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幸存者偏差[无限]》 第1章 启动覆载 一束红色激光移动到身旁那人的额头上。砰的一声,半粘稠的血浆混合物喷溅到他手腕上。 这是他醒来后眼前的第一幕场景,坏得像个噩梦。 头脑空白,他坐在椅子上,盯着那个被爆了头倒在地上的男人。这人的眼睛和自己一样,直愣愣地睁着。 “这是试图强行离开[圣坛]的下场。” 伴随着脑内类似失调信号的噪音,他听见一个称得上十分圣洁的声音,如同教堂里的唱诗声。 他发现自己的反应力慢得不正常,连将视线转移到手腕都需要花费不少精力。 手腕受伤严重,皮肉外翻,里面的机械骨骼和液压关节裸露在外,三十秒前被击毙者的血浆沿着他手腕弧度流淌,速度缓慢,朝着泛着金属光泽的银色骨头缝隙去。 手抖个不停,克制不了。 他抬手在衣摆上蹭了蹭,试图擦掉他人的血,丝毫没感受到伤口蹭在衣服上的痛感。身上这件黑T恤似乎已经沾了很多的血,只是看不清。 环视四周,身边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面对死在他们面前的人,每个人的表情不尽相同,有人的脸上能看到显然而见的恐惧,而有的人却只剩下麻木。 在他投去目光时,其中几人的视线躲避开来,像是很怕与他对视似的。 想把这些面孔看得更清晰些,可视野像是浸泡在水中,眼眶酸涩,下一秒竟毫无征兆地滑下泪来,他迷茫地抬手擦干。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恭喜各位幸存者进入本轮游戏,先结算一下上局游戏的结果吧。” “或者,你们也可以认识认识新一轮的朋友们。” 话音刚落,他从脑内的白噪声中听到很细微的“滴——”声,下一秒,左边视野出现一个虚拟全息投影面板,上面显示的似乎是关于自己的信息: [变量名:安无咎 属性:男,二十周岁 游戏轮次:5 …… 胜率:100/100 危险等级:SSS] 安无咎。 看到这三个字,海量信息如同过载的数据在一瞬间灌入脑中:这个世界的面貌与畸形的运作方式、从出生到成年的全部记忆、街道上每一张擦肩而过的面孔、秩序混乱的红灯区、人造的蔚蓝天空和下不尽的酸雨。 庞大的信息令安无咎喘不上气,视角右方出现新的投影面板,上面显示他获得了一万枚圣币。 所有的初印象开始拼凑出事情的一些轮廓——他好像进入了一个游戏当中,这里的获胜者可以结算获得所谓圣币,输了游戏…… 想到刚刚倒地的男人,他只是不遵守规则而已,输了的结果恐怕也是一样。 五感真实,他能清楚感应到受伤带来的痛感。这是什么新的虚拟现实游戏吗? 很快,安无咎意识到自己的失忆似乎不那么常规,更像是被人为剪辑过,只有部分的残缺。 他记得自己所处的时代,这个行政组织瓦解、国家边界模糊、几乎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商品的世界。他甚至回忆起那些站在顶端的一小撮人,那些庞大到可以将国家机器踩在脚下的商业巨擘。 那关于他自己呢? 记忆中所有的画面都是如此温馨,是真实清晰的第一视角,里面都有同一个人。那位美丽温柔的女性拥抱着还是孩童的他,哄他入眠,教他识字阅读,对着他微笑。 画面一帧帧向后,她逐渐衰老,但对他的呵护始终如一,她轻声叫他安安,是他的乳名。 但一切终止在病床前,床上的她奄奄一息,浑身插满了透明细长的管子,呼吸罩遮掩住她努力露出的微笑。 这是他的母亲。 从童年到成年,与之相关的全部记忆,他真实获得的爱都重新流回这具身体。 病床前的母亲似乎在努力对他诉说什么。 画面开始晃动,一切变得失真。 她蠕动着嘴唇,发出的声音完全被安无咎脑子里尖锐的噪声掩盖。 被动地从回忆片段中抽离,安无咎痛苦不已,颈部的青筋暴出,太阳穴还在隐隐跳动。 他猜想是不是脑子里的海马体被破坏了,或者插入了别的什么东西。安无咎想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上是否存在神经接口,一定有什么微处理器被塞了进去,可受重伤的右手连抬起都很困难,大概是骨头断了,手依旧在发抖。 他抬起左手伸向自己耳后和后脑,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竟然长到及腰的程度,可自己浑然不知。 实在不想这样让手抖下去,安无咎咬住右手指尖,拧着眉侧目,瞥见一个戴着面罩的家伙。 这个人站在距离自己最远的地方,身材高大,一袭黑色风衣,看身形是个年轻男人。他并没有以真面目示人,头上戴着用某种合成材料制成的机械面罩,表面像早已失传的甜白釉那样光滑洁白,泛着温润的光泽,但面罩上保留着块状拼接的痕迹。 面罩正面是观音的模样,慈眸低垂,嘴角微抬,上眉中心一点红,横纵分割的组装拼接线和连接脑后的金属条扣,让这副观音像产生微妙的破碎感与机械感。 似乎摸不到接口,安无咎放下了左手。 对这里的一切,他感到无比疑惑。他记得自己和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成长的过程,父亲早亡,他与母亲相依为命,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 这时候的自己应当在病房里陪伴母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和之前一样,正式的厮杀开始之前,我们为各位准备了热身游戏。赢得热身游戏的幸存者可以获得游戏优势或选择单人或组队等赛制的权利。” 面前的白色虚空在那个声音出现的时候就开始闪动,如屏幕故障时闪现色条。他们的面前出现一张圆桌,八张环绕的高脚椅。 “请入座。” 其他人都依照指示入座,安无咎也不想在不明不白的时候就被扫射致死,于是也按照要求跟过去坐下。 坐下的瞬间,周围的纯白色的背景出现数字脉冲条与高饱和色残影。闪动过后,他们置身于一个摩天大厦的天台之上,晦暗的天空被杂糅的霓虹光束晕出光亮,飞行器、盘错在高楼附近的轨道、多如污染的广告全息投影,看得人目不暇接。 安无咎感觉自己视力也有受损,在光刺激下微微眯起眼,视野里还能看到三四十米高巨大全息投影的一部分,是一个珠翠满头的虚拟花旦,倚靠着摩天大楼。 他们正身处在这个世界的最顶层,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繁华的光与声响,没有贫民窟漂浮化学物的水沟、堆积的废弃义肢和角落里腐坏且无人在意的尸体。 收回视线,圆桌上的人面面相觑,各怀鬼胎,和外面的声色犬马相比,这里显得简单许多——八个人,八个座位,每个座位前的桌面上嵌着一块显示屏幕,其余什么也没有。 至少不是需要武力决定胜负的游戏。 安无咎想想自己的伤,目光望向其他人。 其余七人年龄各异,乍一看没什么被选中的相同特质,从自己开始从右到左分别是一个穿旗袍的年轻女人、壮汉、西方面孔的金发老人、戴机械观音面罩的男人、干瘦穿西服的中年男子、两颊长着雀斑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还有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红发男孩儿。 安无咎皱眉。 为什么只有自己受这么重的伤? 脑海里的噪音越来越大声,搅得他头疼,他转过脸,看向自己左手边。 坐在他左边的就是那个看起来很小的男孩儿,火一样的红头发,穿了件宽松破旧的棒球服外套,戴一顶黑帽子,长相看起来倒是很好相处的样子。他的眼睛很大,盯着手里转个不停的旧魔方。 安无咎近乎本能地开始了观察,见他两只脚踩在椅子边缘,整个人屈起来,手指灵活,没有厚茧,身形瘦小,手臂肌肉不明显,应该不太擅长打斗和使用武器。 安无咎朝他伸出左手,“你好。” 他想说“认识一下”,可就在他开口的瞬间,他发现自己的说话节奏很有问题,像是有语言障碍一样。 男孩愣住了,两手还拿着自己的魔方,手指静止,像是正在模拟进食却卡机的仿生兔子。 “怎么了?”安无咎轻声开口,他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多吓人,何况他还把血淋淋的右手藏到桌下了。 男孩眼神流露出防备,没有回答,但安无咎看到他不安地瞟了一眼坐在斜对面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视线尽头那男人看起来至少有40岁,两颊的肉瘦得凹进去,眼里透着精明。 “还问怎么了?” 没等安无咎说什么,中年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两手抱臂,十分典型的防备姿态,“安无咎,你心狠手辣害死那么多人,现在装无辜,你觉得会有人相信你吗?” 言毕,桌上其余几人也都望向安无咎,似乎在等待什么。 “我不……记得了。”安无咎如实回答,语速很慢,断句也不太对。 在其他人眼里,这个长发男人生得一副绝好皮囊,可漂亮得浑然天成,没有丝毫人造感。他皮肤白皙,干净得像没有污染时城市上空的月亮,只是脸色不佳,嘴唇苍白。 他的一双眼纯净又柔软,略微失焦,手指轻微颤抖,感觉是吓到了,又好像不是,发抖的样子更像是有焦虑症或其他精神障碍。 这副模样不像是杨明口中的坏胚,更不像是能在[圣坛]里获胜的人。 安无咎垂眼思索。从刚刚那个男孩儿的反应来看,早在男人开口说这番话之前,这里的人已经认可了[安无咎很危险]的事实。 无论这个男人说得是不是真的,这一局面都对他很不利。 中年男人冷笑,“这次是装失忆?”他的手按住桌面,挑起眉,一字一句说得切齿,“别把人当傻子。” “你这家伙真是死性不改,之前也是这样,仗着有张漂亮脸蛋装得不知道多纯良,拉拢别人结盟,实际上不择手段,谁都可以利用。” 对于这个描述,安无咎有种不属于自己的脱节感,稍感无措。 但他注意到对面那个机械观音听罢用手托腮,整个人倾斜向前,仿佛对那人针对自己的控诉很感兴趣。这好像还是他进来以后,头一次看到这人有动静,不然他都怀疑对方是个机器。 中年男人放在桌面上的手握成拳头,“我就是上一轮遇到了他,那一轮是血腥赌庄。安无咎信誓旦旦说自己可以保住大家的命,让很多人加入他的阵营,但最后他自己猜透了规律却不告诉大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相信他的人一个个送死,最后自己带着他们阵营的所有筹码一个人活了下来!” 话语间,他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颤抖,似乎是因为恐惧。他激动地指向安无咎,“不信你们可以检查他上一轮结算的圣币,一定比我的十倍还多。” 这番话说完,安无咎愈发觉得不妙。 “原来你们上一轮的战况这么激烈吗?” 这句话是安无咎的右边传来的。 他转过脸,自己右侧坐着一个穿着粉色旗袍的年轻女人,脖子上戴着一条蛇形项链,美艳动人,还有一头浓密漂亮的黑色卷发,散发着天然的、而非人造的光泽感,在这个时代也算罕有。 她嘴角带笑,盯了盯自己指尖的指甲油,又转眼看向安无咎,故意打了个抖,“好可怕,看来帅哥都是不能相信的。” 安无咎后知后觉地因她上一句话产生了些许想法。 战况这么激烈,那同样活了下来的人应当也不简单。 “无论如何,这局游戏的胜利者都不能是安无咎。我们其他人必须齐心协力,先把他排除出去,否则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牺牲品。” 他说得掷地有声,其他人一时间也都陷入沉默,如同默认。 安无咎知道自己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 因为这的确是个令人心动的提议。尽管接下来的游戏和规则都不明朗,但能够竖起一个公共靶子当然是最好的,否则枪口很可能对上他们之中的任何人。 就在此时,那个声音再次出现,“既然各位已经落座完毕,那先熟悉一下彼此的名字吧。” 话音刚落,每个人面前都出现一道蓝光,光芒逐渐变换成字符,是他们各自的名字。 从安无咎的视角看过去,自己的名字悬浮在浓郁的夜色中,与对面那人的名字几乎重叠在一起。 脑海中的嘈杂声响在某一刻暂停。 [沈惕] 就是那个神秘的机械观音。 第2章 中庸之道 “原来是这个咎字。”身旁的男孩终于开口。 安无咎转过脸,在他过分冷淡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好奇心得到满足的小表情。他的名字也悬浮着,叫吴悠。 “啊,我也好奇这个来着。”右边的美女也开口,面前漂浮着[钟益柔]三个字。她手掌撑着下巴,指甲在脸颊轻轻敲打,“这名字一点也不像会来参赛的贫民。” 她涂着浆果色的口红,眼睛很大很漂亮,“你的脖子……”钟益柔伸出手指指了指安无咎的侧颈,又凑近了些,“这花是纹上去的吗?” “花?”安无咎低头。钟益柔见他看不着,摊开自己的左手手掌搁在安无咎的面前,掌心嵌着一枚小小的圆形镜子,“喏,这个白色的,还挺好看。” 从反射的镜面里,安无咎才发现自己脖子上一大片花簇,雪白细边勾勒出盛放的形态,花瓣繁复,层层叠叠,从左侧锁骨斜向上,一直蜿蜒到右侧耳后。 但他的记忆里似乎没有过这些花。 “我也不记得了。”安无咎将手指放在上面,把皮肤都搓红了,也没能弄掉。 难道真的是纹身。 “芍药。”一旁的吴悠插了句嘴,但很快又小声补了句,“好像是。” 钟益柔很是惊讶,“芍药?你居然见过芍药花?现在这种观赏花卉已经快灭绝了吧。” 在这个土地和水资源污染泛滥的世界,别说观赏植被,连可供粮食作物生长的土壤都不多了。 吴悠抿了抿嘴唇,“ 我妈……”他仿佛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似的,停下来,又敷衍地解释道,“我家有收藏……” 钟益柔听了只觉得更加奇怪,“你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啊?” “假的。”吴悠压了压自己的帽檐,两手交叠趴在桌子上,“人工的。” “这样啊。”钟益柔脸上的怀疑并没有完全消失,她收起自己的小镜子,又观察了一下安无咎脖子上的皮肤,自言自语道:“看起来不太像纹身……好像也不是人工皮。” 安无咎没再多想自己身上奇怪的芍药花纹,毕竟现在已经失忆,多想也是无用。 他微微低头,瞥见钟益柔旗袍开叉处露出她腿上的绑带。她左边小腿的皮肤和其他地方的不太一样,应该是一整块的人造移植皮肤,鲨鱼软骨多聚糖生成的材质,光滑得诡异。 除此之外,她身后斜背了一个卷筒形状的包,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都有薄薄的茧,指侧有细微刀伤,是很锋利的刀才能造成的细长形状,指甲很短涂了红色指甲油,小拇指尾还蹭了一点黑色的东西。 机油?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安无咎停止了观察。 “本次热身游戏叫做,规则很简单。” 桌面上投射出全息投影,是八个数字不停轮转的显示屏。 “在1到100这100个自然数之中,你们每个人需要在其中任取一个,用手指写在面前的手写屏上。” 八个显示器上的轮转停止,随机地出现了八个数字,紧接着,八个显示器上方出现一个新的数字,“将这八个数字进行求和再除以8,得到一个均值。” “各位写下的数字距离真正平均数的1/2最接近的一位作为热身游戏的赢家,享有正式游戏的优势和决定赛制的权利。” “给大家五分钟思考时间,五分钟后写下答案。” “那么,计时开始。” 圆桌上出现倒计时的数字,瞬间变成4分59秒,并不断减少中。才消停不久的噪音再次出现,安无咎的额头浸出冷汗,手又开始抖起来。他把手拿到桌子下,试图握紧,只听见对面一个壮汉开口,“居然给老子弄个数学题。” 安无咎盯着刚刚说话的壮汉,名字显示是刘成伟,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起码三十岁,但穿着打扮都像是混社会的,手臂上有许多细小的针孔,两只拳头都套着金属外骨骼,不过材质一般。 “他妈的,老子最讨厌的就是算数。”刘成伟脸上有道陈年旧疤,从眉骨中间斜下来一直到颧骨,整只眼睛都受了伤,眼眶骨里的眼球有些萎缩,是灰色的。 吴悠手里还在玩着魔方,低着头,眼皮也没抬,“你连算数都没学过吗?” 这话不好听,刘成伟也一下子就被他激怒,“你这小子会不会说话?”他打量一眼吴悠身上不合身的旧衣服,“你以为你这样的,看上去像是上过学的人吗?” 这个世界完全是资本运作的。 占据了全世界近乎90%财富的资本家享受和浪费着过剩的资源,包括教育。阶级固化的要义就是掌握下层阶级的认知能力,所以义务的全民教育体系早已消解。基础数学教育标价不菲,一套体系完整的基础学科教育已经让许多贫民望而却步,更别提物理学、天文学或是人工智能学科。 想要认识世界的本质? 有钱就行。 吴悠翻了个白眼,“至少我不是文盲。” “那个,不好意思打断各位了……”一个看起来呆呆的、戴了副眼镜长着雀斑的男生忍不住出声劝和,“只是猜数字,也不是很难的题嘛,大家还是不要争吵了吧。” 他面前悬浮的名字是[上野大成],是个日本人。看口型好像说的是日语,但安无咎听到的是中文。 上野的话并没能让刘成伟解气,对方反而把气撒到他身上,“你一个连植入式眼镜都买不起的穷鬼知道插什么嘴!” “我……不好意思。”上野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十分尴尬地推了推鼻梁上用了数年的旧眼镜。 “他说的也没有错啊,难是不难的。刚刚圣音说了,最后和所有人数字总和的平均数做比较嘛。”钟益柔笑得娇俏,挨个挨个指桌上的人,“你选10,你选20,这样依次选下去……”她转头看向安无咎,纤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他,“最后到你,假如你选80,八个人,最后平均数是45,取二分之一,那就是选22、23的人最靠近。” 说完,钟益柔笑了笑,“算倒是不难算,可谁能猜到彼此会选哪个数字呢?” “没错。”那个一直针对安无咎的中年男人杨明开了口,“这次的热身游戏也是奇怪,全凭运气来的。” 安无咎盯着他的脸,这人说话的时候可以掩饰自己的语气,但脸上的细微表情藏得还不够好。 “杨先生做什么工作的?”钟益柔笑盈盈地将话题转向了不相干的方向,却和安无咎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感觉你打着领带穿着衬衣,和我们这些人一比,正经很多呢。” 她的语气里带着挑逗和戏谑,听起来的确不怎么正经。 这是一个绝佳的观察点。安无咎沉默地注视着视线内的每个人,吴悠没有太大反应,依旧玩着魔方,刘成伟一副看戏的样子,对美女的暗示饶有兴致,老人手握着笔,好像没有太在意这句话,只是自顾自思考着,长着雀斑的眼镜男表情怯生生地瞟着钟益柔。 安无咎观察的眼神落到自己正对面的机械观音脸上,却发现对方顶着那张观音像正对着他,一动不动,似乎也在盯着自己。 美女开口奉承,坐在对面的杨明尽管谨慎,却也下意识理了理自己的领带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工作,就是普通上班族。” “上班族好啊。”钟益柔笑得明媚,“我们这个社会想当个上班族,不知道得有多高学历呢,竞争这么大。”她像是觉得热,故意解开自己旗袍最上方一枚盘扣,“我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像是白领,那种……金融行业的。” 安无咎盯着杨明,他的戒备显然放低了一些,一直绷着的嘴角也微微扬起,干瘦的脸颊似乎都因这几句阿谀之言变得饱满润泽,“还好,还好,没有这么夸张。” 他没有否认钟益柔的猜测。 意识到这一点的安无咎在思索中歪了下头,回过神却发现坐在正对面那个戴着面罩的家伙正盯着自己。 身边的吴悠玩魔方的手没停下,只很小声嘟囔一句,“混得好的谁来圣坛啊……” 吴悠的左边坐在一位一直不说话的老人,白金色的头发如同枯槁,看起来至少六十岁,但体格还称得上健壮。直到他开口,安无咎才注意到他。 “五分钟只剩下三分半了,你们不多聊聊游戏吗?”他长着一副西方面孔,嘴型似乎是法语,但和上野一样,他们能直接听到中文。 他面前投影着名字,是[老于]两个字,没有外文名。 “聊什么?”杨明的领带歪着,瞥了老于一眼,“难不成你想让我们把要填的数字都报出来,你算好了再写?” “算的过来吗?”刘成伟大笑。 杨明的表情显得很轻松,放在桌上的两手交握,“其实这也不过是一个热身游戏,只要赢的人不是安无咎,是谁都无所谓。只要他拿到了游戏的优势,我们就危险了。” 安无咎沉默不语。 “我赞成。”刘成伟掰了掰自己的拳头,提议道,“要不咱们把这小子绑起来,不让他答题,这样保证他拿不到优势。” 脑子里的噪音变得异常严重。 老于有些迟疑,“这……不算犯规吗?” 钟益柔挑了挑眉,“犯规的人要么直接死了,就像刚刚那个家伙一样,要么被ph进惩罚堆栈①里,你们可小心点,没有几个人能精神正常地从那个鬼地方里出来。不过……” 她耸了耸肩,“要是真的能直接消除一个危险分子,我也没意见。” 这些竞争者在肆无忌惮地商讨着有关自己的“处理方式”,可安无咎却顾不上听,他的脑子里出现如同倒计时的滴滴声。 最后一声停止,片刻的寂静过后,一阵尖锐刺耳的噪声让他不由得低下头,下一秒,他听到一个不真切的电子模拟女声,只有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还来得及……] [相信我,你会找到所有的记忆芯片。] [……一定要活下来,活着来见我吧。] [你需要同伴,永远不要一个人。] 声音戛然而止,如同终止的心电监护仪,只剩下长眠的单音。 这是妈妈最后留下的声音吗? 记忆芯片在哪里? 安无咎用手扶住头,大口喘息,可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他受重伤的那只手,手背上浮现出一个数字印记,像是编号——99。 他的失忆果然是人为的。 吴悠看出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别管他。”杨明冷嘲热讽,“他又开始演戏了。” 他笑了笑,挽起衬衫袖口,“游戏快开始了,反正是碰运气,大家就别纠结了。” 是吗?安无咎抬起头。 这场游戏根本不关乎运气。 而是情报。 不仅他知道这一点,他相信杨明也知道。 光是听规则,这个猜数游戏看起来好像是看谁能碰巧压中平均数的范围,但本质上是一场关于情报与预判的战争。 如果他记忆系统的其他部分没有出现太大偏误,这个游戏是脱胎于经济学中的“选美博弈”模型②。 选平均数的过程就像是赌一场选美比赛中的获胜者,最重要的不是她是否真的是自己心中最美的,而是大多数人心里最美的那个,赌的是不是游戏本身,而是其他参赛者的心理。 杨明在钟益柔的献媚攻势下没有否认自己就职金融行业的身份,并且一直夸大运气的成分,他知道这个理论的几率至少八成。 安无咎脸上没太多表情,盯着自己面前空白的手写屏。 “最后三十秒,倒计时开始。” “30——” 他很清楚自己此刻的处境,如果杨明之前说的是真的,根据他对之前游戏的描述,似乎都不是单打独斗的类型。如果是这样,就算自己能在热身赛获胜,取得一定的优势,在正式游戏里也会成为众矢之的。以这样的重伤,可能撑不了多久。 “29——” 在赛制不明的基础上,他无法保证自己作为一个公共靶子一定能活下来。 锋芒毕露没有任何好处。 “28——” 消除他人的恐惧很难。 最好的办法是转移恐惧。 第3章 韬光养晦 没人想不明不白地死去。 安无咎此时此刻的目的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成为游戏里的幸存者。而在这一场热身赛里,他需要做到两件事。 1、不可以获胜。 2、不动声色地促使杨明获胜。 输其实很简单,选个1或者100,必输无疑,但太扎眼,一看就是自我放弃。这场游戏难的是输得不明显,要让杨明和其他人通过结果相信自己其实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强”,这样一来,其他人对他的恐惧和防备才能有所减轻。 稀薄的雨水落到圆桌上,裹着化工原料和泥土的气味,真实得可怕。 时间不多了。 以正向思维玩这个游戏,原本的目的是要通过分析,预判他人的结果,使自己所选择的数字更加接近所有人所选数字的均值。 那反过来呢? 他想让杨明成为最接近均值1/2的那个人,就需要预判其他人的数字和杨明可能选择的数字,最终决定自己要写哪个数。 要达成想要的结果,安无咎需要尽可能猜中每个人选数字的范围。 选项在1到100之间,假设这场游戏有足够多的理性人参赛者,多到可以忽略个人取向,那么猜得的数字会在1到100之间呈现均匀分布,则平均值在50左右,取1/2后,可选择的数字就进一步缩小,从[1,100]变成了[1,50],选50以上的就不可能成为均值的一半。依照概率或是中位数,大家普遍会猜中的数字则是均值50的一半,也就是25。 选取25以上的数字,获胜的几率就会大打折扣。 选择太大的数字,在心理上会造成负担,会害怕自己成为被平均掉的人,在这种心理下,选择更小一点的数才是安全牌。 但这只是第一层逻辑。 如果大家都意识到这一点,且遵循这一层逻辑,选中的数字将会普遍落在25以下,这样一来,最终均值的1/2又向下转移,变成12.5左右。以此类推,再下一层就是6.25…… 处于第一层的玩家会猜自己心目中的均值1/2。 第二层的玩家则会猜他认为他人心目中的均值1/2。 甚至是他们认为的、其他人认为他人心目中的均值1/2…… 随着玩家逻辑层次的深入,最终猜的数字将越来越小,直到数字1,因为没有一个玩家会认为其他人会选择比自己还要小的数字。这种平衡状态就是纳什均衡。 所以这个游戏最难的并非猜平均数,而是猜目前场上八名参赛选手的思维模式究竟在哪一层。 因此在得知游戏规则以后,安无咎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观察上,这是他能够在短时间获取陌生人情报的唯一方式。一个人的思维模式很大程度上靠后天形成,取决于人生经历、受教育方式,思维模式又会反过来影响他的穿着打扮、为人处事。 刘成伟没上过学,没有接受过基本的教育,大概率不会知道博弈论。 安无咎看了一眼刘成伟,发现他并没有果断写答案,而是抓耳挠腮很努力想了一阵子。 但拿到这种题,总能想到该选靠近中间的数。刘成伟的水平,选认为均值为50的概率是最大的。 看向其他人的时候,安无咎忽然意识到,自己醒来时面板上显示的是第五关,不知道其他玩家是否也是一样,但至少有一点可以——没有人是新手。因为没有一个人过分慌乱,对规则不熟悉,看到犯规者被枪毙也没有人崩溃。 这些幸存者经历过前面的轮次,并且活了下来,且这轮不是新手赛。按照这个热身游戏的难度,之前恐怕也有类似的项目。 活到现在的幸存者都不是傻子。 年级最小的吴悠……安无咎觉得很奇怪,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能进入这种生死攸关的游戏,只看穿着,他似乎的确不像是能负担得起教育成本的人,可在提到安无咎脖子上的花纹时,吴悠第一时间说出了花卉种类,至少说明他的家庭并不一般。 均值为25这一层必然能想得到,只是真的选了25,他恐怕也会担心有人选更小的数字,拉低平均值。 他的答案恐怕更靠近12.5一档。 上野和老于似乎属于一类人,谨慎小心,怕犯规,多思多虑。上野戴着眼镜,指腹有使用键盘后留下的薄茧,大概是长期使用键盘的痕迹,那么应该收到过教育,甚至是高等教育。他们应当比刘成伟和吴悠站在更高层的逻辑层面,那么大约是在6.25,只能选自然数,那么也就是6。 安无咎陷入沉思。能想到6左右已经不容易了,继续向下就会有风险,因为每个人的思维深入程度是不同的。即便能想到更深的逻辑,也会担心其他人想不到,因此放弃选择更小的数字。 那钟益柔呢? 她很聪明。这是安无咎对她的印象,对人际关系游刃有余又善于观察,在其他人还没有明白这个游戏的关窍时,她就已经猜到了杨明的职业,这种情报收集能力绝对不是一般人。 除此之外,她手指茧的分布不像是使用电脑留下的,加上那种细小的伤痕,更像是使用精细刀具。 安无咎又看了看她身上的工具包,她小腿的人造皮和改造过的手掌。 应该和义体改造或是精密机械有关。 但正是因为她够聪明,对前面几人的分析应当和自己相同,对她而言杨明和自己都是需要提防的。 按照杨明给出的关于安无咎的情报,有用的信息无非就是诡计多端、阴险狡诈,这样的形象会导致钟益柔会相信[安无咎会做出非常意想不到的选择,比如很低的数字。] 对她而言,最终结果没准儿就在6附近,一旦有人选了个很小的数,和之前刘成伟等人的一平衡,最终说不定就刚好到她的位置。 每个人的想法目前都只能揣测,安无咎很清楚,他只是在猜,最终的结果可能是一个也不中。 可尽管如此,猜也分好猜和难猜。对他而言最难的,也就是沈惕了。 这个人是目前场上唯一一个毫无破绽的人。 脸上带着面罩,看不到长相,穿着打扮也没有独特之处,甚至到现在为止没有发表过一句言论。安无咎思考中不由得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方向。却发现对方竟然望向了自己。 两人又一次视线相对,安无咎眯了眯眼。 对方也在观察他。 对场上的所有人来说,被描述成疯子的安无咎无疑是个危险的定·时·炸·弹,恐怕沈惕也很好奇。 在两个人眼中,彼此都是最大的不确定性因素,是对方的容错点。只是一个人毫无破绽,一个人被全然揭穿。 不对。安无咎低头看着纸面。 毫无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沈惕选择完全不暴露,说明他了解这个游戏的根本。那么之前那几个人的选择对他而言也能预料,至少存在两个个会选择高于6的数字的人,因此沈惕如果想赢,也不会选择太低的数字。 但6到12.5之内具体哪个数字,安无咎只能赌。 目前存在一个可能出现在25附近的数字,一个可能出现在12.5附近的数字,三个可能会出现在6附近的数字,不算上沈惕、杨明和自己,平均数算下来大概在11左右,那么平均数的1/2会出现在5或6身上。 按理来说,如果剩下的三个人都是擅长深层思维的人,他们会选择的数字应该偏低,甚至可以到第三层。但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了解这个游戏运作的法则,真正会做的不是往更深处猜,而是靠近其他人的答案。 沈惕的全副武装让安无咎感受到了什么,直觉让他认定对方会选择较低的数字。 既然他能感觉到,杨明一定也可以。 最终的数字不会高于6. 杨明会选什么? 不,杨明会怎么揣测自己? 安无咎望向杨明,对方凝视着显示屏,没有抬头,拧着眉,似乎陷入了思索之中。 “计算时间到。现在公布‘中庸之道’第一轮游戏结果。” 他们每个人面前的手写屏在空中依次投射出新的投影。 “吴悠:13,于光:6,钟益柔:6,上野大成:7,刘成伟:25。 杨明:5,沈惕:6,安无咎:8。” “最终平均数的1/2为4.75,与之最接近的是杨明的结果。杨明获胜。” 看到杨明脸上那副意料之中的得意和难得的放松,安无咎的心才沉下来。 他的预判没有错。 杨明的水平和他想象中一样,可以估算出场上平均数的范围,只是对他来说,估算是无用的,因为存在一个他忌惮的人。 经过之前的对话,安无咎已经知道自己在杨明心中是多么危险的形象,心机颇深又擅长伪装,不按照常理出牌,看不上其他任何人。 所以稳扎稳打反而不符合他的预期。 白切黑这个人设是杨明安给他的,安无咎只好拿来利用了。 他计算着杨明对他的算计,最后在纸上写出一个应该符合对方预想的结果。8,一个一看就是在低估其他人水平的数字。 虽然这确不能算作是光明正大的计策,但安无咎没有别的办法,他只想自保。 最终结果想象中大差不差,只是对沈惕正正好好选了个6抱有一丝意外,他不会猜不到结果不可能均匀分布。 像是故意的。 “真不愧是杨哥。”钟益柔改了口,拨了拨肩上垂着的头发,笑得甜美动人,“真厉害啊。” “运气,运气。”杨明脸上的笑意藏不住,自信心的建立往往就是这么容易,只需要一个曾经避之不及强大对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自己。 “嘁,我还以为某些人多厉害。”刘成伟嗤笑一声,“跟我们这种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嘛,最后还不是连热身游戏都输了。” 这话是安无咎意料之中的话。在刘成伟说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感到一丝目的达成的欣慰。 戏剧化的是,替安无咎说话的竟然是视他为眼中钉的杨明。 “只是偶尔的马失前蹄罢了。”他扬着眉,“毕竟我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干的。” 安无咎静静坐着,盯着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指。 由于获胜,杨明的面前弹出一个礼盒,带着蓝光落到他手边。 “恭喜你。在宣布你本轮获得的优势前,先对各位进行游戏初始化。” 话音刚落,圆桌上的众人全部漂浮起来,眩晕如摄入过量致幻剂后产生的错觉,被光污染与空气粉尘包裹住的世界开始旋转坍缩,最终变成一个小点,一颗白色的粒子。 然后,粒子又如同爆炸一般,以无法捕捉的速度扩张成一个全新的世界。 圣音开始介绍新一轮游戏的世界观:“本轮游戏名为红与黑的残杀,恐·怖·分·子对迈阿密进行毒气袭击。这种毒气密度低于空气,地表以上死伤惨重,在生死一线之时,你们八位通过人防通道阴差阳错来到写字楼下的安全地堡。” “这里是卡密基公司创始人秘密挖掘开发的微型核掩体,深入地下十八米,安全但封闭,且出口被破坏,只能从外面爆破。这里生存资源非常有限,仅仅够你们八人支撑四夜五天。” 粉尘般的粒子逐渐聚拢成碎片,碎片靠近、拼接。 “在地堡之中,你们每个人的头顶上将会显示出一条黄色的能量条,初始化时是满的,但随着物资匮乏带来的饥饿、口渴等问题,能量值将不断减少,归零后会视为死亡出局。” “目前的系统时间是上午9点,第五天的上午9点,将会有救援队将各位救出,当然,是活着的各位。” 只要撑到9点,意味着存活成功。 “就这么几个人救援队要挖五天吗?”是钟益柔的声音,“是救人还是考古啊。” 眼前太过刺眼,安无咎受损的视力令他很难适应,过了近十秒视野才趋于清晰。 他听见上野的声音。 “第五天就来救我们,那物资是不是够用的啊……” 片刻后,建模完成的世界终于呈现在他们眼前。 安无咎盯着着眼前紧闭的大门,还有绘制在上面的《耶稣受难》①。 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第4章 生存游戏 “初始化完成,变量创建成功,运行前数量:8。” 这个表述让安无咎感到不适。 他们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却被程序变量这样冰冷的词汇来表述。 现在特意统计启动前数量,大概是暗示游戏开始之后,这里的幸存者数量就不一定还是8了。 圣音继续:“8个变量被赋予了8种身份,有掌握巨大财富的资本家,也有一无所有的流浪者,每种身份可兑换的价值不同,所拥有的力量值也不同。例如,资本家存活下来可兑换的价值最高,但力量值最低。” “除此之外,你们每个人会得到完全不同的能力,这些能力或许会在这场生存战中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同样以资本家为例,这个角色将具有占据整个安全地堡二分之一资源的能力。” 听到这一句,安无咎立刻意识到什么。 一旁的杨明颇为得意地咧开了嘴,“我现在可以使用公布热身赛的奖励吗?” 圣音毫无波澜,但宣告的每一个字都主宰着这些人的命运。 “当然。请热身赛获得者杨明优先观看每个角色面板并自主选择自己想要的角色和赛制,除他以外的其他人都由系统随机分配。” “这!这……”刘成伟一脸不满地嚷出了声,可他大概也是反应过来无论自己如何抗议,杨明获得极大优势已经是木已成舟的事实,得罪他反而对自己不利,于是又把剩下的脏话咽回肚子里,脸色十分难看。 剩下几人的表情也没好到哪儿去,但也无可奈何。 杨明两手一拨,从几个人的边缘挤到了中间,理了理自己的领带,然后告诉系统自己准备完毕。 “好的,为你展示角色面板。” 杨明站得笔直,那个礼盒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打开,他伸出一只食指在虚空中滑动着,这些角色面板其他人都看不见,因此他这样子显得格外滑稽。 很快,杨明做好了决定,选择了资本家的角色。系统宣布时没有一个人觉得意外。 转过身的时候,安无咎从他脸上看见一丝对自己的不屑。 “怎么样杨哥,是不是很厉害?”连一开始觉得自己强壮过人的刘成伟如今面对杨明都笑得殷勤,脸上的横肉挤作一团,恨不得能将那只失明萎缩的眼珠也注入些讨喜的光,“其他角色都有哪些?” 杨明像刘成伟之前那样掰了掰自己干瘦的手指,脸上洋溢着成功者的微笑,“一会儿系统随机分配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了。” 钟益柔笑盈盈地靠近了杨明,抬手轻轻搡了一下杨明的肩头,“哎呀杨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还守秘密呢。” 不止这两人,安无咎能感觉到这个狭窄空间中几乎每个人的目光都盯着杨明,仿佛趋光的昆虫,就连胆怯的上野都凑近杨明许多,尽管插不上话。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那个叫沈惕的家伙身上。 谁知对方竟然无聊到在用左手和右手玩石头剪刀布,似乎是发觉有人在看,沈惕抬起头,左手右手的剪刀和布还比着。 真是个怪人。 “那……”老于犹豫半天,忍不住开口,“杨明,接下来的赛制……” 狭小的空间里,杨明被众人簇拥着。短暂的沉默像把钝刀,缓慢割着神经。 安无咎知道,只要杨明一句话,这些人无论手握什么角色,恐怕都会为他前赴后继,坚定不移地站在他的队伍中。 杨明微笑着,浑浊眼珠中焕发的光彩令这看起来像一对价值不菲的义眼。 “我选择个人战。”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如果选择了团体战,获胜一方的圣币大概率是平均分,尽管能缔结更为牢固的联盟,但从杨明的角度来看,已经选中了优势极大的角色,带团无疑是在做慈善。 个人战的选择扫了许多人的兴,从表情上就能看出来。 但对安无咎而言,这种结果未必是坏事。 “现在为各位进行角色分配和信息装载。” 一瞬间,空气中出现几道蓝色激光,在黑暗中出现悬浮着的、不断滚动的绿色荧光字体,是代码。 “公布所有变量赋值结果: 杨明——资本家 吴悠——公司员工 安无咎——网安部实习生 钟益柔——董事长千金 上野——科研人员 老于——流浪汉 刘成伟——抢劫犯 沈惕——安保机器人。” 紧接着,他们每个人的前方出现了一张虚拟角色面板,安无咎凝视自己眼前蓝色激光一行行打印出的信息。 [角色:网安部实习生 生存价值:4 血条数:3 能力:入侵他人面板,交换隐藏参数] “各位均已获取自己的角色信息,接下来是真正的游戏规则。” 说完,他们面前那扇厚重而坚固的钢门从左向右缓缓移开,露出一条黑暗的甬道,没有光,像口深不见底的钻井,里头是枯竭的欲望。 “地堡生存战共五天四夜,白天时各位玩家自行对生存物资进行分配,如若在分配过程中出现分歧,玩家可进行决斗①,且不可拒绝任何人的决斗。请记住,每24小时内决斗的次数是固定的,超出决斗次数后决斗阈将进入休眠期。 决斗并非一对一,其他玩家可选择阵营加入或作壁上观。” “阵营内所有玩家的血条数将叠加在最初发起或接受决斗的玩家身上,两名玩家进行决斗,血条数较高一方获胜并得到物资,另一方则每人失去一个血条。” “晚上十一点以后,各位玩家强制性回到各自专属的房间内休息,各位的房间从1到8排序,晚上十二点到早上六点地堡内将会强行释出催眠气体,各位会强制性入眠。 血条耗尽的玩家将会死亡,与之前的游戏一样,当你们在圣坛里死去,现实中的你们也会脑死亡。第五天9点整以后,将会对大家进行最终的生存价值……” 说到这里,一直很沉默的吴悠略有疑惑地开了口:“结算?” 安无咎也觉得奇怪,每个角色面板里的生存价值都是固定常量,游戏过程中的决斗也不会损失生存价值,结束的时候为什么要结算。 “没错。这里将为大家宣布角色面板上的隐藏参数:黑线与红线②(已授权改编自桌游骇浪求生),黑线连接的是你诅咒的人,红线连接的是你暗恋的人。此参数由系统随机进行分配,且除你自己之外任何人无法看到,除非你自己选择公开。 若游戏结束后你活了下来,同时你暗恋的人也活了下来,你可以获得暗恋对象的生存价值,若你诅咒的人死了,你也可以获得他的生存价值。” 原来这就是红与黑的意思。 “最终,生存价值总和累计前四的玩家晋级到下一轮。” 幽深通道忽然亮起灯,前路被照亮。 “朝圣之旅再次开启,祝各位旅途愉快。” 两旁的墙壁都悬着样式古老的吊灯,乳黄色的灯光打在混凝土墙壁上,两侧的壁纸都是整幅的壁画,圣经主题,不像是这个世纪的装饰物。 走过甬道时,安无咎留心了一下墙面,右侧壁画的最中心是耶稣,早年间人类信仰的神,如今基督教已经沦落成少数派信仰。坐在耶稣两侧的是其他的十二名门徒,神色各异。 “《最后的晚餐》。” 一旁的钟益柔开了口,说出了安无咎心里的话,随即她又笑了笑,“我有幅赝品,花一分钟3D打印出来的,非常高贵优雅。” 安无咎点了点头。略一侧目却看见那个戴着面罩的家伙正弯着腰,手里拿着一只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放大镜,搁在脸跟前观察壁画,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钟益柔两手叉腰,转过身来看位于左边的壁画。这幅的最中心是抱着圣婴的圣母玛利亚,四周围是前来朝圣的人们。她不太熟悉,这已经超出了她对古典油画的认知范围,一直很沉默的安无咎倒是先说出了名字。 “这是《三博士朝圣》,也是达芬奇的。” 沈惕也扭过头手里还握着放大镜,他脸上的机械观音搭配这个呆呆的动作有种微妙的感觉,但安无咎形容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钟益柔两手抱胸,挑了挑眉,“不是说失忆了?” “我的记……忆缺失了一部分,但好像……没有影响到认知。”话有点长,安无咎只能慢慢说,有些费力,显得更加诚恳。 “你的意思是你只是忘记了自己来到圣坛之后的记忆?” 安无咎不确定,摇了摇头,还想继续说,却听见和杨明他们一起走在前面的刘成伟大吼了一声,“你们在后面鬼鬼祟祟干什么?还不过来?!” 在这样的游戏规则下,他们不得不暂时听命于杨明。 一行人走过长长的通道,这里幽暗得令人陌生。他们生存的世界充满了光,彻夜不灭的霓虹,如鬼影徘徊的街区射灯,最潮湿污秽的角落都堆积着光污染。 人类对陌生的事物天然存在畏惧。 心怀鬼胎的各人在异常的沉默中摸索到通道的尽头。这里只有一扇光滑无比的黑色大门,在墙壁吊灯的光照下,如同一面镜子,一片漂浮着石油的海。 “这怎么开?”刘成伟在后头起哄。 吴悠手握着魔方小声嘟囔:“光知道张嘴问……” 气劲儿上来的刘成伟手一伸,从后头使劲推了把吴悠的肩膀,“你他妈想死是吗?!” 被他这么一推,吴悠手上的魔方落到地上,滚了半周,竟滚进黑门之中,从棱角到完整的立方体都被吞没干净,接触的地方出现蓝色荧光的数据线条,从破壁处蔓延开又渐渐消失。 “走吧,愣着干嘛。”钟益柔踩着高跟鞋朝着那扇黑门走了进去,其他人也跟着,安无咎走在最后头, 门内的景象与门外幽深的甬道截然不同,整个前厅宽阔而明亮,头上是精美的拱顶,边缘雕刻着象征着神权的各种天使与圣徒,在光影中沉睡,中间的穹顶则是一整副华丽无比的壁画,将宗教的光辉烙印在头顶。花岗岩柱与鎏金,圆弧形的结构,告解室一样的房间。这里的一切都不像是所谓微型核掩体,更像是一座巴洛克风格的地下教堂。 地上每一寸都铺着暗红色的长毛地毯,就连沙发都是一排排摆放,如同做礼拜的排椅。 强烈的宗教感让安无咎莫名感到不适。 “各位。”杨明的声音打破了众人对这座地堡沉默的惊叹,“我们先互相了解一下角色面板,怎么样?” 他说的话像是在商量,但语气却丝毫没有这个意思。如今他拿到优势最大的角色,相当于自然地成为了游戏中的主导人,其他人也不敢和他作对。 角色面板同时被调取显示出来,所有人的眼光都在瞟着其他人的面板,尤其是能力一栏。安无咎也不例外,他用最快的速度记下了其他人的信息。 拿到[资本家]的杨明除了拥有掌握一半生存资源的能力,还针对红黑线有一个非常夸张的特殊功能——可以在第二天获悉[公司员工](吴悠)的红黑线。 “资本家的角色跟现实中可真是一模一样,给他工作就是连人身尊严都要出卖。” 钟益柔调侃着,她拿到的是[富家千金]的身份卡,只是这个董事长的千金是学医的,因此她的能力是恢复他人或自己的血条,不过只有两次机会,每次一个血条。如果两次机会全部使用在自己的身上,结算时要减少一万生存币。 她转过头,看见上野拿到的是公司里[科研人员]的角色,露出颇为羡慕的表情:“我最喜欢搞科研的人了。” 上野一愣,脸颊泛红,飞快低下了头,他获得的能力也与角色对应——经历三天的研发支线任务后可将自己的生存资源翻倍。 这些技能在这场生存游戏里都称得上至关重要,要么与资源有关,要么与血条有关,相比之下,吴悠所拿到的[员工]牌就显得很弱小,他的能力竟然只是可以每隔一晚熬一次夜的机会。 安无咎看向另一边的刘成伟,他正用手戳着自己面前投影出来的全息面板。 他匹配到的角色是混入大厦准备犯罪的黑帮[劫匪],却被毒气攻击打个措手不及,能力和角色很相称,拥有两次掠夺他人食物的机会,对方不得反抗,但只能当面行动。 而老于拿到的则是[流浪者]。能力和名字很符合,可以在晚上七点以后到早上五点的夜间时间,自由移动到他人的房间。 安无咎最后注意到的是盘腿坐在地毯上的沈惕,对方盯着角色面板,机械面罩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他的角色不太妙,是公司大厦里的[人工智能],说白了就是个安保机器人。生存价值是所有人里最低的,只有仅仅1个点。 这样的设定完全凸显出人类自视为造物主的傲慢。 沈惕忽然抬起两只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的技能也有些被动——在他人攻击自己时,可拷贝对方的技能,但仅有一次宝贵的机会。 “凭什么!” 刘成伟粗暴地打破了沉默,“怎么我的生存价值才2个点?” “因为你的角色是劫匪嘛。”钟益柔笑道,“不过这也很公平啊,你看这些角色的参数,规律很明显。” 吴悠一边低头玩魔方,一边小声嘀咕,“生存分数越高,血条越少,武力值越低。” “对,事实上是平衡的。”老于点头,“我的生存价值只有3,但是血条有6个。” 钟益柔点点头,自报家门,“我角色是富家小姐,跟你反过来了,我的生存价值有7个点,但血条只有1个。幸好我可以奶自己,不然也太脆皮了。杨明还比我强点,生存价值比我高,有8个点,血条还有2个点呢。”说完她的胳膊搭在低头玩魔方的吴悠肩上,“小朋友还没成年就成了社畜啊,血条4个,生存价值5,还不错。” 吴悠玩魔方的手顿了一秒,又面无表情地继续转。 钟益柔那双漂亮的眼睛扫了一下,盯住一直不怎么敢说话的上野,一下子跳到他的跟前,歪了下头,“你的参数看起来真漂亮啊。” “生存价值6,血条也有五个。真够不平衡的。”她笑了笑,“还能复制资源。” 上野磕磕巴巴解释说:“但是支线任务失败的话……技能也就失败了……” 钟益柔耸耸肩,“这种应该不会失败吧,别紧张。你综合实力这么强,说不定到时候还要靠你呢。” 听到这句话,一旁的杨明反倒有些坐不住,眼神在上野脸上瞟了几下,最后又落到安无咎身上。 安无咎开始习惯了这人嘲讽又略带一丝畏惧的眼神,不过他不明白自己令他恐惧的点究竟在哪里。 至少这次他拿到的角色卡实在不怎么样,生存价值和血条值的数值总和排在八个人的最末尾,无论是生存资源的控制,还是武力决斗,他都不可能占上风,实在没什么好忌惮的。 但即便他获得了热身游戏的胜利,选到了最好的角色,也一定会在游戏开始的时候就被人决斗致死。没有人会选择他的阵营。 “那光看武力值的话,我就是最高的呗。”听了一轮,刘成伟开始接受自己生存价值低的事实,但武力值高也令他自豪。他撸起袖子露出强壮的手臂,“我有7个血条。” “不是哦。”坐在沙发上的钟益柔语气俏皮,食指指向背对众人、盘腿坐在地毯上的机械观音。他歪着脑袋,像是在打坐。 “沈惕都不是人类,满血,整整8个呢。” 安无咎朝他的方向望去。 那家伙背对大家伸出了右手,比了个剪刀。 第5章 物资谈判 除了没有电子设备,这里一切完备。 一切都保留着上个世纪的古典感,但这地下城堡常年隔绝阳光,空气里残存着潮湿的腐朽气息,仿佛一个巨大的棺木,将所有将死之人困在其中。米黄色墙纸上暗红色的花纹如同干透的血渍,在尘封多年的房间中等待着祭祀与往生。 安无咎盯着办公桌出神,红色实木桌后的那面墙壁上挂着一盏古老的木质时钟,上端是被玻璃片覆盖住的石英钟,下端是一个对开门的木盒,只是这个时候,两扇小门还是紧紧闭着。 此刻是上午9点31分。 “找到了,水和食物。” 储藏柜存放了他们所需的生存资源,但其中已经有一半贴上了[资本家]的标签,上野大成伸手试着去拿,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拾取,直到杨明走来,这些贴了标签的东西才被拿出来。 所谓生存资源只有最简单的面包、瓶装水、消炎药、止痛药和纱布绷带,再无其他。东西的分量看着并不多,其中一大半都属于资本家杨明。真正属于其他人的食物,只有七个成年男人手掌大小的面包和七瓶水。 老于叹了口气,“其实一个面包在现实里撑一撑五天也能过去,不过圣坛肯定调整过参数。” 刘成伟一手拿起两个面包和两瓶水就想离开,却被钟益柔阻止,“干嘛?这么快就开始抢东西啊。” “先到先得。”刘成伟狡辩。 吴悠嘁了一声,“你怎么不说按生存价值排?” 刘成伟立刻被惹怒,“我活着没价值,你活着有价值?你来啊,来抢我的啊,看到时候谁抢得过谁。” 上野立刻拽住吴悠,“弟弟你别说这种话……” “我说什么了?”吴悠皱眉从上野大成的手里挣开,“你跟他们一伙的,别以为我没听见你们刚刚凑在一起说话。” “别吵架。”老于也开始打圆场,“这才刚开始,大家省点力气,和平点吧。” 他越是这么说,其他人吵得越凶。安无咎吸了口气,一侧头发现刚刚还坐在远处地毯上的沈惕突然挪到他们跟前来,坐得端正。一吵起来沈惕就轻轻鼓掌,看得安无咎都愣住。 “你以为你生存价值高点儿就了不起了?”刘成伟对着吴悠嗤笑一声,“要是你暗恋的人死了,你诅咒的人活着,到时候还不知道你能排第几,在这儿装蒜。老子在复活赛里摸爬滚打的时候,你还在哭着叫妈妈吧。” 他的话一说完,像是拧开一个什么不得了的开关,吴悠猛地扑上去给了刘成伟一拳,要不是钟益柔反应快拽了一把,两人得打得不可开交。 安无咎没有动,坐在原地,听到刘成伟的话,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复活赛。 也就是说,圣音没有提及的“能活到最后的后四位”,不一定会直接死亡。 只要不在游戏过程中死亡,就还有机会进入复活赛。 其他几人拉都拉不住,刘成伟的拳头真的落到吴悠身上,他嘴里还大喊着,“来啊,决斗啊,现在就……” “我有一个建议。”安无咎抢着开了口,怕别人听不见,他还特意大声了些。 众人静下来回头,望向说话的安无咎。他握着受伤手腕的上方,脸色不变,但语速还是很慢,很迟钝,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属于资本家角色的那一半……任杨明处置,剩下的一半大家平均分配,这样至少大家不至于在游戏结束之前饿死。” 这个提议大家不是没有想到,甚至于在每个人的脑海中都无声游荡过。但每个人都在怀疑这个规则是否能够如约履行。 老于接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这么平均分配,不决斗了?可是到最后还是会结算,总是有输家。” 无咎坐回到沙发上,缓缓说:“没错。但刚刚宣布规则的时候,很明确地说了在游戏过程中死去的,在现实中也会脑死亡,对吧。” 他看向众人,深色的瞳孔中映着地堡中暖黄色的灯,说得吃力,但一字一句很诚恳,“可是圣音并没有明确说过最终结算的后四位会怎么样,或许会进入复活赛也不一定。” “可是,”吴悠被打了一拳,颧骨发红,眼神倔强,“一个面包活不到最后吧。” “我想也是,但至少能撑几天。”安无咎说,“这个游戏并不是零和博弈,不存在我死你活的必然性,撑过一天也是胜利,有这一天,就有讨论出其他存活对策的可能性。只要合作,说不定可以试着完整地走出去。” 听罢这话,其他人沉默了。 “我觉得说得蛮对的诶。”钟益柔笑了笑,“死在这里才是最不值得的吧,连复活的机会都没有了。” 正在大家开始考虑无咎的和平分割法时,杨明站了出来,他步伐缓慢地走向安无咎,“你演技真不错。” “每次都可以假装出一副为所有人好的样子,用帮助他人的姿态获取信任,然后再打煽动,游说大家。” 安无咎抬头看向他,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一阵子,最终杨明转过身,调出自己的面板,手指在上面点击着。 “我接受平分。” 他豁达地笑了笑,“而且,我还要把自己三分之一的资源拿出来给大家。”他取消了这些生存资源的标签,它们也成为可以被取用的公共资源。 第一个出声质疑的是总是沉默不语的吴悠,“你会有这么好心吗?” “是呀。”钟益柔笑起来,“二分之一的三分之一,也有完整资源的六分之一了,一个人用都绰绰有余。要真是这样,像刚刚无咎说的,我们说不定真能一个不差地撑到最后了。” 但这事实上也意味着,如果杨明不给,他们其他人都走不到最后。 安无咎很清楚,无论如何,杨明的物资都是他们的救命稻草。他只是希望所有人能保持团结的态度,这样才有可能说服或战胜杨明。 毕竟,这里的物资明明是够全部人生存下来的。如果有人因为缺乏物资而死,就是真正的枉死。 “我说给一定会给,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这些东西只能你们六个人平分。”杨明嘴角勾起,“安无咎一点都不能拿。” 这是一个丝毫不用犹豫的选择,只要同意,他们可以获得比之前平均分配方式下更多的资源,和更稳定的局势。 杨明没有以强权要挟,逼迫所有人一定要听命于他,而是主动割让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资源作为加筹码加注在这场孤立的赌局。 除却安无咎,每个人都稳赢不输。 “我同意!这么好的买卖谁不同意!”刘成伟依旧是第一个表态的人,他没有思考太多便上前准备清点所有资源。 “我也同意杨先生说的。”上野大成也弱弱地举起手,但脸上是藏不住的笑。 他们完全将安无咎之前的和平策略和慈悲心抛诸脑后,只为能获得多余的恩赐而兴奋。 杨明将这些物资又调取回面板内,意外地对刘成伟的鲁莽表现出十足的耐心,“等等。”他看向其他人,“这些物资我会分两次给你们每个人。放心,我说给就一定会给。” 说完,他蹲下来,抓起地上的面包,“这些东西你们每个人就算不发生决斗,也吃不到最后,水就更少。我到时候给你们的可是救命的口粮。” “我再说一遍,谁也不许帮安无咎,明白吗?” 刘成伟立刻谄媚地笑道:“知道,我先分一下这些没有标签的。”言罢他自顾自开始分割。对于杨明的威逼利诱,其他人并没有直接同意他的说法,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就连一开始就会反驳杨明说辞的老于,在面对真实的生存战与自身劣势之后,也不得不选择沉默。 安无咎坐在距离他们三四米开外的沙发上,安静地观望着其他人瓜分自己生命的样子。但他没觉得后悔,再给一次机会,安无咎也会提出让所有人都努力活下来的建议。 感觉有人盯着自己,安无咎循着直觉望过去。 又是那个机械观音。 他倚靠在墙边,头歪着,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安无咎,仿佛把他当做待观察的试验品,鬼魅一样,毫无声响却如影随形。 刘成伟和上野将分好的物资递给剩余几人。吴悠和钟益柔接的时候都望了一眼安无咎,但很快被杨明发现。 “我就提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条件,希望大家都能遵循,不要违背我的好意。” 杨明走到安无咎身边,弯下腰对他笑。 “想要食物吗?决斗啊。” 安无咎没太多表情,眼神清澈。 “你很……怕我吗?” 他连发出疑问的样子都显得单纯至极,语速依旧缓慢、断句奇怪不流畅,但可杨明就是仿佛被刺中了什么似的,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安无咎我警告你,少他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别以为你还可以像之前一样左右所有人,我现在想要你死就可以让你死。” 安无咎依旧没什么表情变化,只闭了闭眼当做赞同。 这副样子令杨明越发窝火,正要发怒,只听见身后传来“啵——”的一声,一枚小而硬的东西从后砸上他的后脑勺。 “谁!” 杨明松手猛地转身。安无咎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一抬眼,看见不远处的沈惕握着不知从哪儿拿到的香槟,没了木塞的酒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淌了一地板。 “啊。”他发出略带惊讶和不知所措的声音,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捂住面罩下嘴的位置。 不过就在下一秒,他捂住嘴弯腰笑了起来,笑个不停,神经质的模样令杨明也无话可说。 笑着笑着,沈惕脸上的面罩发出咔的一声,他抬手取下下半部分,灌了一口刚打开的香槟,一副享受的姿态。 不过享受没持续太久,沈惕被呛得直咳嗽,嘴唇紧绷,看得出嫌弃。 安无咎坐在原地,忽然间笑了出来,像个小孩一样。 “神经病。”杨明虽讨厌安无咎,但沈惕在场,他不清楚对方实力,也猜不透他的阵营,加上他是目前场上血最厚的人,一旦惹怒也是自找麻烦,于是杨明也只是扯了扯自己被淋湿的西装外套,一脸晦气地自己走开了。 没多久,沈惕也离开,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最终的确如杨明期望的那样,安无咎没有得到水和食物。他走到之前存放物资的储藏柜前半蹲下,只找到被剩下的一点纱布和绷带。他蹲在储物柜门口,用这些余料勉强包扎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伤,安无咎对自己不正常的耐痛力感到有些疑惑。尽管没那么痛,但他还是咬断绷带将右臂吊在胸前固定住。 现在对他来说是最坏的状况也不为过。 八个人里只有他没有水和食物,撑到游戏结束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如果真的要决斗,他这仅有的三个血条也是少得可怜,比他武力值低的也只有1个点的钟益柔和2点的杨明,凭杨明对自己的忌惮程度,恐怕是个人跟他决斗他都会横插一脚,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死。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安无咎靠在沙发中,静默中凝视着天花板上的花纹。 阴暗而封闭的空间滋养着什么,在破土而出,蠢蠢欲动。 分完了物资,房间里的人失去了交流的动机,他们散落在地堡的各个角落,守着自己刚刚得到的物资。 大概是因为红线与黑线的设置,这些被困在地下有限空间里的人难以推心置腹地交往,信任成为了稀缺的东西。谁也不知道站在面前言笑晏晏的人背地里是不是诅咒着自己,恨不得他立刻死掉。 快10点半,上野和刘成伟又打转回来,走到安无咎面前。不知他们目的为何,但安无咎还是坐直了,抬了眼,看向他们。 “我……”上野的表情有些顾虑,将手里的面包掰下来一大半,递给安无咎。 安无咎平静地望着他,没有第一时间接下。 刚刚想都没想站了杨明的队,保证不给自己留活路,现在又来雪中送炭。 “我觉得你刚刚说得很对,这不是一场零和游戏。”见他不收,上野的表情略有局促,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将手里的面包递得更近些,“你拿着吧,虽然不多,但好歹能撑一两天。” 安无咎垂眼看了看他手里贴着[上野大成]标签的面包,又抬眼看他,并不说话。 刘成伟不耐烦了,对着他吼了一声,“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呗,这么磨叽。”随即抢过上野手里面包,扔到安无咎怀里。 可不知是准头太差,还是刻意为之,面包狠狠砸在了安无咎的脸上。 第6章 夜晚规定 面包落了下来,落在了安无咎的腿上,他低头瞥了一眼,而后抬眼看向他们。 上野没对刚才刘成伟的举动发表意见,还做出一副笑模样催促起来,“你吃一口吧。”但安无咎此刻毫无胃口,他回赠上野一个笑容,“不用,谢谢你。” 上野没有回应,只是看了一眼刘成伟。刘成伟烦躁地啧了一声,拿起安无咎腿上的面包,另一只手突然握住安无咎的下巴。 “愣着干嘛,”刘成伟一脚踹上安无咎的小腹,拿腿压住他的腿,用这种激烈的手段将他固定在沙发上不能跑,又回头对上野喊,“搭把手啊。” 安无咎猜到他们不是单纯来给自己送吃的,可刘成伟就这么死死压着他,另一只腿的膝盖直接压住他受伤严重的手腕,安无咎根本没法反抗。他挣扎着,看上野拿着那个又干又硬的面包强行往他嘴里塞,他摇头反抗,刘成伟就掐得更紧,几乎要把他的脸掐烂。 “咳!咳咳!”面包几乎要呛进气管里,安无咎只得咽下去,不住的咳嗽。 “应该行了吧……”上野问刘成伟,“只要吃下去就算任务成功。” 任务…… 果然是为了完成他的任务。 垂头咳嗽的安无咎涨红了脸。这些硬塞进来的食物连同屈辱一起,让他窒息。 刘成伟笑起来,“那也就是说,我也可以抢了?我试试。” “你可就两次机会啊。”上野怕他吃亏,试图阻止。 刘成伟根本不管不顾。一方面他极度想要让这个所谓“很强”的家伙吃瘪、丢脸,这样他就可以得到巨大的满足。另一方面,他相信自己的能力,知道自己不会沦落到没有物资的程度。 “我还就抢了。” 他将上野“好心”施舍的、安无咎又没有完全吃下去的半块面包夺走,面包上的悬浮标签顿时变成[刘成伟]三个字。 刘成伟大笑,“真的可以!” 上野踮起脚瞅了瞅,“啊,这么快就是你的了啊。” “怕什么?你这不是已经完成了那个分享食物的任务了吗,还差明天后天的,到时候你物资翻倍,比我强多了好嘛。” “也是。” 他们就这样有说有笑地离开了,临走前刘成伟还踹了一脚安无咎,理由是他吐出来的面包弄脏了他的鞋。 歪靠在沙发上,意识消沉的安无咎脑子里忽然闹出一个念头,一个可以自救、但颇有些恶毒的策略。 但他很快就放弃了,像摁灭一个烟头那样决绝。他甚至有些自我怀疑,对自己能想出这样的方法感到怪异。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等到安无咎站起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口渴让他本能地移动,走到之前沈惕站着的地方,现在对方已经不知去向。 最后,安无咎在矮柜前停驻。只片刻,他拿起那瓶被沈惕遗弃的香槟,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 味道不算差。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拎起酒瓶走向会客厅的另一扇门,这里通着另一条长而曲折的走廊,阴森的窄道幽暗看不见尽头,墙上每一米安装着一个圆形的什么装置,安无咎看不清。每当他走过一个,那东西便骤然亮起,是一盏幼年天使形状的灯,但是只有天使的头颅。 他们一枚又一枚,在安无咎的身后发光,而后熄灭。 他步伐缓慢地深入,才发现这并不是一条笔直的走廊,而是存在拐角的。 有对话的声音,但很小声,安无咎听不清内容。他立刻在迈过这盏灯之前收回脚步,矗立在黑暗之中。 他的脚步声很轻,几乎听不见,因此对方并未发现他。凭着对声音的记忆,依稀能辨认出是杨明和上野。 尽管听不清内容,安无咎也发现了些许异样。和之前杨明表现出的想要掌控一切的状态不同,这次对话中,胆怯的上野显然说得更多,而杨明只是应声,并没有说什么。 想要听清就必须靠近,但安无咎不想冒险。 很快,对话声减弱,最终消失。他听见两个人的脚步,朝里散去。 在走廊里静静站了一会儿,安无咎也往里走去。 里面的结构更加复杂,走廊尽头是一个不大的方形结构的门廊,有四五扇门,其中一扇巴洛克风格的圆形拱门,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天使雕像,拱门上方的位置有悬浮的、[休息室]字样的投影。原本白色拱门应当烘托出精致而神圣的艺术感,可大概还是上午,这里没有开灯,幽绿色的投影成为晦暗门廊唯一的光源,连拱门上圣洁的天使浮雕也变得诡异非常。 安无咎扭过头,其他门上投射的分别是[琴房]、[阅读室]、[资料室]和[会议室],门后又是长而幽深的迂回通廊。 这个地堡的结构倒是很适合秘密会晤。 [休息室]的门后是一个新的门廊。安无咎刚推门进去,就看见了钟益柔的背影。 门廊宽敞也比之前的门廊要明亮些许,有八扇不同的雕刻拱门,分别标有1到8的数字和人名。 [1杨明]、[2 上野]、[3 钟益柔]、[4 吴悠]、[5 安无咎]、[6老于]、[7 沈惕]、[8 刘成伟] “不完全是按照生存价值来排的,对吧?”钟益柔没有转头,直接说。 安无咎没有伪装,很轻地嗯了一声。 她转过头冲安无咎笑了一下,“你走路没声音呢。” “那你怎么发现的?”安无咎问。 钟益柔挑了挑眉,“女生的直觉。”说完她眼神流露出有些刻意的抱歉,“怎么办?你现在完全被针对了。” 安无咎没说什么,他在判断这个女人究竟如今是什么态度。 “我直接说了。”钟益柔抬了抬双手,“目前我没办法帮你。” 她调取出自己的参数,头顶上立刻出现一条焕发着荧光绿的血条,“我的武力值最低,就算是两次机会都用来奶自己,也只有三条血,真的决斗起来,我自身难保。” 听到她这么直接,安无咎反倒轻松许多。他想到些什么,用很慢的语速问:“死了会怎么样?” “圣音不是说了吗?脑死亡。”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现实中的我们不是都进入了游戏舱里?那玩意儿跟胶囊似的,要真死了,且24小时后确认没有假死,胶囊里的装置自动把我们弹进处理厂,回收成肥料。”说完她露出嫌弃的表情,“这种死法一点也不优雅。” “你怎么知道?”安无咎问。 钟益柔顿了顿,那张总是神采飞扬又风情万种的脸难得出现暗淡的神情。 “我亲眼看到过。” 她轻微地皱了皱眉,很快松开,坦荡的样子来得非常快,“进胶囊舱的时候,我的小姐妹就在我隔壁,我们约好要一起出来,但她就……先走一步了。” 听见这些,安无咎有些动容,脑子里已经开始想安慰的语句,但嘴却跟不上,被钟益柔抢了先。 “所以说,”她没有遮遮掩掩,“为了活下来,我会站队到杨明那一边也不一定。” 安无咎点头,没有说话。 他这幅乖巧懂事的样子,让钟益柔更加怀疑杨明的话术。她好心提供策略,“你这样,倒不如去和上野或者刘成伟打好关系。他们一个能复制物资,一个能抢,到时候说不定会分你点儿。” 安无咎没有说话,他也并不打算将刚刚发生的事告诉钟益柔。不过钟益柔太聪明,一直盯着自己发红的脸颊。 这种被审视的感觉不太舒服,安无咎试图走开。他注意到8号门旁边的墙壁上固定了一本看起来很厚的书,于是朝那走过去。 “你不会真的打算让所有人都平安活下来吧。”钟益柔跟随他过去,定步在那本书前。 “你觉得我……在说谎吗?”安无咎伸手到那本书上。 这书看起来很久了,这一页无法翻开,仿佛已经定格许久,覆着一层厚厚的尘埃。 “杨明说得太像那么回事儿了,不过在你说出来那些话的时候,我的心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小感动的,好久没在圣坛遇到过好人了,哪怕是装得很像的假好人。” 安无咎笑了笑,没说话。 “理想主义者在这里可是会变成短命鬼的。” 见他翻开书,钟益柔也凑上去,吹开上面的灰,将这两页的内容念出声,空白很多,字很少,写的似乎全是要求。 “1、各位玩家需在晚上进入个人休息间,午夜十二点以后将全范围释放催眠气体强制入眠(员工使用熬夜技能除外),入眠玩家后不会苏醒,直到上午六点药效完全散去,玩家才会醒来。 2、第一晚十二点以前,可以进入自己所在休息室的隔壁房间,其他房间不可进入,1号和8号亦视为隔壁。使用强制手段进入其他房间视为犯规(流浪者使用技能除外),扣除一半能量值。 3、第二晚可以沿着第一晚的路径前进一个房间,此时跳过第一晚所去的房间,以此类推。 4、可在不犯规的情况下留宿他人房间。” 念完,钟益柔沉思了一下。 “好奇怪的规定,像下棋一样。”她扭头去看安无咎,一副自己的观点需要得到认同的表情。 为了满足她,安无咎也点了点头。 “所以,比如你。”她站到了5号房的门口,“你今天晚上如果不想去自己的房间,就只能去4号或者6号,第二天晚上就只能……” “去3号或7号。”安无咎接道。 “没错。”钟益柔站在5号门前思考着,“可按照规定写的,一到十二点就会强制入睡,就算去了其他人房里,能干什么?难不成干一些不可描述的事啊。” 明明也算是个荤段子,但面前的安无咎表情完全没有任何波澜,眼神甚至很纯真。他复述了一遍钟益柔的话,带着一点点疑问语气,“不可描述……” 说完这几个字,七号门忽然啪的一声从里面打开。 是沈惕。 戴着红色头罩式耳机摇头晃脑走出来的沈惕。 钟益柔被他吓得闪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沈惕指了指门上的数字7和自己的名字,伸手开了一下自己的门把手,打开门、又关上,然后走到5号门的门口,伸手去拧门把手,打不开,转过身面对两人,抬起两只手臂在胸前交叉,做出“不行”的手势。 钟益柔眯起双眼,扭头看向安无咎,声音很小。 “……这人是哑巴吗?” 安无咎摇了摇头,直接戳破,“他……刚刚说过话。” 戴着面罩的沈惕冲安无咎歪歪头,双手叉上了腰,以示不满。 钟益柔直接忽视他的动作,继续问:“说什么了?” 安无咎顿了两秒,仿佛在犹豫什么,但最后还是吸了口气,将手里的酒瓶搁在地上,抬手捂嘴。 “啊。” 第7章 机械腕骨 钟益柔看了看安无咎,又盯了盯沈惕的面罩。 “你俩玩儿我呢。” “没有。”安无咎摇着头,表情认真。 钟益柔一脸怀疑地打量他,安无咎弯下腰将刚刚放在地上的酒瓶又拿起来,这才发现他手里竟然握着一瓶香槟,有些不可置信,“这是哪儿来的?我记得物资里没有啊。” 安无咎直接拿着酒瓶指向沈惕,老实交代,“他的。” “他的你就敢喝啊,万一是毒药呢?”钟益柔几乎要翻白眼,觉得眼前这个小白兔一样的男孩儿怎么看都不像是杨明口中的人。 该不会是诈骗吧,找个起始目标下手,然后各个击破。 安无咎解释:“他喝过了我才喝的。” “好吧……”钟益柔这才理解,望向沈惕,“那你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被质问的沈惕将虚拟面板调取出来,又转到积分兑换的界面,手指滑来滑去,找到了相同的香槟,展示给他们俩看。 从他的动作,安无咎竟然看出一丝骄傲自豪的感觉。 钟益柔的反应比安无咎想象中还大,“你疯了?每个人每轮游戏就一个兑换机会,你拿来买酒?” 她又瞟了眼屏幕上香槟下面的价标,恨不得要自掐人中,“这瓶酒居然卖三千圣币!上轮游戏我也就得了五千的币诶。定价这么离谱他们怎么不去抢啊?” 说完,她又做出气沉丹田的动作,“不行,不能发脾气,发脾气不优雅。” 沈惕耸了耸肩,手指随意地滑了滑,像是在给她展示其他的商品界面。 安无咎特别留意,忽然明白为什么沈惕没有购买其他东西,大概是碍于这场游戏的性质,商品页面里的食物饮品都显示无法购买,唯一可以买的就是这个高价酒。 “好贵啊。”他自言自语式念叨了一句,然后主动将手里的酒递回给沈惕,要不是右手受伤,他会双手奉还,“抱歉,我……只喝了一口。” 但沈惕只盯了盯他的手,然后抬起头对安无咎比了个叉,表示拒绝接收。 “肯定是他喝不惯,真败家。”钟益柔摇摇头,对安无咎说,“你拿着吧,你也没有别的物资。” 她的语气令安无咎琢磨了一会儿,像是安慰,又有点歉疚的意味。 说完,钟益柔用她细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安无咎的脸颊,“刚刚我就想说了,你脸怎么了?这么红,上面还有指印。”她凑近些,安无咎的皮肤太白太薄,不知道对方是用了多大的劲,留下的印子特别明显。 “没什么。”安无咎轻轻摇头。 钟益柔不相信,她柳眉一吊,“是有人欺负你吧!” 安无咎没有说话,他盯着钟益柔的脸。 他不说并非逞能,而是希望能在除了已经针对自己的人面前展示出他的弱小和无辜。 她的脸上似乎表现出愤懑和义气,可他不确信这个女人是否可以相信。但如果真的把目前的感知量化成一架天平,到目前为止,[信任]的一方必然获得了更多一些的倾斜。 如果在杨明的引导下,被孤立是必然的,那安无咎就需要利用这种孤立,为自己铺垫出无法反抗的假象。 到最后,安无咎也没有回应钟益柔的话,反而抛出另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会进入这个游戏?” 钟益柔抬眼瞥了瞥他,更正道:“不是‘你们’,是我们。” 因为安无咎的表述,她似乎开始接受这个人失忆的可能,脸上的表情松弛些,“每个人进来的目的都不一样,有的是为了钱,想要很多很多钱,有的人就是想住到富人区,想呼吸干净的空气,看到阳光。还有人想救别人的命,救自己的命……” 她笑了笑,“其实也一样,都是想要满足自己的欲望罢了。” 救命。 这个关键词让安无咎引起注意。 他猜想,自己最初进来的目的,大概率就是为了救活病榻上的母亲。只是他有些意外,原本以为这些参赛的玩家很多会是强制进入的,没想到竟然都是主动自愿地参加。 当时的自己也是吗? 现在正规的医疗资源对普通人而言简直是天文数字,病入膏肓的母亲想要活命,只能花钱,很多很多钱。 这或许就是他唯一的办法。 “你知道吗?我赢了第一局之后回到现实,把我所有的圣币都兑换成奖金,足足有两万块,我拿去买了漂亮的衣服,还痛痛快快吃了顿大餐。”钟益柔的表情却不像她说的话那样开心、兴奋,“那是我第一次吃到真正的牛排,不是便宜的合成蛋白质,是肉。我还开了瓶酒,特别奢侈地倒了满满两杯,一杯倒在地上。”她露出怕被说浪费的小表情,解释道,“给我朋友。” “抱歉。”安无咎轻声说。 钟益柔笑了,“你抱什么歉,都跟你没关系的事。” 安无咎又问,“每一次游戏结束都可以回到现实吗?” 钟益柔点头,“可以。不过只有24小时的时间。如果过了时间还没回到游戏舱,你就会被处死。”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还记得热身游戏之前的那个男人吧,一样的下场。” 24小时…… 至少这样可以见一面。 “哎。”钟益柔双臂环胸,瞥了瞥安无咎吊起来的手,“你的伤怎么来的,也不记得了吗?” 安无咎回过神,对她摇头。 “这是上一关多惨烈才会受这么重的伤。” 整条右臂都有严重的挫伤,右腕直接皮肉绽开,伤口尚且算整齐但呈现出锯齿状,像是电锯活生生锯成这样的。如果不是这副金属骨骼,恐怕这只手就没了。 钟益柔提了一句,却让安无咎陷入沉思。 如果说杨明说的是真的,自己和他是同个关卡,而且还是操控全局获得最大胜利的人,那么为什么自己受伤严重,杨明却好好的,甚至连西装都没有一丝破损。 这很不合理。可如果说杨明说的是假话,他眼底对自己的忌惮是很难隐藏的。 一抬眼,安无咎注意到钟益柔微微眯起的双眼。她皱眉盯着自己的手腕,更准确的说是他的机械腕骨。 这表情分明是发现了些什么。 但她很快抬起手,找了个理由岔开,然后转头对一直不说话站在一旁的沈惕说,“对了,我想去你的房间看看。”她走到七号房,但怎么也拧不开门把手。 安无咎冷静地对她说:“你把规则忘了。” “对哦,”钟益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能任意进其他房间。” 她的异样表现让安无咎心中的天平又朝着[不信任]倾斜了些许。 但这些人里,他始终认为行事诡异又不说话的沈惕更不值得信任。不过这个时候,沈惕倒是一步也不往外挪,就这么站在他跟前。 安无咎原以为自己已经很高了,没想到沈惕比他还要高出将近一个头。他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连手都始终带着手套,只露出脖颈。 安无咎忽然注意到,他的喉结上印有一个图案——太阳图腾,但中心却是一只眼睛。 听见一声叹息声,安无咎这才挪开自己的视线,见钟益柔取下一直背在后背的卷筒包。 “我不能给你物资,这样就算是明确站队了,相当于找死。”钟益柔说得很现实,“但我可以帮你处理伤口,就当是给你个好处。” 她勾起嘴角,笑得很漂亮,“记得还。” 卷筒包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排非常齐全的工具,从手术刀到螺丝刀,甚至还有管钳。 安无咎没有说话,只微微皱眉。 当钟益柔朝自己伸出手时,安无咎才发现她的左手手掌曾经受过重伤,也是人造皮肤,她手掌中心的圆镜子就嵌在人造皮肤里,金属圆环和拉扯的皮肤边缘粗暴地结合,大概是她嫌弃不好看,所以干脆把整个手掌的人造皮肤染成了荧光粉红色,反倒弄出些诡异的美感。 “为什么装镜子?”安无咎轻声问。 “因为爱美啊,”钟益柔把左手手掌对着自己一通照,“这多方便。” 说完,她放下手,拿出一小瓶喷射式伤口消毒剂,“我是义体医生,专业的。有点疼忍一下。” 尽管安无咎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但还是对她的坦诚相助感到意外。 钟益柔干脆利落地对安无咎的手腕消毒,嘴里嘀咕,“这伤真是……要是有清创微型机器人就好了。” “喂,面罩男,”她对着沈惕叫了一声,找出一个小手电扔他怀里,“帮个忙,照一照。” “你怎么这么白。”钟益柔低头凝视着安无咎的小臂,“我死了三天也没有这么白。” 沈惕在面具里咳了一声,像是被钟益柔的话给呛到了,又轻声笑了一下,光是听这笑声,又好像没有那么奇怪了。 他打开手电对上安无咎的手腕,照上之后还发了个抖,像是被这伤吓到了。 对缝合针消毒过后,钟益柔抿了抿嘴唇,表情十分难得地认真起来。 “没有麻醉针了,我会快点缝好的。” “嗯。谢谢。”安无咎面色坦然,甚至专注地观察自己被疗伤的过程,注视着那根细针如何刺破皮肤,穿针引线地将受伤绽开的皮□□合起来。 “你自己的腕骨呢?”钟益柔的眼睛盯着伤口,细细缝合,但询问起安无咎的过往,尽管他很可能给不出答案。 “不记得了。”安无咎说。 “一般人是不会把自己完好的腕骨更换成机械骨的,这个手术很危险。”她很小心地缝,不太想给眼前这个人留下明显的疤痕,“除非……” 安无咎问:“除非什么?” 一旁的沈惕伸出自己的手臂在两人之间挥舞了一下,但戴着黑手套的手隐藏在袖口里。 钟益柔抬眼点了一下头,“残疾的人。”不过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一可能,“但是你的手不是完全的义体,皮肤和肌肉组织都是自然生长的,不可能是断手残疾直接接了一个新的。” 这就很蹊跷。 “这是什么……”钟益柔翻开安无咎的手臂查看内侧,发现一段很细的陈伤,一条微突的细长疤痕,沿着骨骼向上,她撸了袖子,那条痕迹一直向上延伸。 “我看看。”她握住安无咎另一只手臂,继续检查,然后皱着眉,一脸严肃地问,“安无咎,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人什么出身吗?” 安无咎确定钟益柔是发现了什么,可自己的确没有记忆。 “我忘记了自己怎么进入游戏和进入游戏之后的事。但我是有从出生到进入游戏之前的记忆的,我出身普通,妈妈独自一人把我和妹妹抚养长大。小时候受到的教育来源于我的母亲,后来我成年,去了一所普通的大学读书,在我大二的时候,母亲生了重病。” 钟益柔又问:“什么病?” 安无咎努力回忆,似乎终于从记忆中搜寻出一份电子病历。 “脑肿瘤……她都已经出现幻觉和幻听了,眼睛也瞎了。” 钟益柔陷入沉默之中。 “你没钱为她治病,所以才进来的。”她说出这个结论,又质疑地盯着他,“你真的没说谎?” 安无咎摇头。 沈惕站在一旁,也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这些对话,反正在配合气氛。 可安无咎却愣了愣。 就在刚刚,他忽然听见某种声音,像是小时候见过的用贝壳做的风铃发出的碰撞声,但很轻微,几乎微不可闻。 顺着声音,安无咎望向戴着机械面罩的沈惕。 可沈惕只是低着头,十分认真地扮演手术台有影灯。 第8章 先抑后扬 “为什么觉得我在说谎?”安无咎问。 “没什么。”钟益柔岔开了话题,“幸好有这个机械骨骼,这种合成金属硬度高,否则你的手腕就废了。”钟益柔扭头,抓起安无咎完好的那只手,握了握他的手腕,还有他的五根手指。 接着她自言自语,“要是能直接剖开你的手就好了……” 话音刚落,刺眼的光弄得钟益柔睁不开眼,她撒了手遮住眼睛,“干嘛啊面罩男,我又没说现在要剖开!” 沈惕这才将自己手里的电筒重新对上安无咎的手腕。 钟益柔翻了一通白眼,“我只是摸着感觉他的骨头都不太对劲,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了,现在又不能扫描。” 尽管钟益柔说得不算清楚,但安无咎多少也领会了她的言外之意。自己的腕骨是人造金属,其他的骨头呢。 “我的记忆大概也是人为清除的。”安无咎直接向她坦白了自己的猜想。 钟益柔挑了挑眉,这表情像是将信将疑,“你海马体的神经元被人动手脚了?” 她毕竟是义体医生,什么奇怪的手术都见过,于是想了想,又说出一种可能:“没准是被选择性去除了,然后编码了新的插入进去。” 一旁的沈惕听罢开始拿着手电筒照安无咎的后脑勺,被钟益柔叫了回去,她收了个尾,用剪子剪掉线头,替安无咎擦去皮肤上的血,又上了些药。 “疼吗?”钟益柔问,“给你推一针内啡肽?” “不用,还好。”安无咎如实回答,语速依旧不快,倒显得十分冷静。 “行吧,那玩意儿好贵,我还舍不得呢。”钟益柔不知说什么好,受了这种程度的伤,眼前的人完全没有反应,甚至连没有麻醉的深层次缝合也只是轻微痛感。 安无咎不动声色地观察钟益柔,发现她的脑内虚拟机接口是外露的,在耳后,从接口延伸出来的黑色碳材质圆弧环直接绕过右耳垂下来,戴在她头上像种特别的首饰。 下意识地,安无咎又去看沈惕,但他戴着头盔,安无咎一无所获。 钟益柔发现了他的意图,直接告诉他:“我们的都是在进入圣坛前安装的,如果之前有钻过颅骨装过脑机的,哪怕之前再有钱装的再好的,进来前也被卸载了,现在的都是圣坛内部的虚拟体验机。” 说着,她侧过头去看安无咎的耳侧,却发现和自己的并不一样,他的耳廓上没有感官枢纽环。 “让我看看,你接口在哪儿呢?”她喃喃自语,收好工具后转过去轻轻抓起安无咎的头发,“你的头发比我的还长。”她用手捻了捻发丝,有些惊讶,“竟然是真的。”说完她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对了,我刚刚就想检查来着。” 钟益柔转过来,用手捏了捏安无咎的脸,还拽了拽,又仔细观察脸上的毛孔和微小的浅色绒毛。 “你的脸也是真的,不是买的。”她忍不住感叹,“现在纯天然的帅哥可太少了,好多没成年就换了脸。” “脸很重要吗?”安无咎问。 钟益柔挑了挑眉,“当然了,你在想什么。”她摇摇头,“现在这个世界,暴力、致幻剂和性可都是硬通货,美貌说白了不就是性能力的一种吗?尤其是天然的美貌,那些有钱人最讨厌捏出来千篇一律的细胞脸。你知道什么是细胞脸吗?就是拿人的皮肤组织培养出来的表皮,听起来好像还凑合,实际上培养皿里的皮那叫一个诡异,跟橡胶似的……” 说起本行,钟益柔话多了起来。可安无咎对自己的外表没太多感觉,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稀有特质。 钟益柔扶着安无咎的下巴,又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得出一个结论,“不过你这种程度的脸,好像现在的技术也弄不出来。这头骨,还有这眼睛的形状,真不错……” 沈惕的手电筒疯狂在安无咎的脑袋上扫射,用以提醒钟益柔该做正事了。可钟益柔却瞥了他一眼,“面罩男,你为什么要戴面罩?该不会是毁容了吧?” 安无咎也扭头去看他,只见沈惕耸了耸肩,像是在默认。钟益柔的脸上流露出些许不真诚的怜悯,“我整容技术不错的,保证能让你有张不错的脸,虽说不能变成大帅哥,但绝对不需要戴面罩。” “而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怎么样?考虑一下?”一提到钱,钟益柔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开始发光。 可沈惕只是摇头,并且将手电对准了安无咎的脑袋。 “不要算了。”钟益柔撇撇嘴,不在继续推销自己的整容技术,低头专心检查安无咎的脑后。 “摸到了。” 两个接口分别在安无咎两只耳尖45度斜上方一寸的位置,藏在头发里,很小的一块方形凸起,是液态金属电极的封闭阈,“你的虚拟机和我们的都不一样,电极也是不一样的。为什么?” 她感到疑惑,试图开启封闭阈,却发现整个虚拟机目前是终止程序状态。 “我开不了。”钟益柔使用了好几种工具尝试,甚至用强制开启的编码进行操作,但都未果,“不行。这个启动程序是内置的加密程序,我没办法。” 安无咎对此表示理解,“没关系,我现在就在圣坛里,说明它内部正在运作。或许是部分程序暂停了。” 没能完全搞定,钟益柔对此有些不满,毕竟她自认为自己是业务能力非常过硬的义体医生,想了想,钟益柔一拍手,“对了,我可以帮你安装一个感官枢纽环,你现在痛感缺失或许跟这个有关。” 她从自己的工具包里拿出一个泛着金属光泽的太空灰色流线环,一头卡在安无咎的耳廓,另一头的磁吸感应装置链在他的隐藏式接口外。 “这是最新一代的太空碳化硅,比我们脑袋里安装的好用得多,本来是留给我自己的。这样先安上,在圣坛里还没法生效,如果能活着从这一轮出去,到时候我在现实世界给你装载,还有你的骨头,得扫描一遍。” 安无咎也对钟益柔表示了感谢。 “我会帮助你的。”他的语气温和又诚恳,钟益柔到现在还不习惯,只是笑了笑,“那就不必了,给钱就行,一万圣币。” 钟益柔只是随口一说,手也是随手一伸,毕竟一万圣币在现实世界足够走私半盒太空碳化硅材料了。 谁知安无咎听了便立刻安安静静将面板调取出来,随即便在转账界面输入了钟益柔的名字,确定个人信息后毫不犹豫地转了账。 听到提示声钟益柔才发现,速度之快,令她这个守财奴一时间惊得无话可说。 这是什么大喜日子,一次性遇到一对败家子。 正感叹着,第四人闯入休息室门廊,是吴悠。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他手扶着门,犹豫是不上是要进来。 “看看休息室什么样啊。”钟益柔重新把工具包背到背上,两手拉住绳子在自己的细腰上一系,绑了个绳结。 吴悠有些防备地扫了几眼,突然异常直白地开口,提起了几人一直没有讨论过、甚至有些避讳讨论的话题。 “你们会和杨明联盟吗?” 钟益柔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小孩子就是直接啊。” “我不是小孩子。”吴悠站直身子,眉头微皱,“我十六岁了。” “噗,好吧。”她只好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状,“你不是你不是。” 可是这种会直接向陌生人表露意愿的样子怎么看都不算成熟。 “至少他不会跟我联盟。”安无咎慢吞吞说,“无论什么立场。” “这倒是。”钟益柔点点头,“杨明现在可能就在拼命算计,想着怎么才能杀了你。” 吴悠看向钟益柔,问:“那你呢?你为什么这么讨好安无咎?该不会你连的红线是他吧?” 钟益柔露出疑惑的表情,“你胡说什么呢?” 吴悠指了指她背着的工具包,“我都看到了,他手上的伤是你缝好的吧。你果然暗恋安无咎。” “我暗恋他?”钟益柔冷笑,“我还暗恋你呢。” 看他们小打小闹,安无咎竟然有种这并不是生存游戏的错觉,但只有一秒。尽管一开始不习惯,但到了现在,他也明白这个游戏的法则了。 钟益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了,要是真失忆了,那这个游戏你就是新手。我可大发慈悲告诉你,参加圣坛里的任何游戏都不能心软,否则一定会输。” 安无咎平直地嘴角微微扬起,“但也不能鲁莽。” 钟益柔愣了愣,“……倒也是。但无论什么游戏,你拿到最坏的牌,处在最坏的境地还不反抗,情况就更糟糕了。就像毫无价值的人,要怎么生存啊?” 安无咎没有说话。 毫无价值的人的确很难生存。 但毫无价值的人可以从尔虞我诈之中隐身。尤其是传说中所向披靡的危险人物,一旦一输再输,一退再退,对手就会松懈,自尊心会得到极大的膨胀,才会把他这个毫无价值的人不放在眼里。 这是现在的安无咎唯一可以全身而退的方法。 他身负重伤,没有物资,血条数不是最高,还被所有人当成是最强的人、是获胜的最大阻碍。 要想赢,就必须得输。 “你怎么不说话了?”钟益柔叹了口气,“我就没在圣坛见过你这种不会算计人的家伙。别看杨明他自己的血条数很少,没法直接跟你决斗,但他一定会利用其他人……” 还没说完,房间里忽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随即出现他们熟悉的圣音。 “玩家发起决斗。” 站在一旁的沈惕吹了个口哨,但没吹响,有点尴尬。 谁也没想到和平会如此短暂。 “发起方:劫匪角色——刘成伟” “应战方:实习生——安无咎” “决斗将于三分钟后开始,请两方来到会客厅右侧的决斗室,应战方不得拒绝决斗,否则直接扣掉本轮血条。” 果然来了。 第9章 螳螂捕蝉 吴悠盯住钟益柔,几秒后开口:“乌鸦嘴。” 钟益柔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不是,谁能想到这么快?” “一定是杨明指使的。”吴悠没有半分犹豫就下出论断,但很快他又皱起眉头,对事态的发展感到不解,“可是你连物资都没有,决斗根本没有意义。” 安无咎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变化,比起人类,他倒是更像个训练有素的人工智能。 “在很多情况下,掠夺生命比掠夺物资更有意义。” 安无咎思考着,现在这种情况,无非是三种可能: 最简单的一种,刘成伟的黑线连的是自己。 第二种迂回些,杨明才是诅咒自己的人。 最后一种是谁的黑线都没连他,只是单纯恨他,想杀了他。 照这个局势,更像是第三种。因为如果是前两种,恐怕在系统分配红黑线和决斗规则的时候,他们就动手了。但凡知道自己的诅咒对象是安无咎,不可能等到现在。 不过好巧不巧,发起决斗的人可能也没想到,自己正好就是安无咎的诅咒对象。 宣布规则时,系统就已经随机分配了他们每个人的红线与黑线。 那个时候打开游戏面板的安无咎,看到的红线连接着流浪者老于,黑线则是劫匪刘成伟。 这是个很不怎样的红黑线,即便暗恋的人活着、诅咒的人死去,达成最佳局面,他也最多只能加上5分。 好在他还有可以对调的技能。 如果没有这个能力,想翻盘就难了。 过去的时候,演练室的门已经大敞着,所有人都在场。安无咎走进去,这房间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些,正中间四道悬浮的猩红色激光围出一个偌大的区域,顶上四盏顶灯,整个房间没有了其他的灯光,看起来很像放大多的拳击训练场。 对于这样的场景,安无咎竟然感觉很熟悉。 牙齿和手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打颤。 吴悠盯着决斗阈,“既然是计算血条总数,少的就输,为什么还要特地来决斗阈决斗?” “其他人也要站队啊,看起来好像是血条高的人必胜,可哪怕是血条最高的沈惕站上去,多对面遇到三四个人,加起来的血条也是要高过他。”钟益柔冷笑一下,“再说了,如果只计算不决斗,没人受伤,决斗成本就变得很低,就比谁会拉人好了。只有真真切切地打在身上,打到流血,要消耗物资,大家才会谨慎站队。” 刘成伟就站在不远处的擂台左侧,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连那只失明的眼睛也都露出凶悍的光。 论体格,安无咎精瘦、身形修长,重量上就处于劣势,可偏偏在一对一的近战中,体重往往能提供压倒性优势。因为缺乏食物和水,他头上的能量条已经开始减少,而对方还是满格。 更何况安无咎如今一只手受着重伤。 圣音再次出现。 “之前已经讲解过决斗规则,再次提醒,本轮游戏中各位玩家的决斗结果将不取决于你们本身的力量和技巧,而是取决于两方的血条数,血条总数较多的一方将获得决斗的胜利。大家也可以选择作壁上观。血条总数较少的一方在决斗中成为输家,将会失去一个血条,赢家不变。” “当赢家将输家的一个血条耗尽时,决斗结束。” 这是一个强者更强,弱者更弱的对抗。 对安无咎而言,对上血条数为7的刘成伟,如果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这就是一场必输的决斗。 “然而,在游戏过程中,各位的痛感将无限接近于真实,因此你们的技巧和力量将会决定你们在游戏中给对方造成的伤害,且伤害不可逆,只能花费物资进行镇痛和治疗。大家放心,哪怕在决斗中采用割喉等致命方式造成伤害,也不会真的致命,只要还剩有血条且物资足够,各位在游戏中就不会死亡。” 手腕还在发抖,伤口刚缝合不到几分钟,大动作下去一定会裂开。 安无咎开始认真地计算自己账户上的余额够钟益柔做几次手术。 刘成伟已然按照要求进入到激光擂台中。没有拒绝的权利,安无咎也跟着进去。擂台的激光线条同时向上方和下方扩张,形成四面封闭的猩红色光墙,将他们困在其中,昏暗的房间一瞬间变得诡异非常。 “决斗开始前,将为各位提供随机分配的武器。” 决斗阈的正中间出现方形的蓝色全息投影,上面分别有代表着两人的角色,角色下方则是空白的武器栏。如同老虎机一般,空白栏进行滚动,在某个瞬间转动开始停止,栏内的武器渐渐地静止下来。 安无咎盯着空白栏上缓缓上挪的钉棍。 这是个不错的武器,但它最终还是上移消失。 武器栏定格,最终是一个红叉,刘成伟的也是。 “本次决斗没有武器。” “是否有其他角色加入决斗?请各位选择你想去的阵营并押付角色面板上的全部血条数,计时一分钟。” 这一分钟格外漫长,决斗室里静得可怕。安无咎没有看台下,他盯着刘成伟那只残缺的眼睛,想着输掉决斗后续的布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做出选择。 每个人都选择了作壁上观,这反而是安无咎预想之中最好的可能。 “无人加入,安无咎血条数3,刘成伟血条数:7。倒计时五秒后决斗开始,请准备。” 全息投影在瞬间变幻成巨大的、充满压迫性的倒计时数字,从5到1,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现在开始。” 两人的头顶上瞬间出现血条,安无咎只有三条,安无咎的肌肉还处于麻痹状态,没有苏醒。可就是这短短一两秒,一个巨大的拳头已经砸向他的脸,来势凶猛。 他的反应是下意识的,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做出这样快速的反应。 这一拳在预判下被躲开,最终狠狠砸在决斗阈的光幕上,砸出一片瞬间绽开又瞬间恢复的光粒碎片。 刘成伟对安无咎的躲避感到有些不可置信,现实中的他混的是黑帮,街斗次数不计其数,对于这种一对一的打斗说是经验丰富也不为过。 可就是这样,他的每一个拳头都被安无咎躲过了。 每一个躲避的动作都带着风。 怒火点燃了他的胜负欲,刘成伟无法忍受对方完全不出手,甚至用这么快的速度预判出他的出手,直接躲开。 “我让你躲!”刘成伟大吼一声,转身抬手出拳,但下一秒手臂一晃。 安无咎辨识出他的假动作,可移动身体的瞬间忽然感觉不对,全身的肌肉仿佛都被冰冻住一样。 动不了了。 刘成伟抬腿一脚,狠狠踢上安无咎的腹部。痛苦来不及溺没身体,他便向后倒去,靠在冰冷坚硬的光墙上。 这样不行。 他试图出击,可肌肉的痉挛愈发严重,连颧骨边的肉都在毫无缘由地抽搐。走神的半秒,受伤的手臂就被刘成伟一脚踩上,不能动弹。 血从脚底开始往外蔓延。刘成伟的拳头一拳一拳地砸上来。虽说是无武器决斗,可他的指骨关节上都佩戴有金属外骨骼,攻击本就重伤的□□根本就是犯规。 落下来的拳头如同止不住的暴雨,旁的不打,拳拳直击要害。 “血掉得好快……” 刘成伟果然是下狠手了。 台下的吴悠看着安无咎头上飞速缩短的血条,整个人呆在原地,手都抬不起来。 他微微侧目,看见身侧的钟益柔眉头蹙起,一双眼始终盯着决斗阈中的安无咎,那神情仿佛察觉到什么异样似的。 “他有战后应激障碍综合征……”钟益柔喃喃自语。 吴悠听见,向钟益柔靠近一步,“你说什么?” 钟益柔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应激障碍。他之前一直反应迟缓,说话语速也很不对劲,还伴随抽搐手抖。我本来以为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但他刚刚的躲避动作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一面对决斗就肌肉紧张、抽搐和精神不济,很有可能是经历过残酷的战争。”她顿了顿,“或者杀戮。” 不过…… 战后应激障碍还有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表现。 吴悠听罢,对这个人忌惮的同时,竟又生出一丝同情。他侧过脸,看向台上的两人。 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被动恶战。 仿佛是受肌肉记忆的驱使,安无咎试图用没受伤的手格挡,但比起对方猛烈到无法见缝插针的攻击,他肌肉的抽搐对自己造成的障碍更大。 最可怕的是,在刘成伟的拳击之下,安无咎仿佛出现了幻觉。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逆流,剧烈跳动的心脏成了一个硬块,就要硬生生从喉咙里剥出去。 眼前不断地闪回着记忆碎片,尖刀捅入腰腹、手腿断折、药剂插管……幻觉之中的痛楚比现实更为真实和难熬。 “你躲啊?我看你怎么躲!”刘成伟将他的长发向后扯,逼迫安无咎抬起头,他残忍又满足地大笑,站起来,将安无咎也拎起来,掐住他的脖子对着杨明的方向。 “这就是你说的狠角色?”刘成伟轻蔑一笑,往地上啐了一口,“我看也不怎么样。” 安无咎被不断闪回的幻觉淹没,紧绷的肌肉令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将他头顶上最后一点血消耗殆尽。 一切结束。 现在的他只剩下两条血条,和杨明一致。 “决斗结束。”圣音毫无感情地宣告结果,“角色[劫匪]获胜,输家[实习生]血条减一。” “请两位角色离开决斗阈。” 刘成伟显然没有料到这么快就结束,甚至感觉不够尽兴。安无咎是被杨明标为游戏靶子的人,形容得简直是这个生存游戏里的bug,能把这样的人打倒,刘成伟获得了从未有过的虚荣。 在这个游戏里活下去不算什么。 他要成为能主宰和支配的人上人。 “早知道一条命没得这么快,就该慢慢折磨你。”他将安无咎甩到地上,拍了拍手,昂头离开决斗阈。 安无咎侧倒在地上,抬手缓慢地擦掉淌出的血。他试图控制自己不正常的肌肉,用受伤较轻的那只手摁住地面,艰难地站起来。 晃晃悠悠的,脸色苍白的安无咎从决斗阈中走出来。 尽管决斗比自己想象中难受得多,但他的计划至少成功了第一步。 决斗场里无人说话,一如决斗开始时那样,只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了。 在安静的房间里,传来鼓掌的声音。 是杨明。 他面带笑容地拍着手,从房间黑暗的角落走到安无咎的面前,十分满意地欣赏他如今受挫的模样。 “安无咎,上一轮游戏结束之后,你经历了什么?”杨明挑了挑眉,细长的眼睛打量着安无咎,“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你恐怕是再也回不去之前那样了。” 他始终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上一轮长达十天的噩梦,如何像一条狗一样对着安无咎卑躬屈膝却被他推出去,最后苟且偷生,杀了一个人抢走他的积分才活到最后。 现在眼前这个魔鬼一样的家伙居然说自己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明明当初毫发无伤地赢得游戏,进入这一轮却扮成一个重伤垂危的无辜弱者。 都是安无咎掩人耳目的谎言罢了。 “是你说的,圣坛就是个达尔文主义的斗兽场,弱就该死。”杨明忍着愤怒掐住他的下巴。 “那现在的你呢,是不是该奉行自己的信条,去死啊?” 一瞬间,安无咎感觉很不对劲。 巨大的耳鸣令他无法从幻觉中抽身。 他在杨明精瘦的脸上看到了西伯利亚干枯的树、诡异的西方古语、黑市上浸泡着器官和义肢的瓶瓶罐罐,空白的、一尘不染的圆形实验室,监狱一样没有窗户的地方。 巨大显示器里陌生的蓝色天空。 一切事物的碎片光怪陆离地糅合在一起,像是某种巫术,或是程序上的病毒,在他脑子里错乱地交织,属于自己理智的声音只剩下最后一丝。 他一无所知地苏醒,还没有来得及拯救自己的母亲。 真的要这样死掉吗? 安无咎的失神令杨明在某种程度上感到羞辱,他冷笑一声,“竟然可以装得这么像,够忍辱负重的啊。” “难不成你真的什么都忘了?” 负伤的安无咎嘴角渗出血,只用虚弱的气声说:“我真的忘了。你想杀了我也可以,但我死了……你也不一定能赢到最后。” “你说什么!”杨明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安无咎压低声音,轻声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杨明静了两秒。 内心在短时间内挣扎了片刻。进入这一轮游戏的安无咎变得寡言沉默,说的话很少,但每一句都令杨明无法安心。 他是在试探自己杀他的决心? 还是已经找好了合作伙伴?准备在杀了他之后直接上位,这个游戏比的不是武力,要看最终谁获得的生存分数最高,谁能保住自己暗恋的人,除掉诅咒的人,这才是最优解。 安无咎的意思,难道是已经找到了在最优解下可以获得最高分数的人了? 是谁?钟益柔?还是上野,还是吴悠? 他没有找到答案,也找不到答案,恼羞成怒之下,猛地将安无咎推倒在地。 尽管心中已然存有疑影,但他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至少要折磨他。 “不然这样吧。”杨明朝着安无咎蹲下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脸笑着对其他人提议,“我们试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在骗人。” 上野问:“怎么试探?” “我们继续决斗下去,反正安无咎只剩两条命了,我不信到了快死的时候,他还能装得下去。退一万步说,安无咎真的失忆了,你们也不亏啊,少了一个危险的竞争对手,得到的物资也变多了。多划算的买卖。” 决斗室很静,没有一个人对这种残忍的计划发出反对的声音。 吴悠抬脚刚要往前,就被身旁的钟益柔握住了手臂。她无声地对着他摇了摇头。 刘成伟摆明了已经和杨明联手,其他的人没准也已经在暗处和杨明达成了合作,这时候他们这种武力值占下风的人只要站出来,就是新的靶子。 安无咎倒在地上,头发粘了血黏在脸侧,因为记忆的闪回,他的感官变得很模糊,只能勉强听到杨明的羞辱。 “你这张脸,在现实世界应该很受欢迎吧。”他干瘪的手在安无咎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真可惜啊,听说脑死亡之后人就彻底死透了,要是变成植物人之类的,你还能当个乖乖不动的性偶,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里,老于出声制止,“杨明,你太过分了一点。” 安无咎的意识模模糊糊地恢复,听见他们的对话。 “怎么?你很同情他吗?刚刚怎么不站出来把你的血条抵押给他呢?”杨明站了起来,“我刚刚还想让你去消耗掉他下一根血条的……” 局面变化太快。 矛头一下子转变到其他人身上,吴悠觉得不太对劲,很小声对钟益柔说:“老于会不会是……杨明诅咒的人?” 可钟益柔却毫不犹豫地摇头,顿了两三秒才说自己这么断定的原因,“是因为老于自己站出来了吧。”她又低声补充道,“想要让老于上,无非是想要试探他是不是会站队,只有摇摆不定的人会成为他的弃子。” 吴悠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没说什么。 面对杨明再次丢出一人的决定,其他人更是默不作声。 哪怕是面对安无咎这样只有两个血条的对手,站在这里的也没有一个想和他进入决斗阈,就算是赢了,也会给自己树敌。杨明主动性选一个上去,反倒让其他人感恩戴德。 “等一下……”杨明忽然间话锋一转。 “既然你这么反对,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选择自己想去的阵营,这一轮就不用你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看似慎重,实则与威胁也差不了太多,言毕回头,眼神望向决斗室中某处黑暗的角落。 “让沈惕上,怎么样?” 第10章 善恶逆转 杨明这一步棋,安无咎并不意外。 对他而言,在自身血条数倒数的情况下,武力值高但生存价值低的人只有一种用途,就是成为他在决斗时的武器。 组建阵营的方式不止一种,除了利诱,还有威逼。 如今全场的优势几乎都集中在他一个人手上,光是明面上站队的就已经有刘成伟,刚才和上野在走廊的谈话也被看见,八成是有裙带关系。 像上野这种胆怯懦弱的性格,本应是杨明最不重视的那种人,但他愿意在是私底下和他见面,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之间有红线关系。 但具体是谁暗恋谁,目前还不得而知。 显而易见的,被杨明罔顾生死推出来的老于和沈惕,很大概率没有红黑线关系,如果有,只可能是黑线。 就算沈惕反水,选择和杨明决斗,3血条的杨明联合7个血条的刘成伟以及5个血条的上野,总共15个血条,几乎要倍超沈惕的血条数。 沈惕是个很会隐藏的聪明人,不会这么做。 “怎么?不愿意?”杨明朝他走近一步,“你该不会也同情他吧?喜欢他这张脸?” 沈惕听了耸耸肩,哼着小调儿走出了黑暗。 见他站出来,安无咎的情绪几乎感觉不到波动。 尽管他们方才在休息室的门廊相处过一阵子,但这里终究是生存战,最亲密的朋友都有短兵相接的时候,更何况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明哲保身永远不会错。 沈惕与勉强站起来的安无咎擦身而过,一个起跳直接跳进红色决斗阈。 杨明嘴角勾起,眼神中透着难以掩藏的轻蔑。他瞥向安无咎,盯着他那张看起来单纯、善良的脸孔,眼神冷下来。 “今天的决斗阈属于你了。” 安无咎步伐缓慢地迈入了猩红色的决斗阈,站在了沈惕的对面。在清楚地意识到不会有人帮助自己这一事实之后,他竟然感到一丝轻松。 机械面罩上的观音依旧是那副慈悲模样,沈惕转了转头,又甩甩手,十分认真地坐着热身运动。 安无咎反倒没有任何动作。 “又要挨打了。”吴悠声音很小,语气复杂。他望向沈惕头顶上完完整整的八根血条。 这才第一天而已。 此刻吴悠才真正明白钟益柔的话,如果没有决斗,仅仅靠血条数的计算分胜负,或许还有人会愿意把仅有的4个血条押在安无咎身上,就当买个人情,如果安无咎真像杨明说得那么强,自己说不定还能站个队。 但这个决斗时真正的厮杀,会受伤会流血,旁人也都没有多少药物,贸然上去站队,只会自找麻烦。 何况现在对面是沈惕,吴悠有绝对不可能站到他对立面的理由。 “是否有其他角色加入决斗?” 系统发问,吴悠观察四周,只有老于似乎想要参加,但要动不动,犹豫很久。 “加入了还能反悔吗?”吴悠替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系统回答,“选择加入即确定阵营,不可反悔,请各位玩家谨慎做出决定。” “懂了,我不加入。”吴悠回答完,见老于的脚也收了回来。 恐怕是红线连了决斗阈里的人,可从他自己的视角来看,只可能是连了安无咎。 但现在的情况,就算是想帮,对方的人太多,决斗也是注定吃亏的。 “确认无其他角色参与。” 宣告决斗阈封闭后,上方出现武器选择栏,两人的命运在一方小小的格子中滚动着,数秒后定格。 “本轮武器,沈惕:长刀;安无咎:钢棍。” 一瞬间,两人的面前同时出现蓝色数据碎片,这些碎片渐渐融合成他们各自的武器。 看见沈惕的长刀,安无咎的手又一次开始发抖,更甚者,他的呼吸也出现了障碍。 台下的刘成伟毫不留情地嘲讽,“安无咎,你倒不如直接站着让沈惕砍你几刀,省点儿力气,免得到时候连这间房子都走不出去。” “本轮决斗——” 两人抬手握住属于自己的武器。 圣音还没宣布开始,决斗阈中的沈惕直接伸出两只手,高高举起比了个暂停的动作。 “等一下。” 他破天荒地开了口。 这奇怪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云里雾里,只有钟益柔睁大了眼睛。 “好家伙,还真不是哑巴。” 安无咎很是莫名,可眼前的沈惕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的防备心骤起,没想到对方竟然朝他伸出了双臂。 “抱一下抱一下。”蒙面的沈惕语气带着一丝笑意,声音低沉,音色悦耳,令安无咎感到无措,“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浑身是伤的他就这么被沈惕轻轻抱住。对方比他高出一个头,胳膊一揽自己就被完全圈在怀里,还用那双戴着黑手套的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一开始还是正常的。 后来突然就不对了。 某个瞬间,安无咎的心脏传来前所未有的痛感,像是被尖锐的电锯直接捅进去,高速旋转,将心脏钻得血肉模糊。 沈惕的气声还如鬼魅般萦绕。 “我会速战速决的。” 胸口如同被什么狠狠撕开,挖出来,里面的脏器活生生暴露在空气中,这和之前手腕的伤完全不同,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每一丝痛感,像活生生的人一样。 看到安无咎不正常的表情,沈惕还疑惑了一阵子。 但也只是几秒钟。 就在安无咎浸没于疼痛的半秒内,前一刻还友好给出拥抱的他果决地展开偷袭,长刀的刀柄狠狠劈在安无咎未受伤的手腕上。 疼痛和肌肉反应使得安无咎手中紧握的钢棍落下,沈惕脚尖一递一挑,钢棍反弹向上,被他用手握住,然后向后一扔。 当的一声,钢棍落在安无咎摸不到的地方。 武器收缴,接下来沈惕的每一个动作几乎都将安无咎逼上绝路,横踢侧劈,安无咎头顶的血条极速削减。 “怎么也这么厉害。”上野小声道。 “奇怪……”众人惊叹之时,隔着猩红光幕,钟益柔露出深思的神色,“打得这么凶,为什么不用刀?” 沈惕的进攻节奏虽然很快,但和刘成伟招招致命的打法并不一样,他好像并不打算要安无咎的命。 痛感令安无咎的身体迟钝,被逼得连连后退,难以喘息。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之前被刘成伟袭击都不觉得痛。 先前的伤口再次渗出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忍受着心脏剥离般的剧烈痛感,安无咎试图格挡,但单手不及双臂,目光估算距离,没有回头的安无咎猜到自己快到被逼到光幕上。 一旦真的背靠上去,他就没有了任何余地。 安无咎抬手出拳,沈惕预备收腿接招,却在一瞬间抓了个空,只是安无咎的虚晃一招。上腹被安无咎踢中,瞬息间对方已然脱身,闪到沈惕身后。 突然,他的脖子被安无咎从后用单臂圈住,手臂的力量之大超出了他的想象,一瞬间几乎窒息,“等等等等我没办法呼吸了!咳!咳咳……” 难道左手也是机械骨骼? 安无咎没有理睬,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他一脚踹上沈惕右手,迫使他松开手指,长刀落地,发出嗡嗡的金属振鸣。 安无咎预判到沈惕会肘击,因为他并不属于力量彪悍的类型,于是后撤一步预备直接将沈惕拽倒,但没想到沈惕直接抓住他的左手,一个大背摔,将重伤的安无咎狠狠地砸到地上。 可他没有另一只手可以阻挡沈惕的反击。 摔伤让他整副身躯都发出金属振鸣,耳鼓膜都要震碎,安无咎的心脏再一次剧痛起来。 他的背完全汗湿了。 “血条只有最后一丝了。”上野看得一身冷汗,只想祈祷自己永远不要进入这个可怕的决斗阈,“又要清零了。” 下一个反击点…… 离他们最近的,沈惕的长刀。 但这一意图在同时被沈惕发现。他飞快蹲身,在安无咎试图侧身伸手的瞬间狠狠攥住他的长发,一把捞起长刀。 沈惕手腕转了几转,墨色长发藤蔓般攀缠上腕间。狠狠一拽,沈惕就这样将安无咎拽到自己怀里,生生撞进来。 他的胸膛是广阔的地平线,安无咎的心脏是濒临死亡的太阳,狂热、鲜活地跳动着。 在努力地发出最后的鸣响。 难道安无咎真的就是个脆弱的普通人。 最后一丝血,干脆一点算了。 他举起长刀。 可下一秒,手中的刀和怀里的人…… 都不见了。 手腕传来剧痛,咔的一声,沈惕的手腕被活生生地折脱臼了。下个瞬间,他感觉到紧绷着的左手忽然松弛。 紧握在手中的黑色长发被齐齐割断。 抬起头,沈惕看见只差一步就逼上绝路的家伙回到了安全距离。对方半低着眉眼,飘扬的发丝微微遮挡住脸颊。 他听见了啜泣声,看见那人因落泪而变红的眼角,皮肤下的血管喷张,红透的脖子将颈侧的花变作粉芍药。 怎么哭了。 安无咎的泪落得很美,透明的泪珠滑到嘴角,淌进血渍、苍白的嘴唇和下颌线,一切都恰到好处,连蹙起的眉头都有一种精致的脆弱感。 “好……疼啊。”他语气迟钝地开口,缓慢抬起左手手背,抹去脸颊的泪水。 沈惕这时候才感应到手腕激烈的痛感,却松不开手指,紧紧攥着安无咎的断发。 “疼死了。” 只是三个字,可他的语气却完全变了。 一瞬间,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劲。 那张干净漂亮的脸孔上如同□□徒般疯狂的笑容。他手中握着原本属于沈惕的长刀,刀尖笔直地对准了他的咽喉。 “这么喜欢我的头发啊?” “送给你当纪念品吧。” 安无咎神经质地笑着,停不下来,散乱的头发半遮住眼睛。 这笑又仿佛不是笑,是指甲尖划在金属上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这种骤变没有令沈惕感到讶异,甚至有些惊喜。他盯着安无咎,看他的下巴滴下了血。 流鼻血了。 安无咎也意识到了,他抬手用手背擦去流下来的血,红色的鲜血直接蹭到脸颊,可他还在笑,“不好意思,我好像一激动就这样。” 然后他的笑容一瞬间收住,用沾了血的左手食指抹去眼角残余的泪水,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点弱者惯用的讨好。 “话说回来,我善良的样子看起来怎么样?还喜欢吗?” 他的手腕一抬。 充满杀意的动作决斗阈外的人都屏住呼吸。 下一秒,挑逗的刀尖割断维系,沈惕的扣子应声落下,混着血滚落到安无咎的脚边。 “我可太讨厌了。真是奇怪,我怎么会变成刚刚那种样子?” 他脸上的笑容停止,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腥甜的空气,吐出一口,吹开挡在眼前的头发,“可能是病了。” 说完,安无咎用牙齿咬住一端的线头,狠狠一拽,面无表情地把伤口的缝合线扯紧了。血顺着洁白的手臂淌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可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花了一万圣币才弄好,再缝一次很贵的。”安无咎盯着伤口,喃喃自语。 沈惕盯着他。 这个人和自己想的一样,很不对劲。 还想试试。但还没来得及出腿,就被安无咎预判到他的下一步行为。 “等下再打。”他也做了暂停手势,然后用左手薅了薅头发,像是在整理形象,然后向前走了几步,隔着一层血色光幕看向作壁上观的人们,用沾了血的手背擦了擦嘴角,咧出一个自认为友善的笑,“有烟吗?”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眼前的安无咎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这张脸不再永远平静,现在充满了戏剧化的鲜活。他顶着头上的丝血,像个疯子一样在生死关头讨烟抽。 可他的脸、他的身体又都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之前那个安无咎,甚至连记忆都是连贯的。 离决斗阈最近的上野不知为何,被他吓得后退了半步,磕磕巴巴地回答:“没、没有,安先生。” 眼神扫过众人,安无咎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都没有啊……”他瘪了瘪嘴,“电子的呢?安非他命?实在不行,代可可脂也凑合。” 钟益柔注意到,他的语速和之前不一样了,变得流畅而快速。 沉默和后退是安无咎得到的唯一答案,他感到无聊,烦躁地翻了个白眼,“没有可以兑换啊,一帮穷……” 没说完,安无咎猛地转身,像是有先知能力一般躲开了沈惕的攻击。 钢棍狠狠砸在决斗阈的封闭光幕上,数据格碎裂开,如同炸裂的玻璃渣,又在滋滋声中迅速恢复。 这一刻,安无咎才终于正视自己眼前的对手。 他抬手,扶了一下额角,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朝着沈惕走去,“哦我差点忘了,你刚刚跟我说要速战速决是吧。” 勾起嘴角,安无咎的桃花眼弯成新月。他踱着步子,绕到了沈惕的后面,凑近他左耳小声为自己解释:“不好意思,我脑子出了点毛病,不太好使了。” 他语气里的笑意令人毛骨悚然。 下一秒,安无咎来到沈惕的背后,用刀尖抵住他的脊柱,用那种孩子一样的表情问出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对了,你们看过恐怖片吗?” “我特别喜欢看,尤其是在那种虚拟现实影院里,非常刺激,你能感觉到那个鬼就在你背后。”安无咎还打了个抖,像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戴面罩的,”他伸出手指,指尖缓慢划过沈惕的右肩,“你知道……恐怖片用来吓唬观众的、一个屡试不爽的技巧是什么吗?” 整个决斗室安静得不像话。 安无咎凑到沈惕的右耳,自顾自说出答案。 “Jup scare.” 说完,安无咎突然伸出两只手,扮出吓唬人的表情,发出模仿野兽的叫声,但一点也不恐怖,甚至有些可爱。 沈惕自然没有被他吓到。 “怎么样?”安无咎一步一步,绕回到沈惕面前,两手背到身后,“我学得像吗?” “像什么?”沈惕的声音沉郁。 安无咎笑了,“你刚刚的偷袭啊,是不是很可爱?我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可爱的偷袭了。” 儿童版本的跳跃式惊吓。 他笑个不停,像个被喜剧演员的小把戏逗笑的小孩子,握着武器的手都垂下来,松弛得毫无防备,一面笑,一面对沈惕说:“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我来教教你……” 就在所有人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安无咎的笑容一瞬间消失。 “什么才是真正的jup scare。” 寒光一闪,银色长刀以完全不可抵抗的力量和无法捕捉的速度出击。 他抬手一刀狠狠劈向沈惕的头颅。 裂缝。 裂缝碎开。 啪—— 用生化材料和机械生产出的虚假观音像应声碎成两半,落在地上,随之显现的,是一张极为英俊的面孔。 安无咎盯着他,眼神中泛起惊喜的光,但表情又是那么无辜。 “啊,吓到你了吗?” “真不好意思,我只是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很好奇,你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的黑色短发因对战而凌乱,被汗粘在额角,肤色较安无咎而言略深,骨相立体,皮相又好,线条精致利落,眉间嵌了颗血滴大小的红宝石,耳垂上的珊瑚珠耳坠摇摇晃晃,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浓烈的异族感。 最独特是那一双眼睛,瞳孔的颜色介于沙弗莱宝石和帕托石之间,是一种通透而微妙的蓝绿色。 人类往往喜欢把自己信仰的神雕刻成这样。 勾起嘴角,安无咎瞥了一眼沈惕仍旧紧握的长发,闪着寒光的刀尖顺着沈惕的侧脸线条缓缓向上,如同厮磨。 “中国人崇尚礼尚往来,你收了我的头发……” “是不是该送我一双眼睛?” 第11章 诚实交易 钟益柔没有想到,杨明说的竟然是真的。 但她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安无咎之前任何伪装的痕迹,哪怕是在给他缝合伤口的时候。在此之前她已经用了很多方法去试探,最后几乎要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的确是失去记忆,并且没有杀心。 可现在站在决斗阈的安无咎,除了外表一样,完全和之前的他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充满了压迫和挑衅,明明只剩下丝血,却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对决斗和杀戮感到无比兴奋。 战后应激障碍的患者除了会变得虚弱迟钝、失眠多梦、语言功能退化、情绪障碍、重复闪现受创时的闯入性记忆,少部分人还会出现另一种极端症状——暴力易怒、情绪不稳定、同理心降低、极度亢奋。 前者是之前的安无咎,后者是当下的他。 之前已经出现过不少退役雇佣兵发狂的事件,只是当时的舆论只将那几场枪击上百人的社会案件视为赛博精神病引发的恐·怖·主·义。 当人不再完全由有机体构成,人类便开始不像人类,于是人类的心理问题不再成为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 决斗阈中的沈惕并没有像其他人想象中震惊,相反,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笑意。 在安无咎的长刀刺向沈惕眼睛的瞬间,近在咫尺的他几个侧身,躲开攻击,在安无咎横劈的瞬间后仰下腰,避开的同时抄起地上的钢棍。 “不想给我吗?”安无咎依旧笑着。 “强扭的瓜不甜。”同样都有了武器,沈惕便开始对安无咎展开进攻,钢棍的一端差一点砸上安无咎的头颅。 “真的想要,求我啊。” 安无咎人都不动,只偏了偏头,直接躲开,冷笑一声。 “谁说不甜,我偏要强扭。” 沈惕的每一击都比之前更为猛烈。 左撤、右撤、再左撤。 巨大的金属碰撞声炸出花火。 长刀挡住钢棍。 两人靠得极近的瞬间,鼻尖都要碰到一起,安无咎猛地朝沈惕伸出手指,发力的指尖与那双眼睛近在咫尺。 沈惕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直视安无咎的双眼。 最终,那只手顿住。 “你在试探我。”安无咎声音很轻。 “是吗?”沈惕只是微笑,“你误会了吧。” 两人的进攻如同一场张力十足的探戈,节奏激进,步步紧逼,招招胶着。但安无咎看得出对方究竟使出几分力,他不想成为这支舞里被引领的一方。 最终,他收了手,只一抬腿,将沈惕手中的钢棍直接踢出了决斗阈。离开光幕的瞬间,钢棍化成绿色的数据,最终消失不见。 面对沈惕,安无咎慢慢地后退,左手握住长刀,刀尖在地面滑出声响,右手淌着血,血沿着轨迹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你长了张不错的脸。”他面无表情地说,“可惜做的事都很无聊。” 他不喜欢被人试探。 “真没意思。”安无咎抬头望了望,抬手转了一下手腕,刀尖直接逆向。他就这么将沈惕的刀一刀刺向自己的胸口。 头顶的血条直接清零。 他将刀直接扔了出去,然后抬起手,做出投降状,脸上却笑得很开心。 “我输了,我认输。”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谁都想不到这家伙竟然可以疯到自己解决自己。 “本轮决斗沈惕获胜——安无咎血条减一,所剩血条数量:1。” “知道啦。”安无咎低下头,单手将身上沾了血的T恤脱下来,晃了晃现在只到肩膀的头发,用牙咬住上衣,撕出布条,当做绷带绑住固定自己受伤的手和胸口。 脱了衣服沈惕才发现,安无咎左胸的皮肤有一团黑色线条勾出的花纹,和他右侧脖子上的白色花朵一样,都是盛放的芍药。 处理完自己的伤,安无咎从决斗阈走出来,猩红的光幕覆盖在他□□的皮肤上,如同浴血而归。 明明只剩下一条命就直接出局死亡的安无咎,却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自信和气势。他一步步朝着杨明的方向走去,在身体已经僵直的杨明面前站定,眼睛盯着他苍白的脸,抬手将挡住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 “你……”杨明完全不能接受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你……” 他原本都已经认定那个可怕的安无咎永远不可能回来了,就在这个小小的决斗阈,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安无咎彻底杀死。 杨明抑制着自己的愤怒和恐惧:“你果然在说谎!” 像是听到笑话一样,安无咎被他逗笑了,“我呢,对你这个人完全没印象。但是——” “你不是记得我吗?我要是真想说谎……” 安无咎略微低头,眼神单纯地对他说悄悄话,“你早就死了吧。” 说完,安无咎拍了拍杨明的肩,从他身边走过,转过身,微笑着对众人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他一边走动,一边模仿着局外人的语气,“安无咎在骗人!他果然是杨明说的那种人,现在他只剩下最后一条命,只要提出决斗杀掉他就好了嘛。” “这主意是挺不错。”安无咎转了转脖子,“我要是你们呢,一定现在就提出决斗。” 话音刚落,刘成伟就蠢蠢欲动地张开了嘴。 “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 “关于我为什么会进入这个破游戏里,我也很纳闷。而关于我十几分钟前那副好欺负的样子,我更纳闷。”说完他看向杨明,“哎,你。你不是见过我?给我解释解释,你说的‘上局’游戏里,我就那副傻样儿吗?” 杨明的手微微发抖,他攥紧了,然后突然对所有人说:“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他的真面目!一定要……” “停。”安无咎翻着白眼摇头,“问什么答什么是一种宝贵的美德。” “大家听好啊。”他似乎是觉得累了,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躬着身子,没受伤的手托住下巴,用一副无关紧要的表情说:“听说我好像是目前场上积分最多的玩家,感觉你们挺好奇的。 “我直说了吧,上一局我获得的积分奖励是五万分。或者说,五万圣币。” 他说出了早就计算好的计划,尽管他对自己之前的好脾气也很费解,但好在按部就班地做了个铺垫。 众人都惊呆了,谁也想不到对方一局获胜的分数竟然可以是自己累计积分的好几倍。 只有沈惕眯起了那双绿眼睛。 “只要你们不对我发起决斗,游戏结束之后,我会把我上轮比赛的积分奖励平分给各位。”他笑得慷慨,又用手隔空指了一下杨明,“听好了,是每一个人,包括要把我赶尽杀绝的人。” “你们算算,平分下来可能比你们各位在本轮游戏获胜的奖励积分还要高呢。” 面对这种诱惑,很难有人不心动。 杨明在之前提出的物资平分收买了不少人心,但游戏中的物资总归是虚拟的,虽然能活一时,但是参加游戏就是为了晋级和积分,想要回归现实成为真正的有钱人,何况积分还是游戏内的硬通货,怎么算都比物资更有诱惑力。 刘成伟舔了舔嘴唇,嘴硬道:“那你不是爽了,别人都不找你决斗,你随便跟别人决斗呗。” 安无咎微笑道:“当然不是,我也向各位保证,只要你们同意我的要求,我绝不会在这场游戏中向各位发起决斗。” 他继续煽动:“我知道,你们对我很忌惮,老实说我好像真的是脑子出了点问题,性格时好时坏,不过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现在是一个只有一根血条、零物资、随时可能死在这儿的家伙,我唯一的念想就是不想这么死了。你们只需要同意我的请求,给我留点余地,我就把上一轮的积分白白送给大家,这不好吗?” 在种种铺垫之下,安无咎的确成了场上最弱的人,能力无法掠夺物资、也无法恢复血条,又没有物资,就算不决斗,也很可能会饿死。 根本不需要动手。 “我们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们?杨先生都说过了,你可不是吃素的。”上野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但很快被安无咎可怕的眼神吓退,“我……就问问。” “这么怕我?我又不吃人。”安无咎做出无辜的表情,“现在还相信杨明的话啊,他把我吹到天上只不过是想给你们竖个靶子,干掉一个是一个。” “刚进来的时候我就跟你们说了大家和平点,一起活着到最后一天,你们非不听,现在我提出第二种方案,你们总该仔细想想吧。” 没人敢轻举妄动,安无咎也不强逼,只是笑笑。 “放心,关于钱的事当然要算得明白一点。这样,我给你们立个字据吧。” 钟益柔想到他没了记忆,不知道游戏里的各种机制,于是提醒道:“可以让系统做第三方担保。” 上午的时候还从总额里转了一万让她缝针,这会儿又要拿上轮奖励积分出来做买卖。 败家子。果然是败家子。 “还能这样?”安无咎露出惊喜的表情,将手掌放在嘴边,对着天花板喊了一句,“喂,圣音。” 很快,系统对他的声音发出响应,“玩家安无咎提出交互请求。” “给我弄个合同字据什么的,让大家都来按个手印。我要是最后没给大家分积分,或者对他们发起决斗了,游戏结束之后我全部积分清零,你们也一样,违反规定就受惩罚。” “等一下。”老于开口问道,“如果你把上轮积分花出去了,我们还能分到这些钱吗?” 安无咎嗐了一声,“明白了,怕我用了是吧,圣音,你加一句,不管用没用一定会给到上轮全部奖励积分。” 圣音开口,“系统中一旦玩家提供积分交易,无论玩家是否还有积分,交易完成后都将进行积分扣除。” “倘若玩家积分总和为零,则与系统达成欠款模式。欠款模式下玩家即便成功幸存,下一轮游戏也会自动添加巨大劣势。请各位玩家谨慎。” “知道了知道了,”安无咎打了个哈欠,“我看我面板上的数据,参加了四场,胜率百分之百,家底厚不厚他们都清楚。印合同吧。” “正在生成约定系统。” 很快,他的面前出现一张泛着荧光蓝的虚拟纸条,将安无咎提出的要求和承诺都写了上去。 [玩家安无咎用上一局所获积分向其他玩家交换要求:不在游戏中对安无咎发起决斗请求。所有按下手印的玩家视为接受约定,不会收到来自安无咎的决斗邀请,并按照人数平均分得安无咎上一轮所获积分,作为奖励。双方若有任意一方违规,都将接受账户积分清零的惩罚。 甲方:安无咎乙方:] “这样总行了吧?谁签就给谁。” 安无咎已经在甲方处按下了自己的指纹,然后一脸轻松地看向其他人。 “五万积分哦,都加入的话,每个人最少七千多的积分呢。” 第12章 人心难测 安无咎的性情大变,像一枚炸·弹被点燃引线。 但就在即将爆发的时刻,它自己掐灭了飞溅的星火。 这么久的隐忍和退让,并非为自己争取活路,而是像养蛊一样,养出杨明阴暗的自满与狂妄。让它们像气球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飘。 此刻的杨明站在原地,面色铁青。 他借着自己的[资本家]角色和牢靠的两员大将,几乎形成了这场游戏的统治局面,其他对手人心涣散,很难在决斗中组成团队,大部分人都是作壁上观。可他们不一样,他们三人的血条加起来有14个,想要弄死一个人也是小事。 原本想要好好折磨安无咎一番,耗去他两个血条,让他带着最后的血条战战兢兢、物资匮乏地活到最后一天,好好看着自己怎么赢,再在最后的时刻了结他的这条命。 原本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地进行,原以为安无咎已经是个毫无斗志的废物,眼看着他的血条一个接着一个地失去,杨明的兴奋与满足攀上巅峰。 但安无咎突然的集体收买,打得他措手不及。 以其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几乎是拿着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向杨明的心。 气球一旦爆炸,理智也四散飞溅了。 僵持之际,人群中,安静的吴悠第一个站了出来。 “我加入,我需要钱。” 他在安无咎的面前站定,没有对视,只是毫不犹豫地伸出食指,在投影的合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安无咎依旧盘着腿,两手撑在身后看着众人,完全没有要求着他人做买卖的样子,“现在就只有小朋友是吧?那祝贺你,这轮结束你就独吞我的钱了。” 他一脸自信,语气肯定,仿佛一切真的就会按照他所说的发展下去一样。 其他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老于走上前,“我本来也不会对你发起决斗,不过签了字可能会让你更放心。” “当然。”安无咎点点头,笑着看他签下自己的法文名,“恭喜你,你的好心让你和吴悠平分这些积分了。” 钟益柔没犹豫太久,尽管她清楚安无咎是个定·时·炸·弹,也知道这其中或许有诈。 不过多一个人站出来,场面就多乱一分,搅混水的事钟益柔最喜欢做了。 “来钱的事儿肯定少不了我啊。”她踩着高跟鞋走去。 钟益柔像个女明星一样签完名,还朝坐在地上的安无咎伸出手。安无咎微笑着握了握她的指尖,眼神看向剩余的几人。 一开始帮着杨明的刘成伟,这会儿像是完全忘了自己是把安无咎打伤到站不住的人,堆出笑脸走过去,“也算我一个。” 刘成伟写名字写得飞快,像是害怕被拒绝一样,往死里揍他的事也能说得云淡风轻,“之前的事儿你不会放心上吧,我可以把我物资分你点儿。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关系了,是吧。” “算。”安无咎笑得友善又漂亮,“怎么能不算呢?” 一直以来都随波逐流的上野竟然在这么大的诱惑下坚持到了最后三个。 他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眉头拧住,看起来十分纠结。 安无咎很清楚是为什么。 “时间到了。”他站了起来,调整了一下缠在手腕的布条。 一直未行动的上野立刻脱口而出,“你刚刚没说还要限制时间的!” “我就是这么任性的人。”安无咎挑了挑眉,“所以你到底签不签?” 上野是挣扎的,他侧头看向杨明,杨明一言不发,先一步背叛的刘成伟倒是有恃无恐地咳嗽了两声,明显在暗示上野。 “你不来也行,这样他们几个还分得多些。”安无咎道。 上野最终还是朝安无咎走去,结下约定。 他当然贪图这份积分,毕竟这可能是他拼命活下来也挣不到的数额。但选择签约,也是因为他很清楚,一旦场上的大多数人与安无咎达成协议,也就意味着他成为了少数。安无咎之后还会不会用其他的方式去换取合作,尚未可知,倒不如此刻顺从些,留点余地。 同时,听到安无咎最后的话,他也一丝不甘,这钱他们能拿,自己凭什么不行。 从始至终,沈惕一直盯着安无咎那张漂亮的脸,在心中感叹这家伙的心理战术。 处于最劣势的人,表现得越自信越张狂,就越容易让其他的竞争者产生自我怀疑,相信他确有翻盘的可能性。 再加上安无咎不断地施加“先来先得”、“人少钱多”的心理暗示,给出随时后悔撤回承诺的态度,在这种压力下,谁都有可能动摇。 安无咎站在原地,懒懒拖长声音,“还——有——人——吗?” “没有就收工咯。” “这——里——”沈惕左手伸得高高的,学了安无咎的语气。 安无咎望向他,嘴角带着微妙的弧度,“我看你这么久不出来,还以为你跟我打架打上瘾了呢?” 交手时顾不上,这会儿仔细看,他才发现沈惕的耳坠一边戴了两个,统共四串,晃晃悠悠,相互碰撞。 耳坠的最上缘是金色的细勾,扎进耳垂,金丝顺着穿过三颗珠子,两枚较小的雕花白珠子一头一尾,夹着中间那颗椭圆的、晶莹剔透的红珊瑚。 耳坠随着沈惕的动作摆动,颇有几分摇曳生姿的意味。 原来当时是这个东西在响。 沈惕头向左歪一下,又向右歪了一下,“是有点上瘾……但是我累了。”他朝着安无咎甩了甩自己被弄脱臼的手,像在甩一块橡皮,“还很伤身体。” 看他展示自己犯下的恶行,安无咎毫无感觉,甚至有点想笑。 沈惕微笑着朝他走过去,左手使了点力,顺便把脱臼的右手接了回去,人工复位。 他停下脚步,伸出被手套包裹的食指,笑眯眯说:“打完架不找麻烦,还倒给钱,你真是个大善人。” 就这样,整个场上只剩下杨明。 所有人为了各不相同的原因选择了交易,甚至是原本和他保持一致战线的人。只有他孤身一人站在对面。 为了面子和自尊,他当然可以选择不签,至少他有两个血条,而安无咎只剩下最后一条,他不是不可以直接对安无咎发起挑战,让他丧命,而且是真正的死亡。 不,不行。杨明拧起眉。如果他真的发起了决斗,安无咎会怎么样?他宁愿牺牲上一局的收益换一个安全,必定不会轻易罢休。 他一定会像现在这样用尽办法游说其他人,让他们站队。安无咎赢了那么多场,再花点积分换取合作一点也不难。 杨明泄了气,他明白,这种冲动很可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见杨明如此纠结,吴悠第一个开了口,“他不签就算了。” 安无咎朝他那儿看了一眼,静了几秒,又对着杨明笑道:“你可以选择不签,但我想你已经想到了不签名的后果。” “这样好不好?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把这个游戏玩得明白点。” 安无咎朝他走去,连同他身前的虚拟合约一起,一步一步靠近,直到站到他的面前。 “这样吧。”安无咎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我不换你的红黑线。” 尽管杨明努力克制,可眼神还是藏不住震惊。 安无咎拍了拍他的肩,“他们只是不对我发起决斗,你比别人还要多获得一个好处,不划算吗?” 他盯着杨明的表情,心里大概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左不过是签下来算了,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弄死自己。 但自己对杨明的揣测也绝对没有问题。 但凡杨明不满意他自己的红黑线,也不会这么张狂,觉得尽在掌握。 杨明盯着合约上一连串的名字,垂着的手指动了动。 他永远不可能相信安无咎所说的话。 但现在倒不如签下合约,骗他放松警惕,利用诅咒和物资同样也能杀死他。 最终,所有的人都签下了这份合约,与安无咎达成交易。 离开决斗阈的时候,安无咎走在最后,众人像是约定好一样,都分散开来,谁也不和谁走在一起。 安无咎的性格突变让他们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公共信任变得越发脆弱,一击即碎。 他发现吴悠的脚步也很慢,走在自己的前面,走路的姿势也很不自然,有点紧张。 “你在等我?”安无咎从他身后略过,站到他右侧,左臂搭在吴悠肩上。虽然吴悠有所准备,但还是被安无咎吓得一抖。 “没、没有。” “哦。那是我自作多情了。”安无咎笑起来的样子要么一脸纯良,让人恍惚间以为之前的他,要么就像个疯子。现在显然是前者,让吴悠心生少许侥幸错觉,觉得他会不会也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哎,小鬼。”安无咎的开口漫不经心,打断了吴悠的遐想。 他侧过脸,微微仰头,凝视着身边这个家伙脸上轻松自在的表情。他和自己不一样,直视前方,语气笃定。 “你的诅咒对象是杨明,对吧。” 第13章 虔诚祝祷 听到这句话,吴悠脸色一变。 “你……”他盯着安无咎,“你是猜的吗?” “看你这反应,看来我是猜对了。”安无咎挑了挑眉,笑道,“我还以为是你故意泄露给我看的呢。”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被吴悠拉到了另一个房间。 “你是怎么猜到的?”吴悠把帽子摘下来,抓了抓那头红色的短发,又重新扣上,“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安无咎没有笑,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不冷不淡地说:“如果我是杨明,你现在已经死了。” 吴悠的表情立刻变了。 很快,安无咎像是诡计得逞般笑起来,“别害怕,你很幸运,诅咒线没连到我头上。” 房间很黑,只有沙发旁有一盏冷白色的灯。安无咎过去坐下,支起的左手抵住太阳穴,右腿跷在左腿上,整个人倚靠在那里。 “但你确实还不够谨慎。” 冷的光如薄纱般斜着倾撒在安无咎的半边脸上,点亮他的额骨、鼻梁、眼睫,轻佻的嘴角与利落的下颌线。而另一半的每一寸,都浸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神秘的美感裹着这个人的周身。 “听说除了我和杨明,其他的人都是没有碰过面的陌生人,也就是说,你进来这场游戏之前,也不认识杨明。” 安无咎的声音实际上是温柔的,因而总会给人一种美好的错觉。 “从热身赛开始,你和刘成伟的摩擦就不小,好几次差点打起来,但抽到角色卡之后,你几乎每一次都在有意无意地跟杨明唱反调,甚至在我们面前暴露了你对他的敌意。”安无咎轻轻笑了一声,“他可是当时场上优势最大的角色,又有武力值高的联盟,你怎么敢?” 吴悠站在原地,紧闭双唇。 “刚刚在签合约的时候,我想看看谁会第一个站出来,这意味着打破杨明对这场游戏的垄断局势,局外人当然会先选择观望。”他那双幽深的黑色瞳孔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吴悠,“果然是你。” “可是……”吴悠像是试图为自己狡辩,“为什么没可能是别人把自己对杨明的诅咒隐藏起来呢?你也说了,他那么大的优势,直接表现出来不是太明显了吗?” “当然有可能。”安无咎头往后靠了靠,望着天花板,“用排除法来算,我不是诅咒杨明的人,上野必定不是,刘成伟是个墙头草没错,但他没那个本事伪装,做不到一面诅咒杨明一面跟他站队。” “老于呢……看起来是个理智的好人,会隐藏情绪,很谨慎,但他好几次出声反驳杨明,以他的性格,更像是红线黑线都与杨明无关的人。如果真的诅咒他,一定会避嫌。你等着看吧,他的黑线公开的话,一定是一个几乎和他没有交集的人。” “那么只剩下沈惕、钟益柔和你。”想到沈惕,安无咎目光的焦点渐渐散开,天花板上的壁画逐渐的扭曲、扩散,万花筒一般,最终变成无数双宝石般的眼睛。 安无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望向吴悠,“我懒得想了,先找一个最好诈的吓唬一下。这不是一次就试出来了。”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观察力和试探能力,吴悠只觉得可怕。 “所以,”他问,“你之前真的是装的?” 安无咎笑了,“那我演技未免也太好了。我还奇怪呢,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善良,别人要害我,我还想着能不能共赢,可能是刚进入这个游戏,还没放开手脚吧。” “这里不可能共赢。”吴悠说。 “当然可能。”安无咎勾着嘴角,“只是有的人不配。” 吴悠不说话了。 “喂。” 吴悠再次抬起头,看见安无咎一脸和善,“告诉我你的暗恋对象。” 吴悠皱了皱眉,但没有犹豫太久便把答案告诉了安无咎。 “沈惕。” 安无咎一下子笑了出来,“是他呀。” “怎么了?”吴悠问,“你想要他死吗?” “嗯……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安无咎打了个哈欠。 不过现在可不能死了。 吴悠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开口,“那你觉得杨明……” 提到这个名字,安无咎的脸上明显表现出无聊乏味的表情,像是犯困了,“他现在还没发现。” 吴悠紧拧的眉头微微一松,可眼神中的疑云始终未散。 “让我猜猜,你现在想什么呢?” 安无咎伸了个残缺的懒腰,从沙发上起来,故意做出一种柔弱可怜的表情,“怎么办,我好怕杨明知道我诅咒他,明天他就可以查看我的红黑线了,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我。我不想死,可就算活下来,只要杨明不死,我最多也只能多拿沈惕的一分。” 说完,他的表情和语气一瞬间恢复,变得高高在上。 “你现在很害怕吧。” 吴悠的眼睫毛颤了颤,他的沉默显得愈发无力,于是在短暂的停顿后,他还是选择开口。 “你说的没错。杨明的技能是专门克制我的,就算我藏得再好,也迟早会被他知道。” 他的诅咒对象是杨明,可偏偏杨明选择的是资本家的角色,拥有可以获悉[公司员工]隐私的能力。 “如果他对我使用技能的话,我必死无疑。”吴悠低垂着头,原本握拳的手也松弛下来。 灯光下的安无咎雪白的脸孔泛着金色,令他平白想到扔进火堆里的一团雪。 “是啊。”安无咎微笑,“好惨啊,完全没有其他选择。” 吴悠的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扇能够打开的求生之门。但他也清楚,这等于是在求着安无咎拿他只有一次的换线机会来帮他。自己的黑线铲除难度大,红线生存价值低…… 希望渺茫。 “你只能跟我合作呢。” 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吴悠抬起头,眼神讶异。 “为什么……” 为什么找到他,又为什么帮他。 安无咎轻笑一声,轻飘飘开了口,“钟益柔给我缝合伤口的时候,我就打算好了,只是后来连着决斗了两次,忙着找死,都没工夫找你。” 他的瞳孔里映着灯光,如同两团暗暗燃烧的鬼火。 “杨明迟早要查你的线,我一定要在他前面。” “小鬼,我可不是在帮你。” 吴悠盯着他的眼睛,觉得那双眼睛就像深渊。 “杨明总觉得,这场游戏是一场输家游戏,认为我和他的水平也差不了多少,只要他不失误,他就不会输。” 安无咎做出一副惋惜的表情,“真可怜,他真的完全看不出来,这明显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赢家的游戏。” 吴悠轻声开口,“所以……” “所以我得给他上堂课,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是怎么输的。” “要看到最后一刻。” · 光源不够充足的地方,这些华美而精致的宗教壁画似乎失去其神性。那些天使、圣父的面孔扭曲、变形,与那些将人驯服的教条一起,流淌进寂静的黑暗里。 沈惕盯着墙壁上的画,那画中人的眼睛仿佛也盯着他,产生出一种微妙的对视感。 “这么快就晚上九点半了。” 他听见上野的声音。整个地堡只有唯一一个可以看见时间的地方,他是从会客厅过来的。 上野的声音有些模糊,“……你不帮着明哥了吗?他看到你直接答应安无咎的条件,快要气死了。” “管他妈的,自己都顾不上了。别说帮他了,真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除了我红线连着的人,谁我都敢杀。”刘成伟边说着,嘴里好像吃着东西,咀嚼声很大,让人心烦,“这面包真他妈硬。” “是吗?我觉得比我在现实里能买得起的好吃多了。”上野盯着手里的面包,没仔细看路,一不小心撞到了沈惕的身上,吓得他自己都后退了几步。 沈惕的眼睛在晦暗的光线下,像片凌晨雪山下的湖,看久了令人心底生寒。 “你们关系不错。”他没了面罩,也开始说话了。只是这个人的身上总是充满了各种矛盾,光是超过1米9的身高就已经很有压迫感,但会做出一些很像小孩的举动。音色是冷的,但说话的语气又充满戏谑。 听到沈惕的话,上野显得有些慌张,“我、我们又不是相互诅咒的关系,当然不会很差。” “紧张什么?”沈惕笑了笑,故意问道,“我有提诅咒的事吗?” 上野愣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但沈惕选择了穷追猛打,“对这个词这么敏感,你是诅咒了他还是我啊?”他的眼神往刘成伟身上略略一瞥,眼里带笑。 “我没有!”上野脱口而出,可他难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偏过头看了看刘成伟。 “这样啊。”沈惕拍了拍上野的肩膀,又故意低头凑近,小声对他说:“可不要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啊。” “你什么意思。”刘成伟看着恼火,“你在这儿挑拨离间什么呢!” “什么?”沈惕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只会跟很强的人打好关系呢。没想到……” 说着,他忽然露出恍然大悟地表情,扭头朝上野说:“对啊,差点忘了,你拿到的是武力值和生存价值都很高的角色啊,那就说得通了。” “你!” 沈惕的一番话,让上野和刘成伟两人面面相觑,气氛甚至变得有些尴尬。可始作俑者却轻松自在,二话不说离开长廊,还友好地背对他们挥了挥手。 “要好好相处啊。加油。” 一转身,他脸上微笑的表情当即消失殆尽。 想去阅读室坐坐,却意外发现吴悠领着杨明往隔壁的琴室,杨明表情凝重,似乎听到什么并不想听到的东西。 沈惕想了想,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在这座封闭的地堡里,时间过得很快,等沈惕在桌球室结束了自己和自己的最后一轮对弈,再次来到空无一人的会客厅之后,时钟显示的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 他站在原地望了望,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一路上没有遇见其他人,大概是强制入眠的时间快到了,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比起卧室,更像是过去忏悔罪孽的人告罪的地方,华美的宗教壁画一直延伸到里面,看久了就觉得心慌。 躺在床上,天花板上绘制的神祥和慈爱,一双蓝色的眼睛与沈惕对望。 他对这种宗教毫无兴趣,甚至有一种天然的对抗。 闭眼后,安无咎割断头发那一幕在他脑海中不断出现,像是发生故障的机器。尽管他当时本就打算试探安无咎,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无害,但安无咎骤变的瞬间,还是令他感到意外了。 终于碰到个有趣的家伙了。 渐渐地,空气中似乎弥漫出一种微甜的香气,令人晕眩。昏昏沉沉间,沈惕彻底失去了意识。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和真正的入眠完全不同,更像是快速剥离意识的梦魇。 诡异的是,他明明睡着了,却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些许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沉重的庞然大物拖动发出的摩擦声,沙沙沙,沙沙沙。 催眠气体和细小声音在神经上拉锯,就在完全入眠的临界点,他忽然听见唱诗声,歌声圣洁美好,循环往复,在朦朦胧胧的催眠曲中,沈惕完全丧失了意识。 再睁眼,他是被门口的议论声吵醒的。 这里的白天和晚上没什么区别,灯光是唯一的光源。沈惕略微感觉到头痛,大概是因为昨晚的催眠气体。 “怪不得这里看着这么像教堂,但好像又和教堂不一样……看着怪渗人的。”一推门,沈惕就听见上野说着这话。 “你不觉得那些天使,就像、就像盯着咱们一样吗?” 沈惕合上门,双臂还胸朝他们走过去。其余人都在,除了安无咎。 杨明手里攥着一张纸,神情凝重。 沈惕没什么好奇心,只看着其他人惊恐的表情。 “操,这是什么意思。”刘成伟吐出嘴里的木头签子,“越看越邪门儿。” 忽然,身后的一扇门砰的一声被打开,沈惕回头,见安无咎打着哈欠抓着头发往外走,头上还顶着已经消耗了将近四分之一的黄色能量条。 他不知从哪儿找了件宽大的白衬衫披在身上,没扣扣子,松松垮垮,正面露出他包扎的伤和黑色芍药花纹。 “什么邪门儿?”安无咎无所事事地走过来,直接从杨明手里将那张纸拿走,露出一个漂亮的笑,“我吗?” “你!” “嚯,字儿这么多。”安无咎低头盯着这张纸,用十分敷衍的语气将上面写的东西念了出来。 “晓谕万物的神,我用剧毒夺取那些人的呼吸,融化他们的内脏和肺腑,祭司者应当生祭,奉上鲜血,奉上无尽的恐惧与遍野哀嚎,奉上最虔诚的祝祷,愿主悦纳。我匿于幸存者之中,将最后七名生者的血送诸圣坛,一人一命,子夜是燃烧馨香的朝圣,是我免疫的痛楚,是神圣的安息之时——您最虔诚的教徒。” “文绉绉的。”安无咎念完,表情有些嫌弃,他无聊地翻到背面,什么都没有,又将纸张对着光源检查,“打印出来的?”他又揉了一把,“不会是全息吧……” 杨明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用不着你操心。” “怎么就用不着了?”安无咎挑了挑眉,“这是在哪里发现的?是谁发现的?” “是、是我。”上野举了举手。很快被杨明喝止,“闭嘴。” 靠在墙壁上的钟益柔用手掌里的小镜子照着自己的脸,给自己补口红,一边涂一边说:“难不成是游戏新给出的提示?‘我匿于幸存者之中,将最后的七名生者送诸圣坛’,这不就是……” 安无咎用那种兴奋又喜出望外的语气,笑着说出其他人不愿接受的话。 “哈,原来我们八个里面……还有一个要杀掉所有人的邪·教徒啊。” 第14章 内有恶鬼 进入地堡的第二天,上野是第一个起床的人。 说不上为什么,他睡得很不好,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眠的。他把这归因于催眠气体的副作用。躺在床上,睁眼后的上野翻来覆去,脑子里不停地出现沈惕站在自己面前戏谑他和刘成伟的画面,他的表情、他的语气,梦魇一样纠缠不休。 会不会已经被发现了,否则沈惕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的血条有整整八个,如果真的知道自己的诅咒对象是他,为什么不发起攻击呢。 杨明他们会帮自己吗…… 实在是无法再次入眠,这间逼仄房间的宗教壁画令他愈发觉得沉重和压抑,上野快速起身,略略收拾,开门离开休息室。 出来之后的他看见其他几间都房门紧闭,打算前往会客厅,没想到在通道旁的墙壁看到一张新出现的纸,仔细瞧了瞧内容,上野惊得退了半步,又慌慌张张凑上前,将纸取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 听到声音,上野吓得一转身,看见站在1号房门口的杨明。他正扶着门的一侧,眼神狐疑。 “杨先生……”上野自然是要交代清楚,他不想被杨明误会,万一像老于和沈惕一样被推出去和安无咎作对,那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听他说完来龙去脉,很长的一段时间,杨明都在沉默。 他一句话不说,上野也不敢说什么。他想到游戏开始的上午,在他得知自己的暗恋对象是杨明的第一时间,他就立刻找他表示了自己的清白和衷心,但杨明关心的却只是他的诅咒线。 [想要合作的话,先把你的诅咒线告诉我。]他是这样说的。 上野不得不将他的隐藏面板打开来给杨明看,以获取他罕有的信任。 [我不想死,我才22岁,好不容易在现实中读完了大学,为了让我上学念书,我爸妈签了到90岁的劳动合同,还把我妹妹过继给了别人换了一笔钱。全家掏空了让我念书的。求求你了,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而且我的红线连着的是你,我无论如何也会保护你的。] 他像只狗一样向杨明摇尾乞怜,但对方的表情和此时此刻一样,毫无波澜。 杨明要走了他隐藏的红线与黑线,将自己的把柄统统攥在手里,却不告知他自己的红黑线,完全不公平。 可这个游戏里原本也没有公平可言。 从思绪中抽离,上野瞥了一眼其他房间紧闭的房门,将杨明转到无人的通道之中,又朝他靠近一步,很小声地在他耳边说:“我……我感觉沈惕已经知道我诅咒他了。” 杨明皱了皱眉。 没用的蠢货。 等到他退开些,杨明干燥发黄的脸舒展开来,露出一个笑,对满眼恐惧的上野宽慰道:“没事的,不用担心。” “他就算活着也没多少价值,这种人都用不着动手。”杨明握着手里的纸张,脸上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声音极低,“我早上一起来就让圣音帮我查了吴悠的红黑线。” “怎么样?他诅咒谁?暗恋谁?”上野急忙问。 “我本来还以为这小子诅咒的是我,竟然敢跟我作对。”杨明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没想到是刘成伟。” “啊?”上野面露难色,“那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杨明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上野自觉说错话,立刻岔开,“那、那他暗恋的人是谁啊?” 杨明挑了挑眉,“老于。总之……他的红线和黑线板跟我们倒是没有太多利害关系。昨晚他来找我,跟我说自己也想进入我们的联盟,他可以在晚上的时候不睡觉帮我们,但怕我们不接纳。” “我昨晚还在犹豫,所以今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查验他的红黑线。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怕我们不接纳了。原来诅咒对象是我们的人。” “那要不就先利用着?反正他的红线和黑线都是价值不高的人,也没什么威胁。”上野立刻谄媚地笑笑,“看这个新的线索,我们好像还挺需要一个晚上能不强制入睡的人。” 杨明笑了笑,将手里的纸塞到上野手上,“拿过去休息室门廊,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假装我们也是刚刚发现。” “大声点,他们也该醒醒了。” 等到众人真的清醒,得知纸上新的通知,局势变得愈加诡谲。 原以为只是单纯的生存游戏,只要努力存活下来,运气好的话,自己“暗恋”对象存活、“诅咒”对象死亡,就显而易见成了赢家。 可邪·教徒的出现,打破了游戏里本就岌岌可危的公共信任。 每个人不仅不能知晓眼前人究竟是不是诅咒自己,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要杀死自己。 上午九点,会客厅钟表上的小木门打开,从里面推出一座天使雕像,整个地堡再一次发出神圣的音乐。这意味着时间已经到早上九点。 等到音乐播完,上野轻声开口:“也有可能这张纸不是真的呢。” “我是说假如……毕竟我们之中好像还没有人成为邪·教徒的目标啊。要是真有邪·教徒的话,不是应该早就下手了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沈惕直接笑了出来,上野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没有底气。 他不明白沈惕在笑什么,只觉得有些害怕。 “对啊,你可真聪明。”沈惕拽了拽自己的手套下缘,把它拉紧了些,那动作就像个即将进行外科手术的医生,“我们这几个里面有个被杀了两次的家伙,性格不太正常,好像确实不是人呢。” “我没有这么说!”听到他的暗示,上野立刻慌张地向安无咎解释,“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刘成伟直接冷笑出声,“没准还真是,我看咱们这群人里就数安无咎最像会杀人放毒的邪·教徒。” 被人怀疑,安无咎依旧漫不经心,眼神丝毫没有落到刘成伟身上,只是自己一个人在一旁做热身运动,伸伸胳膊又转转脖子。 “哎呀,我其实也这么觉得,只有这种身份才配得上我。真是可惜啊,只拿到一个实习生的角色。” “不过……”他掰了掰自己的手,走到刘成伟的面前。 他们身高上差不了太多,安无咎平静地平视着他,“我要真是邪·教徒,会让你在决斗里直接把我弄死吗?” 他勾起嘴角,“你以为我是谁,会怂到这种地步?” “如果我是邪·教徒,你昨晚已经死了。” 尽管目前安无咎也无法给出真凭实据,可他说话的气势令人无法反驳。 “再说了。”安无咎朝上野大成笑了笑,“这张纸为什么不能是假的?要我说,第一个发现这玩意儿的人嫌疑最大,凶案里不是有很多凶手冒充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吗?” 听到这一番颇有煽动性话,上野连忙摇头,“不是,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做……” 僵持之下,老于开了口,先是给出了一个论断,“我还是觉得,邪·教徒应该是存在的,之前我们参加过的游戏也都很不简单,或许是系统看见我们竞争还不够激烈,就加码了。更何况,如果没有邪教徒,怎么解释昨晚杨明少了一个血条?” 他继续道:“而且,刚刚说安无咎是邪·教徒。这个点我也不是很相信,目前所有人里损失血条的只有安无咎一个,他只剩下一个血条,假设他真的是,邪·教徒不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任务要杀掉七个人,很艰难。他第一天为什么不行动呢?” “你不了解他。”杨明冷着一张脸,“安无咎做出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安无咎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伤口,眼皮都不抬一下,“哇,你好了解我,我好棒哦,你该不会是暗恋我吧?” 被他这么一搅和,杨明脸色难看。 “对了。”在争锋相对之下,吴悠抬了抬帽檐,一双大而圆的眼睛流露出几分犹疑和畏惧,但最后还是开口:“有两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杨明一反常态地没有对他颐指气使,而是尚算友善地对他点了一下头,“你说。” “我昨晚听见了一些声音,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就在这条长廊上移动……但是我不敢开门,那个时候应该睡觉了,我怕出去会犯规。” “哎我好像也听到了。”钟益柔原以为是自己出现幻听了,没想到竟然有人和自己一样,“而且那声音还不小,像是拖着什么,声音很大,怪吓人的。” 吴悠点点头,眼神瞥了瞥刘成伟,顿了片刻,继续道:“第二件事是,我昨晚进来之前,看见刘成伟在钟益柔和杨明的房间门口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后来又走了。”说完,他好像是怕人不信似的,加了一句,“那时候我跟老于走在一起,他也看到了。” 听他这么说,老于也只能承认:“确实是的,但是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反正后来我俩坐在阅读室里聊天,再就是强制睡眠,后面就不记得了。” 钟益柔先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我的房间?”她漂亮的眼睛化了嫩绿色的眼影,嫩黄色睫毛膏,再配上这套薄荷色旗袍,清新夺目。 说完,她瞟了一眼刘成伟,“你想干什么?你的房间跟我还隔着一个,昨晚也进不去吧。” 她的这句话如同一根火柴,一瞬间划燃,点亮众人尚在摸索之中的黑暗。所有人都看向了杨明。 在规则上,他的房间和刘成伟是相邻的,一个是8,一个是1。 “跟我有什么关系!”刘成伟眉毛一拧,“都他妈有病吧,在门口站一站也有问题?” 他立刻到杨明跟前,向他表明忠心,“明哥,你不会连我都怀疑吧,他们在这瞎编就是为了挑拨离间咱俩!” 杨明表情沉闷,眉间像是笼着阴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先是稍作安抚, “我当然不会随便相信别人。这件事还没有定论,也不能单凭一个举动认定谁是邪·教徒。” 刘成伟悬着的心勉强落了下来,恶狠狠瞪了找茬的吴悠一眼。 对刘成伟在自己房门口鬼鬼祟祟的事,钟益柔心有余悸,她想到一个点子,“我知道了,既然大家都认可有邪·教徒这件事了,邪·教徒的目的也很明确,七条命诶,任务量这么庞大,昨晚总不可能直接不行动吧。” 老于点点头,“没错,我们看一下大家的血条数量,可能会有新的发现。” 除了强制性显示的能量条,血条和生存价值是可以隐藏起来的,八个人全部在设置中选择了隐藏。 尽管杨明方才已经表达了相信刘成伟的态度,但怀疑就像是一根细细的刺,扎进皮肉里,不挑出来,那种细微又难捱的痛感永远无法消失。 “那就全部检查一遍。”杨明最终还是这样做出决定。 刘成伟脸上难看,心中不满,但也不好再阻挡什么,只是一句话不愿说,摆出一副愤懑不平的表情和其他人一样调取出自己的角色面板。 一瞬间,每个人的头上都出现相应的血条数量,大家相互确认。 上野数完自己的,又看向站在一旁对自身血条数毫不担心的杨明,殷勤无比地替他数。 杨明是资本家,初始化的角色就是生存价值高,武力值低,血条就两个,很好数。 “明、明哥……”上野伸出来的手指都有点抖。 “你的血条少、少了一个……” 第15章 各执一词 杨明怎么想,都没料到被袭击的人居然是自己。 他仰起的头沉重无比,头顶的血条只剩孤零零一个。 “怎么会这样?”杨明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是我……” 只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现出许多可能,但仇恨和愤怒已经摧毁了思考能力,下意识催生出答案。杨明猛地揪起安无咎的衣领,“是不是你?一定是你!” 安无咎只是笑笑,一如第一天被他威胁时候那样,甚至更加嚣张。 “我也想杀了你啊。”安无咎耸耸肩,眉头微微皱起,故意做出一副被污蔑之后委屈的表情,“可我既进不去你的房间,晚上还会被强制入眠,又怎么能在你睡着的时候杀你呢?” 安无咎的话令杨明有一瞬间的泄气,连手都松动些许。 见他这样,安无咎又笑了笑,“还不一定真的有邪·教徒呢。你想想,他要是真得一个人杀死七个人,这难度,得奖励多少分啊?光是一个沈惕都不好杀干净吧。” 沈惕耸了耸肩,没说话。 倒是钟益柔开了口,“我觉得有诶,那个纸条没写明,说不定任务不是全杀,而是一人一命呢,毕竟大家的血条基数都不一样啊。” 她还在照镜子,一边照一边说:“而且现在已经有人掉血了,就更加可以确定的确存在邪·教徒了。” 刘成伟不服,“这怎么就能确定?” 钟益柔放下手,嗔了他一下,“这都想不到?你看,假如没有邪·教徒,那么掉血只有决斗这一个办法,决斗又必须去决斗阈。” “可是昨晚十二点以后我们都被强制入眠了,连受害者杨明都是睡眠状态,要怎么去决斗阈?” 上野突然想到什么,“那昨晚那个拖重物的声音是不是就是有人拖走杨先生?” 钟益柔走到杨明身边,看了看他的衣服,西服外套也看不出有磨损,也没有灰尘,毕竟地上全铺了地毯。 “就算是吧,那和他决斗的人呢?在哪儿?” 上野立刻指向吴悠,“他,他不是可以不受催眠气体的影响吗?” 吴悠还没说什么,钟益柔先开口,“关键是他就算昨晚没睡觉,他也不能打开杨明的房门啊。那话说回来,是有人能在昨晚打开杨明房门,但大家都被强制入眠了,谁去跟他去决斗啊。” 钟益柔说得没错,这些都是规则,除非真的有特殊玩家,否则谁也不能打破规定。 夜里掉血的事一时间变得扑朔迷离,众人陷入僵局。 “……的确,没有□□徒的话,我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让杨明掉血。”老于道。 杨明自然也想不通,如果没有邪·教徒,十二点以后除了吴悠都得睡着,吴悠更不可能在第一晚打开自己的门。 他的房间在十二点以后对吴悠而言就是一间密室,隔空要怎么杀人? 更何况早上醒来自己就好好地躺在床上,出门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上野大成。 “昨晚有哪几个人可以进我的房间?”杨明问。 老于琢磨着,开口道:“按照规则,昨晚能进入到你房间的就只有我、2号房的钟益柔,还有……” 安无咎替老于回答:“8号房,你的好——伙——伴,刘成伟啊。” 钟益柔一听,大眼睛眨了眨,立刻撇清,“我昨晚可没有去你的房间。” “是吗?”杨明对钟益柔的不信任表现得很直接,“要是我死了,你钟益柔就是全场生存价值最高的人了。” 万一她的诅咒对象正好是自己,那她没准会变成这轮游戏的第一。 “就凭这个就怀疑我?”钟益柔冷笑一声,“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弟弟上野大成呢,他可就比我低一分,武力值还高一大截呢。我肯定不如他活得久。” 上野不断地撇清自己。杨明仍旧盯着钟益柔,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透着沉重的杀意,“那你昨晚在干什么?” “我?”钟益柔倒是十分轻松,并没有被他威胁到。她摸了摸自己编好放在左肩的单麻花辫,勾着嘴角盯着他,姿态和语气都称得上是风情万种。 “睡觉呗。还能干什么啊,又没人去我的房间。” 此言一出,住在3号房的上野脸红起来,一眼都不敢往钟益柔身上瞟。 他的确没有去钟益柔的房间。 “你少给我打太极!”杨明极不满意她插科打诨的姿态,“你几点进的房间,进房间之后做了什么!” “这么凶干嘛,一点也不优雅。”钟益柔撒娇似的抱怨了一句,“我昨晚……十点就进房间了,之后就没有出来过,不信你问问其他人,如果有在十点后还看到我在外面的,那就说明我说谎了呗。” 她的语气虽仍旧轻佻,但也说得肯定确凿,全然一副不怕被人推翻的样子。言毕又调取出自己的游戏面板,将积分兑换的页面打开,输入了一段代码,右侧出现了翻滚的后台记录。 “你看。”钟益柔用两只手指截下一张,推到他面前,“这是我昨晚在兑换页面的记录,几点几分,都写得很清楚。” 杨明拧着眉将她调取出来的记录看完,直到十二点,钟益柔都在浏览积分兑换页面。 “需要看这么久?”他狐疑地抬了抬眼。 “女孩子嘛。买衣服总是很挑的啊。”钟益柔的手指在脸颊上轻轻点了点,“虽然这里面也没有几件漂亮的旗袍。” 说完,她两手背在身后,漂亮的脸上露出俏皮的笑容,“那现在我的嫌疑被排除了,是不是就该好好拷问一下刘成伟了啊。” 嫌疑一下子聚集在刘成伟的身上,他后退了半步,脸上有明显的慌乱,“胡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没做!” 吴悠冷笑一声,令刘成伟很不满,但又不敢发作。钟益柔又道:“那你昨晚还鬼鬼祟祟。” 上野胆怯的眼中也开始出现怀疑的眼神,他瞥了瞥刘成伟,又瞥了瞥杨明,想保持沉默把自己摘开,没想到一直在一旁沉默的沈惕却开了口。 他懒洋洋地坐在门廊一册的软皮沙发上,面前是兑换页面,手指在上面滑动着,挑出好几副眼镜来,“面包好吃吗?” 说完,他又从悬在眼前的眼镜里挑出一种,试着戴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嘴里的糖,对着钟益柔发出吹不响的口哨声,最后索性叫她,“妹妹,哎,妹妹……” 钟益柔莫名其妙地回头,看见沈惕戴着一副眼镜对她招手,活像黑市上乞讨的盲人骗子。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对他抬了抬眉。 “对,就是你,过来。”沈惕笑得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手伸出来借我照照。” 钟益柔:“……行吧。” 于是她成了一尊一点也不优雅的人形镜子。 “你怎么又能兑换东西?” “好几轮都没兑换,攒下来的。” 沈惕取下眼镜,又换上一副红色镜片的墨镜,勾起的嘴角平直下来,“我说话你没听见?” 他看向上野,挑了下眉,“面包好吃吗?” 上野愣了愣,脑门几乎要流出汗来,原来沈惕真的是在向他问话。 对着诅咒对象,他有些慌,一心只想着如何能消除自己的嫌疑,于是主动招了,“我……我是跟刘成伟一起吃面包说话,但是、但是我之后上洗手间,我们俩就分开了,然后我就回自己的房间了,真的。” “几点?”杨明斜着眼睛问。 “大概……大概是十一点半?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上野不住地摇头,用全身在告诉杨明,邪·教徒真的不是他。 “那难道就是我!”刘成伟急了,“你们说我是邪·教徒,那你们有证据吗?!” 站在外圈的安无咎身子前倾靠过来,用手掌凑到嘴边,作出说悄悄话的样子,故意很小声说:“昨晚有人在房门外鬼鬼祟祟哦。” “对啊,为什么要在我和杨明门口晃荡!”钟益柔双臂抱胸,收回自己的手掌镜子,搞得沈惕一下子头也跟着歪过去,差点没坐稳。 刘成伟脖子都气得涨红,喉咙里仿佛哽住似的,发出奇怪的声响。 “我……”他憋了半天,最终带着气说出个理由,“我就是偷看你,怎么样!你进去的时候不是说要回去换衣服吗!我就是想看看!” “流氓!” 这话要是平日里的刘成伟来说,倒也合乎情理,但如今一听,多少显得有几分单薄。 杨明一皱眉,脸上露出些许难色,叫安无咎看个清楚明白。 “怎么?你也不相信吧。”他脚步轻而缓地走到杨明和刘成伟之间,一手揽住一人的肩膀,语气轻快,“没关系,不就是一个血条吗,你还有一条命呢。” 他露出颇有些挑衅意味的笑容,看向杨明,“和我一样。” 杨明气极,甩开了安无咎,但他此刻无法肆意发作,他知道自己已经不似之前。现在的他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会,随时可能丧命。 短短一个晚上,局势就出现了他始料未及的逆转。 “你们好像还忘了一个人。” 一直不参与讨论只顾着挑眼睛的沈惕从沙发上起来,他选定了一副茶色墨镜,飞行员款式,连接两个镜片的金色横梁闪烁着神秘的光。 茶色镜片下的绿眼睛变得更深,扫一眼在场众人,最终对上老于。 “你可以随意移动吧。”沈惕淡淡道。 “可以是可以……”老于的脸色显得十分平静,于是看起来可怀疑程度也有所降低,他想了想,“我的确是可以不受规则限制地进入任何一个房间,不过我记得,我昨晚进房间是和吴悠一起,他可以替我证明。” 被点名的吴悠也点了点头,“没错,我昨晚跟老于聊了会儿天。” 沈惕瞥了他一眼,微笑着问道:“小朋友,你们是最后回去的两个人?” 对于这个称呼,吴悠用不悦的眼神回击,但还是肯定了沈惕的话,“嗯。” “早上呢?”沈惕又说,“你不是一直到五点都可以在各个休息室自由移动?” 老于点点头,没有否认,“是这样,但是催眠气体的药效一直到早上六点,我没办法醒来。” 线索再一次打成死结。 这些信息对杨明而言,如同海面上难散的浓雾,愈来愈重,目光所及之处,什么都无法分辨。他很难知晓最后驶向他的是什么。 众人的沉默将密闭空间里的压抑无限放大,像一个不断膨胀的黑球。 最终被墙角的吴悠戳破。 “虽然他们三个可以进入到杨明房间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而且都说到了十二点以后,大家就会强制入眠。” 少言寡语的吴悠不疾不徐地说道,“但或许,邪·教徒和我一样,甚至比我的能力更强,十二点以后不会受催眠气体的控制,可以不用睡觉。” “这样的话,老于、钟益柔和刘成伟,就都有邪·教徒的可能。” 钟益柔想说什么,又顿了顿,被上野抢先开口:“如果邪·教徒有特殊的能力,怎么不是可以随意移动呢?” 虽说上野的猜想能够为自己开脱,但钟益柔还是否认了这一可能,“应该不是,首先房间的规则限制得很明确,甚至可以说很繁琐,条条框框写了一大堆。” 她长长的黑色指甲点了点自己的下巴,“邪·教徒要是可以随意破坏这个规则,写这么多还有什么意义啊。再看强制休眠的问题,只是一个很小的点,提了一嘴。” “这张纸上也有提示。”杨明攥着手里的纸,“上面写了,‘子夜是燃烧馨香的朝圣,是我免疫的痛楚,是神圣的安息之时’。子夜说明了时间,燃烧馨香大概就是指催眠气体,‘免疫’……”杨明冷笑一声,五指聚拢,将手里的纸张狠狠攥紧,“果然是可以在夜晚行动的。” 上野轻声道:“好像……真的确定不了是谁了。” 杨明冷冷地看了一眼众人。 “既然是这样,不如车轮战好了。” 钟益柔一皱眉,惊讶道:“你说什么?” “车轮决斗。”杨明重复道,“你们三个都有嫌疑,随便两个谁进去决斗阈,再出来,换人上。” 钟益柔反应最快,“你疯了吧,我只有一个血条!” “你可以找找帮手,再说了,”杨明冷冷道,“你不是还可以给你自己多一条命吗?” 面对杨明说出来的话,刘成伟也几近崩溃,“我说了不是我!” “你七个血条,怕什么?”杨明冷漠道。 “哈,是啊,那你现在只有一条血条,凭什么命令我们!”刘成伟怒不可遏,压抑和反抗往往相倚,鲜活的怒火令他早就忘记之前对杨明仰仗的姿态。 安无咎像是看了什么出色的喜剧电影似的,笑得花枝乱颤,走到两人之间,像是一副要拉架的姿态,“哎哎哎,别这样。” “奇了怪了。”钟益柔盯着他,心道也有他做和事佬的时候。 “别这样别这样。”安无咎看一眼两人,“要打就快点打啊,吵什么架啊!”他挥舞起双臂,“打起来!打起来!” 吴悠:“……” 他目视这一切,却在安无咎的起哄中听见什么声音,循声望去,沈惕竟然看着这几人吃起了面包。 在如此紧张的时候,他满脸只有看戏的表情。 杨明阴毒地瞥了一眼安无咎,绕开他走到刘成伟的跟前,目光阴冷,“你真的这样觉得吗?” “别逼我把你的诅咒对象说出来。”他声音低哑,沉闷的空气压缩着声音里的信息,变成小小一颗硬石,压在刘成伟心脏,“再杀了你的暗恋对象,就算你活下来,你的价值能有多少?” “两分……你猜能排到第几?” 刘成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起来。 当初为了加入杨明一派,他们以信任的高尚名义将自己的红黑线和盘托出,如今却成了杨明捏在手里最有利的把柄。 “这样吧。”杨明转过身,脸上浮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坦荡,“老于和成伟先开始决斗,怎么样?” “女士嘛。”他挤出一个笑,“放在后面吧。” 于是,接下来的事依旧按照杨明的指示进行下去,人们一个一个沿着通道向前,寻找斗兽场的看台位置,而通道里一盏一盏亮起来的灯,如同穷途末路前最后的光亮。 沈惕走在人群的末尾,当所有人都向前时,他悄无声息地转身,回到方才人们争论时所处的休息室门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作祟,他低头看了看地面,木质地板上的每一寸都被暗红色的长毛地毯覆盖。 沈惕踱着步子,看似漫无目的,最终停在了1号房的门口。他蹲了下来,修长的手指伸上去,被地毯颜色一衬,白得不像是人类的肤色。沉寂的门廊里,他的指尖抚摸着地毯的毛流,顺过来,又逆过去,头压得更低,凑得更近些,最终从地毯里捻出一根金色的头发。 忽而他又抬起头,眺望远处的6号房。 还有房门前的地毯。 没多久,系统宣布决斗结果的声音响彻地堡。 钟益柔血条不变,还是1条。 刘成伟和老于一样,都只剩下5条。 第16章 双面离间 决斗的战况暗流涌动。 6个血条的流浪者老于对上7个血条的劫匪刘成伟,原本会以一分之差落败,失去一个血条,可吴悠却踏入决斗阈之中。 “我站刘成伟对立面。”吴悠头顶是满格的能量条,冷着一张孩子气的脸,“我有4个血条,这样我们这一方加起来就是10。” 刘成伟气急败坏,吴悠站出来他并不意外,之前就针锋相对,更不用说现在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他看着决斗阈外的众人,每个人的脸孔都蒙着一层猩红的光,冷漠异常。 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他站出来,包括一直被他视为同伴的上野,也只是在台下看着杨明的眼色,一步也没有挪动。 就这样,刘成伟从7个血条变成了6个,打斗中还被老于用短刀刺伤。 看着满身是血的刘成伟,安无咎轻声道:“这样才像穷凶极恶的罪犯嘛。” 尽管刘成伟如此不甘心,却也没有对钟益柔发起决斗。躲过一劫的钟益柔以自己恢复一个血条的能力向杨明交换,保住自己不参与决斗,可杨明却没有应允。 “你们都有邪·教徒的嫌疑,就算我同意。邪·教徒对每个人的威胁都是平等的,谁知道下一个受害者会是谁呢?” 他说得正义凛然,实则暗藏私心。 但这样一番话,也点出了其他人的心声,在这个信任缺失的地方,每个人都不愿随便相信其他人,尤其对方还有邪·教徒的风险。 反抗杨明等同于反抗杨明身后的明牌上野,还有可能存在的暗牌,谁也不敢为了别人随便冒这个风险。 无可奈何的钟益柔采用了先下手为强的策略,对老于发起了决斗,又以自己的能力作为交换条件,得到了吴悠和上野的支持,以10对6的优势,赢了老于,保住自己仅有的一条命。 但她的条件是,谁先只剩下最后一枚血条,就帮谁恢复。 当轮到钟益柔和刘成伟,也不知是刘成伟受伤受挫,还是不想得罪可以回血的角色,他直接放弃了决斗,自毁一个血条。 最终刘成伟的血条只剩下五个,和老于数量一致,钟益柔未掉血,受了点皮外伤。 三场决斗下来,场上的局势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原本稳固三人组也横生裂缝,不再彼此信任。 而其他人的红黑线,也在决斗当中渐渐浮出水面。 受伤的刘成伟和老于走下决斗阈,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使用物资疗伤,离开房门时,在外等候的安无咎手直接搭上了刘成伟的肩膀,这令他不适地侧目,可那只手又顺着肩头往下,最后在他裤子右侧的口袋外停留片刻。 老于同样看到这一幕,他心生疑惑,站在原地停了两秒。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刘成伟真的是邪·教徒,安无咎为什么会跟他有关系? 老于想不通这一点,但也无法对安无咎下手,这是他的红线,并且比自己的生存价值要高,只有他活下来,自己才有机会进入前四。 哪怕安无咎真的和邪·教徒联手了,他也不能动他。 得想办法向安无咎坦白红线,和他联盟才行。 达成目的的吴悠在决斗阈停留了半分钟,离开决斗室后,他将自己的连帽衫拉链拉到最上,领子立起来遮住嘴,一言不发径直往桌球室走。 这是杨明和他约定好的地方。 进去之后,他将桌上框住球的三脚架拿起来,颜色各异的桌球四散开来,滚到桌面的各个地方。 刚打进去一颗球,门被推开。 “姿势倒是挺专业。”杨明干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吴悠收了杆,转身面向他,“杨哥。” “刚刚我给你递眼色,你还挺机灵。”杨明走到桌子跟前,拿起另一根球杆,在顶端抹了抹巧粉,然后弯下腰,“昨晚聊完之后,你怎么又去跟老于鬼混?” 一颗球打出,撞击在不远处的红球上。 “聊什么了?”杨明问。 吴悠两手塞在连帽衫口袋里,低声说:“他跟我聊他的弟弟,我跟他聊我的哥哥。” “哦?你还有个哥哥?”杨明直起身子,饶有兴致地看向他,“多大?” “跟我一样大。”吴悠回答。 “哟,双胞胎啊。”杨明又弯下腰,打出一记漂亮的直线球。 吴悠没有应声,在他看来是默认。 “我昨晚跟你说的,考虑得怎么样?”一杆进洞,杨明的脸上露出笑容。 “嗯。”吴悠将手里的球杆支在地上,“我试试,他不一定信得过我。” “安无咎那个人很狡猾。我看了,场上只有你这种小孩子,才可能让他勉强放下戒备心。” 吴悠又轻轻嗯了一声,开口道:“刚刚我看见他往刘成伟的口袋里塞了什么,好像是纸条之类的东西。” 杨明正欲撞球的球杆忽然停下,盯着球的眼睛眯了起来。 此时两人的讨论对象安无咎如今正拎着已经跑没了汽的香槟喝着,见到上野经过,立刻跟上去。 “你跑什么?”他语带笑意,“我又不吃人。” 上野不知他要做什么,来不及说话,就被安无咎扯着胳膊带进了隔壁狭小的办公间。 砰的一声,门被合上。 安无咎将手中的酒瓶搁在放置打印机的台面,两手向后一撑,自己坐到办公桌上。 “你、你要干什么?我要去上洗手间。”上野说着就想跑,但安无咎长腿一伸,脚踩上上野挨着的墙壁,一条腿挡住了他的去路。 “憋着。”安无咎睨了一眼,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耐心,“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还算有那么一点绅士风度。等我把话说完,自然就放你走。” 上野还记得自己一开始羞辱安无咎的样子,如今后悔也来不及,只能哆嗦着开口,“那你说……” 安无咎用那双无辜的眼睛盯着他,“你现在除了怕我,难道一点也不怕你的好大哥吗?” 上野知道他说的杨明,但也只是微微皱起眉,“我为什么要怕他?” “对哦,为什么。”安无咎像是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似的,抬下巴望天思考,上野乘机想跑,却被安无咎一脚踹过来,没踹到他身上,只是踩上墙壁,又一次挡住他的去路。 “我想起来了,这脑子。”安无咎拍了拍脑袋,笑了出来,“你猜,在你们的铁三角里,谁对他的威胁更大啊。” “现在……现在当然是刘成伟,他可能是邪·教徒。” 安无咎摇了摇头,微笑道:“刘成伟不过是把破刀,除了被杨明用来杀人,没有别的用处。” “现在这把刀还可能捅到他自己,当然要废掉,再找一把新的好刀。” 上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忽然间紧张起来,“你什么意思?” “这都听不懂吗?”安无咎蹙眉,露出怜悯的表情。 “你是他的备用刀,可偏偏生存价值只比他少两分。你说,如果他的红线不是连着你,你活下来……”安无咎瘪了瘪嘴,“对他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啊。” 说完,安无咎眼睛往上看了看,“他的暗恋对象,比起是你,更像是刘成伟呢。” 听了安无咎的话,上野只觉得脚底发寒。 他当然知道杨明的暗恋对象不是自己,情况是反过来,他的红线连了杨明。 同样的,他也听得懂安无咎的意思,杨明不仅仅利用他,还忌惮他的能力和生存价值。 安无咎的手指轻轻敲打自己的膝盖,“假设这红线连的不是刘成伟,杨明又知道他很可能是邪·教徒,估计都不会在乎这个可能性有多大,为了自保会当场唆使你和其他人把刘成伟剩下的五条命直接斗没了,怎么还会留着?” 他说得不无道理,以杨明多疑多心的性格,就算刘成伟有一点点嫌疑,也绝对会赶尽杀绝。 见上野的脸色已经不太妙,安无咎继续说:“杨明如果真的想保住你,一定不会让你和刘成伟斗。你的血条少了,他就会再失去一个有力的帮手。” 上野听了,愣愣道:“如果他不想保我……” 安无咎耸耸肩,“下一轮,他要是让你和刘成伟斗,那你就完了。我觉得挺快的,毕竟杨明现在精神状态一定很崩溃。” 上野抢着说:“他也要把我当弃子,踢出联盟……” 安无咎大笑,“你太天真了,真的只是这样吗?到时候和刘成伟决斗起来,说不准他那边会不会有人帮忙,别忘了,这八个人里还有想诅咒你的呢。” 他弯腰凑近上野,轻声说:“杨明舍不得直接丢了你,他当然更想杀你一两次,再救你,挫了锐气又让你死心塌地跟着他,这才是控制一个人的办法。” 这种狠毒的操控手段被他娓娓道来,令上野的心如坠冰窟。 “不过,你以为他这种人,会只找你一个备用工具吗?” 上野愈是听下去,愈发觉得浑身发寒,的确没有,杨明已经开始和吴悠接触了,他们的合作到什么程度,自己完全不知情。 “你、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像你这样想……” 安无咎笑了,食指在自己脸上随意地点了两下。 “因为我会读心术呀。”他笑着,说出最不可信的话,接着将自己的手伸出来,对着上野挑了挑眉。 “你的手,放上来。” 上野望着他,不敢动。 “我的耐心可没多少了。”安无咎的嘴角落下来,眼神一瞬间变冷。 上野听罢,只能将手颤巍巍伸出去,轻轻放在那双白皙的手上,下一秒,安无咎狠狠一握,头仰起来,语气神神叨叨。 “你的红线是杨明,黑线连着……”安无咎低下头,松开他的手,在自己的衣领上轻轻擦了擦,食指和中指伸出来指了指自己的双眼,“绿眼睛的家伙。” 一瞬间,上野浑身僵直。在这个人的面前,自己就像是一个透明人,任何一点隐藏起来的小心思都显露无疑。 他知道没有所谓读心术,只是安无咎已经完全看透了。 “你对杨明这么忠心耿耿,这红线未免也太明显。”安无咎转了转脖子,“黑线呢……首先排除我,不然你站在这儿恐怕都要瑟瑟发抖了。” 安无咎的笑容很漂亮,但也让上野畏惧,他低头,背光的眼神深不可测。 “你最怕沈惕,肯定是他咯。”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上野的肩膀都抑制不住地微微打颤。 安无咎捂住自己的心口,眉头一蹙,委屈的表情信手拈来,“我明明就是一片好心,你竟然误会我。”说完他放下手,神色立刻从柔弱换作高傲。 “知道吗?这种游戏里,最蠢但又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帮助自己暗恋的人获得成功。” 他接着道:“杨明的条件,他暗恋的恐怕是刘成伟。就算刘成伟活到最后,他也只能多得2分,自己的生存价值是8分,加起来也就是10分。假如……他再诅咒上一个除他自己之外生存价值最高的人,就是钟益柔,也就是17分。” 安无咎摇着头啧了几声,“好高的分啊。” 上野的心如同沉在一片冷湖之中,提不起情绪也做不出多少表情,“……他本来就很有可能拿第一。”原本他就没有期望过第一的位置,只要能活着进入下一轮就可以了。 “别沮丧嘛。”安无咎凑近些,“但凡他不是诅咒钟益柔,是个什么其他人。那你就有机会了。” 杨明的诅咒对象就是钟益柔,这一点他十分清楚,只是他在赌,赌眼前这个工具人根本不知道杨明的红黑线。 “你的自身生存价值有6分,暗恋者生存价值是8分,如果沈惕死了,你还能多加1分,说不定这一分,最后就决定你是不是能拿第一呢。” 安无咎的话很密很多,信息量大到上野甚至反应不过来,算计不过来,但就是这样一番话,在上野的心里隐隐种下了什么。 他不断地说服自己,安无咎这种人的话一个字也不要信,不要放在心上。他绝非善类,能找到自己,无非是想要利用他,甚至是杀了他。 但那些话无法驱逐,字字句句就像觊觎残尸的秃鹫,阴阴盘旋,久久不散。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在黑暗的甬道里行走,最终来到会客厅,一屁股坐到最末尾一排的沙发上。这一路上,他的心里萌生出一个极小又极侥幸的念头。 可不可以找安无咎结盟,能不能拜托他杀了沈惕? 无论是谁,能帮他杀了沈惕就好,他想要沈惕这一分,想要沈惕立刻就死。 在被杨明抛弃之前,他要赢杨明,这是可以做到的吧。 杨明会抛弃他吗? 难道他真的不需要自己了吗? 恍惚间,他身边坐下来一个人。上野侧了侧头,正是杨明。对方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心神不定,亦或许是根本不在意棋子的所谓状态,只自顾自用那副居高临下的主人姿态,如同对一条狗发号施令那样对他说。 “我已经等不了了,他应该就是邪·教徒。如果今晚再杀一次,就没机会了。” 是他自己没机会了。 上野故作疑问:“谁?” “刘成伟。”杨明冷冷道,“你去找他决斗。” “现在。” 第17章 留宿计划 老于在储存室包扎完伤口,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面包,吃了一口。这里的痛感很真实,他服用了一片镇痛剂,药效暂时还没发挥出来,总共只有两小片,得省着吃。 刚吞下那块干硬的面包,沈惕推门进来,鼻梁上还架着早上刚兑换的茶色墨镜。 他看见老于,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推了推眼镜,用德语对他说了句“中午好。” 他打招呼的方式很怪异,老于没说什么,朝他点了点头。 沈惕自己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哦不对,你是法国人。”说完他又用法语说了句“对不起”。 他是个怪人。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好稀奇,老于懒得理会,只见沈惕朝着一旁的玻璃橱柜走去,这才知道原来沈惕的物资和自己的放在一起。 沈惕并没有吃东西,他的物资几乎全都没动,难怪他头上的能量条已经比别人少了很多。他打开柜门,只拿出瓶水,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喝水的样子像某种动物。 老于没再回头看他,把掰下来的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咀嚼。他敞着身上的条纹衬衫,身上很疼,疼得有些奇怪。除了决斗中受伤的胸口和腹部,感觉后背也有些疼。 还有脚腕。 不知什么时候,沈惕竟然坐到了他的身边,完全没有露出半点痕迹。 “哎,你的技能是可以随便去别人的房间是吧。”他伸出手,食指和中指模仿走路的姿态, 老于皱眉,“你现在才知道吗?” “再确认一遍而已。” 沈惕似乎在想什么,想了没多久,又指了指他的胸口,“你衣服里面是什么?” 老于下意识把自己的衬衣拉开,自己低头去看,又十分茫然地抬头问沈惕:“什么?” “哦。”沈惕脸上没什么波动,大言不惭道,“你胸口上的伤有点怪,我要再看一遍。” 老于这时候才知道刚刚是被沈惕骗了,这家伙做事完全没有章法,不像个正常人。 “你什么意思?” 沈惕自己偏着脑袋盯了盯,然后仰头喝完了瓶子里最后一口水,“伤都是新的,决斗的时候弄的?” “嗯。”老于点点头。 “没有别的了么……”沈惕伸着脖子观察老于其他地方,几乎要把全身看了个遍。 “你到底要做什么?”老于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找不到其他的伤口,沈惕选择放弃。他像是困了,抬手揉了揉眼睛,懒懒开口,“我问你,昨晚你和那个小鬼干什么去了?” 他的态度很一般,说话的样子无精打采,最主要的是思维还很跳跃,一下子跳转到一个新的话题。 对于他这种态度,老于略有些不满,“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惕转过脸,昏暗光线中一双绿眼睛幽幽的,像鬼火,“你好会装啊。”他大拇指指了指门外,“在外面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你是在欺负我吗?” 一副明事理的姿态。 被沈惕一激,老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算了。”沈惕把手里的瓶子捏扁了,又拿起来对着瓶口吹气,吹到鼓起来,盖上盖子,“我对你们的私人谈话没兴趣。你只需要告诉我,聊完是几点,之后去了哪儿。” 老于拧起眉,尽管他并不想告诉沈惕答案,但听到他的发问,还是不由得回忆起来。 “我想想,这个催眠气体弄得我脑子有点不清楚。”老于深吸一口气,“我只记得,在会客厅说话的时候,快到十二点了,那个时候我还跟吴悠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睡觉了,不然可能会犯规。” 沈惕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含混地问:“然后呢?你们就回去了?” 老于点头,“他跟我一起走的。我们肩并肩走到房门口,还互相说了晚安,吴悠这个孩子挺有礼貌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房间睡觉了。” “睡觉了……”沈惕复述了这三个字,又冲他扬了扬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老于一头雾水地问。 “你的技能啊。”沈惕扳着手指给他数,“你是晚上7点到早上5点可以使用技能,然后你晚上十二点会强制入眠。所以这里面有五个小时是浪费的,是吧。” 说完他抬眼,盯着老于,似乎想要观察出一点痕迹,佐证他的猜想。 但老于只是面露困惑,并且告诉他,“我也很奇怪,一直搞不懂我的技能到底应该怎么用,就算我晚上睡觉前能去别人房间,但我既没办法拿他的物资,也没有办法做别的事,有什么意义呢?” 沈惕懒散地点了头,更像是晃了两下,然后站起来,“我就知道。” 老于不解:“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惕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于在里面坐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很奇怪,于是扣上衬衣的扣子开门出去,正巧,地堡传来宣告决斗信息的圣音。 “又有人决斗?”老于没想到。 钟益柔从通道外走进来,“是上野大成发起的,对刘成伟。” 当他们一起前往决斗室的时候,已经是上野对刘成伟发起的第二次决斗了。令钟益柔感到奇怪的是,上野的表情并不像是一个主动发起决斗的人应有的样子,他神色恍惚,瞳孔像是没有任何焦点一样。 钟益柔站定,才发现安无咎不在。她一回头,见吴悠刚进来,又径直走向了了黑暗角落里的杨明。 她假装口红掉了,转过身捡东西的时候往两人的方向瞥了一眼,正巧看见吴悠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杨明,具体是什么,看不清。 很快,吴悠不动声色地往她的方向走来,最终停在钟益柔的身旁。 钟益柔也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低声问他:“刘成伟只剩四个血条了?” “大概。”吴悠道。 “你不上去?” 吴悠凝视着不远处遍体鳞伤、还不忘辱骂他们的刘成伟。 “用不着我。” 第二场决斗的武器是钉棍和砍刀,尽管刘成伟如今的血条数已经低于上野,可他依旧凶狠,手拿砍刀毫不留情地往上野的肩脖挥舞,只是因为体力不支,真正砍到的没有几处。 而一直以来表现得谦卑无比的上野,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疯了一样用钉棍狠狠砸着刘成伟的胸口。 尖锐的钢钉砸进皮肉里,又被生生拔·出来。 这一场没有章法的恶斗,才像是真正的斗兽。 钟益柔是医生,断肢残臂见得太多,再者也不是第一次进入圣坛,心里虽觉得自相残杀是不好的,但也无法有太多反应。她侧目望向杨明,对方的表情比之前更为冷漠。 以上野大成的性格,不可能主动发起决斗,这场决斗一定是杨明发起的。 可为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怀疑刘成伟是邪·教徒?就这么狠下心? 可是斗死自己的一个手下,对他有什么好? 难不成又有了新的棋子? “决斗结束。” 从决斗阈出来,两个人都是血淋淋。刘成伟的脸被伤口和血覆盖着,如今也已经看不出有只瞎了的眼睛,只觉得可怖。 他脚步晃荡,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一步一个血脚印。直到面前是杨明,他才停下自己的脚步。 杨明一身整洁的西装,一言不发。他嗅到浓重的血腥味,皱了皱眉。 刘成伟突然间朝他的脖子伸出手,狠狠地攥住,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在这里掐死他! “警告!警告!” 圣音出现,刘成伟如同遭受电击,浑身剧烈颤抖,松开了自己紧攥的手,重重地倒在地上。 “玩家不可在决斗阈外的地点打斗。刘成伟犯规一次,予以电击警告。” 杨明的喉咙灼热地燃烧着,短暂的窒息和疼痛令他愤怒不已,一脚踹上已经陷入昏迷的刘成伟。 “狗东西!” 他骂完,理了理自己脖子上的领带,侧头睨了一眼上野,“再发起一次。” 钟益柔皱了皱眉,眼下的刘成伟只剩下三条命了,难不成杨明今天就想把他弄死? 上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反抗,反抗的后果是什么?吴悠和杨明会向他发起决斗吗? 或许还有他的黑线,他这五根血条就远远不够了。 上野嘴唇打着哆嗦,对着系统请求再发起一次决斗。 片刻后,圣音回复道:“今日决斗次数已满,决斗阈关闭。” 那张猩红色的网就这样收回,最终消失在昏暗的房间中。无法再发起决斗,杨明心中的怒火愈烧愈烈,看见上野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更是怀疑。 就在方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决斗阈中,只有他独自站在角落,拿出了吴悠塞给他的东西。 那是一张被揉皱被撕破的纸,纸上写了一句话,字迹歪七扭八,像是用非惯用手写出来的,最后一个字写错了,被涂了几个圈。大概是想干脆重来,所以整句话上又多出两个大大的叉。 [上野已搞定,晚上9点半在阅览室] 这张废弃的字条让杨明立刻确定了对方身份,因此他才逼迫上野与刘成伟决斗,诈他的反应。 事实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这是安无咎的把戏,但他对安无咎无止尽的畏惧、恐慌和忌惮又模糊了心智。 自己的两个盟友真的都被安无咎策反了吗? 或许安无咎就是仗着自己花招多,于是用最简单的办法逼迫自己再赶走上野,陷入孤立状态。 没错,刘成伟不是普通人,他是邪·教徒,他们联手,自己该有多危险。 可如果刘成伟真的是邪·教徒,为什么在早上的时候安无咎直接戳穿了他的身份,处处针对? 杨明皱眉,前思后想。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越是踩得狠,越是显得两人关系清白。 “那他怎么办?”吴悠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考,“就这么放在这儿?” 杨明深深吸一口气。 就算今天不能杀了刘成伟,也要牵制住他。 “你是今晚能熬夜还是明晚?”杨明面对吴悠,问道。 “今晚。”吴悠回答。 杨明点头,“那就把他绑在阅览室,绑在沙发上,要保证他绝对动不了,你盯着他,看看明天早上起来会发生什么。” 如果还有人死,说明刘成伟并不是邪·教徒,可如果是平安夜,刘成伟无论如何也不能留。 反正这家伙血条只剩三个,生存价值也才两分。 就当他不要这两分了。 在场的几个男性将刘成伟抬起来,抵达阅览室,吴悠从休息室拿来床上的被褥放到地上,为自己铺好,和老于一起将刘成伟捆起来,四肢都牢牢固定在沙发上。 其他人走了,吴悠则坐在地铺上,拿出一块面包无声地啃起来。吃完了半个,木床上的刘成伟也苏醒过来,他拼了命地挣扎,对着吴悠破口大骂。但吴悠充耳不闻,安安静静吃剩下半个。 刘成伟越骂越难听,甚至使劲仰着头朝吴悠吐唾沫,但吴悠只是稍稍偏了偏头躲开,仍旧不说话。 无法决斗,时间便过得很快。安无咎读完了半本《维摩诘经》,困得只打哈欠,心里头算着时间差不多已经过了十点,于是合上书起身便回到自己的休息室。 路过休息室门廊的时候,他看见钟益柔在门廊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歪着,手里的报纸遮住脸,脚上的骷髅头高跟鞋晃晃荡荡,就快落下来。 “找我?”钟益柔感应到安无咎的存在,将报纸放下来,露出一双猫眼。 安无咎走近一步,瞥见她手边的咖啡杯,于是歪了歪头。 “再做个买卖?” 他们并没有在门廊说太多,隔墙有耳,安无咎将钟益柔带到密闭的琴房,本着诚恳的合作态度对钟益柔说完了计划,也没管她同不同意,便哈欠连天回了自己的5号休息室。 他很笃定钟益柔会点头。 否则不会出现在休息室门廊等他,一直等到他出来。 都是聪明人,话不必说太多。 安无咎坐在床边,感觉一直吊在胸前的手臂都麻了,难受得很,他便将布条拆了,右手放下来,然后爬上床,昏昏沉沉闭上了眼。 耳边是刘成伟的嘶哑骂声,白天发生的事在他的脑中复盘,策略汇聚而成的无数条精密路线不断向前,距离他要达到的目标还差一段距离。 缺乏食物和水资源,安无咎能感觉到自己体力的消耗速度在变快。他头顶的黄色能量条一再减少,这样下去迟早要出问题。 在此之前,哪怕有了盟友,他不能也不可以换取其他人的物资,这样太容易暴露。 还有三天…… 他躺了下来,很快,刘成伟显然也骂不动了,消停了下来,休息室变得格外的静。静到安无咎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靠心跳计算时间。 11点35了。 还有二十五分钟。 这种用心跳记录时间的感觉令他感到熟悉,可又记不起自己是在怎样的情境下做出的事,只觉得好像日日都在做。 失忆的感觉令安无咎烦躁,预备翻个身,肩膀刚转过去,忽然间翻身睁眼,单用没受伤的左手一把将靠近床边的人掀翻到床上,跨步弯腰坐到他身上,小臂直接横下来压住对方脖颈。 是沈惕。 他的咽喉命门被安无咎狠狠压制着,眉头紧皱,手一直拍安无咎的手臂和身体,像只濒死还扑腾的鱼。 “想偷袭?”安无咎的手臂松弛些,在他涨红的脖颈缓缓左移,最终换作用手掐住他的脖子。 鲜活的脉搏在手中跳动,跳得比他的心脏要快。 安无咎松了松,只用了五分力,沈惕得以呼吸。他喘着气对安无咎笑,昏暗中,这声音像是被安无咎对危险灵敏的反应力放大了。 于是愈发危险。 “你好敏感啊。”他躺在安无咎身下,通透迷人的绿瞳仿佛凝上了一层雾气,“怎么发现的?” “我听到了……”安无咎低下头,更靠近些,伸出伤口未愈、还带着血腥味的右手,指尖握住仍在微微晃动的两串红珊瑚,尾音很冷。 “你耳坠的声音。” 第18章 推拉试探 照理说,在这个模糊了地域范围、消解了国家边界的时代,什么长相的人,安无咎都不该觉得稀奇。 可沈惕这一张脸,让他的思绪缥缈到文字记载的中世纪对异族的描述,仿佛他们并不是同类。 “耳朵真灵。”沈惕开了口,一秒钟就打破了安无咎不切实际的遐想。 “压着我了,疼疼疼。” 安无咎直接气笑了。 把他当什么了? “疼吗?”安无咎狠狠掐住沈惕的脖子,“这么怕疼,干脆杀了你好了。” 虎口卡住他喉结上的太阳与独眼,手背上的筋骨与沈惕脖颈上的青筋一同起伏、暴起。 这只手被发红的脖子一衬,愈发雪白。 沈惕被掐得咳嗽起来,两只戴着手套的手握住安无咎的左手,但嘴上还在挑衅,“你要怎么杀我……用你的邪·教徒吗?” 安无咎心一动,但表面上却露出一个颇为好奇的笑,“我的邪·教徒?谁啊?” 那只掐住他脖子的手向上,捏住了沈惕的下巴,“你吗?” 又在试探。 他能明显感觉到这双绿眼睛在盯着他,像台测谎仪一样扫描着他,可安无咎就这样笑着,也与他直视。 对峙之中,沈惕无法从安无咎脸上察觉出任何反常。 但这个人本身就已经足够反常,无论是真的性情大变,还是严密伪装,都不简单。 “看什么?”安无咎狠狠掐着他的下巴,“从热身赛就盯着我,你是觉得你能诈出点什么,还是真想把眼睛送给我?” 沈惕笑了出来,一笑,耳垂上的珊瑚耳坠又开始晃个不停。 “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才多看几眼,很奇怪吗?” “况且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看吧。”沈惕的嘴角依旧带着笑意,“话说回来,我戴着面罩你都能发现我在看你?” 被他抓住一个可以拿捏的点,安无咎正要说话,可这家伙又开始假模假样地解释:“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我的面罩太夸张了,肯定不是你也在盯着我。” 安无咎冷冷看着他,静了三秒,然后笑了出来。 “沈惕,你的黑线该不会连了我吧。” “这么急于求成地想找到我操控邪·教徒的证据,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没办法通过决斗杀掉我,就干脆给我安一个该死的罪名吗?” 方才还嬉笑的沈惕,脸上假装幼稚的笑容渐渐转淡,但又并非被戳穿之后的难堪和不安,而是一种微妙的笑意。 像是欣赏。 “对啊,我跟你签了协议,杀你是犯规的。”他的回应模棱两可。 “承认了?”安无咎耸耸肩,凑到沈惕的耳边,语气温柔地轻声开口。 “那你就赶紧向上帝祈祷,快让我早早地饿死在地堡里吧。” 距离强制睡眠的时间不多了。 安无咎从沈惕的身上起来,下了床,不留情面地对他下了逐客令。 “回你的房间去。” 沈惕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大晚上的,来都来了,都是客人,给个面……”还没等他说完,安无咎又一次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是真的想死在我手里。”安无咎冷冷地说。 沈惕收了那副神经兮兮的样子,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把刚刚安无咎的话还给他,甚至握住他的手腕。 “你不会杀我的,你杀不了我。” 安无咎盯着他。 他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红线连的是谁。 何况还换过一次。 消停了没有几秒,沈惕又没正经地笑了起来,说出他的理由,“你打我就是你犯规。到时候系统把你电晕了,我做什么你就更管不着了。” 安无咎的脸冷了片刻,又笑起来,自行转身,却被沈惕直接拽住,“去哪儿?” “既然你想到我房间睡,我就去你的房间。” 沈惕笑了,“你这么怕跟我一起睡,该不会是因为你晚上要出去做坏事吧?”他坐在床边抬眼看向安无咎,“还是你要指使别人做坏事。” “不会被我猜中了吧。” 安无咎没有说话,片刻后,他打开自己的面板,找到积分兑换页面,翻找了一会儿。 明明刚才还针锋相对,沈惕以为自己能诈出点什么,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做起了其他的事。 此刻他们并肩躺在同一张床的画面,还真是诡异中透着点微妙。 “还真有。” 安无咎轻笑一声,在面板上点击了几下,面前的虚空之中出现一团蓝色光粒,聚拢成一副银色手铐。 紧接着,安无咎将两只手腕并拢,内侧朝上,一并递到沈惕面前,作束手就擒状。对着沈惕,他还抬了抬下巴。 沈惕瞥了眼他手腕,又抬眼看他,挑了挑右眉。 “这是不给钱就可以做的事儿吗?” “别装疯卖傻了。”安无咎抬了抬眼,笑容和善,“你来我房间是因为你觉得我跟邪·教徒有关,想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或者诈出点什么。” 说着,咔的一声,他为自己的左手套上了手铐,“怕我晚上出去做坏事?那先铐起来再说,怎么样?” 正要再拷上另一只受重伤的手腕,手铐另一半便被沈惕直接拽过去,干脆果断地扣在自己的手上,咔哒一声,上了锁。 “全拷你一个人手上可不行,想走不也能走吗?”黑暗中,沈惕的声音透着笑意,“还是拴在一起好。我不起床,你也得躺着。” “喂,你……” “啊好像有催眠气体了,晕乎乎的,睡觉了睡觉了。”侧着身子的沈惕拍了拍安无咎的肩头,“晚安。” 安无咎盯着自己左手手腕的银色手铐,视线延伸,至另一端的怪人。 他就面对着自己阖眼入睡,一副毫无戒心的模样。 但安无咎心里很清楚,这人的迷惑性很高。 如果说自己的骗术是依托煽动性的言论和人性的揣度,那这个家伙的存在方式就是骗术。一言一行没有丝毫可信之处。 看起来仿佛没有任何策略和计划,但这种假象正好可以完美隐藏他的目的。 盯着沈惕的脸,安无咎脑子里忽然起了个坏念头。 他伸出手,指尖触上沈惕眉心那一颗细小的红宝石。 像一滴血一样。 “喂。”沈惕仍旧闭着眼,抓住了安无咎的手腕。 “抠不下来的,死心吧。” 没能得逞。 安无咎憋了点气,想甩开沈惕的手,没想到他这会儿力气还挺大。又挣扎了一下,空气中忽然出现熟悉的甜味。 催眠气体的袭来,让安无咎失去了挣脱的能力。 他做了一些关于小时候的梦。 梦中世界是流动的,充满迷离而诡异的色彩。血红色的天空、白色太阳,深蓝色墙壁与焦黄色的地板。儿时的他站在一扇门前,听见絮絮的吟唱声,匍匐在地板上的母亲飞快地翻着一本笔记,纸张掀起躁动的声响。 而他就站在房门口,看着母亲离奇的举动。 很奇怪。安无咎在梦中一遍一遍地喊她,可母亲如此专注地翻动着、念着,直到梦里的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如同一只啼血的鸟。 跪在地板上的母亲这才抬起头,双眼含泪,眼中是惊惧,以及瞬间的清醒与抗拒。 她站起来,快步跑到门前,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站在门外的安无咎脚下一空,突然间陷落,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不断地下坠,飞快下坠。 毫无征兆的,他重重摔落在地。 然后一身冷汗地惊醒。 “你鬼压床了。”沈惕就盘腿坐在他旁边,歪头盯着他,然后眼睛又有点自我怀疑地往上瞟了瞟,“……是叫鬼压床吗?” 安无咎望向天花板,仍有些喘,催眠气体的后遗症令他头痛不已,想抬手按一下太阳穴,却拽起另一个人的手。 转头,他眼看着沈惕的一只手被扯得抬起,对方还抬了抬眉,似乎在说“怎么了”。 沈惕盯着安无咎的脸,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直觉,但不够确信,直到安无咎手撑着床坐起来,坐直了,对他说。 “抱歉。” 果然,是真的会恢复正常。沈惕的脸上露出震惊与自我肯定。 安无咎没发现他的内心活动,面色冷静,“不好意思,我把你的面罩劈成两半了。” 竟然还会道歉。沈惕笑了出来,笑过之后他发现,安无咎的语速好像比刚见他时候的状态快了一些,说话也不那么结巴了。 他一笑,安无咎又觉得不正常。 “拷了一晚上,相信我了吗?”安无咎抬眼问。 沈惕嘴角挂着微笑,“好奇怪,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会让人很容易信任。而且你竟然都记得。” “为什么会不记得?”安无咎坐起来,双腿屈起,淡淡道,“除了忘记自己怎么进入圣坛,其他的事我都记得。” 他看了一眼沈惕,低头在床上查看,似乎在找什么,然后又停下来回忆。 “好像没给……”他自言自语,又打开昨晚的兑换页面,找到那个手铐,然后向下翻了翻。 沈惕也跟着凑过去看,这幅手铐的下面的确有配套的钥匙。 只是下面还有三个大字——已断货。 页面嘀的一下消失。 安无咎直接把头埋在了膝盖上,没被拷上的右手也抱住头,一句话也不说。 沈惕盯着他,竟然觉得有点可爱。 安无咎现在这幅意志消沉的状态,简直就像是发完酒疯之后清醒过来的第二天早上。正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所以才觉得羞耻。 沈惕抬了抬手,等同于拽了拽安无咎。 他慢吞吞抬起头,叹着气小声说了一句。 “花了好多积分啊……” 沈惕忍住笑,“你真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人。” 对这句褒奖,安无咎没有太大的感觉,他依旧在思考自己究竟是发了什么神经,居然夸下海口给出上轮所有积分。 明明最开始想的是一半来着。 这就算了,居然还把唯一一次兑换机会用在了买手铐上,还没给钥匙。 简直是作茧自缚。 他抬眼朝沈惕瞥了一下。 要是一直和沈惕绑定在一起,要怎么做局? “你现在不怀疑我了?”安无咎问。 沈惕毫不遮掩,“怀疑,但我还需要证据。” “走吧。”沈惕拽着安无咎下床,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极其不正经的话,“再不出去,他们说不定还以为我们在里面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安无咎皱了下眉,“什么都没做。” “是,就光睡觉了。”沈惕耸了耸肩,忽然想到什么,自由活动的那只手在风衣外套的口袋里摸索,最后拿出贴了[沈惕]标签的半个面包,掰成两块,一半自己用嘴叼着,另一半直接扔到安无咎怀里。 “快吃。”他含糊不清说。 安无咎盯着怀里的面包,标签已经不见了。明明昨晚还在试探,早上就好心施舍起食物。 “老实说我没想过杀你。”沈惕神色坦然,蓝绿色的眼瞳给人一种虚假的温柔,“现在更不想了。” “为什么?”安无咎问。 沈惕挑了挑眉,“因为你让我觉得……活着还是挺有趣的。” 说得好像一心求死似的。 “吃啊。”沈惕已经吃完了自己那半个,从另一边口袋拿出水瓶,里面只有半瓶水。他扭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剩下一半的一半,也递给安无咎。 他是故意先吃先喝,让自己放下戒备。 安无咎并不清高,想活下去,必要的施舍该接就接。他很快吃完那半块,又喝了沈惕留给他的水。 头顶的能量条逐渐恢复到昨天的长度。 地堡里又一次响起每天上午九点和晚上十二点定时播放的音乐。 安无咎低下头,醒来就为昨天的事感到懊悔,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没扣扣子,胸口全露在外面,看起来很不雅,想扣好,可刚把手放在扣子上,左手就被直接拽过去。 “现在想起来好好穿衣服了?昨天不就这么晃荡了一整天。” 坐在床边的沈惕弯下腰,因为被铐在一起,他们连穿鞋都必须一起弯腰,没扣成扣子的安无咎还有点懵,被沈惕硬是摁了下去,一起穿鞋。 “还有三天!”沈惕站起来,举起双臂伸懒腰,安无咎也被迫举起一只手臂,陪着他庆祝。 竟然这么开心,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会输掉游戏。 开门前,安无咎想想自己似乎没有什么,能拿来交换沈惕给出的食物。 “刚刚的面包,你想拿什么换?”他问。 “不必了。”沈惕伸手推门,态度散漫,“就当房费吧。” 安无咎从门的缝隙看到了钟益柔,她手里拿了本书,换回了最开始的旗袍,脸上的妆也换成了紫色系。 沈惕往安无咎的方向扭头,没在意还有其他人,于是随意说出剩下的半句话。 “……睡都睡了,总不能什么都不给吧。” 钟益柔偏巧就听了半句,还偏巧看到了手铐,闪闪发光的手铐。 啪嗒一下,手里的书落到地上。 第19章 按部就班 “你们!” 钟益柔飞快捡起地上的书,抱在怀里,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这才第三天啊……” 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执着于天数。 “是啊。”安无咎轻声回应道。 “还是啊?”钟益柔走到他跟前,忽然敏锐地发现了什么,打量着安无咎的脸,然后扭头看沈惕,“你昨晚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都变回来了!” 怎么发现的? 安无咎也扭头看向沈惕。 “你猜呢?”沈惕故意把拷住的那只手伸出来,也顺着带出了安无咎的左手。 钟益柔腾出手打算掐住自己的人中,又发现自己的指甲实在太长掐了会疼,就放弃了。 见她反应这么大,安无咎后知后觉地明白些什么,慢半拍地开始解释,“你误会了……” 沈惕笑着截了安无咎的话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之间是清白的,真的。” 本来误会还没那么大,一解释好像更不对劲了。 “我信,我信。”钟益柔干笑两声,努力地让自己不要脑内补充他们没说出来的场景和动作。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钟益柔把书往门廊的沙发上一扔,对他们说,“刚刚我是要来喊你们的,他们现在在会议室等着呢。” 安无咎立刻问:“昨晚什么情况?” 钟益柔走在前面,带着他们出去,听了便扭头说:“目前为止是平安夜,就看你们俩了。” 聚集会议室的人围坐在一张椭圆长桌边,面色各异,其中最沉重的当属杨明。 安无咎注意到,邪·教徒嫌疑人刘成伟不在这里,或许是杨明认为他根本不配出现,又或许是害怕他与安无咎见面。 三人进去后,杨明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安无咎的身上,自然也就发现了他和沈惕之间的手铐。 “你们怎么回事?”杨明语气不善。 沈惕扬起和安无咎相连的手,态度随意地坦白道:“我昨晚去他房间了。” 杨明皱眉,“你去他的房间做什么?” “还能干什么?”沈惕笑了笑,拉着安无咎坐到剩下的空位上,手直接光明正大摆在桌子上,“这个邪·教徒的事儿吧,我是越想越害怕,就想找个人陪我睡觉。” “我7号房,昨晚只能去安无咎的5号房或者你的1号房。我想了想,去你的房间,你肯定觉得我是□□徒要来杀你了,不好,我还是去安无咎那儿吧。” 他说的话极度不正经,杨明半个字也不相信。 但安无咎开了口,“是我要求的。” 尽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奇怪,像个十足的恶人,但既然已经给其他人造成了不好惹的印象,再礼貌回来好像只会加重自己身上的怀疑。 已经走到这一步,就不得不继续下去了。 于是安无咎努力装出自己之前的样子,怕结巴,只能把语速放慢,反倒给人一种胸有成竹的错觉。 “我也不知道沈惕为什么突然跑到我的房间,估计是对我有疑心,怕我夜里有什么动静,索性我就兑换了一副手铐。他不放心,就拷在了一起。但是这个系统太不厚道,钥匙得单独兑换还断货,我们就只能这样绑在一起了。” “就是这么简单。” 他装完,沈惕直接扭头盯他。 这么快就往坏了学啊。 但安无咎没有看他,一脸淡定看向杨明。 杨明将信将疑。 没人说话,吴悠主动说起昨晚的经过,“我昨晚一直盯着刘成伟,后半夜才眯了一会儿,催眠气体出来的时候,他都没有闭眼,一直在挣扎,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听到他的声音,催眠气体对他没有用。要不现在去看看?应该还能看到沙发上挣扎出来的痕迹。” “不必了。”杨明沉声道。 上野小声说:“对了……我们是不是要看一下沈惕和安无咎的血条。” 安无咎没多说话,直接将默认收起的血条从面板中点开,头顶很快出现一根。他没有掉血。 沈惕也是一样。 钟益柔见了,挑了挑眉往椅子背上一靠,“这是不是能说明咱们昨晚的战术有效啊,没人掉血,刘成伟还真的是邪·教徒。” 杨明沉默着,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刘成伟的暗恋对象是钟益柔,是他杨明的诅咒对象,为了这整整七分,刘成伟背叛自己,一点也不奇怪。 就算刘成伟是他的红线,也只有区区两分而已。 而安无咎此刻正打量着杨明的脸。 杨明不会这么快认定,这一点他很清楚。 像他这样常年自卑又一朝得势的人,逆反心理很强,对旁人强加的观点嗤之以鼻,只有自己的想法才奉为圭臬。 “那可不一定。” 安无咎开口,右手的手指装模做样在桌子上敲打,努力装出之前的样子,缓缓道,“也有可能是邪·教徒看见大家把刀口对准了刘成伟,就索性将计就计,嫁祸到他身上也不一定呢?” 老于想到那天,自己亲眼看见安无咎塞了什么给刘成伟,不禁皱了皱眉,“为了嫁祸,放弃一次可以杀人的机会?” “那怎么了?”安无咎表情十分冷静,和之前不同,却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如果我是邪·教徒,我甚至可能选择在第一天自杀。杀人机会不算什么,只要能搅乱场上的人,让大家自相残杀,还需要邪·教徒自己动手吗?” 此话一出,圆桌上的人不由自主看向杨明。 “你什么意思?”杨明眼神阴狠,“为了帮刘成伟开脱,你都敢直接把脏水往我这个唯一受害者身上泼了?” 那张废弃字条上的内容,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举个例子而已别这么紧张。” 大概是因为安无咎装不出之前自己那种疯狂的样子,只能用无表情的脸说出这些话,反而像个极端冷静的疯子。 杨明不想陷入安无咎的文字陷阱之中,他对着其他人说,“没有一个只有两条命的人会选择自杀,这么浅显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们应该都知道。” 言毕,他从西服口袋里拿出那张被丢弃的废纸,扔在众人面前。 “这就是安无咎拼命洗脱刘成伟罪名的原因,大家看看吧。” 就知道。 安无咎早有准备,或者说杨明对纸条的公开也是他计划的一环。 好在杨明没有把刘成伟带出来,否则还有点小麻烦。 钟益柔瞥了一眼,又看向沈惕,“你的意思是,这是安无咎写的?” 安无咎没有笑,只是淡淡说:“怎么证明这就是我?凭一张纸条?你自己恐怕就能写出几十张来。” “除了你,这里还会有谁用左手写字?”杨明冷笑道。 “行。” 感觉到杨明对刘成伟的怀疑已经深信不疑,安无咎适可而止,一双深黑的眼睛盯着杨明,说出看似自我放弃的结论,“随便你。” 适时表现出来的无法反驳,会让对方更加深信自己的观点。 反正谁都没办法和自己决斗。 安无咎用“愤然离席”表示对杨明的不满,还顺带扯走了正在看纸条的沈惕。 一路往前走,安无咎一路回想自己的每一步计划。 有些偏差,但基本完成了。 想做的,不想做的,最后都做了。 直到沈惕拽住他。 “你还要去哪儿?”他伸长脖子歪着头,够着去看他们附近的一个房间,是琴室,“休息会儿,我没睡好,累死了。” 他推开琴室的门,扯着安无咎进去。 面对沈惕,安无咎没有再伪装出另一副模样,直白得有些可爱。 “为什么没睡好?不是强制睡眠吗?” “心里有事儿,醒得太早了。你倒是怎么都醒不过来。” 他还叫了安无咎两声,也没反应,额头全是汗,沈惕还以为他不舒服,想着要是他真的生病卧床,自己岂不是要陪床一整天。 沈惕走到钢琴边,自由活动的手掀开积了灰的琴盖,手指在黑色琴键上点了一下。钢琴发出沉郁悦耳的声音。 看着钢琴,安无咎也伸手摸了摸,最后忍不住坐在琴凳上。 见他似乎有意弹琴,沈惕也坐下,与他并肩。 “你不相信有邪·教徒。”安无咎将受伤的右手放在琴键上,弹了几个音,“但你也不能明确杨明掉血的原因,只好从我这个最可疑的嫌犯下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现在眼前这个安无咎应当是善良的那一面,但他直白的态度却又如同一把快刀,干脆无比地把人剖开。 沈惕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垂着眼,也把手放在琴键上,学着安无咎的每一步,按下琴键。 “你会弹琴?”沈惕思维跳跃地给出另一个问题。 安无咎不知自己应当说会还是不会,他没有任何学过弹钢琴的记忆,但手放上去的瞬间,他似乎下意识就知道应当怎么做。 “你不会吗?” 尽管自己的问题被抛了回来,但沈惕也不恼,笑了笑,“对啊,我不会。完全没摸过,这不是只有上流社会的人才会做的闲事吗?” 安无咎没有予以回应,他单手弹着,速度越来越快,不过意外的是,沈惕竟然也学得非常快,渐渐地几乎要跟上自己。 音符逐渐合并。 如果他没有说谎,那这个人的学习速度未免太反人类。 沈惕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知道安无咎不会告诉他答案,更何况,他更想要自己找寻答案的乐趣。 一个曲子接着一个曲子,安无咎对自己的记忆越来越迷茫。于是越弹越快,越来越激进。 直到圣音响起,琴声才戛然而止。 “各位请注意,玩家吴悠对玩家刘成伟发起挑战。” 顿了一秒。 安无咎再一次若无其事地继续弹下去。 “他只有三条命了吧。”沈惕揶揄安无咎,“你之前不是想要所有人一起活到最后吗?” “刚进来的时候还是善良的小天使,这么快就狠下心了?” 安无咎没有停下弹琴的手,只是淡淡道:“合时宜的善良才能活命。” 琴室和决斗阈隔着长长的走廊与会客厅,但在音符与音符之间的缝隙里,惨叫声和辱骂声还是依稀可闻。混合在一起,安无咎不免产生些许怜悯。 可那声音渐渐地,与当初刘成伟和上野将面包硬生生塞进他嘴里的画面重合起来。 与他往死里殴打自己的画面重合起来。 果然,只有沉默的痛苦才得不到同情。 安无咎的手指不断地在琴键上飞舞着,像是在试图湮没外面的声响,于是愈来愈快。不知是错觉还是现实,那惨叫声似乎真的渐渐隐没。 直到沈惕用手狠狠往琴键上一拍,巨大的错误音才把安无咎的思绪拉出来。 他伸出一只手,贴上安无咎的心口。 安无咎疑惑地看向他。 “你的良心跟我说,它现在有点不安。”沈惕一本正经道。 说完,放在胸膛上的那只手又拍了拍。 “老实点,不要乱跳了。” 这人在做什么?居然命令起别人的心脏了。 安无咎安静地深呼吸,起身。 三轮连续决斗的时间事实上并不长,对于刘成伟这种已经负伤的状态,一对多根本撑不了多久。 “这场游戏并不是角色扮演,”他看向沈惕,“你也不是侦探,寻找真凶没有意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沈惕也跟着起来,与他一同向前走。 “谁说没有意义?” 安无咎停下脚步,凝视着沈惕的脸。 “这么想知道真相吗?” 沈惕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就已经算作回答。 这场比赛原本是沈惕心中的最后一场,只想消极抵抗,没想到出现了这样一个人。 一个让沈惕想跟他较劲的人。 安无咎最后竟轻轻一笑,“加油啊。” 沈惕愣了愣,直到安无咎推开琴室的门。 门口是从决斗阈回来的吴悠。他嘴角淌着血,旧外套的袖子被割开,露出的伤口看起来不浅。 刘成伟只剩一根血条的最后一轮决斗,他没有上,也不需要上了。 沈惕正想问他结束了没,就听见圣音播报了结果。 “玩家刘成伟死亡,血条清零,游戏失败。” 当事人之一的吴悠冷静异常,他抬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看向安无咎和沈惕。 “我会解手拷,我帮你们。” 第20章 遗产分割 “你会解手拷?”沈惕语带怀疑,一般人可没有这种技能。 吴悠点了点头,看向安无咎,“解吗?” 安无咎想了想,“不解开的话,今天晚上我们总有一个人要犯规。” 如果沈惕硬要拽他去七号房就麻烦了,自己的能量条本来就只有一半,再因为犯规减去一半,恐怕就要归零了。 “解开吧。”沈惕耸耸肩,“铐得我手腕疼,还在想晚上怎么办呢。” 吴悠没多说话,握住安无咎的手腕观察他手上的手铐款式。然后从外套袖口取下来一枚回形针,将弯曲的一段掰直,插入钥匙孔中,拇指使了点力压弯已经进去的那一头,试图转了转。 没多久,安无咎听见细微的咔哒声,是金属卡槽弹起的声音。 “还好不是双保险的。”吴悠拉开棘轮,手铐解开。 这么熟练? “我的呢?”沈惕也把手凑过去,像是生怕不给他弄似的。 吴悠小声说了句知道了,又替沈惕解开,接着将这一双手铐交还给安无咎,“这如果是你兑换的,你可以打开面板把它放到你自己的收纳阈。” “谢谢。”安无咎收起手铐,准备离开。吴悠先一步抓住他的袖子,“我还有事要单独跟你说。” 沈惕瞥了一眼吴悠的手,然后假装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我回休息室补觉去。” 直到他的背影隐没在走廊入口,安无咎才又一次打开琴室的门,将吴悠带进去。 “你变回来了。”吴悠轻声说。 圆桌上吴悠还没察觉出,但刚刚解手拷时,安无咎没有隐藏自己目前的状态。 “嗯。” “还记得我们的计划吧?” 安无咎点了点头,淡淡道:“当然,我做了什么,我都记得。”说完他垂着眼,问吴悠,“你们和刘成伟的决斗,具体情况是怎样的?” 吴悠如实说了一遍,省去很多细节,“第一轮是我发起的,我现在的血条数已经比他高了,但杨明还是要求上野也上去,刘成伟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很快就结束了。第二轮还是一样,第三轮上野发起的,我就走了。” 安无咎轻轻皱眉,“上野主动的?” “嗯。”吴悠解释说,“因为刘成伟在第二轮结束的时候突然要求发动技能,把上野所有的物资都抢走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听到这里,安无咎的眉头缓缓松开,也不再说话了。 琴室静了片刻,吴悠试探性问道:“那……还要继续执行吗?” 他不确信。因为和他指定计划的安无咎并没有什么底线可言,甚至没有多想赢,只想玩弄人心,想报复。 但现在呢? 此刻的他似乎是之前那个希望大家一起活下去的人。 安无咎的沉默维持了一分钟之久。 最终他伸出手指,在钢琴上摁下一枚黑键。 “继续。” “但是……我已经没有物资了。”吴悠低声说,“全部都被我用光了。” 他又轻轻按下一枚白键。 “你很快就会有了。” · 沈惕一路上猜测着吴悠与安无咎的关系。 他目睹过吴悠主动向杨明示好的场景,那么现在他是来找安无咎求和? 已经是第三天了,场上没有任何人表示自己的红黑线被人调换过。出现这样的情况,只会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安无咎采取了更保险的做法,还没有急于使用技能,想等找到红黑线最有利的人再进行对换。 另一种可能,是他已经换了,并且和换线的人达成了同盟关系,所以对方才会保持沉默。 沈惕陷入沉思之中。 在剩下的几个人里,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没有人会主动向另外一个人暴露自己的红黑线,毕竟这是关乎诅咒关系的事,一旦说开,敌对就会形成。 只有一个人,在唯一一种情况下,愿意和安无咎尽早换线。 或者说,他希望安无咎能够为他换线。 那就是诅咒了杨明的吴悠。 第一天就必须交换,否则必死无疑。 黑暗的长廊中,靠在墙壁上的沈惕轻笑出声。天使灯盏发出乳黄色的光,点亮前路。 原来这个间谍……是双面的。 回到休息室长廊时,沈惕看到了背手站在七号房前的杨明。他也听到了沈惕的脚步声,转过头。 “真巧,我在等你。” 沈惕没有接话,只挑了挑眉,转身往休息室门廊另一端的阅览室走去。 这算是一种“我愿意听一听”的行动语言,杨明也跟着过去。阅览室很安静,沈惕往沙发上一坐,“你想跟我合作?” “果然是聪明人。”杨明坐到了他的对面,“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只要你同意结盟,这轮结束以后,我奖励积分的三分之一给你。” 沈惕盯着他,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难以琢磨。 杨明猜他是嫌太少,立刻又说:“二分之一?怎么样?” 听到他的话,沈惕轻笑出声,他语调轻快,一只手摸着自己耳下轻微晃动的红珊瑚。 “我要是不能活到最后,别说二分之一了,一分钱我也拿不到。” 很明显,这种单纯利诱的方式在沈惕这里行不通。 “我可以承诺你,把积分靠前的人都除掉,保证你可以顺利进入前四名。”大概是现实中的工作影响,在谈条件方面信手拈来,杨明信手拈来,毕竟他的工作就是从客户的口袋里掏出钱来。 但沈惕不同,这一点杨明也清楚。 “你现在最好的合作伙伴,也只有我。” 沈惕仿佛一下子来了兴趣,那双迷人的绿眼睛闪烁着光点,“是吗?” 杨明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又低又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黑线是安无咎。” 对此,沈惕的脸上并未显现出意外,反倒挑了挑眉,“继续。” 对他这样的态度,杨明内心显然是极度不满的,毕竟他的巨大优势已经维持了整整两天,可之前的筹码之一成了叛徒,还是连了红线的叛徒,好在只有两分,死不足惜。 他还需要一个高血量的备用武器。 “我一直猜不透你的红黑线,因为你太难捉摸了。甚至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战术,究竟想不想赢。但总共只有八个人,排除总可以得到大概的范围。” 他坦白说:“我已经知道了刘成伟、上野大成和吴悠的黑线,分别是吴悠、你,还有刘成伟,剩下的……安无咎不可能诅咒自己,我当然也知道我不是诅咒他的人。” “老于实在是太明显,恐怕他的红线就是安无咎,那么黑线就不会是他,只剩下你和钟益柔,钟益柔甚至还会帮安无咎缝合伤口,就算是假装好人,这个时候也该现原形了。” 他说出了自己通过情报推出的结果,然后看向沈惕。 “没错。”沈惕比他想象中还要干脆。 “我的黑线的确是安无咎。” 杨明面带喜色,“既然这样,你和我合作就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安无咎必须死,否则你连他的这四分都拿不到。” “相信我,我会帮你杀了安无咎。” “有道理啊。”沈惕掰了掰自己的手指,“我可以合作,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他笑了笑,“我不需要你这轮的积分奖励。我要上一轮的,而且是全部。” “反正你这一轮的奖励一定高过上一轮,你也不吃亏。” 杨明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 老于不会与他站队,钟益柔更不可能。没有沈惕作为武器,在决斗上他一定吃亏,也无法牵制其他人。 他们签订了合同,杨明很精明,写明了沈惕在决斗上必须无条件听从他要求,直到第五日上午,圣乐结束播放的那一刻。到那时候,积分就自动落到沈惕名下。 谈判结束后,沈惕以困倦为由,直接睡倒在沙发上,一双无处安放的长腿搭在沙发扶手,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快速入睡。 杨明只好独自离开。 他走到会客厅,看见其他几人正在决斗阈,并不是决斗,而是讨论刘成伟的尸体。 “他头顶的能量条变成灰色了。”吴悠道。 “尸体怎么办?”老于看一眼其他人,“放回他的休息室?” 钟益柔摇头,两只手摸着自己的胳膊,像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要,我晚上回去还得睡觉,太吓人了。” 安无咎背靠墙壁,盯着远在决斗阈里刘成伟那只缺失眼珠的眼,猩红色的光幕让他的死状愈发可怖,但安无咎却总感觉这人会突然活过来,跳起来辱骂他,揪着他的衣领,往他脸上吐唾沫。 但他死了,死在内斗之中。 杀死他的上野还在一旁发抖,精神恍惚。 “他的尸体不会从游戏中消失吗?”安无咎问道。 “嗯……”钟益柔想了想,“一般都不会的。我之前参加的所有游戏里,死了的人就和现实中死去没什么分别,尸体分解的过程都是一样的,不会凭空消失。所以才吓人嘛。” 吴悠小声吐槽了一句,“你不是医生吗?”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义体医生罢了,我可不是法医!” 争执不下,他们还是将刘成伟的尸体留在了决斗室的角落。安无咎一扭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杨明。 他的下巴微微抬着,对决斗室里的众人说:“不只是尸体这么简单吧。” “刘成伟留下的物资要怎么分,不商量一下吗?” 杨明直接戳穿了众人想说又不好说出口的心思,然后转身朝储藏室走去,刘成伟死后,他的所有物资自动放置在储藏间,包括决斗间隙发动技能,从上野那里掠夺的所有物资。 听到物资,上野条件反射一样跟着杨明往储存室跑去。 在刘成伟一贯储存的最顶层货架上,他们的确看到了物资,面包、水和药物。刘成伟的技能就是可以直接掠夺他人物资,使得这些东西被贴上他的标签,自动纳入他的存放点。 “这是我的!他抢了我的!” 他猛地伸手上去,却发现自己无法拾取他的任何物资! 上野大成一屁股坐到地上,苍白的嘴唇微微发抖。 物资为零的他,就算有能复制物资的技能又怎么样? 复制完也是零…… 不对。杨明皱眉。 按规则来说,死人的物资就是公有资产了。 为什么会拾取不了? 他也伸出手试了一试,的确不行。 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安无咎的声音从杨明身后传来,令他后背莫名起了一阵寒意。 他就这么看着安无咎伸出手,从柜子的最顶层拿下一个面包。 面包的上面显示着标签——安无咎。 第21章 杀人诛心 为什么全都变成了安无咎的物资? 这样一来,岂不是无法耗死安无咎了? 杨明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甚至怀疑这是安无咎作弊的结果。但当他质问系统时,圣音却告知他,这一切都没有违反规定。 尽管如此,他依旧怒不可遏,上前揪住安无咎的衣领,“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安无咎冷静地将他的手拿开,语气淡淡的,也没有再伪装成恶徒的模样。 “没什么好意外的吧。” “他已经是我的盟友了,你不就是这么认为的吗?” 未发生状态转变的时候,安无咎的表情变化就会明显少很多,甚至显得有些冷淡。除了那双单纯的眼,总会无知无觉地给人施加一层“他很善良”的潜意识。 但此刻,这双眼中的沉静与安宁如同一个笑话,狠狠刺杨明的心。 “果然!果然是那张纸条!”杨明怒道。 “不,和那张纸条没关系。”安无咎拿走一个面包,视线顺便扫了扫吴悠存放物资的那一栏,的确什么都没有了。 他转过身,想离开储藏室,又侧了侧头,对杨明说,“你本来就没有信任过任何人。” 杨明看到的纸条只是离间计的道具,也是障眼法。 当时在决斗室的门口,安无咎真正交给刘成伟的,是另一张纸条。 [你还没发现杨明的红线是上野吗?他这么不相信你,牺牲你和其他人决斗,你已经是他的弃子了,等你死了,剩下的那点物资也会被瓜分得干干净净。 我可以帮你报仇,除掉这两个背叛了你的人。条件也很简单,你活着,我只需要1/4瓶水,你死了,就把物资转到我的名下。至少我永远是杨明的敌人。 他们很快就会继续对你发动决斗了,等着吧。 ——安无咎] 当时的他有十足把握,即便刘成伟在看见纸条的当下,能够做到视若无睹,但上野一次又一次地对他发起决斗,是个人都会崩溃,会被仇恨一点点吞噬。 像他这样草率、鲁莽、争强好胜又容忍不足的人,像条被夺了食的野狗,必定会报复。 甚至都不需要安无咎的指示,刘成伟就主动掠夺了上野的物资。 所以,从吴悠口中得知这一事的时候,安无咎就知道,计划已经成功了。 刘成伟如此恨他们,死后的物资一定会成为他的心结。在他的心里,如果不转移给安无咎,物资变成没有标签的公共物资,就必然吞掉,而且很大可能是被杨明和上野占据。 没有什么比仇恨更容易操控了。 想到这里,安无咎不禁为自己的诛心之计而胆寒。 尽管这是自己非正常情况下制定的计划。 他用一张只写了一半的纸条离间刘成伟与杨明,“上野已经搞定”这几个字让杨明无限怀疑上野,引导他做出自相残杀另找棋子的策略,同时又洗脑上野,令他恐慌于弃子的命运,走向精神崩溃的第一步。 但即便上野害怕,也不敢随意反抗杨明的决定。所以他一定会去和刘成伟决斗,也不得不决斗。 只要决斗下去,刘成伟就会彻底落入安无咎的圈套,接受他提出的报复方案。 一套闭环的离间计,让他兵不血刃,拿到物资又除掉强敌。 第三天的下午,杨明履行了他的约定,将说好的另一半物资分给了其他人。走到这步,他也不得不履行,以保安稳。这对物资快要耗尽的他人来说无疑是救命粮,不过没有最开始就排除在外的安无咎,也没有上野大成。 理由很简单,上野背叛了他。 安无咎已经不需要杨明的施舍,但上野需要。 这无疑是对已经濒临崩溃的他又一次重创。 而刘成伟的死,在这座昏暗的地堡里,仿佛只是投下一枚小小的石子,掀起些许波澜,留下的痕迹很快就被抚平。 他的尸体停放在决斗阈一隅,静静地躺着,没有人在意。 这里的幸存者早已习惯,已然麻木。 唯独安无咎无法释怀。 最初的他对自己莫名进入圣坛感到无所适从,只想活下来,活着回去见母亲。面对杨明的指控,他也表示怀疑,认为自己并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现在,的确是他亲自设计,间接地杀害了一个活生生的性命。 杀人诛心,他诛的是别人的心,也是自己的心。 “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干嘛?做礼拜似的。” 安无咎回头,看见了正笑着朝她走来的钟益柔。她挨着自己坐下,理了理旗袍上的褶皱。 “今天醒来的感觉不好受吧。” 安无咎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他脸色苍白,眉眼柔和,安安静静坐在如同教堂大厅的地方,就像一幅画。他应当是安宁的画中人,而不应该是竞技场中血战的恶魔。 钟益柔语气欢快地说出可怕的话。 “你知道我在圣坛里,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情况吗?” 安无咎侧过脸,看向她。她脸色平静,只是睫毛在颤动。 “那是一场对抗的游戏,幸存者对抗圣坛守护者,你可以把他们理解为游戏里的NPC。我们被初始化在一个巨大的迷宫里,最先走出来的五个人才能活下来。” “守护者会出现在迷宫的任何一个角落,他们有武器,穿着教袍蒙着脸,被他们抓住可能就会死,死了就出不来了。” 钟益柔声音很轻,“我呢,已经两次从守护者的手里逃出来了,当时腿受了重伤,所以我很害怕,胆战心惊地往前走。后来,在迷宫的一个转角捡到了一个带血的电锯。” 她垂下眼,“为了自保,我用电锯杀了我遇到的第三个守护者。” 对着这样的告解,安无咎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抿了抿嘴唇,轻声开口,“然后呢?你……成为第一名了吗?” 钟益柔笑着点头,“你猜得真准。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出来的五个人,没有一个手上不沾血的。” 这是一场必须学会坦然接受杀戮的游戏。 钟益柔笑了笑,又说:“不过,在我反杀那个试图弄死我的守护者之后,我突然很好奇,他们是人类吗?还是只是数据呢?” “所以我揭开了他的面罩。”钟益柔仰起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那个人我见过的。” “是第一轮游戏里背叛了我的盟友。” 游戏里的NPC,并非模拟出来的数据或模型,而是曾经作为幸存者求生的人类。 “他当时输掉比赛,出局了,但在游戏过程中没有死。我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们还会进入其他游戏,成为游戏里的守护者。” 安无咎知道这时候应当安慰一下她,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钟益柔的恢复速度远超出他的思考,还没来得及开口,钟益柔就笑着拍了一下安无咎的肩膀。 “我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不要有太大负担。” 她往沙发上一靠,“我很理解,你失忆了,这算是你的第一轮,是会有负罪感的,就和我当初一样。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反应。但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谁不想做好人呢?”她微笑着,看向天花板上神圣的壁画,那些慈爱的天使也对她微笑。 “可是好人的命太短了。” 钟益柔看向安无咎,温柔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坚毅。 “对坏蛋施以惩罚,某种意义上也是正义的。因为你不知道如果他活到下一轮,会害死多少无辜的人。” 她来得突然,走得也很突然。向迷茫的安无咎释放完温暖之后,便悄无声息地走了,留他一个人在会客厅的沙发静默。 他抬头盯着墙上的钟表出神,对着墙壁上的耶稣出神。 久久之后,安无咎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催眠气体让他的心完完全全地镇定下来,堕入梦境。 · 第四天的早晨,听见九点钟音乐响起的安无咎睁眼起床,强忍着头晕的副作用,他推开门。 听见了上野的叫声。 昨晚,上野大成少了一个血条。 而决斗室中刘成伟的尸体。 回到了他的休息室。 血淋淋躺在床上。 第22章 【修】副本结束 突然丧失的血条, 突然回房的尸体。 诡异的事件一桩叠上一桩,令地堡中的幸存者人心惶惶。 “怎么可能……为什么是我?” 上野大成无法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扶住墙壁,催眠气体残留的药效令他目眩。 吴悠神色未变, 只低声道:“也就是说,邪·教徒又出现了。” 钟益柔打了个抖,一脸受了惊吓的表情, “好诡异啊,这次的游戏不是不涉及非自然的东西吗?”她瞥了一眼刘成伟的房门,“而且那个尸体究竟是怎么回去的?该不会是邪·教徒的鬼魂在索……” 还没说完,杨明就厉色喝断, “怎么可能!胡说什么!” “怎么就是胡说呢?”钟益柔瞥了瞥嘴, 继续道,“万一真的是呢?圣坛里什么没发生过?刘成伟最后是怎么死的?跟上野大成决斗死的, 最后三条命都斗没了。” “你说晚上掉血的怎么不是我?不是你杨明,也不是吴悠老于他们,偏偏就是上野呢?” 这话堵得杨明也无法反驳, 但他不相信鬼神之说,一定是真正的邪·教徒从中作梗。 安无咎静静地立在一旁, 手插口袋里。他扫了一眼上野大成,对方看起来十分混乱, 乏力地靠在墙壁上,眼神空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是,沉寂许久的安无咎也淡淡开口。 “已经有两个晚上出现掉血的情况, 按照留宿规则, 刘成伟确实是唯一符合的人。但他已经死了, 难道你们真的相信, 一具死尸可以站立起来,到别人的房间里杀人吗?” 休息室门廊的光自上而下打在天使头颅之上,那些圣洁而美丽的线条在此刻也变得阴森诡异,微笑像悲泣,阖眼如长眠。 老于缓缓道:“之前我参加的游戏里,的确有很多非自然的东西,但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就是单纯的生存游戏,会有鬼魂之说吗?” “会不会……”他慎重地给出另外一种可能性,“邪·教徒根本就不是刘成伟。” “不是他?”上野恍惚地站定,手撑着墙面,“那还有谁?” 这个怀疑如同在枯草从中投下一粒星火,很快便起了燎原之势。 沈惕肩膀抵在墙面,什么都不说,自顾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老于眉头紧缩,“我只是猜测。如果邪·教徒另有其人,为什么要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刘成伟的身上。他陷害刘成伟的目的是什么呢?” 吴悠抬了抬眼,说出一种可能,“或许他的黑线连了刘成伟。” 他将自己的黑线连接情况嫁接到别人身上,却脸不红心不跳。 “哎有可能啊。”钟益柔想了想,“但如果只是想除掉黑线,就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好像有点没必要。而且他现在岂不是已经达成所愿了,再杀上野是为了什么呢?” “感觉更像是为了扰乱视听。”老于思索片刻,“当时出现几个嫌疑人的时候,大家甚至还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邪·教徒,也不确定谁的嫌疑更大,可那个时候杨明就已经要求我们三个车轮战了。” 吴悠帽檐下的眼朝杨明瞥了瞥。 嫌疑甩到杨明身上,他立即怒道:“我说过了,我是为了大家好,如果不尽早逼出邪·教徒,到了晚上大家都会有危险!” “可是即便决斗了,也不能直接找出谁是真正的邪·教徒,不是吗?”老于看向他,眼神中透着怀疑,“你真正的目的实际上是为了借刀杀人吧。” “你们要是不同意决斗,谁也逼不了你们。”杨明冷笑一声。 “是吗?”老于摇了摇头,“如果我们不同意,先不说刘成伟。光是我和钟益柔,你就会联合你的盟友对我们进行决斗,或者,还可以用你没有拿出的那一半物资来交易,我们怎么跟你斗?” 他说到关键之处,在游戏的前半场,杨明都占据了难以撼动的领导地位。 “对啊。”钟益柔也转过脸,看向杨明,“一直到昨天,你都一口咬定刘成伟一定是邪·教徒,证据是什么呢?” “如果只是因为他被绑起来的那天晚上没人掉血,这个情况是不是也可以被操控的呢?” “会不会,第一次掉血只是为了嫁祸,第二次掉血才是真的想要杀人……” 争执到最后,竟变成了绝好的煽动。 话音未落,上野大成便直接扑到杨明的身上,两只手狠狠地抓住他的肩膀,声嘶力竭地质问他。 “你是不是想杀我!?是你告诉我刘成伟一定是邪·教徒,要我杀了他!现在你除掉他,又想杀我了!你是不是诅咒我!” 杨明一把推开他,“你疯了!当初是我答应了你的联盟,你忘恩负义背叛了我,还有脸来问我?” “果然是你……果然是对的……”上野浑浑噩噩地站起来,“你找到了新的工具就让我们自相残杀……” “够了!”杨明喝断他的话,生怕他继续说下去,“你忘了你跟我说过什么?你说你的黑线是沈惕,红线是我,求着我帮你,现在反咬我一口?” 杨明将他的红黑线当众说出来,无疑是对上野的公开处决,将最后一块遮羞布狠狠扯下。 直到这一刻,上野才终于明白,自己在杨明的眼里不过是一条可有可无的狗,是他用来制衡别人的工具。 一旦找到替代品,他就可以随手被扔掉。 “圣音……”上野浑身颤抖着,说出了自己从未设想过的选择。 “我要发起决斗,和杨明决斗。” 说完,上野便独自朝决斗室一步步走去。 一直以来,杨明都认为自己将这几个棋子稳稳当当地拿捏在手中,即便他们为了利益而背叛,也从未想过会被反咬一口。 请求过后,圣音出现。 “玩家上野大成向玩家杨明发起决斗。请进入决斗阈对战。” 但此时此刻,决斗已成定局,他无法逼迫上野大成收回决定。 暗中主导一切的安无咎像个观众,不多说一句话,只默默跟在所有人的身后,随他们一同前往。 长长的甬道裹住每个人心中不同的欲望,尽管安无咎算计着结果,但这条路依旧通往未知的旅途。 上野站上决斗阈。 安无咎知道结果是注定的。 杨明别无选择,只能走进决斗阈之中。 他们的头顶出现武器栏,滚动过后,两个人的武器都选定为短刀。 “是否有其他角色加入决斗?请各位选择你想去的阵营并押付角色面板上的全部血条数,计时一分钟。” 圣音言毕,杨明便看向场下。 安无咎也望过去。 按照计划,吴悠会站到杨明这一边。 吴悠和杨明加起来血条数为5,险胜上野大成的4个血条。 没有人会站出来帮助上野大成。 从现有的红黑线推算,老于和钟益柔之中必然有一个人是诅咒上野的,这时候谁站上去,局势就会变得更清晰。 没有人敢随便迈出这一步。 在他们之中,红线能连到上野的,只有沈惕了。 就在安无咎推算时,一个人踏入了决斗阈,站到杨明的身边。 不是吴悠。 偏巧就是沈惕。 片刻后,沈惕的面前也出现短刀,他握住刀柄,望向对面的上野。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微微弯起,流露出温柔笑意,迷惑性十足。 “听说你黑线是我,我这不就来了吗?” 当他站定阵营之后,杨明的脸上便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 安无咎在心中笃定自己不会输,因为杨明也只是强弩之末,但他还是忍不住看向沈惕。 他真的要加入杨明的阵营吗? 沈惕红线连接了上野没错,但如果上野活到最后,分数应当是高于他的。 光是这一点,沈惕就不会留他活口。 决斗阈之外的人都选择了作壁上观,上野在一对二的对战中并没有挣扎太久。 第一局结束时,上野已经伤痕累累,他喘着气,跪在地上。 换作观战的视角后,安无咎才忽然发现,原来沈惕也可以出手这么狠厉,他的体术实力远在自己估量之上。可当时他对上自己的时候,明明招招克制,完全不像是决斗的样子。 还以为是他性格本就吊儿郎当。 杨明的体能从未训练过,也被精神崩溃的上野刺中好几次。他见了血,整个人都变得很紧张,出了决斗阈便匆匆用物资疗伤。 “我不参加了!”杨明对沈惕道,“你一个人跟他决斗。” 他原本想的是今天先干掉钟益柔,但每天的决斗次数有限,如果与钟益柔决斗,上野大成必定会因为报复心而加入到对方阵营。 这可是件麻烦事。 还是先除掉上野。 看见沈惕朝杨明点了下头,安无咎忽然间不想看下去了。 他没有留恋,转身便离开。 决斗阈中的沈惕仿佛得到什么感应似的,也侧过脸瞥了安无咎一眼,根本没有在意这一轮的武器是什么,双眼凝视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决斗室的门口。 离开决斗室后,安无咎回到了储藏室,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面包喝水,将他的能量条补充到满格的状态,同时他又检查了一下其他人的物资,在杨明的第二次分摊下,剩下的人除了零物资的上野,应该都可以撑到最后。 静坐的时候,他又回忆起自己做过的梦,那与他的记忆似乎完全不同。 回忆中的母亲,温柔至极,从未对他有过任何的责备。 为什么梦里的她像是着了魔一样。 是因为梦境是反的吗? 圣坛究竟是淘金圣地,还是同类相残的蛊窟。 圣音不断地播报着战斗情况,令安无咎的思绪反复拉扯。最终他还是从储藏间出来,还没走到会客厅,就已经听到了上野大成的死讯。 “玩家上野大成,血条归零,死亡。” 这枚被操纵的棋子最终还是被彻底抛弃了。 安无咎游移的眼神恢复焦距,站了起来,朝会客厅走去。 看来钟益柔没有履行约定,把自己恢复血条的能力用在濒死的上野身上。 在甬道中,他听见了钟益柔与杨明的争吵声。走出走廊,光一寸寸打在他的脸上。 “我现在就对你发起决斗,”杨明的声音十分坚定,“圣音,我要向钟益柔发起决斗!” 得到钟益柔的七分,杨明就是必然的第一了,他恐怕早就想这么做了。 然而圣音却如此回复。 “今日决斗次数已满,无法发起决斗。” 钟益柔一瞬间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就是天意。某些人杀心这么重,我还是把两次增加血条的技能都用在自己身上吧。” 她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打开自己的游戏面板,在上面点了点,面板发出嘀声,“万一晚上又出现复活的邪·教徒,把我这一条小命杀了怎么办?” 安无咎轻声开口,“如果你用了,最后的奖励积分会少一万积分。” 一万积分并非是小数目,很有可能本轮游戏的奖励积分都没有这么多。 “没事儿,我已经用掉了,能奶就奶,活着最重要。”她故意朝杨明那头说,“我可不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死了,有技能又能怎么办。死了都没用出去,可太亏了。” 只要活到明早九点,一切就结束了。 无法发起决斗,杨明又气又恼,认为是自己情绪上头才会失算,上野的四条命太难磨,应当把最后一次决斗的机会留给钟益柔。 但他也清楚,就算真的把决斗机会用在钟益柔身上,她也可以给自己续命。 无论如何,这一夜都必将如此过去。 八个人之间的欺辱、恶斗、猜忌和尔虞我诈,在明早圣乐的奏响后,必然终结。 这是最后一晚。 沈惕喝下最后的水,独自躺在床上。 离开会客厅时,时钟显示着11点45分。他很想待在那儿看一次整点的样子,看看石英钟下的对开小木门里会冒出些什么。 但那个时候就要进入强制睡眠了,他还不想在最后一晚倒下去。 他的食指轻轻地敲击着木质床沿,发出有规律的声响,和远隔长长甬道的时钟秒针吻合。而他的目光却四处游移,最终定格到手腕上。 手铐磨出的痕迹没有完全消除,想条快要愈合的疤痕似的,停留在皮肤表面。他抬了抬,似乎在回味之前的牵扯。 被牵制住的感觉很陌生,但并不坏。 他想到进入安无咎房间的那晚,他对自己说。 “时间不早了。”该走了。 催眠气体释放的瞬间,沈惕敲击的手指骤然停住。 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想通了什么。 所有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通通汇聚。 他就像是一只和毛线球作对的猫,不停地找,不停地用爪子挠,却在某个瞬间突然看见了那个不易察觉的线头。 然后他笑了,在强制入眠之前。 今晚一定能做个美梦,沈惕想。 · 第五天的早晨,安无咎几乎是在药效散去的第一时刻清醒,睁眼后便径直来到会客厅。 秒针还在一点一点地移动。 早上6点23分。 他是第一个出现在这里的人,于是无所事事地做了些无聊的事。 很快,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出现。这是决定命运的最后几小时,哪怕是有强制入眠的气体,巨大的求生欲望也无法令人睡得安稳。 杨明是第二个到的人。 他环视一周,发现钟益柔还没出来,又不断地往会客厅的石英钟上扫视。 钟益柔出来的时候刚过8点不久,奇怪的是,她这次没有换旗袍,也没有变换发型,甚至连妆容都没有画,神色慌张。 “昨晚睡前我把两次加血条的机会都用在自己身上了,应该有三个才对。”钟益柔点开自己的面板,“可我昨晚掉了一个血。” 她头上显示着如今的血条数,的确,只剩下两个。 老于喃喃道:“邪·教徒果然还在我们中间……” 一旁的杨明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反倒放声大笑。 管他什么邪·教徒不邪·教徒的,现在就是时机,钟益柔只剩下最后两条命,一定要速战速决。 “沈惕!”他回头对靠在墙壁上的沈惕施以信号,“现在就上。” 此刻的杨明不愿自己发起决斗,因为如果是这样,沈惕或许会突然反水,自己只有一条命,必须稳妥行事。 大概是出于合约规定,沈惕没反抗,“我,对钟益柔发起决斗。” 圣音立刻回应,“玩家沈惕向玩家钟益柔发起决斗。” “请尽快应战,计时五分钟。” 钟益柔踏入猩红光幕中的那一刻,神色很慌。她不住地扭头看向其他人,无法拒绝决斗的她希望可以获得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帮助。 第一个站上去的是安无咎。 他步伐不疾不徐,踏入决斗阈,在钟益柔的身后站定。 沈惕盯着安无咎的脸,嘴角勾起一丝微妙的笑意。 决斗阈外的杨明开始肆无忌惮地嘲笑起他来,“沈惕可是有八个血条的,你这一个血条算什么?是想寻死了才主动上来的吗?” 安无咎没有说话。 杨明心中不悦,但仍旧在算计。 安无咎站队钟益柔,那暗恋他的老于为了不让安无咎死,必然也会站出来。这样一来,他们一方的血条总数就是八个。 沈惕这边可以让吴悠也上去,算上自己的一个血条,总共13个。 碾压式胜利。 可就在杨明稍稍安心之时,第二个人走了上来。 是在杨明阵营埋伏已久的吴悠。 他就这么眼看着吴悠进入决斗阈,一步一步朝钟益柔走去,最后驻足在安无咎的身旁。 杨明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吴悠!你在干什么?” 帽檐下,吴悠的表情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只是低声说,“钟益柔的红线连的是我。” “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她连的是你你就要帮她?” “她帮过我。”吴悠面不改色,继续扯着理由。 “你真是不可理喻!我当初是瞎了眼了帮你!”杨明怒不可遏,但他努力地说服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现状。 沈惕这一方是8个血条,对面算上老于,也是8个。 不行,时间不多了。一定要杀了钟益柔。 没等决斗阈外的老于行动,杨明就率先迈步,来到沈惕的身边。 “这可是你自己要和我作对的,一旦进了决斗阈,就没有反悔的机会。” 圣音出现,“是否还有其他玩家加入本轮决斗?” 此时此刻,决斗阈外只剩下老于一个人。安无咎转过脸,看向他。他的表情似乎和以往有所不同,好像是刻意地与自己的眼神避开一样。 同样的,他也回避了圣音的问题。 “阵营选择结束,决斗阈关闭。” 此刻的杨明仿佛已经获得了胜利一般,大笑着,“连你的红线都不愿意帮你了!这就是你的命,安无咎!” 安无咎也在思考老于此举的缘由,尽管他从未认为自己可以做到算无遗策。但老于的放弃还是令他意外。 “为什么?”在系统选择武器的间隙,他看向老于,眼神之清澈,在这个角斗场显得格格不入。 “你问我为什么?”老于也望向他,眼神中竟透出一丝报复的意味,“你为什么换我的线呢?” 只一瞬间,安无咎就明白了。 他扭头,看向沈惕。 杨明对安无咎注定的死已经充满了期待。 “还说什么废话?赶紧说说自己的遗言吧!” 滚动的武器栏终于停止。 “本轮决斗双方武器均为武士刀。倒计时,开始。” 在倒计时结束之后,沈惕第一时间发起攻击。 刀光从安无咎白皙的脸庞闪过。 他是矛盾的,决斗阈中的安无咎只剩下最后一条命,他不愿让他死。 另一方面,他似乎又是相信眼前这个人的,他知道无论是怎样的状态,善良或是邪恶。此刻这个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安无咎,都不会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没有攻击安无咎,而是略带划水性质地攻击其他的人。 安无咎也奇怪,尽管自己此刻是正常状态,但他好像不像第一次那样,在面对决斗的时候出现强烈的应激反应了。 即便如此,安无咎依旧没有主动攻击,反而是在保护吴悠和钟益柔。 刀尖挥至安无咎眼前的时候,沈惕轻声开了口,声音与带起的冷风一同近在咫尺,又瞬间停驻。 “你在想什么?” 安无咎用自己的刀架住他的,抵挡攻击。 一句很轻很缥缈的话,落到沈惕耳侧。 “你很快就知道了。” 很快是一种相当复杂又十分主观的时间概念。 很快,他们这种不平衡的决斗面临结束,弱小一方的血条在快速地流失。 在安无咎试图保护钟益柔的时候,杨明偷袭到他身后,手中的武士刀闪烁着寒光,从安无咎的后背狠狠刺进去,洞穿他的身体。 拔出长刀的那一刻,血飞溅而出,溅在沈惕的风衣上。 几乎下意识的,沈惕便伸出手臂,揽住了背对着他们、即将跪倒在地的安无咎。他清楚地看到,安无咎头上的血条正在快速流逝。 “你就一个血条,死了就没了!”杨明手一松,淌血的刀落到地上,发出金属的铮鸣。他大笑着,如同疯癫一样,大喊着“我赢了,这次终于是我赢了”。 吴悠冷冷地盯着杨明,按照安无咎教授给他的方法,在心中算了算时间。 霎时,整个地堡奏响唱诗班的乐章,圣洁的音乐传到每一个人的耳畔,鼻尖嗅到的却是抹不去的血腥气,如同一场血色洗礼。 而安无咎的血条也即将归零。 “九点了!我赢了,我果然赢了!”杨明愈加疯狂,他对着天花板大喊,企图更快一点得到胜利的桂冠。 他的喧哗与地堡中的圣乐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圣音毫无感情地播报出结果。 “本轮决斗结束,沈惕阵营获得胜利。” “玩家安无咎血条归……” 如同故障一般,圣音竟突然停住,不再发声。 “还没有这么快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身后,令杨明脊背一凉。 怎么会…… 他每一块肌肉都僵硬无比,如同木偶一般转过神,震惊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刚刚“死亡”的安无咎,活过来了。 他那个归零的血条的确消失不见,但出现了一条完完整整的,新的血条。 杨明立刻反应过来,他指向钟益柔,“是你,你骗我!” “兵不厌诈。”钟益柔妩媚一笑,方才的惊惶无措全是假装,此刻脸上从容的风情万种才是真正的她。 “这样才有意思嘛。没有反转的电影,你会看吗?” 杨明气急,又忽然松开眉头,冷笑道:“没死又如何,圣乐都放完,九点已经过去了!”他狠狠地盯着安无咎,“你还是输了!” 沈惕怀中的安无咎咧嘴一笑,齿缝间都是鲜红的血。 只是一个笑,就让其他人分辨出他的“突变”。杨明刺穿的那一刀,又逼出了安无咎黑暗的状态。 “真他妈疼。”安无咎捂住自己的肚子,站了起来,手指抹去嘴角的血,然后笑着,扬了扬下巴。 “吴悠。” 听到安无咎的指示,吴悠沉声开口。 “圣音,我要和杨明决斗。” 杨明皱起眉,几乎是下意识地,双腿不受控制地动起来,倒退离开这个可怕的决斗阈。 “什么……” 但安无咎血腥的笑容、以及毫无情感可言的圣音,粉碎了他的幻想。 “玩家吴悠向玩家杨明发起决斗。” “请尽快应战,计时五分钟。” 杨明甚至无法接受这件事,遑论应战。 他满眼震惊,嘶声喊着:“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已经到时间了!现在已经超过九点了!” 决斗阈外的老于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本安无咎死了,他以为自己至少可以获得他的生存分数,几乎是意外之喜。 游戏明明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会发生逆转。 “九点了……”杨明声嘶力竭,跪倒在地。眼前出现一双腿,那人继而蹲下来,突如其来地,一只手用力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脸,与其对视。 眼前是笑容优雅的安无咎,满嘴的血液令他看起来像个可怖的食人魔。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撇了撇嘴,“记得我之前讲的,关于恐怖片的技巧吗?” 他力道极大,指尖掐住的皮肉都发白。 “看在你捅了我一刀,让我变正常的份儿上,我再教你一个小小的技巧。”说完,安无咎凑到杨明的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 “诡计。” 他笑了起来,笑够了又松开手,拍了拍杨明迷茫的脸,用颇为遗憾的口气说,“你这个脑子,不适合做反派。” “还是我来比较合适。” “还记得会客厅的石英钟吗?”安无咎兀自站了起来,双手在背后一背,颇为俏皮地转了个身,伸出手,做了个扭转的动作,小声开口。 “今天早上,我把他调快了二十分钟。” “你不觉得……”安无咎抬了抬眉,脸上的笑容消失。 “昨晚那个美好的夜晚特别短暂吗?蠢货。” 短暂的成功和巨大的失败,将杨明的理智磨得粉碎,他呆愣在原地,听见沈惕的轻笑后又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他焦急地伸出双手抓住沈惕的腿。 这一次再也没有命令式的□□,而是苦苦哀求,“沈惕、沈惕……快,帮我杀了他们!求你了,帮我杀了他们!” 沈惕那张英俊的面孔露出抱歉的表情,绅士中透着一丝可爱。 “不好意思,一分钱一分货。” “音乐已经放完了,我们的合作就结束了哦。” 他从呆滞的杨明手中抽离,一步步,站到了安无咎的一边。 “你为什么要帮他……”杨明迟钝地跟随他的脚步望过去,喃喃发问。 “为什么?”沈惕笑了笑,揽住了安无咎的肩,“这可是个好问题,你不说我都不好意思自己丢包袱。” 他拍了拍手,“圣音,我要公开我的红线。” 然后他又撞了撞安无咎的肩,“你也公开啊。” “这么快就要上彩蛋吗?顺序不太对吧。”看着杨明一副可怜虫的样子,安无咎又如同施舍好心一样,“好吧,反正时间不多了,那就公开吧。” 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要求当众公开自己的线。 圣音出现:“即将公开玩家红线。” 转瞬之间,两人的周身出现许许多多红色的光点,如同萤火一般,在空气中流转,渐渐地,聚拢成两条细长的红线。 一条发着光的红线,绕住沈惕的手腕,然后向另一端延伸,勾上安无咎的腕骨,一圈一圈,紧紧缠绕。 另一条,则是相反的路径,圈住同样的人。 沈惕笑着抬起自己的手腕,一如当初展示那副手铐一般。 “看到了吗?我们是双向暗恋的关系哦。” 杨明目光呆滞,他明白了。 沈惕复制了安无咎换线的能力。 方才老于的红黑线并不是安无咎换的,而是沈惕。 这是他预谋已久的暗恋。 杨明知道自己输了,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输得这样彻底和难堪。 但这就是安无咎想要的。 他不只是想要赢。 而是彻底摧毁对手意志的赢法。 猩红的决斗阈上方出现白色的应战倒计时。 3—— 2—— 1 。 “玩家杨明未应战,本轮决斗直接判定玩家吴悠获胜。” “杨明血条数归零,死亡。” “不……”杨明甚至没有喊完最后的不甘,头顶的血条就变成冷冰冰的灰色,曾经自认胜券在握的他转瞬间成为一具尸体,重重地倒了下去。 只扬起一身尘埃。 安无咎的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还不够刺激。 他仿佛感觉不到任何情感,哪怕是敌人的死亡,也只能轻微地令他感受到一点点快乐。 这快乐就像是隔着一片毛玻璃,一场雾,看不真切。 远远不够。 他转过脸,看向决斗阈外的老于,他脸上的表情倒是很有趣,一脸的震惊。 老于低声道,“这一切果然都是你做的。” “对啊。”安无咎摊开双臂,玩世不恭地点了点头,“就是我。” 他毫无认罪伏法的意思,甚至引以为豪。 “那邪·教徒……” 安无咎看向吴悠,“小鬼,这场戏你导的,你来说。” 吴悠低声道:“根本没有什么邪·教徒。” “是那副《最后的晚餐》给我的灵感,还有什么比一个混迹其中的叛徒,更容易搅动人心的呢?”安无咎笑了出来,朝他向前一步,离开决斗阈,与老于面对面,说出一句令他浑身发寒的话。 “还不明白吗?邪·教徒就是你和吴悠啊。” 老于不敢相信,“什么?” 原来自己脚腕上的痕迹,后背磨损的伤,都是有原因的。 “你肯定很奇怪,吴悠怎么能做到进入你的房间,将你拖出来呢?如果你在房间里,他在门外,分明是连你的房门都无法打开啊。” 没错,他直接命中了老于心中困惑的地方。 安无咎耸耸肩,“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自己打开你的房门,也不需要。” 老于仍旧皱着眉,不明白其中要义。 “刚刚才说过,现在就忘啦?”安无咎用手把下半张脸的血抹开,“时间是我的工具啊。” “早上我把石英钟调快了。所以你们认为的9点,并不是真正的9点。但这不是我第一次改变时间。” 安无咎歪了歪头,他沾了血的脸表情纯洁,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既天真又残忍的感觉。 “进入地堡的第一天,我就把会客厅的石英钟调慢了五分钟。” 就在他被上野和刘成伟欺辱之后。 “所以钟上显示的晚上12点,也并非是12点,而是12点过5分。” “这五分钟,足够让你被催眠气体迷晕过去了。” 原来……他打了一个时间差,让自己误以为还没到强制入眠的时间,所以被迫在室外入眠。 安无咎耐心而轻柔地继续说着,如同专业的屠夫讲授自己如何解剖一头家畜那样细致。 “我指使吴悠陪你夜聊,拖住你直到快到11点50分,然后让他装作不经意地告诉你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等你们穿过一段又一段的甬道,并肩走到休息室门廊,再站在门口互道几句晚安,催眠气体就差不多要控制你的大脑了。” 他惟妙惟肖地发出咚的一声。 “等你打开门,晕倒在地,吴悠把你拖到杨明的房门口,拉起你的手打开杨明的门。再将你们俩一一拖到决斗阈。” 说到这里,安无咎露出庆幸的笑容,“你知道多巧吗?你们的决斗没有武器。” 老于惊诧地望向吴悠的方向。 一路伪装吴悠卸下包袱,轻声开口:“没错,所以我用你的手捂住了杨明的口鼻,闷死了他一条命,然后再把你们拖回去。” “可是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床上。” “嗯。”吴悠说,“所以我先用你的手打开杨明的房门,然后把他拖进去,弄回到床上。这个时候我的能量条已经失去了一半,我就回到储藏室,吃面包喝水,使用药物,然后一直等,等到我的能量条逐渐恢复到可以承受另一次犯规,再出来,把你送回到你的床上。做完这些以后,我再补给物资。” “可是你哪来的这么多物资?” “我给的。”钟益柔举了举手,“我们可是举全家之力,供这个小童工了。” 难怪。 当初车轮战的时候,老于就很奇怪,为什么吴悠进入决斗阈的时候能量条是满格。 大家到了那个时候,因为没有及时进食喝水,能量条多多少少都有损耗,除非有大量补给过物资。 他从未设想过,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会如此缜密地完成这样一场暗度陈仓。 更想不到,表面上四面楚歌的安无咎,早在第一天,就背地里布局出精密的连环套。 “刘成伟的尸体也是我搬过去的。”吴悠坦白,“无咎哥说,吓唬吓唬你们,让大家因为非自然的现象更加混乱。” 人在封闭的环境中呆久了,思想会变得迟钝,猜疑心会越来越重。 “原来如此。”老于听罢,脸上露出释怀的笑。 他看向沈惕,“你也加入了他们,才换了我的线吗?” 沈惕撇了撇嘴,“我可没有被某人邀请,可能是我不配吧。” “我本来不想换你的线,因为我根本没想过进入下一轮。” “但是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他的表情十分难得地严肃下来。 “强行暗恋一个我想暗恋的人,还挺有趣的。” 话尽于此,地堡忽然间摇晃起来,天花板上的壁画、壁龛中的圣经、铺满了地面的暗红色地毯,一切仿佛都临近崩塌。 转瞬间,决斗室的红色光幕粉碎开来,化作许许多多的光粒,墙壁同样如此。 四周围的一切化为混沌。 身处混沌之中的他们,听见了圣音。 “恭喜各位玩家在本轮游戏中存活。” “下面开始为各位结算生存价值分数。” “玩家老于,自身生存价值为3分,被迫换线后,红线连接上野但上野死亡,无法获得其分数,黑线连接安无咎但安无咎存活,无法获得其分数。老于得分总计3分。” “玩家吴悠,自身生存价值为5分,红线连接老于且老于存活,其生存价值为3分,黑线连接刘成伟且刘成伟死亡,其生存价值为2分。吴悠得分总计10分。” “玩家钟益柔,自身生存价值为7分,红线连接吴悠且吴悠存活,其生存价值为5分,黑线连接老于但老于存活,无法获得其分数。钟益柔得分总计12分。” “玩家沈惕,自身生存价值为1分,经主动换线后,红线连接安无咎且安无咎存活,其生存价值为4分,黑线连接上野大成且上野死亡,其生存分数为6。沈惕得分总计11分。” “玩家安无咎,自身生存价值为4分,经主动换线后,红线连接沈惕且沈惕存活,其生存价值为1分,黑线连接杨明且杨明死亡,其生存价值为8分。” “安无咎得分总计,13分。” 周围的混沌逐渐化为一片清朗的纯白。 圣音宣布了最终结果。 “恭喜排名前四的玩家顺利通关,成为“红与黑的残杀”的幸存者。” “回到现实后,各位将获得本次游戏的奖励积分,以及各位的交易积分。同时,你们将拥有24小时自由时间。” “请遵守圣坛的规定,准时回到游戏舱。否则,我们将会对幸存者直接[抹杀]。” “请记住,幸存是暂时的,只有死亡才是永生。” 话音刚落,纯白的四周变作全黑,安无咎感受到巨大的重力作用,狠狠地躺倒在地。 后背接触地面的一瞬间,他睁开了眼。 此刻他并不在什么地面,而是钟益柔口中的游戏舱里。 这个狭小的游戏舱如同冷冻舱,他的脸上罩着呼吸机,手臂上插了许多输入管,大概是防止游戏过程中无法摄入食物,特意制作的营养补给系统。 在游戏里,他已经换上了白色衬衣,但是此时此刻,他穿的却是初始化的黑色上衣。 手腕的伤很严重,没有缝针。 头发也还是长发。 安无咎取下呼吸机,一一拔下这些管子,从游戏舱里出来。 脚踩上地面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抬头看了看,面前是一扇巨大的、宽广无比的门。 这是一间大到令他惊异的仓库。 安无咎回头,心更沉了沉。 在他的身后,是多到数不清的游戏舱,在地面,在二楼,甚至挂壁在墙上。 里面通通躺着活生生的人。 回过头,他朝大门走去,久违的光亮照得他睁不开眼,只能抬手挡住。 迷茫之中,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安无咎。” 循声望去,他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强光刺眼的后遗症令他如今的视野变得奇妙,充斥着彩虹色的光圈。 万分熟悉的,那双绿色瞳孔出现。 “好久不见啊。” 安无咎愣了愣。 “……很久吗?” 沈惕揽住他的肩,笑得十分讨好。 “帅哥,我现在无家可归,你可以收留收留我吗?” 安无咎抬头,静静地看了他许久。 他和自己不一样,身上所穿的服装没有任何变化,头发长度也没有变化。 但沈惕的手上拿着那个在游戏里已经被安无咎劈裂的观音面罩,只是现在的面罩完好无损,像是从未发生过决斗一样。 安无咎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个被杨明洞穿的伤口也没有了。 果然游戏里发生的事并不会影响到现实生活。 那么他手腕上的伤就只可能是现实中发生的,所以在初始化进入游戏的时候,才会直接带入到游戏世界中。 “喂。” 听见他的声音,安无咎才回过神,看见沈惕低着头,凑自己很近很近,鼻尖几乎就要碰上。 “你为什么不理我?我都向你求助了。” 看着此时此刻,游戏之外的沈惕,安无咎仿佛看见了一条小狗,还是会拼命摇尾巴装可怜的那种。 这种奇妙的幻想令安无咎感到有趣,又陌生。 “我不相信你无家可归。”他的语气单纯又直白,完全没有要顾及对方感受的意思,“你说的话没几句真话。”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沈惕又一次捂心口,一脸委屈,“我对你可是一片丹心啊。” 是那种强行把暗恋箭头对准他的丹心吗? 安无咎依旧不相信,自顾自地离开了游戏工厂。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陌生又熟悉,灰蒙蒙的、潮湿的空气,似有若无的化工品气息,抬起头就能看到虚假的蔚蓝色人造天空。 工厂的地点似乎很偏僻,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地,散落着废弃的飞行器残骸,安无咎走在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公路上,沈惕就跟在他的身后。 “你不检查一下你的积分?你是第一名,应该获得不少吧。” 听他的话,安无咎也停下脚步,发现在现实中也能打开他的游戏面板。面板的最上方有一则消息,是上一轮游戏的结果推送。 [圣坛: 恭喜玩家安无咎获得“红与黑的残杀”第一名,您的奖励积分共20000圣币,已归入面板中。 为您公布其他玩家成绩,第二名为玩家钟益柔,所获积分为15000圣币;第三名为玩家沈惕,所获积分为10000圣币;第四名为玩家吴悠,所获积分为5000圣币。] 阶级与阶级之间的差距还真不小。 紧接着,安无咎看见了自己的交易信息。 [您签订的合约已生效,将为其他幸存者分放您承诺的积分。] 耳边忽然出现温热的呼吸,安无咎一侧头,鼻尖擦过沈惕脸颊。 他防备地退后一步。 “你干什么?” 沈惕却一本正经地反客为主,“你果然在骗人。当时你签合约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口口声声说自己有五万积分,可拟定合约的时候却不写明具体数字。” 他手掌往右一滑,出现了一个安无咎可见的面板,上面是他从安无咎这里获得的交易积分,才1428.6 “太黑了,死了三个淘汰一个,但还是按照七等分来算,真是太黑了。” 对于这一点,安无咎竟然没有感到丝毫的愧疚,他抿了抿嘴唇,心中竟冒出一丝久违的雀跃。 “我确实骗人了。”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大家都骗人了。” 沈惕的面板冒出一个新的交易消息,是五千积分的进账。 “你这又是什么?” 沈惕歪了下头,“这当然是我骗人的奖励啊。” 就在两人交谈时,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出现,安无咎一侧头,看见靠近游戏仓库那一头的公路上,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 但这辆机车并没有笔直驶出这里,而是炫技似的来了个漂移,停在他们两人的面前。 车上是个身形苗条,穿着紧身摩托车服的人。 她跨步下来,摘下头上的摩托车头盔,甩了甩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 “你们走得真慢啊。” 钟益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竟然是会骑摩托车的。 这反差令安无咎多少有点惊讶。 钟益柔将头盔夹到胳膊下,来到安无咎身边,“你去哪儿?我捎你一程?” 还没等安无咎开口,沈惕先横插进两人中间。 “你稍他一程,我怎么办,跟在你们后头跑啊。” 钟益柔大笑,“也不是不行啊!你腿这——么——长,跑起来应该比我们快很多吧。” 安无咎也忍不住,轻声笑了笑,又瞥了一眼沈惕。对方可一点儿没有吃瘪的样子。 沈惕把安无咎往自己这边一拽,“大美女还是自己回家吧。” 虽说沈惕是个怪人,但安无咎想了想,如果自己乘顺风车走了,似乎对他来说不太公平。 他往前望了望,这条路这么长。 自己一个人走会不会遇到不好的事? “我还是跟他一起吧。”安无咎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看起来格外乖巧,把钟益柔看得一愣。 “不会吧。”钟益柔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两人,“你们不会真的……那个了吧。” “那个?”安无咎还在迷茫之中,沈惕直接伸手送客,“快走吧妹妹,路上开车小心,见到电子狗记得躲哦。” 钟益柔只好一脸担忧地跨步上车,戴上头盔。 “那什么,别的我管不着,你们就……记得做好措施哈,安全第一。” 安无咎不明白,“措施?” “哦对了。”钟益柔想到什么似的,打开自己的面板,点了几下,然后才发动摩托车。 “我给你传送了我的地址,记得来找我给你治一下受伤的伤。”她转了个头,单手扶住把手,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对身后的两人挥了挥。 “一会儿见!” 安无咎打开面板的消息栏,果然有一条显示地址和地图的位置分享。 在分享的下面,还有一个加好友的消息,是钟益柔。 “别加她。”沈惕抢先说,“一看就不喜欢我们男的。”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但安无咎又有些好奇。 他故意点了接受,然后问沈惕,“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沈惕强调道,“摩托车带给我的直觉。” 这个理由毫无道理。 安无咎自己朝前面走去,空旷公路两侧的黄沙荒地格外苍凉,像是一片核爆过后的无人区。 他想到记忆中,许多人寻死会喜欢这样的地方。 极端天气的时候,沙尘暴和龙卷风齐齐赶来替他们收尸,仿佛死得也很壮阔。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到沈惕在游戏的最后说的话。 “为什么你说,没想过活着通过上一关?” 他的问题问完,一直玩世不恭的家伙突然间沉默了。 安无咎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太直接,戳中了他的伤心事。他的心头很快涌起一股愧疚,于是脱口而出。 “抱歉。”/“很简单啊,就是不想活了。” 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被荒野的风吹散。 安无咎停下脚步,看向他,一番思索之后,还是选择直白地提问。 “为什么?” 难道他参加这样残酷的厮杀游戏,就只是为了自杀吗? “没什么好抱歉的。”沈惕率先回应了安无咎的话。 他的头发被风吹乱,嘴角挂着微笑,这张脸上平白多出些少年气。 “他们都说,这个游戏很残酷,第一关可能就会死。于是我就来参加了,我想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 说完他转过头,那双漂亮到极致的眼睛望着安无咎,眼中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感。 “我的父亲是一个酗酒成性的家伙,他打我,打我妈妈,把我妈妈杀了,挖了肾脏去黑市换了1000块,买了一大堆的酒和药,在家里醉生梦死。醒来了就打我。” 说着,他看见安无咎那双乌黑的眼里闪动出泪光。 仿佛下一刻,这个在游戏里兵不血刃的家伙就要为他的悲惨经历而感动,那种多到要涌出来的同情心甚至会让他哭泣。 沈惕忽然笑了出来,甚至笑得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够像吗?” 突如其来的转变令安无咎有些迷茫,“像什么?” “像真的啊。”沈惕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脸上做出十分无所谓的表情,“不像的话我再说一种。” 他很直接地告诉安无咎,他在骗人,刚刚说的每个字都是假话。 不仅如此,沈惕还引以为傲,笑容张扬。 “我可以给你编出一百套不重样的。” “还想听吗?” 第23章 现实世界 天气不差, 浅金色的阳光照下来,将安无咎精致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在地堡中看不见的细小绒毛, 还有窄而细长的重睑褶皱,都显露在沈惕的眼前。 风吹起了安无咎的头发,他抬手, 将脸颊边的头发挽到耳后。 “现在不想。”安无咎说。 沈惕问他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还不想说。”安无咎抿了抿嘴唇,望向沈惕的眼神清澈得要命,像这片荒野之中唯一一汪湖水。 “等你想说了,自然会说的。” 因安无咎的认真态度, 他们之间的气氛从说笑转向严肃。 沈惕不再玩笑, 与他并肩向前走去。 这对于两人来说,都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参加过这么多轮的游戏,沈惕从未有过同伴。原因很简单, 他不需要也没兴趣。这样一起回到现实, 还是他的第一次。 而对失忆的安无咎而言就更为陌生。 “你说让我收留你……”他侧头, “你的家呢?” 沈惕笑了笑, “我没家。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那你上一次从圣坛回归现实之后,是在哪儿落脚的?”安无咎的眉头轻微地皱起, 看起来有种令人怜惜的美感,但他本人说话直接, 像个审讯的警官。 沈惕做出思考状,顿了顿,又露出终于想起来的表情,“地下俱乐部。我买了一杯合成剂特调鸡尾酒, 名字叫Piano Man。” 听他聊起地下俱乐部和酒, 安无咎心中冒出一点点好奇。 “好喝吗?” “一般, 全是化学合成剂的味道。不过劲儿很大,喝完我就倒头睡了。” 安无咎一直偏着头望着他,“睡在哪儿?” “Cb的卡座啊,窝在那儿睡的,早上起来浑身疼。” 在安无咎的印象当中,地下俱乐部是很乱的地方,通常也不是合法的,只是目前政府的管束力有限,手已经很难伸到别处。那些俱乐部的背后往往是资本主义大财团,看似是供人娱乐的地方,实则背后窝藏着众多犯罪据点。 毒·品、人口.交易、色.情产业、虚拟币非法流通,数不清的罪恶。 “你竟然敢在那种地方躺一整晚。”安无咎慢吞吞说,“听说很多人都是在地下俱乐部里被迷晕。资质好一点的被强迫性成为性偶,差一点的就作为器官供给者。” 这个词听起来十分冠冕堂皇,事实上就是任人摘取器官,提供给高价购买且适配的人使用。如今的环境污染之严重,每十个人里,就有六个人会换上需要移植器官的疾病。 可安无咎没想到,沈惕听完他的话,第一反应竟然这么偏。 “那你觉得,我是属于资质好的那一类,还是资质差的?” 原本一刻不停地向前走着,听到这个问题,安无咎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对着沈惕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尤其是那双眼睛。 这人连眼睫毛都是棕色的,在大太阳下会变得半透明。 通常来说,被一个人细细打量会产生或多或少的不适感,总觉得自己的外表被人所凝视。但很奇怪,被安无咎盯着看,沈惕竟然觉得很有趣。 好像被一个真挚的人工智能扫描了。 扫描结果是,“好的那种。” 安无咎收回视线,在自己的心里补了一句。 还是顶好的那一类。 沈惕轻笑出声。 “你究竟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安无咎朝前走去,于是沈惕也跟着走,“善良的时候完全不会撒谎,真诚得要命。坏的时候简直不择手段,毫无底线。” 安无咎当然不知道缘由。 于是他默默地朝前走,也不回答。 忽然,一阵大风卷起,伴随着发动机和翼轮转动的巨大噪声。安无咎回过头,长发被风扬起。 这是一架改装过的老式飞行器,大小和过去的直升机类似,形状呈椭圆球形。飞行器逐渐下降,开裂的玻璃窗也跟着降下来,一个人从中探出半边头,把飞行眼镜往上推了推。 是吴悠。 想到方才钟益柔的机车,这已经是回到现实之后第二件令安无咎惊讶的事了。 吴悠控制按钮,打开飞行器的门,里面尽管陈旧,但有足以坐下两个人的空位。 他提出载安无咎一程,安无咎本人还未说什么,沈惕先猫腰钻了进去。 “座椅还挺舒服。” 吴悠将眼镜重新戴好,“旧货市场上淘的,上一任主人是一个得了性病和新型肺结核死掉的胖子。” 说完他还补了句,“商品简介上是这么写的。” 沈惕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抬了抬屁股,见安无咎已经坐了进来,只有又老实坐下。 “消毒七八遍了。”吴悠从后视镜瞥一眼沈惕,小声嘟囔了一句,“怕死鬼。” 安无咎也发现,飞行器里的许多部件颜色不一,新旧也不一。 像是东拼西凑的产物。 “你这个小鬼头,果然是扮猪吃老虎。”沈惕往座椅上一倒,结果座椅发出啪的一声,像是十分不稳固。 旧货市场果然没有质量好的东西。 “谁说的。”吴悠按了下安全按钮,从后视镜观察安无咎的反应。 安无咎也从镜中望向他。 “从第二天早上我就发现了。”安无咎开口,“你一点不简单。进入游戏后你表现出来的慌张、冲动和胆怯,全都是伪装出来的。因为你希望我可以同情你,或者利用你。” 吴悠不置可否,“那你怎么发现的?” “早上起来之后,我观察了一遍杨明和老于的衣服,这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你拖动了他们,很容易留下痕迹。但你没有,我猜想你转移之前,把杨明的外套脱了下来,老于的衬衣,你事后也有处理。” 吴悠耸耸肩,“真聪明,和你合作非常愉快。” 说完,他询问安无咎目的地。思考片刻,安无咎给出一间医院的地址。吴悠点点头,开口喊了个名字,“薇薇安。” [早上好小悠。] 吴悠重复了一遍安无咎所说的医院,“圣乔治亚医院。” [好的,马上为你导航。] 飞行器的智能导航系统发出一个语调自然柔和的电子女声。一般男性对于合成语音的音色偏好往往是甜美类型,或是气场十足的御姐,但这一个明显不同,与其说是温柔,倒不如说是慈爱。 很快,飞行器的挡风玻璃前立刻出现蓝色线条,在0.3秒内展示出错综复杂的地图和导航线路。 [根据目前的空中交通路况,为你推荐以下两条路线。] 玻璃上的蓝色线条中,有一条变成橙色,另一条则变成粉红色。 吴悠点击了一下粉红色的路线。 [收到,导航开启,预计时间19分23秒。] [开始飞行,请注意安全。] 飞行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沿着肉眼看不见的空中路线疾驶。很快的,后背紧紧压在座椅上的安无咎就从玻璃窗看到他们远离荒野,进入城市。 城市与他的回忆没有太大偏差。 浑浊的空气为一切景观镀上一层灰蒙蒙的色彩,往下看,地下的挤挤挨挨的贫民窟聚集地如同一只蜗居在水泥森林里的怪物,黢黑油腻的墙面铸成外壳,小小的窗户彼此紧挨,像无数只汇聚在一起的眼。 看得人心慌。 成人广告全息投影的男模与背后费城的政府大楼一般高,空气介质的原因导致他的形象不断闪动,像信号不良的旧电视。他手中拿着一小罐粉色药品,摇了摇,自己又吃了一颗,然后露出飘飘欲仙的神情。 广告中的他脚踩在行政广场上污水横流的地板,头高过大楼上的口号——自由,健康,富裕。 地面上,形形色色的人从男模的两腿之间穿过,每个人都穿戴有不同的VR设备,目不斜视,表情麻木,没有一个人在意悬挂在自己头顶巨大的投影生.殖器。 麻木的人之中,还有一些佝偻着腰、骨瘦如柴的人,有年轻的男男女女,也有老人,甚至是看起来不超过一米四的小孩。 “这是费城最乱的街区吧。”沈惕手托着脸,脸上挂着讽刺的笑,“这里的孩子恐怕出生就带毒。” 吴悠接道:“是很多,大部分都被扔在废品街了。毕竟避孕产品贵到足够她们买十小袋□□,而且在这里堕胎会被抓起来,所以她们别无选择。” 孤儿院都塞得满满当当,像沙丁鱼罐头。 安无咎问:“这些人没有去圣坛吗?” “不,有很多和他们一样的人。”吴悠说,“只是活不过第一轮。” 不知是不是空气的原因,安无咎感到窒息,他抬起头,往上看。这座城市的高楼直插入云,如同古巴比伦的通天塔。 飞行器的路线往上调整了些,安无咎看见一座相对不那么高的大厦,大厦的天台是一片美丽的空中花园,阳光穿透云层,将那些珍稀的玫瑰照得如同红宝石般闪耀。 花园里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隐约还能看见手握红酒杯跳舞的男人和女人。 自由,健康,富有。 安无咎轻微而短促地叹了口气,收回视线。他的头有些痛,像是电极管刺激皮肤的感觉。 [已到达目的地。] 好快。 [该地段空中停泊费用为50美金/1小时,是否停……] 吴悠打断道:“放我们下来,然后你开到可以免费停的地方等着。” [好的小悠。] 沈惕故意模仿薇薇安的语气,“好的小悠。”结果差点被吴悠操纵安全带困在飞行器里。 下来的时候,吴悠小声对安无咎说,“你为什么要和这种人一起?” 这种人? 安无咎听完,回头看了一眼,沈惕像只猫似的伸长胳膊,“富人区,好耶。” “是他要跟着我的。”安无咎转过头,直接道。 圣乔治亚医院是费城最好的医院。 根据安无咎的儿时回忆,他们一家原本定居上海,但由于工作上的原因,似乎是中美合作的某个项目,父亲独自来到费城,再后来,他们全家都暂时搬来这边。 可他们之后为什么没能回去? 童年和少年时期的记忆都十分模糊,安无咎只能作罢。他与另外两人一起来到医院门口。为了筛选就诊病人,医院大门外站着四个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 安无咎抬了抬眼,大门的上缘有八个微型摄像头。 很快他又感到奇怪,自己为什么对监控这么敏感。 “请出示您三年内净收入和网络银行流水。”一名戴着白手套的保安伸手阻拦他们的前行。 “看病还要看这些……” 吴悠默默地转身,翻了个白眼,然后把帽子压得更低了些。 安无咎开口,“我不是来就诊的,我只是想咨询一下……” 保安如同交互模式低级的机器人一样,打断并重复了他之前的话。 “请出示您三年内净收入和网络银行流水。” 别无他法,安无咎想到了圣坛,他打开面板,将上面的余额展示给他们看。 “你居然还有五万三千多积分?换算下来快60万美金了。”吴悠有些震惊,“你该不会是一直赢过来的吧。” 安无咎抿了抿嘴唇,当做回答。 面前的保安终于不再像机器人一样不近人情,他挥朝医院里挥了一下手,“进门左手是咨询界面。” 安无咎点了下头,走进这座医院,这里洁净先进、秩序稳定,与方才的街区是天壤之别。吴悠没有跟来,他说自己得盯着点他的飞行器,便独自往医院对面那条街走去了。 他们找到咨询界面,是一块巨大的悬浮电子屏,上面显示着,[咨询请触摸相关版面]。 安无咎伸出手,试图点击中间偏右的[病人查询]。 但突然间,他的食指停顿在半空中。 “怎么了?”沈惕问。 安无咎扭过头,垂眼盯住沈惕的手,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可以借一下你的手套吗?” 沈惕皱起眉,但又松开。 这是他的反侦察习惯吗? 安无咎见他犹豫,还以为会被拒绝。 “自己脱。”沈惕朝他伸出了手。 觉得有些奇怪,可安无咎又说不出究竟哪里奇怪。但沈惕愿意借是再好不过。他点了点头,手指扯住指尖空隙的一点皮质指套,往外拽,但他发现这样很难拽下来,于是两只手一起,从手腕开始,将这只黑色皮手套一点一点剥了下来。 他很谨慎,仿佛在撕某种毒蛇的、一层将脱未脱的皮。 脱下之后,安无咎愣了愣。 沈惕的手上布满了奇异扭曲的紫黑色花纹,像纹身,又不完全像是纹身,这些纹路交错在一起,延伸到他看不见的袖口内。 “看什么?”沈惕抽走他手里的手套,自顾自低头握住安无咎的手,替他戴上了手套。 触摸的时候,安无咎才发现,那些如藤蔓般缠绕的纹路竟然是微微凸起的,肉眼看不出,但触感明显。就在瞬间,他的眼前竟然跳转出其他的画面,如同影像中的夹帧①。 是他被许多条蛇尾一样的东西紧紧缠绕住的画面。 安无咎平白感觉到强烈的窒息感。 “被我的手吓到了?” 沈惕垂下手,难得不插科打诨地开口,“所以我从不给别人看。” 第24章 现实生活 (这是提前更新的一章, 直接看最新更新会错过上一章的重要内容哦) 安无咎恢复冷静,摇了摇头,“是我走神了。” 说完, 他看了一眼沈惕。 “如果这样就被吓到, 那我身上的花纹不是一样很吓人?” 沈惕微微一怔,但很快,又勾起嘴角。 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吧。 他身上的花纹, 与其说可怕, 倒不如说是危险。 安无咎转了身, 尽力压制住起伏的胸口, 接着用戴好手套的手点击了一下查询,手写出母亲的名字。 [安从南] 沈惕站到了他的身边, 低声问,“这位是……” “我妈妈。”安无咎回答,继而抬头看咨询屏上的结果。 [本院无此病人。] 他皱起眉。 原以为是太潦草, 他又伸手写了一次, 这次一笔一划,写得很仔细。 [本院无此病人。] 这个结果令安无咎感到困惑, 站在原地思考。 路过一名护士, 安无咎立刻叫住她询问,“不好意思, 请问这个咨询屏可以查询到所有就诊病患吗?” 护士原本想直接走开,因瞥见安无咎的脸,又不由得停住脚步, 并且态度友好地回答:“是的, 所有都有, 只是我们出于保护隐私的考量, 不会透露除名字以外的其他信息。当然,也不是谁都能进来查询的。” “你们不能查吗?”沈惕问,“这里总会有人管理医院数据吧?” 护士的脸上带着些许自豪,“我们的数据库是完全自治的。很抱歉,这里有成千上万个病人,我没办法帮你们一一核对。除非您能给出具体的病房号。” 安无咎沉默了,他唯独不记得具体的楼层和病房号。 于是他只好点了点头,对她道谢,然后转身出去。 “你不知道是哪个病房?”沈惕跟上来。 “我记忆有点模糊。”安无咎走出大门,风将不远处的垃圾袋吹到他的脚边,“但我很清楚地记得是这间医院。” 他站定,下意识看向街道左方。 “没错,”安无咎指向他看的方向,“还有这个红色邮筒,我都记得,邮筒的另一面烙着一个黑色的小人。” 他们走过去看,果然,之前被视线遮挡着的这一端真的有个铁水浇筑的小人。 “这就奇怪了。”沈惕轻声说。 就在他们俩站立在街道边的时候,一声口哨音出现。安无咎循声望向马路对面,是靠着墙的吴悠,手里还握着魔方。 他们汇合之后,一起走过三条街之后才登上吴悠的飞行器。期间沈惕还花了一美金买了五根棒棒糖,全是化学糖精和增稠剂。 按照安无咎的要求,吴悠将目的地定位在了钟益柔家,这里离费城稍远,薇薇安预计的飞行时间超过半小时。 安无咎心中担心母亲,十分难安。可沈惕一上了飞行器就睡着,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蜷曲着,整个人像只折叠起来的猫。 他歪着脑袋睡得很香,嘴里还叼着棒棒糖,蓬松的头发随着飞行器一晃一晃,最后一个没刹住,歪到了安无咎的肩上。 一直看着窗外的安无咎忽然感觉肩头一沉,侧目一看,原来是沈惕。 他的睫毛长得过分,浅棕色,微微颤动,睡着的时候很安静,给人一种好亲近的错觉。 安无咎立刻告诫自己,他只是一个古怪的骗子。 抵达的时候,吴悠甚至以为自己搞错了。 这个地方分明是一个废弃的化工厂,根本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目的地已到达。] 飞行器稳稳地降落到地面,掀起一片尘埃。安无咎低头看了看,沈惕就像是黏在自己肩头似的,睡得很沉,完全没有动静。 “起来了。”安无咎的说话声音总是不大,因此没有多少威慑力,说什么都像是在打商量。 沈惕纹丝不动。 安无咎只好动了动自己的胳膊,又推了一把沈惕,这个老赖才终于动了,像只冬眠结束的蛇,舒展开身体。 “……这么快?”他用力地皱起自己的脸,又松开,像个小孩,然后轻轻拍了拍安无咎的肩,语气轻快地说了声“谢谢”。 这座废弃的工厂看起来并不大,就像小型的化工制造厂,钢制大门如今紧闭着。安无咎从飞行器下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大门上缘和角落的摄像头。 他走过去,对着摄像头挥了挥手。 这样子有点滑稽,沈惕被他逗笑,但安无咎自己却看不到。 很快,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了,钟益柔换上了大T恤和短裤,长长的头发盘起,头上还固定着一个面部自动刮痧仪,两片小小的刮痧板一前一后匀速在她的颧骨上刮着。 “你们怎么不先说一声?”钟益柔仰着脖子,保持刮痧仪的稳定性,“我都没化妆!” 沈惕叼着棒棒糖,吊儿郎当道,“没事儿。” 他并没有说出“你天生丽质”之类的话。 而是“反正我不喜欢女生。” 钟益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侧身给他们腾出进门的空。 “是,我还能不知道吗?” 安无咎进了门,没想到这座废弃化工厂里面竟然别有洞天,一层被放置了五六个集装箱,当做单独的房间,外面的流水线操作台是静止的,上面摆放着一大堆制作出来的义体,有单独的手臂、放置在透明器皿里的各种义眼,还有没有填补人造肌肉和皮肤的机械腿骨。 二楼则拉了半边帘子,能看到钟益柔的一排衣服,大概是生活区。 “这都是你自己改装的?”吴悠环视四周,“好厉害啊。” “那当然。”钟益柔取下自己的刮痧仪,白皙的脸颊都是红印。她拍了拍脸,“姐姐这么多年总不能白干吧。” 圣坛里装出一副风情万种坏女人的样子,可在现实生活中,钟益柔就像个普通女孩儿。 也不是特别普通,会开机车还会做义肢。 “我给你看看。”钟益柔没拉家常,直接抓住安无咎手臂,领着他来到工作台,“都感染了,我先给你清理一下创面,然后缝合。” 她抬眼看向安无咎,“机械骨骼的问题,我还要扫描看看。” “嗯。”安无咎点头。 钟益柔立刻戴上一副眼镜,带着安无咎进入一个集装箱做成的手术室,进门前对着另外两个四处参观的家伙大喊一声,“你们自己找地方坐,集装箱里有床想休息随便躺,但是不要去二楼我内衣没收!” “知道了。”吴悠应了一声,怀着好奇的心情走向流水线操作台,盯着那个未完成的机械腿骨观察。 沈惕吃完了一根棒棒糖,又拆开另一个的包装,塞进嘴里。然后走到安无咎和钟益柔的面前,紧跟着他们。 “你都不会累吗?”钟益柔给安无咎的手腕推了一针麻醉,瞥了一眼沈惕,“一般从圣坛出来,都能直接睡十几个小时。” 沈惕拉了个椅子,反过来坐上,两只手臂叠着放在椅子背的上端,自己的下巴抵上去,含着棒棒糖认真观察。 他就是很矛盾。看起来丧丧的,但有时候精力又过分旺盛。比如此刻,他一定要盯着他们缝合。 钟益柔十六岁就自立门户,篡改年龄在贫民窟开小诊所,后来被赶走,打游击战似的换地方,做这行算下来也有十年,别的不说,医术倒是十分精进。没多久就缝好了安无咎的手,还是精密缝合。 “看这缝合线,多优雅。”她自卖自夸。 沈惕配合地拍拍手。看着安无咎被钟益柔带去了另一个封闭的白色集装箱。 他一个跨步站起来,准备跟着他们进去,但被钟益柔阻挡在外。 “我要给他做全身的平扫,你别进来碍事了。” 门一下子关上,想了想,沈惕只好背过身,蹲了下来。他看见一只蚂蚁从自己面前路过,于是伸出一只食指,堵住蚂蚁的前路。 小蚂蚁被挡了路,干脆往沈惕的食指上爬,吓得沈惕差点没跳起来,疯狂甩自己的手。 等他终于不被犯规的蚂蚁惊吓到的时候,门一下子从里往外打开,重重地装在沈惕的背上。 “啊疼疼疼……”沈惕站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他看到出来的安无咎,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怎么样啊?”沈惕扶着腰问。 “结果得晚上出了。”钟益柔拍了拍手,顺道锁上了扫描室的门,两手往腰上一插,“快中午了,你们要不要吃点东西啊。” 沈惕第一个把手举高高,“要!” 钟益柔立刻换上笑容,“那我给大家做!” 安无咎看向她,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午餐呢你们一人给我200刀就好了哦,嗯如果还想吃晚饭呢,那就再加200,啊如果你们没地方去,想睡在我这儿,那就便宜一点算,给我500吧!” 她说这番话的样子,安无咎仿佛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美元的符号。 吴悠从流水线那里走了过来,“我同意,反正在外面吃只会更贵,吃什么无所谓,能填饱肚子就行。” “包在我身上!”钟益柔立刻伸出手,一人收了五百美金。安无咎没现金,就给她划去50积分。 这么一换算,好像真的不太贵。 但当他们在餐桌边坐下,看见桌上的菜之后,同时选择了沉默。 “快吃快吃!”钟益柔放下最后一个巨大的钢制汤锅,摘下隔热手套,“趁热吃!” 吴悠长长地舒了口气,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糊糊,“姐,你是从印度来的吗?” “怎么可能!我是纯正中国美女!” 沈惕拿汤勺舀了一下那锅灰黑色的、漂浮着状似眼珠的汤,喉结滚了滚,“你该不会是把义眼放进去了吧……” “这是我买的万圣节限量版植物肉丸子!很贵的!” 安无咎面前摆着一盘焦黑的不明物,他用筷子戳了一下,“这应该是炭烤牛排吧。” “啊……这是我炒的蛋。” 还没吃饭,桌上的人就一个个面如菜色,钟益柔拍了拍手,像个幼儿园老师一样加油打气,安排得明明白白,“快吃快吃!吃饱了晚上才不会饿着肚子睡觉!” “吴悠你个子小,睡红色集装箱那个病床!” 吴悠咬了一口弹性十足的丸子,没咬着,眼珠丸子满嘴乱窜。 “沈惕和无咎,你们俩……”钟益柔想了想,好像没有多的病床了,“我上次才刚卖了一个。要不你俩挤挤,睡一块儿吧。” 安无咎的筷子没握紧,啪嗒一下掉了一只,滚到桌边,正正好好被沈惕用手接住。 钟益柔露出一副“我是人美心善圣母玛利亚”的表情,双手捂心口。 “就当我成全你们,提供场地。” 下一秒她又变严肃,伸出食指,“但是你们要小点声音。” “我神经衰弱,会睡不着。” 第25章 平静时光 面对钟益柔的话, 安无咎表现得冷静得过分。 “我们不会发出声音的。”他的表情正直得有些可爱。 这回答一出,其他三个人都同时愣了愣,然后笑作一团。 钟益柔笑得扶住了桌子, “你和你在游戏里完全是两个人诶, 那个聪明劲儿去哪儿了?”她指了指正捂住肚子笑的吴悠,“连他这个小屁孩都听得懂。” 被点了名,吴悠略微有些尴尬, 清了清嗓子, “我才不是小屁孩。” 安无咎仍旧有些云里雾里, 他侧过脸, 看向沈惕。他倒是笑得不夸张,一只手托腮, 嘴角挂着暧昧不清的笑,也撇过眼看安无咎。 对视了一会儿,安无咎脑中联系起上一关地堡里的手铐事件, 忽然意识到什么, 一下子明白过来,然后摆手对钟益柔解释:“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真的?”钟益柔忍着笑, 咬住筷子头, 眼睛往沈惕脸上瞟。 沈惕托着下巴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在安无咎松口气之后, 他又补充了一句。 “目前不是。” 真是完全不会配合的家伙。 安无咎干笑两声,“还是吃饭吧。” “这要人怎么吃?”吴悠扫视了桌上几个菜,瘪了瘪嘴, 自己站了起来。 “哎你干嘛去?”钟益柔扭头问。 吴悠自顾自地从钟益柔的椅子靠背上拿起围裙, 给自己戴好, “做饭。” “厨房在右边, 你会开火吗?”钟益柔有点不放心,尽管她自己才是那个有可能会炸厨房的人,“冰箱里的食材你看着点日期!” 吴悠没回复,钟益柔就转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现在的小屁孩真是会装酷。” 半小时后,他们看见小朋友端来四菜一汤,光是看上去就已经比之前的黑暗料理好了上百倍。 这个动手能力,确实不容小觑。 沈惕笑道,“现在的大人还不如小孩儿会做饭。” 被嘲讽到,钟益柔对着他比出一个“杀了你”的抹脖子手势。 “随便做了点,冰箱里能吃的不多了。”吴悠把围裙摘了,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吃吧。” “随便??”钟益柔两眼发光,感叹道,“你好厉害啊小鬼。” 安无咎也尝了一口,味道果然很不错。 他开始对吴悠感到好奇。 虽然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但整场游戏下来都可以滴水不漏地完成任务,情绪该暴露就暴露,该隐藏就隐藏。那架飞行器看起来也应该是他自己组装的,好像生活得很独立。 “话说回来,”钟益柔吃了一口菜,看向其他三人,语气随意道,“你们该不会都无家可归吧。” 这句话像是一下子戳中全员雷区,一时间饭桌上都没了声响。 最后还是安无咎开了口,“我本来住在学校里,但是我妈妈生了病,我也退学了,我记忆的最后一段时间,我一直住在医院陪床。” 吴悠想到之前他们私底下在游戏里的谈话,于是开口,“你不是还有个妹妹?” “对……”安无咎的眉头微微皱起,“但是我记得在医院里,她和我吵了一架,具体的原因我忘了。我只知道,她最后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吴悠低声重复了这几个字,然后随口道:“和我一样。” 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如今的闲暇时光只不过是血腥游戏的中场休息。很有可能这次分别后,下次就无法相见,因而谁都比游戏中更坦诚。 “你也是?”钟益柔皱了皱眉,“小小年纪在家呆着不好吗?” 吴悠垂下头,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含混不清地回答,“我是逃出来的。” 然后他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重,钟益柔敲了敲碗边,“没关系,反正我这里你们可以随便住!” 说完她笑了笑,“反正大家也不是没钱的穷光蛋!” 安稳地吃完一顿午餐,安无咎坐在废弃能源罐上看钟益柔焊接义体的手指,吴悠擦着他的飞行器,沈惕靠在集装箱边打着盹儿。 这样远离喧嚣的平静午后,和圣坛里的厮杀相比,反倒更像是一场幻梦。 他们分明在前几天还是游戏里的竞争者,大约是因为类似的境遇,和历经同一场生死搏斗的默契,竟然成为了能够和平共处的伙伴。 找不到母亲如今所在的医院,安无咎心中始终放不下。 明明医院的一切都和自己的记忆是吻合的,为什么母亲不在那里?难道是因为治疗费和住院费不足,被转移到其他地方? 如果母亲还在费城,那么一间一间医院找下去也许能有答案,但这需要时间成本,何况他或许并不能得到真实的信息。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 钟益柔得知他的担忧,想了想,给他提出一个建议。 “如果是找病人,可以试试去找找马托尔公司的人帮忙。”她拉了个椅子坐到安无咎的身边,“这是垄断费城的生物制药公司。现在费城的医疗体系是孤岛式的,医院都封闭管理他们的用户信息,你就算是想查也很难查到。但是几乎每间医院都会使用马托尔的药物和医疗器械,而且马托尔基本入股了每家医院,每个月的流水和报表都会上交,里面多少会有些可用的信息。” “马托尔……” “没错。”钟益柔翘着二郎腿,“现在的医院都相当于一个个小企业,已经被商业化成马托尔集团的子公司了,你想一间间找,还不如直接从上一层入手。” 她说得很有道理。 “可我没有相关的人脉。” “确实不好找,”钟益柔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用手指卷了卷,“我之前认识一个,不过现在他欠了一屁股债跑去圣坛,然后就失联了,估计是死了。” “死掉的人可以在死亡名单上看到。”吴悠拎着桶走过来,“就是那个每两周发布在面板上的名单,我收到过。” 钟益柔耸耸肩,“下周我看看,不过就算还活着,他现在也肯定没有马托尔集团的员工权限了。” 她拍了拍安无咎的肩,像个十分可靠的大姐姐一样,“不要太担心。这半天你就好好养伤吧。明天早上又会进入下一轮,你的手不能再受伤了。” 安无咎微微点了点头。 某种程度上,他认为自己是幸运的,能够遇到这些人。 “我们需要自己回到游戏舱吗?” 吴悠点头。 “如果没有按时到呢?”安无咎又问。 “会死。”吴悠很直接地告诉他。 安无咎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如果说进入圣坛的每个人都安装有他们特制的脑机,那么杀掉参赛的玩家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这样一轮接着一轮,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钟益柔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们也不知道,听说欲望得到完全的满足,就可以脱离圣坛,但是真是假,谁也不清楚。” 到了晚上,这座废弃工厂亮起灯。安无咎坐在大门口,望着外面灰黑色的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 模模糊糊的,他的脑海中竟出现一丝关于父亲的记忆。 他好像曾经抱着自己,对着天文望远镜看过星星。 “不睡觉?” 安无咎听见沈惕的声音,转过头。沈惕嘴里叼着棒棒糖,走近后低头看他。 “你又吃糖?”他好心说,“摄入太多合成糖精对身体不好。” “知道。”沈惕往门的边缘一靠,含糊不清说,“但我总想含着点儿什么在嘴里,不然就很难受。” 就像有人时时刻刻都想抽烟一样吗?安无咎想。 坐在工作台前的钟益柔听了一耳朵,便大声说了句,“这叫口欲期,一般都是婴儿时期才会有的。” “婴儿时期?”沈惕觉得不可思议,接着忽然听到一声很轻的笑,转过脸再低下头,发现是安无咎笑了。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安无咎被逗笑的样子。 这张漂亮的脸不是冷静到看不出一丝破绽,就是癫狂得令人畏惧,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露出孩子气的笑,好像一朵纸叠的、单薄的花,在某个瞬间生出些饱满的生机。 “你笑什么?”明明语气不善,但沈惕的嘴角也勾着笑意,一看便知是故意装腔。 安无咎仰着脸的样子看起来很好欺负,尽管他很清楚这是个欺负不得的狠角色。 这种反差似乎令他变得更加迷人。 “回去了。”安无咎声音很轻,站了起来,一手拎起钟益柔给他的小板凳。沈惕给他留的空间很窄,安无咎只能擦着他的肩挤过去。 感觉沈惕的体温也比旁人冷。 简单收拾洗漱,他们便各自休息。钟益柔给他们安排的集装箱是蓝色的,里面有张比单人床略宽一些的病床,原本安无咎考虑睡在地上,但地上堆了许多医疗用品的箱子,连落脚的地方都不是很多。 沈惕借了浴室洗澡,安无咎自己先上了床。他十分乖巧地侧身躺下,以保证自己只占据半边空间,然后合上眼。 集装箱不太隔音,他甚至能听见水流声,还有钟益柔搽护肤品用力拍脸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钟益柔的职业,这里有一种类似药剂和金属混合的味道,令他莫名感到熟悉。自从从圣坛苏醒,有很长一段时间,安无咎一直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尽管他并未表露出来。 此时此刻,这种熟悉的感觉莫名令安无咎产生出焦虑。 他无法入眠。 没有了催眠气体,安无咎发现一旦自己闭上眼,就无可避免地出现强烈的警惕心,心跳又一次主动地开始数秒。 明明自己的痛觉很迟钝,但某个瞬间,安无咎又一次感受到心脏的剧痛,仿佛被许多根细线紧紧缠绕住,几乎要勒进去。 他的手攥紧了胸口的衣服,眉头皱起。 尽管如此,安无咎依旧没有睁开眼,并且试图说服自己入眠,毕竟明天一早他可能就要离开这里,奔赴另一个战场。 很快的,外面有脚步声传来,然后是集装箱大门打开的声音。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停顿下来。 紧接着,安无咎感受到这个冷硬病床的另一半微微塌陷,是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 分不清是沐浴露的气味,还是对方本身的味道。空气中渐渐弥漫出一种淡淡的檀木香气。 思绪缥缈的片刻,他的肩忽然被一只手抓住,好像试图掰过去。安无咎立刻睁开眼,一脸警惕地看向身旁的人。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门缝透进来的一丝光,正正好好打在沈惕身上,他穿了件白色的上衣,头发没有完全擦干,发端还蓄着小水珠,猫一样的瞳色在昏暗的空间里也显得柔和。 “又不是第一次,怎么还吓着了。” 沈惕语气淡淡的,手依旧握着安无咎的肩,似乎也不打算因安无咎的反抗而住手。只是动作轻了些,将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扳过来,直到他的后背能平躺在床上。 “别侧着,当心手。” 第26章 笼中之鸟 平躺之后, 安无咎不动神声色地将攥住胸口衣服的手放下,忍着心脏的痛,假装无事发生。 将弱势暴露在对方面前, 怎么想都不是一件理智的事。 但沈惕看起来就不那么理智, 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情绪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奇怪也要做。 比如现在,他侧身躺在安无咎身边, 隔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距离, 笔直地望着他的侧脸。 安无咎的警惕心自然能感受到这种强烈而直接的注视, 像一只豹子对猎物的锁定。 正打算问他为什么盯着自己, 结果还是沈惕率先开了口。 “你的侧脸长得……” 他停顿了两秒,似乎在思考形容词, 弄得安无咎也有些好奇。 “好精准。” 精准,这是什么形容? “为什么?”安无咎侧过头,不再去看集装箱的“天花板”, 而是沈惕的脸。他说话声音很小, 因为记得钟益柔的嘱托。 他一转过脸,沈惕竟然加了一句, “正脸也是。” 沈惕的表情有些像小孩子, 回答了安无咎上一个问题,“就感觉……是很适合作为人类外貌的代表来建模的一张脸。”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只能选一个人类的话。” 这话听起来很怪,以至于安无咎没有第一时间感受到其中巨大的褒奖意义。 他在意的是,为什么沈惕好像把自己设置成了一个区别于人类的旁观者。 但有一点他很认可, 所以也十分直接地对沈惕说:“你给我一种……非我族类的感觉。” 两人的对话如果将任何一方换一个人, 恐怕都很难顺畅进行。 沈惕听了, 嘴角扬起, 针对安无咎的评价给出一个独到的理解。 “那说明你觉得我很特别。” 见他这么自信,安无咎有一点不知作何反应,于是含糊其辞:“可能吧。” “我看到你的脸,好像可以直接看见你小时候的样子。”沈惕又一次回到了“精准”的讨论上,“等比例缩小的那种。” 安无咎闭了闭眼,“我自己都快不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了。”他只知道梦境里的自己看起来很瘦小,面目模糊。 “挺好看的。”沈惕自顾自给出他认为的答案,好像真的见过他小时候那样。 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沈惕的几句话,安无咎的心痛似乎逐渐消减,但是某种不具名的情绪却一点点漫上来,将他湮没。 他抬起手,盖住了自己的脸。 于是,沈惕的观察对象被迫变成安无咎的手。 手指很长、很细,白得像覆了层雪,但凸起的青筋又给人一种微妙的力量感。 手背上还有一个数字——99。 “这个数字也是你纹的?” 又一次听见沈惕的声音,安无咎这才放下手,摇头。 “不是,这是进入游戏之后才出现的。” 说完他侧头看向沈惕,“你没有吗?” 沈惕轻轻摇头,他想到什么,于是说了,“但是我在游戏里遇到过其他人,身上也有数字,不过不是99。” 安无咎想了想,“或许是圣坛做的。”只是他还没想清楚用途。 他们只是参加了同一轮游戏的竞争对手,照理说谈话理应客套和表面,但或许是因为沈惕的怪异太与众不同,他似乎没办法把沈惕当做寻常人去对待。 即便他说服过自己,这些表现或许都是沈惕精心设计的骗局。 “你为什么进入圣坛?”安无咎还是提出了更深层次的问题。 但他问出来之后有些后悔,感到自己在越界。因为这和之前他刚出游戏工厂后,问沈惕的问题很类似。 他应该还不想回答这么私密的问题。 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不太舒服,沈惕动了一下,头不小心碰到安无咎的头,然后就这么抵着,没有挪开。 “我说过了,我很想死。”他重复了之前的话,但也给出更多,“嗯……印象里,从出生到进入圣坛,我好像一直在重复一件事,而且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但或许是出于大脑的自保机制,他竟然想不起究竟是什么事。 “我没有办法得到解脱,想找一个有意义的,死亡的方式。” 安无咎倾听着,脑海中冒出一个极具神话色彩的故事。 触犯众怒的西西弗斯被诸神惩罚,要推着一个巨石到山顶,等真的到了山顶,又要落下来。于是他再次重复这样的工作,把巨石推上山顶,周而复始,用无止尽。 安无咎看向他。 “或许死亡并不是解脱。” 沈惕也侧过脸,望向他的眼睛。 “那什么是?” 安无咎的脸上露出一种坚定而宁静的神情。 “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夜晚温度降低,空气变得很冷。 但沈惕第一次感受到非物理意义的温暖,这令他产生了一种莫大的怪异感。 以至于一整晚,他都没有睡好,闭着眼,断断续续听着安无咎均匀而微小的呼吸声。 这种从未有过的安宁持续到早晨,他在天光微亮时起来,又坐在地上,两手交叠趴在床边盯着安无咎,安静地看他的侧脸,微微起伏的胸口,然后伸出食指。 摁住安无咎散在床上的长发发尾,再趁他没发现的时候松开。 无聊又充实的晨起活动持续了半小时,安无咎也醒了过来。 他睡醒后的样子总是很懵,可以一个人埋头发很久的呆,像蘑菇一样。 直到钟益柔的声音穿透集装箱的铁壁。 “要出发了!” 于是他们四人再一次踏上返回圣坛的旅途。 这一次他们的心情变得愈发复杂,在飞行器上,吴悠一直看后视镜,但是不说话。 他是个不爱说话的小孩子。 将飞行器停在游戏工厂后,他跟在哥哥姐姐后面,一声不吭,直到大家选定随机的游戏舱,准备踏进去。 钟益柔说了很多话,大概是祝大家好运的意思,进去之前,她还帮安无咎把头发扎了起来,高高的束在脑后。 而吴悠在关上玻璃舱门的前一秒说,“你们都会活下来的吧?” 游戏舱里的机器臂出现,将那些输入营养的管子扎进安无咎的手臂,他的眼睛看向隔壁的吴悠。 “我会尽力,你也是。” 沈惕有点无法理解求生欲望,但还是点了头。 “那当然!”钟益柔大喊,“下次我给大家做烤鸡!” 吴悠抿了抿嘴唇,“那就……不必了。” 和之前一无所知进入游戏不一样,这一次安无咎微微笑着,做好了准备,还有与他人立下的约定。 善良状态下的他和沈惕完全相反,是一个很容易与人建立情感关系的人,共情强,会同情他人,愿意伸出手帮助别人。 所以身边的人也很容易被影响。 游戏舱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数据库接口已连接。” 听到圣音的一瞬间,安无咎感觉一个美梦正在破碎。 他们的安宁只是按下了暂停键。 “正在载入幸存数据。” “加载中——” “环境配置成功,变量初始化——” “欢迎回来。” 他出现短暂的失明和失聪,像是堕入宁静的纯白之中。 “正在加载热身游戏配置。” 就在一瞬间,视野中出现无数蓝色的光粒,这些微小粒子逐渐聚拢,建模出一个黑暗的空间。 和上一次热身赛的大厦天台不同,这一次他们来到一个昏暗的大厅,唯一的光源是从大厅中心的穹顶射下的顶灯。 很快,顶灯下出现一个巨大的鸟笼,鸟笼的外沿摆放了一圈圆柱形的矮台。安无咎留意了一下数量,一共六个。 鸟笼的正中心还有一个。 七个人吗? 他刚要转头,却感觉右肩被人轻轻点了一下,往右转头,空无一人,但左边传来声音。 “好巧。” 是沈惕。 好幼稚的把戏。 安无咎转过脸看他,沈惕嘴里含着棒棒糖,一边脸颊鼓起,含混不清地说 :“我们又是竞争对手。” 安无咎点了点头,“这种情况不常见吗?” 沈惕煞有介事地想了一会儿,“可能也有吧,只是我记不住他们的脸。” 圣音再次出现,“欢迎各位玩家。” “你们都是上轮游戏的幸存者,经历殊死搏斗后来到这里,关于热身游戏的规定不必多言。” 不知道为什么,安无咎感觉这次的圣音仿佛更通人性了些。 或许是因为上次有人试图逃赛,从一开始就很血腥。 很快,他从对面的黑色阴影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高跟鞋。 “益柔也在。” “益柔?”沈惕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但并非是疑问语气,而更像是为安无咎为她去掉姓氏的亲密叫法而意外。 安无咎会错意,指了指对面,钟益柔也看见了他们,优雅地挥了挥手。 圣音开始了介绍。 “本轮游戏共有七名玩家,请各位来到大厅中央,熟悉彼此姓名。” 按照规定,安无咎和沈惕朝大厅中央走去,他的眼神看向四周围,惊讶地发现吴悠也在。 吴悠很淡定,即便他也对他们的重逢感到意外。 一方面,安无咎感到愉快,因为有熟悉的人,另一方面,他又未雨绸缪地感到不安,因为他们再次成为了竞争对手。 安无咎注意到,自己正对面的位置站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低马尾束在脑后,轮廓立体又带有东方面孔的柔和,大约混了俄国血统,但有种生人勿进的感觉。 她穿了黑色西装裤和利落的白衬衫,扣子扣到最上一颗,像是职业女性,或是科研人员。 但安无咎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科研人员怎么会来到这里? 她的前面是全息投影的名字。 [杨尔慈] 听起来很中国的名字,果然是混血。 他的视线放到另一边,在杨尔慈的旁边,他看见了一名成年男人,个子很高,头顶上盘了个丸子头,穿了一身蓝灰色的、类似道袍的衣服。 “道士?”他忍不住小声开口,这可是在书里才见过的人物。 沈惕也看过去,“道士是什么……” 他只看到那个道士长得不错,有书生气的小白脸模样。 但他眼角有颗痣,沈惕自作多情地替安无咎摇头。 一看就不正经。 似乎是听到了安无咎的声音,斜对面的道士对他作了个拱手礼。 他的名字叫[南杉]。 安无咎也朝他点了下头,以示礼节,然后看向南杉的左手边,是一位年轻男孩子,欧洲长相,看起来像是比吴悠大一些,脸色苍白,一头微卷的褐色头发散落在脸颊。 他的名字叫[乔希] Josh,常见的西方名。 算上已经熟悉的他们四个,所有人都来到大厅中央的鸟笼前,安静等候。 “热身游戏的名字叫‘笼中鸟’。”圣音开口。 很快,不知从大厅的哪一处,传来幽幽的童谣。 [笼中鸟,笼中鸟,关在笼中的小小鸟,何时出来跳一跳? 夜过去,天亮了,与仙鹤乌龟一起逃。猜猜身后谁在闹?①] 空旷而黑暗的大厅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空灵,回荡在高阔的穹顶上方。也不知是不是安无咎的错觉,他恍惚看见鸟笼中站着一个小孩,双手捂住眼睛,背对他们。 但眨眼的功夫,她又消失了。 “现在宣布游戏规则,请各位玩家注意,整场比赛不允许发出任何声音。” 伴随着童谣声,圣音介绍道:“正如你们现在看到的,面前的鸟笼之中有一个站台,鸟笼外有编有数字的六个站台,分别是1到6。” “游戏的最开始,需要有一名玩家主动站出来,作为笼中鸟,蒙上双眼,站在笼中的站台处。 大家可以主动要求成为笼中鸟。如果有多名玩家自愿站出,则系统随机从竞选者中抽取一位。 若首轮无笼中鸟,则每人扣除5分。” “作为笼中鸟的玩家在看不到笼外情况的前提下,喊出一个0 到6的整数,其余玩家站到笼外站台处,并按照顺时针的顺序,按照笼中鸟喊出的数字移动相应次数。” “例如最初位于一号站台,笼中鸟报数为3,则顺时针向前移动三格,来到4号站台。” “移动结束后,蒙眼的笼中鸟原地不动,猜出自己身后的‘捕鸟者’是谁。” “若笼中鸟猜对,则笼中鸟获胜,获得10分。 若笼中鸟猜错,捕鸟者获得5分,其余笼外人获得3分。笼中鸟倒扣5分。” 这是一个既听不到、又摸不了的蒙眼猜人游戏。 “游戏共4轮,前一轮的捕鸟者自动成为下一轮的笼中鸟,进笼报数后,笼外的人重新按照自主意愿选择并站上笼外站台。 4轮游戏后,总分累计最多的玩家获胜。 若最高分有多人,则进行加赛。” “若有玩家在游戏过程中发出声音,或没有按照要求移动、离开站台,视为犯规,直接失去比赛资格。” “一分钟后,游戏开始。” 第27章 请君入瓮 游戏规则播报完毕后, 鸟笼的正上方出现一个巨大的一分钟倒计时提示。 安无咎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下其他的玩家,大家的脸上或多或少出现带有疑问的表情。 这是很正常的, 但凡听一遍这样的游戏规则,可能都会觉得困惑。 在诸多前提之下, 作为笼中鸟,既不能通过声音判断出身后之人, 也不能离开站台, 伸手去触摸。 并且最随机的一点是, 在笼外人站上站台、确定彼此顺序之前,鸟就已经蒙上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 嗅觉也并不可靠, 站台与站台之间距离并不遥远, 即便身上有特殊气味, 也无法凭此判定他是否正好在身后。 不过或许因为是热身赛,取的是最优解, 除了第一名以外的人其实没什么分别, 也没有死亡和淘汰危机。 所以从大家目前的神色来看, 倒也没有非常焦虑。 安无咎侧了侧脸,看向沈惕。 结果沈惕第一时间发现, 也转过脸, 剪刀手放在眼睛旁,对他比了个耶。 不愧是他。 一分钟的时间流逝得非常快。 “游戏即将开始,顺便提醒一下各位, 任何玩家不得以暴力手段迫使其他玩家离开站台, 否则判为犯规, 取消热身赛资格。” “第一局开始, 请愿意主动担任笼中鸟角色的玩家举起手,限时30秒。若无玩家出现,则全体扣5分。” 倒计时再次开始。 大家似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按兵不动。 笼中鸟这个角色,在计分上与其他角色都不太一样,属于高回报、高风险:一旦笼中鸟猜对身后的捕鸟者,可以获得十分,可一旦失败,就直接倒扣五分,且只有笼中鸟可能会面临扣分的境地。 再加上,想要成功绝非易事,按照概率来算,笼中鸟获胜似乎只有六分之一的机会能猜中刚好移动到自己身后的人。 对于鸟来说,的确是这样没错,安无咎想。 但对于笼外人,尤其是捕鸟者就不一样了。 这场游戏,事实上是笼中鸟与捕鸟者的博弈。 “还有最后五秒。” 安无咎举起了手。 他注意到,就在他举手的同时,沈惕的手也往上抬了一下,但最后好像又放弃了。 安无咎一时间读不懂沈惕选择放弃的原因,或许是他还没想好,但这不像是他的性格,更像是以为没人参加,就随意举手,见到有人举手在先,就让了让。 “倒计时结束。” “玩家安无咎选择成为第一轮游戏的笼中鸟,请走入笼中,面对笼门站在圆台上。” 按照指示,安无咎打开了鸟笼的大门,迈进去,站上了那个圆形的台面。他面对门,正对着的站台数字是1,背对着的站台上标着4,顺时针从1到6。 也就是说,移动后站在他背后的玩家,必定是在4号站台处停住。 刚看完编号,金丝鸟笼的顶端忽然出现一条四指宽的红丝绒缎带,飘落到安无咎的眼前。 “请笼中鸟蒙眼。” 于是他抬了抬手,握住那条缎带,将其覆上双眼、绑好。 沈惕盯着笼中的安无咎。昏暗下愈发苍白的脸,暗红色丝绒与他的嘴唇,缠着白色纱布的手腕,清瘦的肩背,禁锢住他的华美牢笼。 一瞬间,他的大脑出现一种奇妙的感觉。 几乎是第一次,他认为一个场景、或者说画面,称得上具有美感。 沈惕从未真正感知过。 他来到圣坛,目睹一同进入的人们因死别而恸哭,可他却一动不动地站着,面具后的那张脸并不冷淡,反而是疑惑。 他不懂为什么要哭。 同样的,他不理解人们胜利后那莫大的喜悦,但他觉得有趣,于是就会学习,可有时候好像运用的不对,该悲伤的场景却做出喜悦的反应,让别人觉得他是个怪人。 就连刚才初始化到这里,对安无咎做出的点肩膀的举动,也是他从遇到的两个小朋友那儿学到的。 不过他不在意效果,他觉得自己对安无咎来说是特别的,所以就算出错,安无咎应该也不会像其他人转头走开。 沈惕不觉得任何人丑陋,也没认为谁是漂亮的,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在他的眼里,好像是共用了一副模糊的面孔。所以他同样不理解地堡里的艺术品,那些传世的伟大画作,即便用放大镜再仔细地看,也觉得没什么特别。 见到安无咎,他第一次感到不同。 认为他并非面目模糊,而是一张精准的脸,与谁都不一样。 也是第一次,他感知到了审美这一特殊形式。 “笼中鸟已准备就绪。” 蒙上双眼后的安无咎忽然发现自己的听觉变得很奇怪,明明平时敏感到任何一点声音都能捕捉到,可现在他却只能听见圣音的声音,哪怕是一点点背景音、脚步声、呼吸声都听不到。 这大概是系统为笼中鸟屏蔽了其他声音,保证游戏规则的顺利运行。 真的好安静。 连沈惕的耳坠声都听不见了。 “下面,请笼中鸟说出一个数字。” 安无咎蒙着眼,什么都看不见。 他心里想,数字一点也不重要。 甚至连移动都是不重要的。 真正想捕鸟的人,一定会来。 于是他开口,随意说出一个数字。 “6。” “现在开始移动。” 很快,他又听见那个空灵的童声,唱着令人心底微微发寒的歌曲。 除此之外,安无咎的确得不到任何的外界信息。 童谣声戛然而止,圣音开口:“笼外人已移动完毕。” “笼中鸟,你背后的捕鸟者是谁?” 蒙着眼的安无咎嘴唇动了动。 “沈惕。” 他选择沈惕的理由并不是因为他想举手,而是他相信沈惕的水准,一定也和他一样,在规则说完之后就看透了这个游戏的玩法。 如果有像沈惕水平的人,这个游戏就不是碰运气。 “笼中鸟,请睁开眼,朝后看。” 听见圣音的指示,安无咎解开缎带,朝后看去。 然后他轻轻笑了一下。 果然是沈惕,他还朝自己歪了歪头。 “本轮游戏笼中鸟获得胜利,玩家安无咎得10分,其余玩家仍旧是0分。” 他下来的时候,看到欧洲男孩乔希的眉头疑惑地皱起,知道他还不明白这是怎么猜到的,毕竟他进笼之前,也没有和沈惕有过一句话的沟通。 这场游戏,不同玩家之间的确存在信息差。 安无咎比新玩家多得到的一个信息就是沈惕、钟益柔和吴悠的能力范围。 但这个信息差在接下来的几轮会逐渐消解。 因为这个游戏名字叫笼中鸟,所以大家过分关注到笼子里的鸟,而不是笼外的自己,或是捕鸟人。 笼中鸟别无选择,只能在笼中猜测身后人,乍一看,这样的胜率好像真的是1/6。 但笼外的人是可以选择的。 他们甚至可以在笼中鸟喊出数字的那一刻,通过计算,抢占先机,让自己从“笼外人”变成“捕鸟者”。 捕鸟者是这场游戏里零风险、中回报的玩家,既不会因捕鸟失败而扣分,成功了还可以获得比普通笼外人更多的分数。 所以,这场游戏应当被解读为:如何尽可能使自己成为捕鸟者,且不被笼中鸟预判到。 在这种反转的立场下,游戏不再是“笼中鸟”,而是抢椅子。 抢同一把椅子。 安无咎与沈惕彼此认可对方的实力,所以他相信沈惕早已理解规则的隐藏含意,把立场转换到捕鸟者的角色,在他喊出数字6的时候,计算出需要占领的站台,即4号站台。 这样在顺时针的六次移动后,正好走完一圈,沈惕就可以顺利站在安无咎的背后。 对于捕鸟者而言,胜率是二分之一。 要么捕获成功,要么被对方猜中。 而一旦出现聪明的捕鸟者,笼中鸟的胜率也大幅度提高。 他只需要想,谁会这么聪明。 由于选站台的过程给了玩家充分的主动权,想当捕鸟者的玩家一定会非常敏捷快速地找到自己的位置,这就大大消除了不确定性。 不过安无咎很清楚,沈惕笃定,就算自己也发现了反转的规则,也不一定会大胆地恰好选在他身上。 这就是他们都要赌的部分。 只要安无咎不敢说出他的名字,他就可以获得五分。 但安无咎猜中了。 他利用捕鸟者想赢的心理,在大家还不完全理解规则的第一轮游戏里,找到了最有可能抢占捕鸟者角色的人。 圣音出现。 “第二轮游戏开始,请第一轮游戏的捕鸟者进入笼中,成为新的笼中鸟,并蒙上双眼。” 安无咎将手中的红丝绒缎带递给沈惕。 一片静谧中,他们的指尖无意碰了碰。 沈惕将缎带蒙上,干脆利落地系好。而“重获自由”的安无咎从笼外着他,倒也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蒙上也是很英俊的,但果然,沈惕最厉害的还是那双眼睛。 这一次,安无咎可以将注意力放在其他笼外人的身上,他不打算抢这一轮的捕鸟者,因为他比分大幅度领先,现在抢着站到沈惕背后,怕是要给沈惕送10分。 他打算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发现捕鸟者的重要性。 沈惕在笼中站定,按照圣音的指示,给出了一个数字。 “5。” 下一秒,站着不动的安无咎想,捕鸟者应当选择5号站台作为起始点。 6-1-2-3-4,移动五次,到沈惕的身后。 这个时候,他看见那位名叫杨尔慈的年轻女士笔直地朝着5号站台走去,并且十分坚定地站了上去,在其他人似乎还在选择站台的时候。 她的个子真的很高,穿着一双平底鞋,和穿了高跟鞋的钟益柔差不多。 就在安无咎注视的时候,杨尔慈也望着他。于是安无咎撇开了眼。 所有人都选好,最后剩了个1号位,安无咎站了上去。果然,不在笼中的时候他就能听到大家的脚步声,甚至是衣料的摩擦声。 “现在开始移动。” 那首歌谣再一次回荡在大厅。 很快又中止。 “笼外人已移动完毕。” “笼中鸟,你背后的捕鸟者是谁?” 安无咎盯着沈惕,由于蒙眼,他只好盯住沈惕的嘴唇。 有一瞬间,他怀疑沈惕是否能猜中。 但下一刻,他便立即反应过来,自己以为拥有的信息差,事实上沈惕也有,而且可能获悉得更早。 “杨尔慈。” 他果然猜对了。 按照圣音的指示,沈惕摘下缎带,第一个看到的是安无咎平静的脸,心中胜算大了一些,然后回头,看到了自己选择的正确答案。 早在第一轮游戏,安无咎还蒙着眼的时候,沈惕就观察了其他人,发现所有的笼外人之中,只有自己第一时间朝着捕鸟者应当占领的4号站台移动,不过还有一个人,也就是杨尔慈,她似乎也反应了过来,只是动作慢了一步,见他已经往那去了,才收回迈出的腿,顿了顿,才随意地选择了其他的站台。 所以沈惕知道,杨尔慈也明白了这是捕鸟者的游戏,第二轮当自己成为笼中鸟时,他的脑海中有两个明确的选项——安无咎和杨尔慈。 安无咎此刻还是冷静平和的那个状态,不是为了赢不择手段的他,所以他应当会利用这段时间去观察别人,收集信息,为后续的轮次作准备。 于是沈惕把赌注压在了杨尔慈的身上,也不出所料地得到了奖励。 “笼中鸟获胜,玩家沈惕获得10分,其他玩家本轮不得分。” “目前场上的得分情况:玩家安无咎与玩家沈惕——10分,其余玩家0分。” 游戏过半,场上的两名玩家就已经大幅领先。 第三轮游戏,换杨尔慈做笼中鸟,猜测背后的捕鸟者。她蒙上双眼,在台上站定,并且说出她心中想要大家移动的数字。 “2。” 安无咎这一轮是想试着抢一抢捕鸟者站台的,因为他想看看谁会因为没有抢到而失望。 当他以极快的反应速度,第一时间站上2号站台的时候,他发现钟益柔就差一步站上去。 她的气馁很明显,退而求其次地站上安无咎隔壁的3号站台,并且双手插腰,对他表示不满。 安无咎嘴角抿开,露出一丝笑,像是表达抱歉。 沈惕则站在5号站台,还是慢慢悠悠地站上去的,在安无咎选择了自己的站台之后。 这个选择很聪明,笼中鸟赢,沈惕不会有损失,笼中鸟输了,他还可以获得3分的奖励。何况上一轮才和杨尔慈对峙过,这次他就属于杨尔慈的重点怀疑对象了。 因此沈惕的不争不抢,也在安无咎意料范围之内。 然而,就在歌谣响起的前一刻,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杨尔慈盯着他的那一幕。 于是在移动前,安无咎转过身,对钟益柔比了个交换的手势。 第28章 进入副本 钟益柔抬眉, 脸上有疑惑的表情,时间不多,安无咎直接从2号站台下来, 主动站到她的3号站台上,完成交换。 他原本想要搏一搏高分,和同为10分的沈惕拉开2分差距,但在最后一刻, 安无咎又猜到杨尔慈方才已经看出自己的目的。 尽管他跟其他人都不一样,没有争抢,但站在原地让其他人先选, 无疑是一种最好的观察方式。 但钟益柔是在杨尔慈蒙眼之后才开始抢捕鸟者位置的, 上一轮也并未会过意, 所以她才是杨尔慈的思考盲区。 自己只好退居, 做一个障眼法角色。 当圣音向杨尔慈询问身后捕鸟者是谁后,杨尔慈似乎纠结了一下, 没有立即给出答案。 这说明交换战术奏效了。 “安无咎。”杨尔慈最终给出了答案。 钟益柔开心地蹦了一下,还对着安无咎做出击掌的手势。但安无咎记得圣音说不可以发出声音,又不想扫她的兴, 就伸手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掌。 杨尔慈摘下缎带,看向自己的身后,眼神中露出些许意外, 但钟益柔却很开心, 兴致来了还给输掉的杨尔慈一个优雅的飞吻。 “本轮笼外人取得胜利,笼中鸟扣5分,捕鸟者加5分, 其余笼外人加3分, 目前场上玩家得分情况:玩家安无咎与玩家沈惕——13分, 玩家钟益柔——5分,玩家杨尔慈——负5分,其余玩家均为3分。” “第四轮游戏开始,请第三轮游戏的捕鸟者钟益柔进入笼中,面对门站立在圆台上并蒙上双眼。” 钟益柔照做了,可当她真的站上笼中鸟的位置,胜利的喜悦就已然冲刷掉一半。因为当她站在这个位置,面临的捕鸟者很可能就是沈惕和安无咎。 “请笼中鸟说出一个数字。” 钟益柔想了想,“3。” 捕鸟者需要站到1号站台,才能再移动3次后来到她身后。 这是最后一轮比赛,对钟益柔来说还是非常关键的反杀机会。 一旦她赢了,直接加上十分,总计十五分,将一跃成为全场最高分,赢下这场热身赛。 可输了,输给其他人也就罢了,只要五分不加在安无咎或沈惕的身上,就要加赛。 他们俩目前比分都是持平的,想要在这一轮直接结束比赛,就必定会有一个人站上捕鸟者的位置,另一个人是普通笼外人,这样才能拉开分数。 但谁会抢夺到这个位置,钟益柔没有把握。 “笼外人已移动完毕。” 钟益柔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成为笼中鸟的时候思考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 “笼中鸟,你身后的捕鸟者,是谁?” 她几乎用光了所有的时间,深深呼吸,在最后一刻给出答案。 “沈惕。” 圣音几秒的停顿在钟益柔看来度日如年。 “笼中鸟,请向后看。” 一定要反杀成功啊。 钟益柔取下缎带,转过脸。 身后是端正站着、表情温和的安无咎。 钟益柔气恼地掐住了自己的人中,跺着脚,高跟鞋的鞋跟当当当地敲在地上,然后气得直接蹲了下去。 “就差一步!就差这一步!哎呀气死我了。” 见她这样,安无咎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抱歉,又无奈地朝她摊开手,语气温柔道:“为什么会选沈惕?” “对啊。”沈惕就在安无咎旁边的2号站台,他蹲了下来,平视钟益柔。 钟益柔陷入了自己懊恼中,自己还以为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结果连单车钥匙都飞了。 “我本来想选无咎的,因为你好像没那么有胜负欲,可是我又想了一下,万一你有了呢?你这个人完全说不准的。” “然后我就觉得如果你想赢的话。安无咎可能会惯着你,让你去当这个第一。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会藏拙的人嘛。” “没想到。”钟益柔摇了摇头,站起来,发现喜欢装酷的吴悠都在笑,“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沈惕。” 沈惕也站起来,思维还停留在钟益柔说的前一句,“他惯着我?” “为什么不是我惯着他?” 安无咎立刻撇清,“我是凭自己的本事赢的。” 钟益柔叹了口气,离开鸟笼。 “算了,本来我这5分也是无咎送的,就当还了。” 在她走出之后,圣音再一次响起。 “游戏结束。” 那座巨大的金丝鸟笼消失了,只剩下圣音独自在空旷的大厅中宣布着最终结果。 “场上各位玩家目前比分情况:安无咎获得18分,沈惕16分,吴悠、南杉和乔希6分,钟益柔0分,杨尔慈负2分。” “恭喜玩家安无咎获得本轮热身赛的第一名。” 游戏就是这么戏剧化。 明明很聪明在第一局就反应过来规则的杨尔慈,却比全程躺平的几位玩家得分低整整八分,而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钟益柔,忙活下来比分却归零了。 安无咎的手边弹出一个蓝色礼盒。 “恭喜你!在对各位进行游戏初始化之前,你可以先打开你的奖励。” 安无咎有些意外,这一次反过来了吗? 他伸手,触碰了一下那个蓝色的盒子,礼盒伴随着欢快乐曲自动打开,里面冒出许多的彩带和闪亮金纸。 弹出来的太突然,都窜到安无咎的脸上,弄得他有些懵。 盒子里,有两个写着[奖励]二字的红色卡片。 他拿起卡片,翻过来,一个的背面写着[游戏对抗形式选择],另一个则写着[彩蛋卡]。 圣音出现:“玩家安无咎,现在开启奖励时间,为了保护您的奖励,下面这段时间内,其他在场玩家将完全屏蔽你我之间的对话,直到奖励发放结束。” 还挺人性化。 请“请你从下列两个选项中,选择本轮正式游戏的对抗方式。” 很快,安无咎的眼前出现一行字。 [1、个人战(玩家各自为营),2、团队战(玩家随机分为两组,赢者晋级,输者全员淘汰)] “随机……”安无咎的声音很轻,也很低。 他这次赢得比赛,就是为了能够选择团队赛。 可他忽略了成团的规则。如果是随机组队,他根本预料不到会是什么组团情况。 很不合时宜的,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回到现实那24小时的画面。 在[圣坛]里产生感情的连系,于理智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会被欺骗,会影响决断,甚至是死亡。 安无咎是清楚的。 “个人战。”他抬起头。 “确定吗?” 他点了点头,忽然想问以后有没有可能出现非组队形式的团队作战,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提问。 因为这很不公平。 “好的,您的第二个奖励是一张并不常见的彩蛋卡,这说明您很幸运。” 是吗?安无咎对圣音的话持怀疑态度。 “但彩蛋的兑现前提是在您必须从这轮游戏中活下来,否则直接失效。” 果然。 “这太可惜了,不能转让给其他人吗?” “不可以转让,但是您可以委托他人抽卡。一张彩蛋卡有三次抽取机会,如果您足够幸运的话,或许可以抽中在圣坛的任何游戏中都可以无差别使用的特殊技能卡,但使用次数只有一次。” “比如,”他说出一个非常令人心动的技能卡,“复活卡,这是SSS级稀有卡,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抽中。” 安无咎忽然感觉圣音就像是一个极端的传销组织宣传人,说着令人心动的、但实现几率可能几乎为零的美妙提案。 “好吧。”安无咎有些敷衍地表示接受,“只要我这一轮活下来,就可以随时抽彩蛋,是吗?” “是的,只要这一轮活下来。”圣音又强调,“但具体抽出稀有卡或是平凡卡,甚至是空白卡,都将交给运气。” 安无咎一直认为自己是运气非常差的人。 所以他没有多激动,只是收下了这一张宝贵的彩蛋卡。 “奖励时间结束。” 对其他人的屏蔽也一同结束,圣音宣布,“玩家安无咎选择了个人战。” 其他人似乎也没有对安无咎的选择表示意外或不接受,和上一次的游戏玩家配置不太一样,这一次的玩家从表面上看,似乎没那么恶劣和鲁莽。 “现在进行正式游戏初始化。” 很快,他们所处的这个大厅在刹那间粉碎成无数光粒,如同湮灭,但很快的,那些光粒再一次聚拢,建模成一个全新的世界。 安无咎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与笼中鸟的华美大厅很相似,这里也是一片昏暗,视野不甚清晰。 他们似乎初始化在一间黑暗的小房间里,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四面墙壁的最上缘、连接天花板的边缘位置,透出绿色的长条形光线。 除此之外,整个房间只有一个暗着的巨大显示器,和一个投影式键盘。 “这里有点吓人啊……”钟益柔抱着双臂,感觉四周围透着阴冷的风,感叹今天不应该穿短袖的衣服,结果摸到的并不是皮肤,而是布料。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上穿着白大褂。 安无咎也觉得气氛不太对。 尤其这里的空气,很浑浊,隐隐透着一些血腥气和排泄物混合的味道。 “有点冷。” 他听见沈惕的声音,然后感觉一个人移动到他旁边,胳膊碰胳膊地挨着他站好。 圣音出现。 “欢迎各位,本轮游戏的名字叫做‘弃婴收容中心’。” “这是一座慈善机构,旨在收容和抚育被抛弃的婴幼儿。收容中心是一栋宝塔型结构的建筑,共五层楼。因为一些意外,收容中心的安保系统崩坏,整个大楼进行全封闭状态,你们是困在其中的人,72小时内从塔中逃出的人则视为本轮游戏的[幸存者]。” “我有一个问题。” 一直默不作声的道士南杉此时慢吞吞伸出一只手,“全封闭状态,要怎么逃出去啊?我们连自己这会儿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说话的语调有些轻浮,和安无咎想象中的道士形象有一些出入。 “你们被初始化在这栋收容中心的第一层。”圣音道,“尽管安保系统崩坏,但收容中心存在一个备用的应急预设系统,需要在第五层的母体服务器中输入密钥,开启特殊安全通道,从顶楼天台离开。” “这个密钥分为五个部分,分别存放在五层楼的某一个房间内,你们需要一层一层往上,搜集密钥碎片信息,最终打开求生之门。” “规则就是这些,游戏中还会跟随进度出现相应指示。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一切即将开始。” 安无咎皱了皱眉。 听规则,这次的游戏似乎没有上一轮的红与黑那么需要勾心斗角。 难道就只是搜集信息、离开封闭的收容中心这么简单,没有其他的生存阻碍吗? 他们七人的头顶已经开始出现白色数字的倒计时,只有5秒。 倒计时结束后,周围的一切也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倒是和笼中鸟一样,整个空间凭空出现了音乐,紧接着,一个温柔慈爱的女声开始了吟唱。 是摇篮曲。 “睡吧,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摇篮摇你快快安睡, 安睡在摇篮里,温暖又安逸……” 明明是一种温馨的歌,但此时此刻,在这个被鬼魅绿光萦绕的房间,多少变了些味道。 “这里真的好冷,我们是要从这个房间里出去吗?”乔希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似乎并不是十分擅长这类生存游戏的玩家。 安无咎出声宽慰他,“是的,目前不知道离开房间的难度,但我们有七个人,大家一起总是能解开谜题的。” 他的安慰让乔希镇定一些,“谢谢你,因为我有幽闭恐惧症,有点胆小。” “没关系,应该能出去。” 一旁和安无咎贴贴的沈惕有些不高兴,但他没发现自己不高兴,只是觉得很奇怪。 于是他用手指点了点安无咎的肩,“哎。” 安无咎转过头,仰着脸看向沈惕,诡异的绿光照在他的脸上,竟然有种微妙的和谐感。 沈惕张了张嘴唇,故意做出那种小孩子的语气,“我也好害怕啊。” 安无咎终于感到冷了,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你猜我信你吗?” 站在他们俩背后的钟益柔小声提醒沈惕,“别把他逼成另一种样子,算我求你了。” 吴悠也冷言冷语接了句,“赞成。” 第29章 乖乖睡吧 听他们几个说得热闹, 那个道士跟着也凑上来,“你们在聊什么啊?” “别聊了。” 杨尔慈的声音也是冷冷的,语调平静, 但有种莫名其妙的说服力,“这里的温度很不对劲,好像还有不断降低的趋势,从我们初始化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 体感温度已经在降低了。” 安无咎点头,“人体承受不了长时间的低温。” “一直困在这里,我们可能都会冻死。” 但这里几乎没有什么物件, 杨尔慈来到那个显示屏面前, 猜测是计算机, 试图寻求方法开机, 但都失败了。 房间里没有东西,安无咎试着从彼此身上下手。他发现钟益柔身上穿着白大褂, 很像是医生的装扮,仔细一看,她襟前别了一个工牌, 但上面只有一个编号。 [收容中心 E06] 于是他又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襟前,果然也有编号——[收容中心 A02] 只是他的服装似乎和钟益柔的不太一样,是简单的西装裤和衬衫, 左手手腕上戴了块白色电子手表, 材质似乎是陶瓷珐琅,但手表似乎坏了,上面的日期停滞在7月20日凌晨3点20分41秒。 安无咎按了表侧边的按钮, 也只是暂时熄灭了led字符, 过一秒后又再次出现, 依旧是这个时间。 他转头去看沈惕,“你身上有工牌吗?” 沈惕低了低头,把衣服上的工牌揪起来给安无咎看。 那上面写着[收容中心 A01]。 “果然也有……”安无咎抓起他的手腕,发现他也有一只类似的电子表,不过是黑色的,黑手表套在黑手套上面,几乎看不见。 他的时间停留在7月20日凌晨3点19分51秒。 比自己早一分钟。 “我们是同样的款式。”沈惕说。 安无咎点点头,似乎察觉了什么,问其他人,“你们的身上是不是也别着工牌?” 其他几人检查了一下,发现的确有,不仅如此,他们的服装也都不再是之前的服装,什么都没有保留。 除了道士,他外头套了件芥黄色的连体工作服,衣服没拉好,里面还是那件灰蓝色道袍,安无咎注意到,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个呼吸过滤罩。 检查过后,大家整理了一番工牌信息。 安无咎和沈惕的工号是A字母打头,穿着也类似,都是一副精英阶层的打扮,分别是[A01]和[A02]。 而钟益柔是[E06],看衣服像医生,可和她一样都是E开头的南杉[E07]却穿得像个工种不明的工人。 吴悠穿着深蓝色全套实验服,工号是[C04] 杨尔慈的衣服和钟益柔类似,但她还戴着一双无菌操作手套,不仅如此,她的工号也和钟益柔不同,写着[D05]。 所有人之中,最奇装异服的当属乔希,他穿着一套五颜六色的传统小丑服,简直和扑克纸牌上的joker一模一样,只是脸上没有画上小丑装,多少有些违和。 安无咎原以为他没有工牌,没想到竟然是有的,开头字母是B,[B03]。 除了沈惕和他自己,其余人的手上都没有表。 钟益柔想了想,“好像乍一看……没什么规律。” 四面的绿光照得人心里发慌,房间里不断下降的温度更是要将思维都凝固,空气中仿佛流动和凝结着某种诡异的气氛,缓慢地弥散。 “或许是有规律的。”安无咎开口,“圣音说过,这座收容中心有五层楼。” 沈惕很快接下他的话,“你的意思是,我们工牌上的ABCDE,对应着这五层楼?” “有这个可能。”安无咎说得保守。 在他们讨论的时候,杨尔慈一直试图打开房间中的那个主机。当安无咎提出这个猜想的时候,她转过头。 “圣音还说过,我们在第一层。” 安无咎点了点头,“如果这个字母代表层数,或者意味着不同层数由不同层数的工作人员办公。” 杨尔慈站直了,对他们说,“一般研究机构的整体计算机系统都是分布式的,不同部门的主机有不同权限,其他部门的人不能打开。” 钟益柔打断并更正她:“这里是慈善机构。” “应该一样。”黑暗中杨尔慈的面庞苍白而充满威严,她看向钟益柔的眼瞟向安无咎的工牌,“你是A,你来试试。” 不止他一个人是。安无咎拉上了沈惕,两人一起走到杨尔慈跟前,打量那个投影键盘。不一会儿,其他几人也跟了上来。 这个投影键盘和普通的并无二异,杨尔慈在上面敲了敲,没有任何作用,显示屏依旧是黑的。 安无咎也伸出手指,在上面敲击了一下试试,和他们想象中不太一样,依旧没有反应。沈惕也试了下,结果依旧。 “什么都不给我们,怎么出去呢?”乔希怯生生说。 “奇了怪了。”钟益柔不信邪,从人缝里挤出一只手,点了一下那个键盘。忽然之间,黑暗的显示器边缘亮起流动的光线。 “是你?”吴悠瞥了瞥她,“所以是一楼对应E。” “那道士不也行?”钟益柔抓起南杉的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显示器亮了,并为他们播放出一段影像。 一个关于弃婴收容中心起源的故事,画面中,一位名叫克鲁斯·马萨的美国男人正在接受采访。 从记者的提问可以发现,马萨是个富可敌国的大富豪,名下拥有数量多到惊人的公司。 “看这个装扮,像是旧地球时期的事。”乔希说。 旧地球时期并非官方命名,而是广泛流传于网络中而变得堪比官方的一个阶段名词,普遍人认为结束于萨坦公司与万通公司两大称霸世界的商业巨擘越权几个政治联盟,对大部分小国进行劳动殖民的年代。 但他们也不过是处在后地球时期的最初阶段,这个时代混沌而动荡。 视频中的马萨十分正直地批驳了记者颇显无情的提问,对着镜头说,“婴幼儿是人类的未来,在促进全体人类的生存和发展这一方面,他们拥有无限的可能。” 继而他说他希望建立一个系统、洁净、充满呵护和爱的庞大的家。 他为所有人交出一张美好蓝图,就连建筑设计都请来了最好的设计师,做成祈福的宝塔形态,让所有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都能拥有幸福的未来。 他将请全球最好的育婴师和教师,负责照顾和教育,让他们在拥有强健体魄的同时,能够拥有过人的智慧和能力。 从马萨的回答可以看出,他是个理想的慈善家。 视频最后,他希望媒体不要打扰这些无辜孩子的成长,不要用世俗的孤儿概念定义他们。 “一切为了人类。” 他双眼直视镜头,又重复了一遍。 “一切为了人类。” 视频结束。 沈惕没什么感觉,侧过头下意识去看安无咎,发现他手攥着胸口的衣服,紧紧拧着眉,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你没事吧。”他凑过去,低头问。 安无咎摇头否认,松开蹙起的眉头。 播放完毕后,显示屏上显示出黑暗的登录页面. [请E层管理员输入密码:] “我不知道密码啊……” 钟益柔看了看南杉,很显然,对方也不清楚。 南杉想了想,忽然起了兴致,袖子一卷准备上前,“要不我给输入一段金光神咒吧!” 吴悠拽住了他,“正经点。” 道士低头看了他一眼,一个小孩子这么老气横秋。 两人拌嘴,钟益柔随手检查了一下身上的口袋,并没有别的什么。房间里的气温越来越低,令人呼吸都变得困难许多。 杨尔慈开了口,嘴边出现白气,“你试着录入一下刚刚视频里的最后一句话。” 钟益柔本就打算这么做,只是这个冷美人先开了口。 “真聪明。”她冲杨尔慈假笑了一下,然后低头录入了方才视频影像里最后一句话的英文。 显示屏再一次亮了起来,似乎通过了验证。 就在他们等待会出现什么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小孩子的笑声。 好几人回了头,安无咎确信不是自己的幻觉。 “刚刚是有人在外面吧。”乔希的声音抖着,“我没听错吧。” “没有。”杨尔慈颇有些冷酷地说,“这里只不过是规模比较大的福利院,有小孩儿很正常。” “那、那不能让他们帮忙吗?”乔希走到门口,对门外大喊:“有人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很快,墙壁上巨大的显示屏闪动了两下,出现稳定的画面。 继而出现一行字。 [欢迎回来,E06.] 原来这实质上是一个监控,密密麻麻的格子里显示着许多房间的情况,但都很模糊。 “好久没遇到这么‘沉默’的系统了。”吴悠开口,“连语音都没有。” 安无咎也觉得很奇怪。 显示屏很快又给出第二条信息。 [E06,E07,请完成你们今日的工作。] 咔的一声,这间监控室的大门竟自动打开了。厚重的钢门缓缓地从内向外打开,极其缓慢的速度,走廊的光线一瞬间射进来,冷白色,如同一枚割开黑暗的锋利刀片。 “就这么打开了?”南杉习惯性抬起手,两个袖子对一块儿,把手拢到袖子里。 “这只是个开始。”吴悠转过身,和其他人一起往外走去,原本就站在门边的乔希,反倒不敢直接出去,跟在了安无咎的后头。 安无咎倒没发现,被沈惕看了个正着,于是沈惕也贴着,安无咎感觉很挤,一回头看见他们俩就挨着自己的后背。 “你脸色不大好。”乔希关心道,“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太冷了。”安无咎搪塞过去。 出来之后,他们发现走廊上并没有小孩,空荡荡的,而且一眼可以望到头。 “去隔壁看看。”杨尔慈道。 吴悠赞同,“嗯。” 钟益柔不听话,“我先绕着走廊走一圈看看。” 安无咎没有跟过去,他停留在这个监控室的门外,发现走廊的结构和普通的不太一样,尽头就是拐角,拐角的那头是另外一条长而笔直的走廊。 监控室就是拐角的第一个房间。 他转了转头,果然在拐角另一条走廊的墙壁上发现了这里的安全疏散图,是第一层的。 安无咎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回字形的建筑结构,人可以走的通道连接成一个闭环的回廊,“回”字的外圈靠着建筑墙,东南西北四面各6间房,回廊里圈是一个大而完整的房间,足有其他工作间的9倍大。 “哎呀,这个地方风水不太好呢。” 听到声音,安无咎扭头,看见笼着手的南杉,两只眼笑咪咪的。 沈惕也在安无咎的身旁,“风水?风水是什么?” 安无咎转过脸盯住沈惕,“你是中国人吗?” 问完他有点后悔,长得好像也不太像……但是名字挺像的。 沈惕好像被问到了似的,眨了两下眼。 还是南杉开了口,伸出食指点了点这个疏散示意图,“你们看,这就是个回字。封闭的回字形结构是非常不好的,建筑是给人住的,是吧,人就要讲究气运,虽说这个回字可以抵了直冲的气运,但四面相接,也就彻彻底底把气运给阻了。” 他讲了一通玄学的东西,毕竟专业对口,当然侃侃而谈。 安无咎表情认真地听了,并虔诚无比地发问。 “这是美国人造的,东方的风水玄学也管美国人吗?” 南杉的眼睛立刻耷拉下来,“啊这……”他又很快振作,继续道:“我跟你说啊,这恶鬼邪灵可是不分东西的,这种回字形建筑配上邪灵,好家伙。”他手一拍,又两手摊开。 沈惕问:“怎么说?” 安无咎觉得奇怪,这两个人一来一往,像是某种古老的语言表演艺术。 南杉做出一副恐吓表情,“当然是锁住恶鬼,久久不散啦。” “很多学校也是这样的结构。”安无咎说,“或许只是为了节省空间。” · 钟益柔独自一人沿着走廊走着,过了两个拐角,忽然在走廊的正中间看见一个小女孩,也就三四岁的样子,金褐色的头发扎成两个小羊角辫,像是坐在地上哭似的。 刚刚笑的就是这个小孩吗? 钟益柔朝她走过去,试探性地叫她,“小朋友。” 尽管大胆,但钟益柔很谨慎,这走廊看起来虽然明亮,但走了这么久只看到一个小女孩,还这么蹊跷地坐在路中间。 小女孩仰起脸,小脸蛋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着实可怜。 她朝钟益柔伸出双臂,“姐姐,我好冷。” “你怎么了?”钟益柔没有直接伸手抱她,“你在这儿干嘛呀?” “我、我睡醒了,想尿尿,就出来了……”小女孩哭起来,“但是、但是我不知道门怎么打开。” “你认识我?”钟益柔指了指自己。 女孩点点头,“你就是每天陪我们睡觉的姐姐呀。” 看来她果然是这一层的管理人员。钟益柔松了口气,她还是没抱那个孩子,只是伸出手把她牵起来,“回去继续睡觉吧。” “往哪儿走?”钟益柔问她。 小女孩指了指墙壁,“这里。” 她值的位置实际上就是安无咎看到的那张疏散示意图中位于“回”字最中间的大房间,不过钟益柔尚且不知道这个图的存在。 “这儿?” 这不是走廊的一面墙吗? 钟益柔眯着眼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原来这面白墙上有一个隐形门,只能勉强看到一点点门的边框。 隐形门的右上角,似乎有一个凸起的白色按钮。 “弄成这样谁看得到……”钟益柔吐槽了一句,伸手摁了摁按钮。 隐形门上浮现出一行字。 [开启者:E06.] 门缓缓向内打开,里面的灯光是柔和的暖黄色,将这里点缀得温馨舒适。钟益柔牵着小女孩走进去,小女孩还在跟她说话,“姐姐,今晚你一个人陪我们吗?” 里面竟然是一个又一个的小床,整整齐齐分行案列地放在这个篮球场一样大的房间里,每一张小床上都睡着一个可爱的孩子,小的很小,大的也有七八岁,肤色各异,但都像小天使一样。 小女孩一直追问她,钟益柔看见一个距离他们很近的小孩子翻了个身,于是对小女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她压低声音提醒,“他们都睡着了。” 小女孩也点点头,很是懂事地不说话了。 这里的儿童床都是同一规制,看起来整齐得就像一个大型矩阵。钟益柔四处张望了一下,找到一个空着的小床,于是把小女孩牵到那儿。 “快睡吧。”钟益柔摸了摸她的脸蛋,看着她自己爬上床,又替她盖好被子。 等到小女孩乖乖闭上眼,钟益柔才准备离开这个睡眠屋。 她走到门口,在墙上看见了一个控制面板,又回头望了一眼,忽然看见无数个小床里,有一个小孩子坐了起来。 钟益柔看过去,还是刚刚那个小女孩,她对钟益柔小声说:“姐姐,好冷呀。” 对。 钟益柔这才想起来温度的问题,她点击面板,上面显示着灯光、温度、空气湿度等调节按钮,应有尽有。 她点开温度,发现空调设置竟然只有3度,于是她赶紧往上调了调,到适合人体睡眠的25度。 做完这一切,钟益柔转过头再去看,小女孩已经闭眼睡下了。 于是她也从这间睡眠屋中出来,总觉得怪怪的。刚刚那个小女孩应该是nppc引导之后总该出现点不一样的东西,可这里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钟益柔若有所思地在走廊踱步,忽然间看到安无咎。 她抬了抬手,打了个招呼。 “有什么发现吗?”安无咎问。 钟益柔想起来,“哦,我刚刚找到了调节室内温度的面板。就把温度调高了一点。”说完她伸出手感觉了一下,“是不是没那么冷了?” “好像是,他们在其他房间找线索……” 她听着安无咎说话,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等一下,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难闻的味道?”钟益柔问。 安无咎皱起眉。 没等他说什么,钟益柔就直接转头往刚刚的中心睡眠屋去了,她听见安无咎跟在她身后,所以摁按钮的时间特意拖长了一些。 等到他也过来,这扇隐藏门也徐徐打开。 方才温馨的灯光变成阴冷的消毒紫外线灯,而在那一张张床上熟睡的孩子们。 御寒的温暖被子不见了,只剩雪白雪白的被单,盖过头顶,掩盖全身。 怎么会这样。 平时一口一个“好可怕”的钟益柔,此时思考着是不是应该立刻退出来。 “这是哪里?”她听见身后安无咎的声音。 突然间,床上的孩子,每一个人,都在同一瞬间坐了起来,背挺得直直的,脸上的被单缓缓往下落。 咯吱咯吱,他们的脸转过来,异口同声。 “姐姐,好热啊。” “我快要融化了。” 第30章 奇门遁甲 吴悠原本跟着杨尔慈和乔希在一层的某个办公间里寻找线索。 这办公间比他想象中要大, 还是里外一个套间,原本是想看看有没有可用的信息,可资料实在是太多,他想不通为什么数字时代还会有这么多无用的纸质资料。 正在心里抱怨, 门外传来奇怪的铃声。 很清脆。 铃声反复响着, 还越来越近, 吴悠觉得古怪, 于是放下手里的资料, 走出这间房间。 也不知是建筑本身,还是因为所谓安保系统崩溃导致的封闭态,这间收容中心没有一扇窗户。 吴悠防备地来到门口,他并没有立即出去,心里觉得或许是这个游戏的npc在作怪。听清楚铃声的来源方向, 计划好逃离的路径,做好时刻大喊让杨尔慈和乔希逃离的准备,吴悠总算是侧了侧头,往声源, 也就是自己的右手边看去。 结果是那个不正经的道士…… 虚惊一场。 道士笑眯眯的, “小朋友,你怎么一脸失望啊?” 他穿着奇怪的工人服, 手里却拿着一只铜制铃铛, 铃铛的上端是一个呈“山”字型的柄,铃铛上雕刻着奇怪的图腾。 “你摇铃铛干什么?”吴悠脸上的防备心不减, 他始终没觉得这个道士是好人, “铃铛哪儿来的?” “当然是我自己带进来的。”道士仍旧笑着,又晃了一下手里的铃铛,“这叫三清铃, 是我们道家重要的法器,《太清玉册》有云:’道家所谓手把帝钟,掷火万里,流铃八冲是也’……” 吴悠只觉得他胡诌,没想搭理,于是转头就往走廊左手边走。可道士不依不饶,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规律地摇着手里的铃铛。 “你可别小瞧了我们三清铃,这可是驱魔伏妖的一**器。你听这铃铛声是不是特别的清脆,特别的好听,可在那些邪灵耳朵里,这声音就能折磨死他们。” 能不能折磨死邪灵吴悠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快被这个啰嗦的道士折磨死了。 算了,到了转角就找借口把他甩开。 就这么絮絮叨叨的,南杉一路几乎像撵鸭子似的追着吴悠走。走着走着,吴悠停了下来。 他的表情有些疑惑,凝视着前方,又往后望去。 “怎么了?”南杉又晃了一下手里的铃铛。 吴悠没说话,又试着往前走了几步,甚至跑了起来。 南杉也跟着他往前跑,可没一会儿,吴悠又停下来,转头往后看。 “你没发现不对劲吗?”吴悠问南杉。 南杉不说话,又晃了一下铃铛。 吴悠自言自语道:“前面的‘转角’怎么都到不了……无论走多久,都只是保持在‘很快就要到了’的状态。” 南杉的脸上浮现出十分玄妙的微笑。 “你很聪明嘛,发现得这么快。” 他两手往后一背,语气还是和刚才一样神神叨叨。 “咱们中国有个词儿,叫鬼打墙,就是怎么走都是在兜圈子。”说完他耸了耸肩,“我刚刚摇铃铛就是因为我一走过转角,就发现不对劲了。” 南杉也往后看,对吴悠说:“我无论往前多少步,身后都是上一个转角。” 吴悠皱起眉。 “可你的铃铛也没能破解这个鬼打墙。” 南杉笑笑,“确实,但是我把你这个活物拉进来了啊。”他耸耸肩,“在你看到我之前,我已经一个人在这里打转至少半小时了。” 这话听得吴悠心里发毛。 “没人跟你一起?我明明看见你之前跟无咎哥在一块儿。” “无咎……哥?”南杉对这个称呼感到意外,还以为这个没大没小的小弟弟对谁都是一个冷冰冰的德行呢。 “哦对,本来我们在研究安全疏散路线图,后来我们很奇怪,这个图上没有显示电梯或者楼梯,要怎么去楼上就成了个大问题,于是打算分开去找楼梯和出口。”南杉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过那个绿眼睛的家伙好像不太喜欢我,怎么说都不让我跟安无咎一组。” 吴悠听到,脸上露出了“我就知道”的表情。 “他说他怕鬼,需要有人陪着,我说我是驱鬼的,他又说他看到丸子头会做噩梦。”南杉摸了摸自己头顶的发髻,“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他就这样。”吴悠道。 事情已经这样了,看来他们也只能两个人从这个鬼打墙的走廊里出去。他想了想,对这个也没比沈惕靠谱多少的道士说:“鬼打墙有没有什么可以破解的办法?” “有倒是有。”南杉背着手往前转了转,然后回过头,“鬼打墙一事,若不是空间错觉,不排除有邪祟作幻局的可能。道家所谓奇门遁甲之术,同样可以造局,以局破局,是有几分把握的。” “本来呢,我刚刚还懒得用。” 吴悠皱起眉,“有方法不用?你想什么呢。” 这个奇怪的道士。 “我平时弄这些玄学法术已经很烦了,进到游戏里还要念咒。”南杉笑眯眯看向他,“况且刚刚就我一个人,施法多无聊啊,都没有观众。” 吴悠脸都垮了下来。 还要观众…… 以为自己孔雀开屏吗? “再说了,这里条件也有限。”南杉顿了顿,一只手伸到后背,摸了半天。 吴悠盯着他。 不要告诉我你在挠痒痒。 好在南杉最后真的从后背抽出一样东西,是一柄木雕长剑。 “只可惜我那把上等的桃木剑带不进来,只带了个自己雕着骗小孩儿的,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吴悠:“……你真的是正经道士吗?” “当然了,我可是名门正派子弟。”南杉往桃木剑上吹了口气,然后又慢吞吞拿出一张黄符,左看看右看看。 “就这种速度,在我们死之前能抓到鬼吗?” “不着急,不着急。” 南杉往距离吴悠两三米的空旷走廊走去,停在路中间,用那柄木剑在地上画了个九宫格。 吴悠没想到的是,这把看起来破破烂烂完全没有法器风范的剑,竟然能凭空在地上画出黑线。 紧接着,南杉往九宫格中填好数字,只不过填数字的方式看起来毫无规律和顺序可言。 4_9_2 3_5_7 8_1_6 南杉面对着九宫格站立,将那枚黄符往空中一抛,黄纸飘飘悠悠,竟停留在了南杉的面前,悬浮于空中。 这一下,吴悠算是相信这家伙不是纸糊的道士了。 可下一秒他更疑惑了。 为什么在圣坛这种虚拟游戏里,道士的术法还能有效果? 这种能力不应该无法实现吗? 还是说,圣坛不仅仅是他想象中的虚拟游戏…… 在他思考之际,听见南杉说了一句话。 “弟子叨扰了。” 只见他的桃木剑从手中飞出,在天花板出盘旋了几下,然后就笔直俯冲下来。 “东南方。”南杉脸上的笑意收去,难得地严肃起来。 话音方落,俯冲的桃木剑飞至数字6的上方。 他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立掌置于胸前,口里念咒:“谨按天门拜请六丁玉女真君,画地局,出天门,入地户,闭金关乘玉辂,玉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勾陈、螣蛇、**、六甲神、神王神将,乘我而行,行到某所,左右巡防……” 他一边念着,那桃木剑一面在地面按照某种顺序划线,红线穿透各宫各数字。 6-7-8-9-5-1-2-3-4-5 “君子见我,喜乐非常……” 在5那一宫,也就是中心宫上,桃木剑停留几秒。 九宫之中仿佛掀起一场邪风,桃木剑都动摇,在距离地面三寸的把空气中晃动。 南杉脸旁的碎发都飞扬起来,距离不过两三米。与他隔着一个九宫,吴悠却感觉没有一丝风。 两秒后,南杉冷面道出最后一句。 “百恶贼鬼,见我者亡。” 桃木剑重新立稳,从停滞的5移动到了最开始的6宫。 一声巨响,这九宫内闪过一道金光,然后化为乌有。 皱眉避光的吴悠转过脸,看向那个曾经画了九宫的地面,又转过头,看了看四周围。 “成功了吗?” 桃木剑此刻已然回到南杉的手中,他背手持剑,朝方才他们前行的方向走去。 “这就不好说了。”他又变回那种轻浮不靠谱的腔调,“走走看吧。” 吴悠只好也跟在他的后头,他们继续往前,越走,吴悠越觉得还是和刚才一样,好像没什么分别,还是在那个靠近拐角的地方。 只是他感觉温度仿佛不那么低了,甚至有些热。 走着走着,打头的南杉却停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手掌抵上墙壁。 “你怎么了?”吴悠见他举动怪异,也跟过去,像他一样伸手摸了摸墙壁。 好烫。 他将手拿开,“这里的墙怎么这么烫。” “这就是那个古怪的来源。”南杉将放在的符咒往这面墙上一贴,诡异的是,方才完整连续的一面墙壁,符咒化灰的同时,贴符的地方竟凭空出现一扇钢门。 和他们之前遇到的房间门一样,都是同一材质。 唯一不同的是,这扇门上有一个显示屏,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九宫格。 “这是你变得?” 南杉微微摇头。 这是特意引他来的。 他伸出食指,在桃木剑的剑刃上轻轻一划,竟然真的划出一刀口子,淌出鲜血来。和着血,南杉按照方才玉女反闭局的九宫顺序在屏幕上连续地画下来。 一个中心对称的血线图呈现在九宫之上。 门一下子向里打开了,只一个门缝,吴悠就快要被里面涌出来的滚烫的气流给灼伤,一股浓烈的蛋白质燃烧气味呛得他直咳嗽。 南杉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当心。” 躲避热流的吴悠无意间往方才门上显示屏看了一眼,竟发现上面不再是九宫格,血迹也没了,而是出现了新的一行字。 [欢迎回来,E07.] 这难道是…… 南杉角色工作的地方。 “你是E07对吧。” “是啊。” 忽然间,南杉和吴悠同时抬起手碰了碰耳朵,因为他们忽然间听到一声[嘀]声,在那之后他们彼此说出来的话似乎在耳中莫名地重叠在一起,很奇怪。 吴悠侧头一看,南杉的耳廓上有一个黑色的圆点,他伸手摸了摸,“这好像是传声机一样的东西。” 南杉也在吴悠的耳廓上看见了。 他伸手,连续短促地敲了两下自己耳廓上凸起的圆点,发现重叠消失了,“因为我们在彼此附近,所以连上信号之后有重叠。” “应该是。”吴悠想了想,“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联系其他人。” “先到这个奇怪的房子里看看吧。” · 尽管钟益柔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但还是被这些同时坐起的孩子们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她发现,徘徊在整个收容所的摇篮曲突兀地停止了。 床上的他们此起彼伏地叫着“姐姐,姐姐……”,一个个肢体僵硬地试图下床。 看着那些青白色的小手小脚快要踩上地面,愣住的钟益柔立刻反应过来。 是温度吗? 她忍受着浓烈的气味跑到放在的控制台,疯狂地点击着面板,将上面的温度调低。 10,9,8,7…… 快一点。 突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但她没有低头。 看什么看,最多就是恶心人的鬼娃娃抓住腿而已。 “别抓破老娘的丝袜!” 她终于调回到之前的3度,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跑。钟益柔感觉到自己的腿上缠了什么东西,但她根本顾不上,一离开睡眠屋看见门外的安无咎就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摸索着摁住那个白色按钮。 门一下子合上,什么也没留下。 “就这么关上了?” 钟益柔不敢相信,她这时候想起来有什么东西刚才抱住她脚踝了,于是闭着眼拼命地甩着自己的一只腿。 “你怎么了?”安无咎问,“你的腿上有什么吗?” 钟益柔忽然一停,低头去看,自己的腿上果然什么都没有,丝袜完完整整,上面连个抓痕都没有。 “怎么回事?”她蹲下来检查,“刚刚真的有的。” 她觉得不可思议,又站起来,情绪有些激动,“你看到里面了吗?就刚刚那个场景,无咎,这个地方根本就不是小孩子集体睡觉的地方,是停尸房!” 安无咎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怎么会?刚刚你进去的时候,他们就在睡觉啊。” “我还在外面跟你说,小点声,高跟鞋会吵醒他们。” 钟益柔愣住了。 她不相信是自己的错觉,于是大着胆子,又一次按下那个白色按钮。 门再一次打开来,房间里的诡异的紫色灯光再度变回温馨的乳黄色,没有腐烂的气息,有的只是助眠的微弱熏香,每个孩子都安睡在他们的小床上,甚至连胸口都因呼吸而微微起伏。 一切都是鲜活的、安宁的。 他们从尸体变回了活生生的孩子。 她的耳边忽然传来嘀的一声,然后是一些嘈杂的声音。 身后的无咎对她说:“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要不然先不搜查这里了,收容所有小朋友很正常,我刚刚在一个办公室看到了工作日志,必须要你的权限才能打开,我们先去看看那个吧。” “哦,好。”钟益柔再一次关上了睡眠屋的门,心中仍有余悸。 难道和权限一样,真的只有自己能看见。 “真的很奇怪,你不信一会儿我们再来看看。” 忽而,刚刚发出嘀声的那只耳听到的杂音消失了,继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益柔,我才发现我们的右耳安装了一个有对讲功能的设备,你是不是自己跑出去了?不要落单,要不要现在过来跟我们回合?我们在一楼东南角拐角。] 沉默地跟在安无咎身后的钟益柔,忽然间噤声了。 [听得到吗?我是无咎。] 第31章 真假无咎 离开工作室之后, 杨尔慈、乔希和吴悠三人一路搜索,在每间可以打开的房间里寻找线索。 大约是因为数字化管理,可以找到的线索与资料并不多。 他们只在几个房间找到了硬盘, 也在那些房间的主机里插入查看, 里面大部分的内容都是关于收容中心里小孩子的资料, 有关身高, 体重,血型,和是否有遗传疾病之类的信息。 令杨尔慈感到意外的是,这些小孩子的数量远远比他们想象之中要多得多。 “这个硬盘跟之前的不一样。”乔希说着,指了指主机连接的悬浮屏,上面是一个弹窗, “这个加密过,要密码,而且必须要管理员的权限, 主机型号也不对,我们在这间房应该是打不开的。” 杨尔慈点了点头, “管理员可能是钟益柔, 我们先去之前初始化的那个房间里看看能不能插进去。” 她始终觉得有些奇怪,吴悠这一走, 一直没有回来。 这种不安感持续她与乔希重回那间一楼总控室。,因为乔希怕黑屋子, 她直接敞了门。 没多说什么, 杨尔慈直接将加密硬盘往主机的卡槽里塞,肩膀却被乔希拍了拍。 “你看屏幕上的监控……”乔希声音有些抖。 杨尔慈瞥眼看过去。 一开始她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再仔细一看, 才觉得诡异。 屏幕上明明有无数格监控影像, 从房间到走廊,无一遗留。 可这些影像中,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都去哪儿了?” · 走廊里的灯光、雪白的墙壁,反着光的地板,将整个空间衬得无比明亮。 可钟益柔站在这里,却觉得不寒而栗,连空气都是阴恻恻地流动着,经过她身旁。 她的眼前有一个安无咎,耳机里却传来另一个安无咎的声音。 [喂?刚刚还能听见你的声音的,现在没信号了吗?] 他还在说话。 事到如今,这两个里面必然有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 目前为止,她还没有从这两个人的身上发现任何不好的信号,说明伪装成另一个人需要获取信任,在此之前,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要是面前这个是真的也就罢了,耳机里那个恐怕是想引她过去,毕竟眼前的人完完整整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对面那个,只有声音。 可要是反过来呢? 钟益柔跟在安无咎身后,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终于摸到了一处略微凸起的圆点,她试探性地用手指轻轻敲了几下,嘀的一声,那头的声音切断了。 糟糕。 这个东西怎么都没有个使用说明的?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与眼前这个安无咎并肩的程度,然后露出平日的笑脸。 假的一定会有破绽,先从这个下手吧。 总能套出点什么。 “对了,你刚刚说有个工作日志,在哪个房间看到的啊?” 安无咎转过脸,沉着道:“资料室。” “哦,这样啊。”钟益柔点了点头,“资料室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吧?这个副本真的好吓人,到处都透着一种诡异的感觉,刚刚都吓死我了。” 安无咎听了,顿了顿,开口道:“这地方很古怪。我刚刚在想,刚刚你遇到的是不是幻觉?” 他又补充道:“我和其他人分开的时候,也遇到了幻觉。” “什么幻觉?”钟益柔盯着他的眼睛。 真的完全一样,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任何区别。 安无咎看了一眼她,又轻轻笑了笑,“我看到你们都变成了怪物,想要杀了我。” 只一句话,好像就能让人看到画面,并为之毛骨悚然。 钟益柔皱了皱眉,但很快就松开。 她不想露出破绽。 “真的啊?那比我这个还可怕诶,起码我看到的幻觉都是不认识的人,那些小孩儿一会儿是活人,一会儿又变成诈尸的尸体,而且只有我看得到。” “这就是你说的停尸房。”安无咎垂了垂眼,“拿到工作日志之后就知道你的工作是什么了,结合刚刚发生的事,应该会有新的线索。” 继续往前走着,钟益柔感觉温度一下子热了起来,可眼前还是这条空荡荡的走廊,原本想着怎么也会遇到一个玩家,可走到现在都没有其他人。 太古怪了。 她想到了什么,于是侧头看向安无咎,用十分随意的语气问:“对了,绿眼睛的家伙呢?居然没跟着你。” 安无咎沉默了好一会儿。 或许这沉默的时间并没有很长,但在钟益柔的眼里,他脸上的一点一滴,每个细节,仿佛都被无限放大了。 面孔就在眼前,可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方才耳机里的那个声音,和眼下这个并无二异。 [益柔……] [我是无咎。] 益柔。 钟益柔忽然间停住脚步。 眼前的安无咎也感应到她的停驻,于是回过头。 钟益柔的双睫轻轻地上下碰了一下,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冒险的想法,并且实施了。 “吴悠,你不会把他甩掉了吧。” 她的心脏都几乎要跳出来了。 眼前的安无咎脸色没有一丝变化,淡定得可怕。 “没有啊,是他自己要去别的房间搜集线索的,说是分开效率比较高。” 他说完,盯着钟益柔的脸,甚至还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钟益柔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显得很是松弛,她也笑了笑,然后搭了搭安无咎的肩,“那家伙居然还有这么独立的时候啊。” 看来这个伪装的家伙连玩家的个人信息都不知道。 本来以为是npc,可是圣坛真的会连玩家信息都不告知,就让他直接来和玩家对抗吗? 这似乎不太合理。 在安无咎将脸转向前方的那一刻,钟益柔上扬的嘴角落了下来。 她的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摸着耳朵,指尖在不断地敲击。 就在这个假的安无咎对她说,“你知道其他人在哪儿”的时候,钟益柔的传声机中出现刺耳的一阵杂音,然后嘀的一声。 “你一路上没有碰到其他人?”安无咎又问了一遍。 这时候,耳机里出现一个女人的声音,音色很冷。 [你是谁?你旁边是安无咎?] 钟益柔的心跳动得愈发快了,眼前的冷白色长廊仿佛没有尽头,甚至在渐渐融化。 这是幻觉吗? 她甚至又一次闻到了那种诡异又恶心的气味,如同无数只蠕动的虫包裹住自己,然后一点点腐烂。 钟益柔努力地忍住这种几乎令她呕吐的幻觉,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假装没听到传声器里的人声,继续跟眼前的假无咎说话。 “哎对了,你说找到我工作日志的那个房间在哪儿啊?” [安无咎]沿着前路指了指。 “就在前面转角第二个房间。” 一边说着,传声器那边也传来了声音,冷冷的。 [钟益柔,你在哪儿?怎么不回答?听不到我的声音吗?] 钟益柔很快又说:“啊我知道了。” “前面这个是不是西北角?我们现在在西北角吧。”钟益柔往前走了几步,指着拐角回头,看向那个假装出来的人。 [安无咎]嗯了一声,微微点头。 传声器那头的杨尔慈发现了端倪。 [你现在在西北角?安无咎监视了你,所以你没办法回答我的问题是吧?] [你不需要回答,做个记号,或者给个暗号。] 钟益柔面对墙壁,背对着[安无咎],一秒后,转过脸看他,满脸都是想到了好办法的骄傲。 “要不这样吧。我们标个记号,这里四四方方的,实在是太容易迷路了,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掉进幻觉里,再遇到那么危险的事就麻烦了。” 她特意重复了[安无咎]说过的话。 “而且你不是还说,你看到了别的玩家变成怪物,杀了你的幻觉。说不定,后面还会发生这种事,做个标记逃跑的时候都清楚一些。” 她说得有理有据,[安无咎]也点了点头,“用什么做呢?” 钟益柔本来是打算用指甲划印子,但又沉思片刻,最后伸出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并拢了,放到嘴边吻了一下,然后将手指上的口红印到墙上。 雪白的转角墙面,多出了一个吻痕。 “标好了,指甲划出来的估计看不清,唇印红红的,多醒目。这样一会儿咱们绕的时候就能记得了。” “嗯。”[安无咎]点头,“我们进去吧。” 杨尔慈在对面听到两人的谈话,心下觉得一定有问题。 “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乔希问,可杨尔慈已经跑出房间,原本他以为自己被独自留下,很快,脚步声又出现。 杨尔慈回到门口,对乔希做出一个手势。 “你跟我一起。” 两个人看了一眼疏散图,确定自己目前的方位,然后直接往一层的西北角方向去,可连着兜兜转转好几圈,都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唇印。 “我们会不会是进了什么怪圈里?”乔希看着这个怎么走都没有任何人的走廊,心里发寒。 杨尔慈眉头紧蹙。 一定要把她救出来。 就在他们在走廊兜圈子的时候,忽然看见地上出现了一个怪异的九宫格,上面还有路线轨迹。 杨尔慈走上前。 这是什么。 很快,一道金光闪过,地上的九宫乍然消失,什么也没留下。没过多久,这里不知从何处传来一股诡异的热流。 追随着这股热流,杨尔慈与乔希再一次循着温度前行。 这一次,仿佛有什么被破解了似的,他们尽管没有找到热流的源头,却在前方的转角处,赫然看到一个斑驳的红色唇印。 下一秒,杨尔慈听到了声音—— 这个所谓资料室根本就没有什么工作日志! 钟益柔惴惴不安地跟着[安无咎]进入其中,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小套间,像是办公室之类的房间,她感觉有些不对,于是不断地问着:“日志在哪儿?” 可[安无咎]始终不回答。 他让钟益柔走在前面,自己在后头,迫使她向里面的套间走去,然后靠近一处墙壁。 就在钟益柔内心的慌乱抵达顶峰的时候,身旁的[安无咎]不知从何处抽出一个软皮材质的教鞭,双手一套,将钟益柔细长的脖颈死死勒住,拖拽到地上。 求生欲让钟益柔试图往上,一只手抓住墙壁,另一只手抓住那个皮鞭,拼命地大喊“救命”。 “救命!安无咎!有、有人冒充你!我要死了!救……” 在剧痛之下,空气被挤压出这个身体,钟益柔几乎要失去呼救的气力时,背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然后又是一声闷而狠的撞击声。 身后那个行凶者如同地基溃散的断壁残垣,应声倒在了钟益柔的身旁。 勒紧的皮鞭松开,钟益柔如同濒死的鱼在最后一刻被放生回到水中,她虚弱地喘着气,往身后看。 赶来救她的是杨尔慈。那张总是冷漠无比的脸上,竟然也露出一丝微弱的情绪。 像是心有余悸。 “救命……”躺在地上恢复了清明的钟益柔居然直接就地抓住了她的裤腿,脸上挂着庆幸的微笑。 “美女救美,来得真及时,太爱你了,你真是大好人……” 声音都是虚的,还在这儿说笑。 杨尔慈长长地舒了口气,放下手中被自己一把抓起的椅子,一次不够再狠狠对着他砸了两次,全是照着后脑勺砸的。 最好不要是真的安无咎。 · 一直和沈惕四处兜圈子的安无咎突然间打了个喷嚏。 他打喷嚏的样子很有趣,沈惕歪着头看。 结果安无咎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自己低头揉了几下鼻子。 “你怎么了?”沈惕问。 安无咎一脸迷茫,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我也不知道。” “总感觉……后脑勺凉飕飕的。” 第32章 惩戒机制 与南杉分开之后, 安无咎一直感到怪异。 这一轮的游戏除了离开封闭的收容中心外,没有任何的附加任务,甚至没有为玩家增添可能瓦解信任的设定。 恐怕隐藏在背后的任务, 是要弄明白这个收容中心到底是做什么的。 收容中心的孩子们, 最后又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间收容中心比他想象中规模更大, 按照疏散图,这一层的占地面积已经非常可观,如果那个美国人真的只是慈善家,这份善心可谓天地可鉴。但很奇怪的是, 为什么这栋建筑要建成宝塔的形状。 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为了更好的弄清楚方位, 安无咎和沈惕在回廊的四角做出了方位的小标记,之后再向前走。 他们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 最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 经过四个转角之后, 回到第一个做记号的地方,记号就消失了。 再往下,往下,之前做好的四个记号, 统统不见了。 安无咎和沈惕的视线在灯光下碰了碰, 竟然生出一种默契来。 “我们和其他人应该是被某种力量隔绝开来了。”安无咎冷静地说。 沈惕摊开双手, “所以这个游戏里, 有超自然的东西存在。” “或许吧。”安无咎对超自然的东西有种天然的抵触,他也说不出原因。但如果真的在游戏中出现, 会很棘手。 “我现在担心的是益柔, 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落单了。” 原以为沈惕会认可,或者对自己的担心报以同理心。没想到他却莫名其妙指出了一桩事实,“她有姓氏。” 安无咎看向他,表情有些不明所以。 沈惕双臂抱胸, 继续强调,“她姓钟,钟益柔。” 对此安无咎不能理解,“对于关系不错的人来说是可以在称呼上省略姓氏的。” “那你也可以试试省略我的。”沈惕突然说。 安无咎听了,一脸疑惑。 他又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瘪起了嘴,“难道我们关系不好吗?就因为之前我跟你决斗过,你现在都不愿意原谅我吗?” 换一个人,比如吴悠,可能扭头就走。 但安无咎意外地吃这一套,竟然一脸正直地否认了。 “不会啊,我从来没有记恨过。我们的关系当然也不错。” “那你叫试试。” 安无咎梗在原地,像是一口气吞下了三颗鸡蛋,卡在喉管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惕…… 他最后摇了摇头,“你的名字单念很奇怪,像是去一个陌生人家里做客,回答他‘要咖啡还是要茶’的问题一样。” 沈惕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过他想了想,这或许是安无咎的小伎俩。比如他叫所有人的时候都去掉姓,唯独叫自己全名,这样也是特殊的。 毕竟他也是很不一样的,有些人重复地叫着其他人的名字,只会令人感到厌烦,但就有人可以把一个人的名字念出些美妙的感觉,像是一个附加在礼品上的蝴蝶丝带。 “好吧,安无咎。” 安无咎此刻俨然已经忘了他们方才的讨论,他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耳廓上,眉头皱着。 “怎么了?”沈惕问。但安无咎很快对他做出噤声的动作。 “益柔,刚刚发现我们的右耳安装了一个有对讲功能的设备……” 沈惕注意到安无咎耳廓上的那个黑色圆点,这家伙的耳朵就像是一枚雪白的贝壳,其他任何东西放在上面都非常清晰可见。 难道是这个让他联系到了钟益柔? 沈惕也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上也有。 就在这个时候,安无咎收到的讯号似乎中止了,他喊了几遍钟益柔的名字,然后放弃。 “信号突然断了。”安无咎看向沈惕,忽然从他的身后看到了一个偌大的、浑身包裹着深绿色黏液的球,又不完全是球,因为那丑陋而恶心的粘液里伸出无数只手。 稚嫩的小手。 在那一瞬间,安无咎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但下一秒他立刻回神,伸手抓住沈惕的胳膊,将他狠狠拽了过来,“小心!” 下一秒,那个被黏液覆盖住的球形巨怪消失了,无影无踪。 安无咎心生讶异,难道是他的错觉?可那太真实了,他甚至都嗅到了腐烂的浓烈气味。 突然间,一双手臂将他抱住,安无咎愣了愣,十分警惕地抬头,发现他与沈惕的距离近得过分,近到他一抬头,嘴唇几乎可以碰到沈惕的下唇边缘。 “你干什么?”安无咎的语气意外地有些慌,这是他即便濒临死亡都没有过得情绪。 沈惕也松开了扣在安无咎后背的手。 他的表情很纯洁,像个刚学会拥抱的小孩。 “是你拽我的。”他先提前反驳了一下,然后将两只手背到身后,“我只是觉得这个距离很适合……抱着。” 真的是个怪人。 安无咎转过身,“是因为我刚刚好像看到了很危险的东西,就出现在你的背后。” 解释完,安无咎丢下沈惕一个人往前走了几步。他发现自己的心跳没理由地快了很多。 然后不出所料的,心痛又一次发作。 他攥着自己的胸口,停在了那里。 “什么危险的东西?不会是有人要杀我吧。”沈惕故意做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语气,追了上来,贴在安无咎身边,“你要保护我。” 在他靠过来之后,安无咎疼得几乎站不住,但还是假装没事地放下了手,步伐缓慢地向前。 “应该是幻觉……” “我们恐怕就在幻觉里。” 刚说完,他们眼前的地面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九宫,上面一一浮现数字。 但很快,九宫又消失了。 “你看见了吗?”这一次,安无咎向沈惕确认。 “嗯,九宫。” 果然不是他看错了。 安无咎站在原地,注视着墙面与地板之间的连接线。 这个永远都在兜圈子的回廊,如果是类似彭罗斯阶梯的视觉错觉,那么地面至少会有一定程度的倾斜,不可能是水平的。 加上他们一直没有遇到任何人…… 恍惚间安无咎听到了钝器重击的声音,但隔得不近,更像是幻听。 “喂?喂……” 沈惕似乎接收到某个人的消息,对他说了“喂”,又说了“hello”,甚至用日语说了莫西莫西。 “谁?”安无咎靠近了些。 “啊?”沈惕耸耸肩,“你的无咎哥就在我旁边啊……我不,你求我我也不给你当传声筒……哈,我还不成熟吗?我是这里最成熟最可靠个头最高的成年男性,你,只是一个未成年小屁孩……” 安无咎扶住了额头,“别斗嘴了。” 沈惕老实了些,“好吧,就给你当一次传声筒吧。” 然后他安静下来,听了几句,然后变成一张扑克脸,对安无咎说:“无咎哥,我和南杉遇到了鬼打墙,后来他用八卦九宫破解了,然后我们找到他,也就是E07的工作地点。” 学得还真像。 紧接着,沈惕继续听,可脸色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安无咎看在眼里,也知道一定是他们发现了什么。 沈惕听完,对安无咎说。 “南杉是一个特殊的工人。” “没错。”安无咎点头,“他穿的工作服不太一样,还有面罩。”说完,他自己似乎也有了某种不好的猜想。 沈惕告诉他,“是焚烧工人。” “他工作的房子里有一个非常大的焚烧炉,里面还放着留有余温的碎骨头。骨头很细,是小孩子的。还找到了一个工作日志,里面记录了被焚烧者的相关信息,没有名字,但是从身高体重看,都不大。”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沈惕的语气平静得过分,可安无咎却怔在原地,脑中立刻浮现出方才那个长满了小手小脚的球,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呕吐出来。 他忍住强烈的反胃感,抬眼问:“有多少个?” 沈惕将他的话转达了一遍。 他们得到了一个不甚明确,但依旧触目惊心的结果。 “很多,非常多。” 这座收容中心在安无咎的心里,此刻已经成为了人间炼狱。 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孩子死在这里,还被悄无声息地火化。 究竟发生过什么? 就在这时,回廊中竟传出新的儿歌。 “捡粒小石子,地上划格子,大格子,小格子,画好格子跳房子……” 清脆童声出现的那瞬间,安无咎与沈惕面前的地面上出现新的格子,与之前的九宫不一样,这似乎是某个年代孩子们喜欢玩的户外游戏。 格子沿着一条垂直向前的方向相接,标有数字1到9,其中,写了4的格子与写了5的格子水平并列,7格子与8格子同样并列,其他所有的格子都是单独成列,沿直线落在一起。 在标有9的格子的后面,还有一个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最终格。 里面写着两个字——天堂。 顺口溜的声音还在继续,安无咎忽然感觉身后起了阵风,一回头发现他们身后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华美无比的青铜浮雕大门,上面充满了栩栩如生的幼小天使。 安无咎朝门走去,但拉起后门环无法打开,门前反而弹出许多红色的警示语。 [!Please do not be a bad kid !Please do not be a bad kid !Please do not be a bad kid !Please do not be a bad kid] 四句一模一样的英文句子,警告他要做个乖孩子。 但奇怪的是,除了这个警告,下面还有一个空白的输入框。安无咎点击了一下,发现可以输入字符。 当他试着输入的时候,眼前出现一个提示。 【你只有一次机会。】 这太冒险了。 “是要玩这个游戏吧。” 听到沈惕的声音,安无咎回头,见他已然站在了标有数字1的起点格上。 “可能有诈。”安无咎说完,又问他,“你会玩这个游戏吗?” 沈惕是不会的,他不会的东西非常之多。不过他观察了一下地面,有单个数字格,又有两个并排的,还得从起点到终点。 “估计就是走过去,或者跳过去,单个格子用一只脚,双个就两只。” 安无咎怀疑他只是装出来的不会。 “小心点。” 沈惕点头,然后开始了他的游戏。 一个一米九的大高个单脚在小格子里跳,有那么一点点滑稽,安无咎想。 但这种心理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沈惕突然间失败了。 他稳稳地双脚落地,踩在了4和5的上面,然而再次单脚,跳向数字6的时候,却突然间仿佛凭空出现一道透明的墙,将正在跳跃的他挡住,于是沈惕重心不稳,离开了“房子”。 于是在这个房子的上空,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那儿歌声也中止,变成了警报。 “没事吧。” 安无咎正要检查他,却发现他的胸口满是鲜血,衬衫的正面几乎全部染红。 “这是怎么了?”安无咎抓住沈惕的手臂,检查他的胸口。 可诡异的是,沈惕根本没有受伤。 这个血从何而来? “我没事,不是我的血。”沈惕握了握安无咎的手,“你站远一点。” 警报声消失了,那个稚嫩又清脆的童声再次出现,重复着之前跳房子的童谣。 “大格子,小格子,画好格子跳房子……” “单格子,单脚跳,双格子,双脚跳,停一停喘口气,万一摔倒才不好。” 沈惕知道这是新的机会。 他再次按照顺序从1开始。沈惕就像是那些小孩一样,学习能力很快,你给他一个负面的反馈,一次恐吓,一次惊吓,再来一遍他就知道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这就是惩罚教育。 这一次双脚踩在4和5上,沈惕伸出手,摸了摸6的上方,发现这里确有一面完全凝固的空气墙,甚至是滚烫的。 他收回手,“到6之后就过不去了。” 安无咎点头,记住了那个数字。 他站在原地,忽然发现儿歌还有后续。 “路不通,别气馁,回到开始跳一跳。小朋友,要记牢,遇到困难别跑掉。” “这是让你回去的意思。”安无咎说,“跳着回去。” 沈惕也听明白了,他跳着回到了第一格,“房子”的上方立刻出现一个大拇指的动画,还出现一句极为激动的鼓励:“你真是个好孩子!” 紧接着,那首儿歌又一次重头播放,沈惕再次向前,他十分小心地在6的时候伸出手,果然那个阻挡着他的透明墙壁消失了,但他依旧小心,每一次往前的时候都先伸手。 从8到9的瞬间,他伸出去的手,回来之后满是鲜血,血珠连成线,直往下淌。 “这一次是9。” 6和9,安无咎默默记着。 这或许是提示。 当沈惕沿原路返回的时候,这个小房子又一次为他亮出了大拇指,予以鼓励。 真是个好孩子。 第三次出发,被迫停驻的点竟然又一次落到了6的头上。 难道是循环了? “再试一次。”安无咎说。 沈惕又试了一次,而这一次,从一开始踩上写着1的格子,他就突然感受到一阵剧痛,站在上面,内脏仿佛被腐蚀融化了一般。 “怎么了?”安无咎见他蹲了下来,立刻过去。沈惕也退了出来,就这么一退,那种从内而外的剧痛便瞬间消失了。 安无咎看着他起身,转过来的时候,嘴角溢满了鲜血。 尽管他知道这不是沈惕的血,心也为之狠狠地跳了一下。 沈惕也感觉到了,他用手背和袖口擦了擦嘴角,对他报出几个数字,“6、9、6、1,最后一次到1就不能继续了。” 他们身后地上的格子忽然间消失了,连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你真是个好孩子。” 这句话安无咎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忽然觉得不对。 刚刚那座天堂之门上出现的红色警示,说的就是请做一个好孩子。 他将沈惕拉到了那个大门前,眼睛盯着上面四行英文字符,“应该是要我们填一个结果。” 那种猩红的、几乎要跳跃起来的字母,像是血淋淋的惩罚。 四行警示。 四个数字。 “我知道了。”/“是一种密码吧。” 两个人同时出声,声音重叠在一起。 他们的视线又对了一眼,安无咎肯定地点头,“有一种密码是专门需要长篇幅的文字作为密文的。” “比尔密码。”沈惕接了一句,但他又有些怀疑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些,记忆中自己并未系统接受过教育,但认知范围却广泛得有些异常。 安无咎“嗯”了一声,“第一行的第6个字母……”他为感叹号开头而略微迟疑了片刻,不过在快速过了两遍可能的答案之后,安无咎确定了。 “要算上这个感叹号,那么第一行的第6个就是S,第二行的第9个字符是O。” 沈惕凝视着红色警示,“第三个是S,第四个是叹号。” 【SOS!】 安无咎心情复杂地输入了这个结果,点击了确定。 他得到一个反馈,里面用little bird称呼他,并告知。 【你无权选择。】 沉闷的声响中,这扇状似通往天堂的华美大门,缓缓打开了。 第33章 旋转楼梯 一个充满童真的游戏, 一扇华美的大门,指向的解密文字却是触目惊心的求救信号。 而这扇大门的背后,没有想象之中会突然袭击的怪物, 也没有血流成河的场景, 有的只是一座大理石铸造的旋转阶梯,如同基因螺旋链一般,通往未知但既定的上层。 美丽精致的天使浮雕点缀着雪白的扶手。 真像是一座通往天堂的阶梯。 大门开启的瞬间, 一枚金色的水滴悬浮于安无咎的面前。 就在他伸出手,指尖触到水滴的那一刻, 一阵光芒之下,水滴化作四枚印有不同信息的碎片。 [Secration] [Our] [Shall] [!] “刚刚的四个字符藏在这里面。”沈惕指了指, 字母全是大写。 “嗯, 这应该和密钥有关。”安无咎望着那些碎片,轻声念出这些单词的含义,“‘奉献’、‘我们的’、‘本应’……” 看起来是几个暂时毫无关联的词汇。 他们站在原地, 身后突然出现吴悠的声音。 安无咎收好碎片, 回过头,见南杉与吴悠并肩走在走廊之中。但在此之前,他们根本都没有遇到过。 南杉伸出一只本来笼着的手, 举了举, 笑眯眯打着招呼, “看来你们找到去第二层的路了。” 安无咎也微微点了下头。 沈惕模仿南杉的打招呼方式,但手抬得多少有些敷衍, 比起打招呼, 更像是坐在拍卖会上举手竞拍的高傲公子哥。 “无咎哥。”吴悠快步上前,“我们进入他的工作间之后,在焚烧炉里找到了这些碎片。” 他毫无保留地朝安无咎摊开手, 掌心是他收集到的碎片。 一旁的南杉看得有些心酸,自己怎么也算是这个小朋友并肩作战的战友,可在他的话里连个姓名都没有。 于是他特意在吴悠伸手后,对安无咎补充:“对,是我们找到的。我叫南杉。” 安无咎抬眼看了看他,“我记得你的名字。” 这个人怎么也奇奇怪怪的。 “我们也有啊。”沈惕抓住安无咎的手腕,还因为他的伤抓得靠上些,动作很轻,“你把手伸开,给他看看我们的。” 安无咎此刻只沉浸在查看吴悠得到的碎片这件事上。 他和南杉找到的只有一块,是[Burned]。 安无咎很快就将shall和burned结合起来,因为是被动语态,只能是[……应当被烧死]。 “放在你那里吧。”吴悠直接递给他,脸上是绝对的信任。 南杉笼着手打量身旁的他,心里老神在在想着,没想到这个扑克脸小男孩还是个小忠犬,怎么在他的面前就只会冷漠吐槽。 看来眼前这位长发帅哥很是靠得住,长得就十分善良的样子。 可善良的家伙,在这中吃人的地方,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呢? 安无咎同意了吴悠的提议。 迎面,他一抬头便看到了从转角处走过来的另外三人,杨尔慈、钟益柔和乔希。正要询问钟益柔传声器的问题,没想到对方一见到自己就跟见了鬼一样,躲到了杨尔慈的身后。 “你们小心!这个安无咎有可能是假的!” 安无咎有些莫名,侧过脸和身边的沈惕对视了一下,然后又看向钟益柔。 沈惕直接说,“你搞错了吧?” “难道还有一个我吗?” 大家都有些莫名,原本平静的气氛中生出一丝诡异。 钟益柔也从杨尔慈身后站了出来,试探性地询问安无咎:“上一场游戏里……我第二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沈惕和吴悠听到这个问题都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这谁记得住啊。” “你都把这个游戏玩成变装游戏了。” 安无咎想了想,又看了一眼沈惕的脸。 “和他的眼睛颜色有点像,算是……薄荷色吧。” 居然真的记得。 真是一点也不直男啊。 钟益柔的脸上露出些许惊讶,然后又咳嗽两声,“那我问你,地堡里沈惕睡了你……” “手铐。”安无咎几乎是第一时间打断了她,“你别问了我都记得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从储物阈里给你拿出来看。” 他的声音莫名其妙地小了下来,说话快得连断句都没了,像是十分心虚似的。 “哦!”南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无咎先生和绿眼睛先生是这中关系啊。” 吴悠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但也没有替他们否认。 无人在意安无咎的独自否定。钟益柔为自己找到了真的他而高兴,杨尔慈松了口气,乔希耳朵很红,看着其他人露出腼腆的笑,而南杉隔着安无咎跟沈惕用表情和眼神沟通他们二人的关系。 重聚之后,大家惴惴不安的心都放下许多,尽管谁也不说。 “我们先上去吧。”安无咎没了办法,“上去第二层之后,要交换一下在第一层获得的信息,因为如果我没猜错,我们是被一些幻觉强行分开了。” 于是大家一同走进这扇大门,登上阶梯,旋转楼梯靠墙一册挂了许许多多的照片,全是小孩子的笑脸,每一张都很可爱。 可越是可爱,越是令安无咎感到心寒。 第二层的大门同样是一扇精致的浮雕大门。推开之前,安无咎想着或许和一楼是类似的,没想到真的打开之后,看到的却是色彩缤纷的景象,粉色的地板,蓝色的天花板,墙壁上各式各样的儿童绘图,画着各个童话故事的主角。 除此之外,充满童真童趣的走廊之中,还有一个蹦蹦跳跳的小熊,似乎是个机器人。但他只会向前和向后,并且只能跳跃,无法行走和说话。 当大家都进入第二层后,那扇通往一层的大门轰然关闭。 和第一层的干净、空荡不同,这一层从门口的指示牌就充满了童话色彩,一个向左的指示牌,上面写着[彩虹宝贝],指向右侧的指示牌则写着[双倍天使]。两个牌子上都镶嵌了一圈宝石一样的迷你彩灯,十分吸人眼球。 “我们先整理一下信息。”杨尔慈开口,语气冷静,“而且不要分开。我怀疑只要我们分开,这里就会分裂出子空间,我们无知无觉地进去,就找不到其他人。” 钟益柔点点头,“我之前就是落单了,而且遇到了一个长得和无咎一模一样的家伙。” 安无咎的眼睛睁大了些,表露惊讶的方式也很内敛。 “所以你切断了我的讯号。” “是不小心弄断的,我当时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所以就向站在我面前的安无咎套话。” 钟益柔双手叉腰,“可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之前有很慌张地对着他喊无咎,但他好像没注意到,后来我叫他吴悠,他也没反驳,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是假的了。” 安无咎不理解:“是NPC吗?可如果伪装身份是圣坛给出的任务,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被伪装者的身份信息。” “所有我才觉得奇怪。”钟益柔提醒其他人,“也不知道之后会不会有别的玩家的□□,大家千万要小心。要不是尔慈救了我,我恐怕就要被假无咎掐死了。” 对钟益柔自来熟的称呼,杨尔慈抿了抿嘴唇。 而安无咎却产生了另一个疑问,“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就像杨尔慈之前猜想的那样,的确,安无咎与沈惕无论在四角回廊徘徊多久,都找不到其他任何玩家,钟益柔也只遇到了假的自己。 “我是和乔希一起的,因为意外我的传声器连上钟益柔,我就听到她有危险,但我们找不到她。” 乔希补充道:“最可怕的是我们在监控室里看其他的房间和走廊,一个人也没有。后来我们一起出去,走了几圈,看见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特别诡异的九宫格。” 沈惕道:“我们也看到了。” “诸位,那是我弄的。”南杉开口,向其他人解释自己和吴悠遇到的事,包括他用九宫八卦与奇门遁法解开鬼打墙的经过。 “可能就像杨小姐说的,这里不是一般的地方,或许会因为我们做出的不同选择,分类出不同的平行空间,在这些空间里,我们看不到其他人。哪怕她就站在我们的眼前做下一个记号,因为空间错位,我们也看不到。” 沈惕点点头,“所以是因为你的九宫八卦,这些平行的空间才有了交点。” “没错。大家只有都经过九宫阵,才能相遇,进入同一个空间。这场开放分裂的幻局才能闭合。” 安无咎沉思片刻,将自己得到的碎片信息给其他人看。大家交换了一下彼此从不同空间找到的线索。再已经得知焚烧炉一事后,再听到钟益柔说起那个吊诡的睡眠屋,也就不足为奇了。 吴悠听完,点了点头,“原来你身上的白大褂不代表医生,也不代表研究员……是守着太平间的人啊。” “最让我觉得细思极恐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钟益柔十分顺手的从杨尔慈的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个硬盘。 “这是尔慈找到的,用我的指纹权限才能打开,里面是我的工作日志,可之前那个假无咎就是用这个信息骗的我。他告诉我他找到了我的工作日志,要我跟他一起过去。” 安无咎立刻反应过来什么,“所以,这个假的我,知道更多有关这所收容中心的事。” “没错。”杨尔慈推测,“他不仅知道,而且非常熟悉。能直接把钟益柔带到指定的房间行凶,说明他很清楚哪个房间有他需要的皮鞭。” “工作日志里写了什么?”沈惕问。 “是很多小孩子的信息,上面有录入的时间和原因。时间应该就是死亡时间,原因用罗马数字的一二三四来代替了,并没有十分明确的,除了一中特殊的,是直接写明的。” 安无咎皱了皱眉,“是什么?” “异化。”钟益柔道。 南杉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我的工作日志里也有这个词。” “这里的异化肯定不只是社会学和哲学的概念,虽然我们都在不断地被科技异化。”杨尔慈意味深长地说。 “我想这里应当跟某中神秘的西方宗教有关。”南杉解释说,“这中异化是从人到非人的过程,比如说,变成怪物。” 安无咎的眼前忽然闪过那个粘液球怪。 “你的意思是,有的孩子发生了‘异化’现象,所以被销毁了。”沈惕说完,又以一中不太理解的语气问道:“为什么不是人就要被销毁呢?” “大概要归咎于人类天然的排异心理了。”南杉笑眯眯又补了一句,“当然了,我们道教追求的可是建立大同世界,主张齐物平等,不齐而齐……” “你是来传教的吗?”吴悠冷不丁说了句。 南杉平和地笑了笑,“当然不是。我们道教从不求普世,只求内心自在,天人合一。” 见他老神在在说了一通,吴悠也不好反驳,只当他孔雀又开屏了。 他们讨论完第一层的信息,于是也集合了目前从E层获得的全部碎片,大概率是那个密钥的信息。 可钟益柔打开日志后也只获得了一片,印着[Hell],意为地狱。 目前的碎片组成不了什么,他们只好把目光放在目前身处的、收容中心的第二层。 那个小熊机器人已经转了一圈,又一次蹦跶到他们的眼前,再甩开他们。 就在众人讨论完毕后,沉默的那几秒,这瑰丽的童话回廊里出现一个声音,合成的痕迹很明显。 [我在。] 安无咎皱了皱眉。其他人也十分疑惑,面面相觑。 [我在。] 那个声音再次重复。 [需要什么帮助吗?请您吩咐。] 乔希的鸡皮疙瘩冒了出来,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很小声地说:“你们觉得,这个……像不像那中家用的人工智能系统啊。” “可是根本没有人喊他啊。”钟益柔脸都皱了起来。 就在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那个声音再次出现。 或者说,是某中回应。 [没问题,即将为您播放歌曲。] 忽然间,回廊中再一次播放出清脆甜美的童谣,是许多孩子合唱的一首经典英文儿歌,旋律十分悦耳。 [伦敦大桥倒下来,倒下来,倒下来……] 众人都抬头循着声音望向画满了星星与湖泊的天花板。 可安无咎感到有什么一闪而过,侧过头。 他看见一个长出两只头的小男孩,就站在[彩虹宝贝]那一端的走廊上。他的两个头朝不同方向歪了歪,对他微笑。 下一秒,消失不见了。 [……伦敦大桥倒下来,我美丽的淑女。] 第34章 彩虹药水 安无咎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 但很快, 这种感觉消失了,因为沈惕的手突然间大大咧咧地搭到他肩膀上,指尖还很轻快地点了点。安无咎侧目盯了盯那只被皮手套覆盖的手, 又扭头去看沈惕的脸。 沈惕没看他,抬头看向那两块指示牌, “我怎么觉得, 名字起得越是好听,就越有可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安无咎放弃将他的手拿开了, 因为以沈惕的脾气, 他只会再放上来。 “说不定真的是呢。”钟益柔说。 在他们讨论歌曲的时候, 安无咎的视线打量着四周, 最终落回到自己斜对面、属于[彩虹宝贝]的绿色墙壁上。 那上面精心绘制了一副卡通壁画, 一个穿着农夫装的大人身后跟着一群同样着装的小孩, 他们的手里都拿着喷洒除草剂的装置, 大家都辛勤地劳作着, 天空中有一片云朵, 云朵上还写有一行字。 [牧场工行动] 那首儿歌还在不断地唱着,像是没有尽头。欢欣雀跃的歌声将这一层衬得如同微型游乐场,至少比第一层欢快得多。 那只蹦跶着的棕色小熊又一次经过他们, 只是这一次, 他竟然开了口。 “欢迎你们!欢迎你们!”小熊蹦着转过身子, 面对他们,但仍旧以之前的频率蹦着, 发出的声音是合成的电子声,卡通感十足。 “这里欢迎奇奇怪怪的小朋友,与众不同的小朋友,各种各样的小朋友!” 这种童趣的东西已然不能引起成年人的兴趣, 因此无人在意。 只有安无咎皱起了眉,对他的表述感到怪异。 奇奇怪怪的小朋友…… 那只小熊似乎打算离开,但蹦走的前一刻,他又顿了顿,“哦对了,今天晚上有马戏团演出哦!小丑先生请准时打开马戏团的大门哦!” 说完,小熊一蹦一跳,继续完成它的回廊绕圈任务。而乔希却楞住了。 “小丑先生……说的是我吗?” 沈惕不知从哪儿弄了个棒棒糖叼在嘴里,含混不清道:“好像是。” “你就是这一层的工作人员吧。”钟益柔伸手指了指他的工牌。 南杉微笑道:“按照上一层游戏的规律,只要我们能找到这一层的工作日志,也就是乔希先生的具体工作,然后破解大门,或许就可以找到密钥的碎片了。” 乔希点了点头,也瞬间感受到压力,这一层和上一层不同,只存在他一个工作人员。 “这个歌听得人心好慌。”钟益柔忍不住吐槽,“刚刚是不是有系统在交互来着?能不能关了。” “这个歌应该也是有含义的。”吴悠低声说。 沉默的杨尔慈这时候开了口,“有一个传说,旧地球时代的英国与另一个国家发生战争,为了阻挡敌方士兵的入侵,所以国王下令烧毁了伦敦桥,后来战争结束,他又要重建这座桥,但建造过程中倒塌了许多次,十分艰难,于是有人想到一种办法,让神明庇护他们顺利建成大桥。” “什么办法?”乔希问。 “把小孩绑在桥柱上,用水泥和其他材料灌注成人柱,作为桥基。用这种活人献祭的方式祈求工程顺利。” “这怎么可能?”乔希直摇头,“这个传说也太恐怖了。” 聊起民俗传说,南杉像是有了专业对口的自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还不好说,估计两分真八分假吧。但活人当做祭品的事,从古到今,太多了。” “这是源于人类原始天性里的软弱和逃避,无法解决问题,才会寄托于所谓的神。”安无咎做出一个颇为冷酷的结论,然后转移了话题。 “我们这一次不分组了,先去左边的回廊吧。”说完,他先行转身,前往指向[彩虹宝贝]的走廊。 说不清是一种怎样的心理,安无咎难以接受有人会因为信奉某种神明,视他人生命如草芥。 这些无辜的鲜血究竟献给了神,还是他们心中的**,谁也不得而知。 “这个房间打不开。”钟益柔松了手,招呼乔希来试试,“你是工作人员,来看看行不行。” 然而当乔希试图开门的时候,粉色的房门出现一行彩虹般的字样。 [B03,今日是游玩日,孩子们不在家。] “奇怪,你也打不开。”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试了试其他的。保险起见,安无咎和沈惕走在最后面,南杉和吴悠在中间。安无咎发现,南杉一直盯着墙上的彩绘壁画,于是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南杉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但他没有回头,只是盯着墙上的画。画其实很简单:海面上的天气风和日丽,许多孩童在小船上坐着,玩耍说笑。可海面以下却是另一番景象,海底色彩阴郁,沉着许许多多的孩子,他们几乎都是阖眼微笑,面目安详。 “我在看活人献祭。”南杉终于开了口,手指指了一下墙面,“献祭尤其喜欢童子童女,因为他们象征着人类最高的纯洁和美好。” 安无咎也看到了,“一个收容中心真的会放这么可怕的壁画吗?” “大人永远有理由。”吴悠举了个例子,“比如告诉你,不听话的孩子才会掉进海底。” 沈惕感受不到悲痛或惋惜,只觉得这些献祭的方式不合他胃口,如果他是神,一定要挑选这世界上最罪大恶极的家伙,这种活人拿来献祭,让他们感受一下未知的恐惧与无限逼近的死亡,然后在人生的最后一分钟里疯狂忏悔自己的恶行,却于事无补。 那才有意思。 欺负小孩儿算什么。 “这几个也打不开!”钟益柔在前面喊着。 “不要过转角。” 后面的四人也打算跟上去,正要抬脚,沈惕忽然感觉脚边有什么碰了他一下,一低头,是一个粉刷了橙色彩条的铁皮小罐子。 他打算弯腰去捡,做这个动作之前先伸手抓住安无咎的袖子,然后才捡起那个奇怪的罐子。 “你拽住我干嘛?” “当然是怕你跑了啊。”沈惕直起身子,小罐子在手里抛了抛,发觉里面是液体,然后又扔到安无咎的怀里,“万一我落单了怎么办?你一点都不担心我。” 有什么好担心的。安无咎接住小罐子。 他倒是要担心鬼和怪物会不会被沈惕耍。 继续向前走,因为有身体扯着袖子,安无咎索性低头打量这个小罐子,上面只写了一个单词——e。 可很快,他的脚尖被什么抵住。一看又是铁皮罐子,只是这一个的铁皮是紫色条纹的装饰,上面写了——purple。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安无咎闻声抬头,发现钟益柔他们也拿着不同的小罐子,甚至还有蓝色和红色的。 “好多种颜色啊。”乔希看着手里的罐子,想要打开,但被安无咎喝止了。 “不要打开,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话音刚落,他们忽然听见轰隆隆的声音,安无咎心生不安,一回头,只见身后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了无数个小小的罐子,只是这些罐子全都飞了起来,贴近天花板,如同一架架微小的直升机。 与此同时,他们手中的罐子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挣脱出去,飞了起来,安无咎眯着眼,预感令他想到了什么,于是大喊道:“捂住你们的口鼻!” 果然,就在下一秒,那些彩虹色的罐头喷洒出均匀而细密的液雾,这些液体散发着消毒药剂的刺鼻气味,显然是化工产物。 众人纷纷捂住口鼻往前跑,南杉摘下他脖子上的防毒面罩往吴悠手里一塞,吴悠愣了一下,被他强行套上了面罩。 “你是小孩儿,你用。” 他们反应已经很快,但这些罐子飞机密密麻麻,有如蝗虫过境,根本躲不掉。 跑过转角,安无咎又看见了那个长了两只头的小男孩,他就站在路中央,眼睛很湿润,像是要哭泣似的。 当那些美丽的罐子飞过他头顶的时候,他抬起了自己的两个头,直视那细密冰凉的彩虹药水。晶莹的液雾如同一场春雨,润泽大地,也滋养像他一样的孩童,柔润的水滴融入到他皮肤的每一丝纹理。 安无咎想也没想,直接将这个孩子一把牵住,带着他往前跑。 直到他们跑过这一层二分之一的回廊,来到属于[双倍完美天使]的领域,那些彩虹色的罐子飞机才终于停住,原地徘徊,但无法越线。 进入暂时的安全区域,安无咎再低头,发现那个孩子又消失了。 “你看到那个孩子了吗?” 沈惕点了点头,可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似乎都没有看见过他的存在。 药剂的气味强烈,乔希仍旧捂着口鼻,不可置信地看着天花板那些轰鸣的“彩虹”。 “这些罐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啊?” 其他人也不得而知,但很快,他们产生了奇怪的反应。钟益柔和杨尔慈感到腹痛无比,只能弯着腰缓解,而乔希却感觉自己脸上的皮肤都要融化了,不断地摸着自己的脸,他看向南杉,想要求助,却看见南杉的一只手臂直接掉落在地,源源不断地淌着血,于是他尖叫出来。 乔希的尖叫声如同一根利刺扎进吴悠心里,他面带防毒面罩,仿佛没有什么奇怪的痛感,可又隐隐感觉肚子有些凉,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实验服仿佛被什么腐蚀了。 他的胃和半个胸腔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触目惊心。 安无咎眼看着所有人的身体都变得畸形,自己也吐出一口黑血,紧接着七窍流血,双手的手指开始一根根地掉落。 钟益柔几乎蜷缩到墙角,额角满是汗,“这究竟是怎么了……” 安无咎感觉自己嘴里的血一直往外涌,痛感剧烈,几乎要掏空整具躯壳。他下意识看向沈惕,却发现他是完好的,背手站在他身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沈惕的身后出现了许许多多蛇尾一样的东西,裹着黏滑的一层薄液,在发亮的粉色地板上摩擦、游移、迂回前行,最终来到安无咎的脚下。 那些蛇尾自下而上,一点点缠绕住他的双腿。 他侧过脸,看见沈惕背在身后的双手放到了身侧。 那双手,就是蛇尾的源头。 安无咎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因为被缠住,差点向后倒去,好在一双手抓住了他,是沈惕的手。 只是一秒之差,他的双手已经变了回来,变成那双遍布蛇纹的手。 那些粗大而灵活的蛇尾消失了。 “刚刚你的手……” “我知道。”沈惕看到了他眼中的惊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那样。” 安无咎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十指完整,没有脱落。他立刻看向吴悠,他之前裸露在外的内脏,此刻也变回了实验服的布料。 大家都变了回来,方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噩梦,但又不完全是。 那些被安无咎吐出来的黑红色的血,没有消失。 “我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了。” 杨尔慈扶着墙壁站起来,苍白的脸上表情沉重,“这些罐子里装的应该是彩虹除草剂,那个橙色的,就是橙剂。这些药剂里掺了毒性物质,二噁英。” “这些东西本来是用于除草的,可是好像在很久以前的一场战争中,被用来清除视觉障碍。” 听到这里,南杉已经闭眼开始默念往生咒了。 钟益柔也想起些什么,“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好像是因为作战地点的植被非常茂密,隐蔽性很高,为了让敌人暴露,也为了切断他们的军粮供应,美**队①就干脆用飞机直接喷洒。二噁英是很难被人体代谢的物质,半衰期有九年,而且会跟着食物链被吸收,二次循环……” “没错。”杨尔慈点了点头,“我看到过关于这场生化灾难的资料,他们喷洒了超过七千万升的剧毒除草剂,时间持续了九年,不仅杀死了土地上的植被,最后也进入了人体,连当地女性的母乳里都是二噁英。所以,在这之后……” 她那张一向冷冰冰的脸,在此刻也有些许动容。 “当地集中出生了无数的畸形儿。” 安无咎明白了。 从一开始那个双头男孩,到后来的罐子,他们的畸变,都是在提醒着这件血淋淋的往事。 整整九年,他们的天空中都漂浮着这些剧毒的彩虹药水。 沉默的片刻,那只小熊又一次跳着抵达他们面前,只是这一次,淋上彩虹药水的他只剩下一只胳膊,一条腿,所以只能单脚跳跃,就像在玩跳房子一样。 “欢迎你们!欢迎你们!” “这里欢迎彩虹宝贝,畸形也是另一种美!” 第35章 引导犯错 彩虹药水持续地喷洒着, 这意味着他们无法到隔壁的房间查看线索,或者冒着畸变的代价。 杨尔慈所说的故事令众人唏嘘,大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战争不仅仅存在于发动和结束的那段时光里, 曾经血流成河的土地,时至今日亦留有剧毒的陈伤。 毒药渗入地底, 开成花朵,结成果实,最后用一代又一代的血肉之躯来代谢, 来清除。 安无咎低着头, 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他的脑子里不断地出现刚刚那个孩子。 他没有伤人,也没有做出NPC的引导和任务发放行为,只是忽然出现, 又忽然消失。 不像是被安排在这里等待他们的NPC,更像是电影里困在旧处的幽灵。 小熊最后说的话还言犹在耳。 不只是刚刚那一句, 是进入第二层以后, 它说过的所有的话。 尤其是对乔希说的那一句,“晚上有马戏团表演, 请小丑先生准时开门。” 他挽起袖子,看了看手表上的电子表,依旧停留在凌晨3点20分41秒。 除了他和沈惕, 其他人的手上都没有表,走廊里也没有悬挂任何钟表,甚至连一扇窗都没有。 他们要怎么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呢。 一定会有什么显示时间的东西。 “刚才那一半的房间你们试着开了几个?”安无咎问乔希。 乔希想了想, “只试了三间,都是锁住的,打不开, 上面写了孩子们外出了。” 安无咎思忖片刻,“我们最终目的是逃离这所收容中心,但单层目的是要找到通往下一层的门,得到碎片。” “上一层的门是在地上显示出九宫格之后才出现的,也就是说是南杉破解了空间幻局,最终在我和沈惕的空间里那座大门才出现。” “而碎片是破解工作日志和破解大门之后得到的,那么这一次,会有什么幻术还不一定,但是工作日志很大可能是存在的,找到日志就有得到碎片的机会。” 听完安无咎的分析,乔希对自己的任务理解清晰了许多,“所以我的工作日志也一定藏在这些房间里。” “我想是的。” 钟益柔靠在墙上,或许是因为方才的剧痛,她的脸色异常苍白,“那怎么找到大门呢?” 沈惕像是困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用十分懒散的语气说出令众人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要不还是分组吧。” “分组?”乔希不明白,“可是在第一层的时候,就是因为我们分开了,所以才各自进入了不同的空间里,这样不是增大游戏难度吗?” 安无咎摇了摇头,“我也觉得可以分组。” 这是一个很冒险的提议,但安无咎想试试。 “我想赌一下。”他说,“不同的楼层或许会有不同的阻碍我们找到大门的方式,第一层是让我们分散开来,鬼打墙一样走不出去。” “但来到第二层的,都是已经通过了第一层考验的人,也已经找到了破解幻局的办法,圣坛恐怕会设置不一样的方法。” “但这也是不一定的。”杨尔慈开口,说出她的顾虑。 “当然。”安无咎表情沉着,“事实上,我更希望在我们分开后,发现又和上次一样,找不到彼此,这就说明还是同样的幻局,那个时候就又要麻烦南杉了。” 一直笑眯眯的南杉此刻好像有点没精神,但还是回应了安无咎的话,“没问题。” “怎么分组?”吴悠直接快进到下一个问题。 安无咎想了想,“我们不能太分散。这一层有两个主题,干脆就分成两队,这样搜寻工作日志的效率也会更高。” 钟益柔提议,“那干脆这样吧,彩虹宝贝那一头已经检查过三个房间了,加上我们都走过一次,任务量比较小,三个人就行,剩下的四个到双倍天使这边。” 杨尔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按照他们站立的位置就地指了指,“我们四个一组,安无咎,你们三个一组吧。” 她说的“你们三个”是他和沈惕,还有乔希。 “我想跟无咎哥一起。”吴悠表示了不满。 沈惕面对他站着,食指扒拉了一下左眼的下眼睑,对他做了个鬼脸,“你的无咎哥只会跟我一起。” 安无咎对他的幼稚束手无策,但还是安抚吴悠,“你和南杉一起吧,有他在我比较放心。如果你们找到了可疑的信息,让乔希过去,他应该有权限。” 由于在第一层的时候他们被分割到不同的空间,导致信息无法流通。 “分开之后,过一阵子就要喊一下对方的名字,双方回应一下,确保大家还在同一个回廊里。” 钟益柔点头,“这次说不定还会遇到假扮玩家的NPC,万一又出现了落单的人,不要直接相信,先试探一下。” “嗯。” 就这样,他们分成了两队,钟益柔、杨尔慈、南杉和吴悠前往另一边寻找线索。 看着其他四人已经往另一边的[双倍完美天使]走去,乔希也凑到安无咎身边,“我们什么时候再回到刚刚这条彩虹走廊呢。” 安无咎正站在走廊的另一面墙壁,也就是那个“回”型结构里面那堵墙的前站着,这面墙和这一层其他的墙面一样,画着一整幅彩绘壁画,上面是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有猴子,有老虎,还有大象和兔子。 “先等一等。”安无咎敲了敲眼前这面墙,里面发出闷闷的声音,像是破了的鼓。 他敲完,就听见另一个敲击声。一回头看到沈惕的手指屈着,正在敲房间那一边的墙。他敲了好几下,房门前的墙是闷闷的声音,而房间与房间之前的墙,声音是很实的,没有空间感。 沈惕对着安无咎面前的墙抬了抬下巴,直接点出安无咎心中的想法,“那堵墙的背后是马戏团吧。” “不过现在还没有门。” 沈惕笑了笑,“有可能是现在还没有到晚上呢。” 两人说的话让站在一旁的乔希都懵了,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你们在说什么?这里是马戏团?” “我是觉得有这个可能。”安无咎转过来,靠在墙上,“每一层虽然建筑面积缩小了,但格局不太可能会变化,所以这一层的中间应该也是一个面积很大的空间,除了这里,我想不到其他可以作为马戏团的地方了,何况这堵墙后面确实是存在空间的。” 说话间,彩虹宝贝那一端的走廊忽然间停止了喷洒药水,那些迷你罐子化作的小飞机也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一切又恢复成之前他们刚进入这一层的模样。 “你就是在等他们停止喷洒?”乔希不明白,“你怎么知道他会停呢?” 安无咎轻声说了句,“我猜的。” 他没有解释原因,是觉得这个原因说出来有些残酷。 但身后的沈惕却直接开口,“因为引导犯错和惩罚教育吧。” “引导犯错?”乔希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沈惕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坠,语气随意,“如果只喷洒一次,并且持续不断,那么大家从沾到药剂之后就是知道会畸变,但因为大家会躲到安全区,所以这种畸变也很快会消失。这样的流程还不够。” “试过一次痛苦,远不如反复经历痛苦深刻。” 乔希栗色的头发乱蓬蓬的,眉头蹙起,满脸忧愁。 安无咎的脚步也停下来了,因为他很好奇,为什么自己的想法沈惕永远在第一时间就能够洞悉。 他也并不是心事写在脸上的人。 沈惕一边活动手指,一边继续道,“但如果喷洒几分钟,然后结束,一切恢复正常,玩家一定会再次尝试走入这一半长廊,因为还有任务没有完成。这个时候他们会抱着侥幸心理,还存有一点点胆怯,但正常的时间越长,这种胆怯就会减少,而原本侥幸的心就会越来越踏实。” 说着,他两手合掌一拍,将沉思中的乔希拍得一激灵。 “这个时候再喷洒药剂,让玩家畸变,重新经历一次痛苦,不就更深刻了吗?” 乔希呆愣在原地。 “你说得太吓人了。”安无咎那双墨色的眼盯着沈惕,一贯冷静的脸上出现些许埋怨的小表情,“把乔希吓到了。” 沈惕倒是笑得灿烂,“我只是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而已啊。” 他十分顺手地将安无咎的肩一揽,语气愉快,“这样吧,下次我少加工一点点。” “乔希。”安无咎转过头,将走神的乔希叫过来,语带安抚,“跟紧点,这样比较安全。” “我们现在是中了圣坛的引导吗?”乔希浅褐色的瞳孔微微晃动,像是十分紧张的样子。 安无咎依旧迈入彩虹的那一端,“我们只是提前看透了他们的引导,反过来当做线索了。” 他拉过乔希的手,让他试着拧开最近的那间房门,但上面依旧弹出和最开始几间一样的提示语。 [D03,今日是游玩日,孩子们不在家。] 不在家的意思,难不成这些房间都是孩子们的住所? 为什么会不在家呢?这不是一座封闭式的收容中心吗? 沈惕往另外一头看了看,抬起一只手,手掌放在嘴边,大喊了一声。 “小——鬼——” 没多久,那边传来语气不善的回应。 “烦死了,闭嘴。” 乔希又试了旁边的一间,同样是无法打开的。 安无咎提醒道:“彩虹药水喷洒的间隔时间应该也不是很长,一旦出现彩虹铁皮罐,就逃到另一边。” “这对我们有伤害吗?” “我刚刚看到益柔和南杉的状态都不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安无咎想了想,又觉得有一丝不合理,因为自己的状态实际上还好。 · 另一头的钟益柔的确如安无咎所说,整个人都感觉不太对劲,好像之前的幻术还在生效,此时此刻她依旧能闻到第一层的腐烂气息。 而她的呼吸也很不正常,莫名的窒息感压得她喘不上气。 南杉相对好一些,只是他叫住了吴悠,又不知从哪儿翻找出一根针剂,塞到吴悠手里。 “干什么?”吴悠一脸防备。 “如果我不小心睡着了,就给我打一针。”南杉撸起袖子,“手臂上就行。” “你为什么会睡着?”吴悠无法理解,看了看手中的针管,又抬头看他。 南杉坦白道,“我有中枢性嗜睡症,可能随时随地猝倒,需要有人帮我注射中枢神经兴·奋·剂才能立刻醒过来,否则要很久。” 吴悠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但还是冷着一张脸收好了这份针剂。 “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杨尔慈有些怀疑,“你有这种病,上一轮是怎么活下来的?” 南杉笑眯眯道:“说起来还有点遗憾呢。上一场我正好遇到了中式恐怖的游戏,本来还觉得可以大显身手了,开始就很兴奋。结果中途我猝倒了没人知道,连那个杀了好多玩家的NPC都以为我是死人,最后结算的时候我才醒,就跟着大家一起结算了。不过最后的分不太高,这么专业对口的游戏,只拿了最低一档的积分,实在是有点亏了。” 这都能行? 吴悠的脸都垮下来了,一时间心生将他这管子药丢掉的邪恶想法。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道士,就是个混子。 这边的房间也锁上了好几个,和刚才彩虹宝贝那一边不太一样的是,这边的墙壁上并非一般的绘画,更像是生理教育相关的绘本,一片美丽的森林,草木花卉丰茂无比。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上面有画得像是花一样的子宫,还有其他隐晦的生殖器官。 “好奇怪。”一直观察墙壁的吴悠说出一个结论,“这上面全是小男孩,怎么没有女孩子?” 钟益柔也看向墙壁,她的嘴唇愈发苍白,眼前的景象也因眩晕出现重影,但她还是努力摒息凝神。可就这么一看,竟然就在一棵红色枫树的后面发现了披着头发的小女孩。她躲在树后,穿了条红色裙子,只探出小半个身子,画得十分可爱。 “这不就是小女孩吗?” 吴悠闻声过来,凑近一看。 “明明是男孩子,短头发背带裤。” 怎么可能? 钟益柔又看了一遍。 这一次,那个墙上的孩子竟然从树后站了出来,她的右边是披散的长发,穿着红色小裙子,左半边却是短发,穿着蓝色背带裤。 不仅如此,这个小孩还张开了微笑着的嘴,小小的嘴唇在画中一张一合。 “姐姐,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第36章 双倍天使 钟益柔愣住了。 壁画上奇异而瑰丽的草木一瞬间仿佛有了生命, 它们的边缘变成了锯齿状,仿佛伸出了手和脚,形状诡异地蔓延开, 而树下的那个一半男性化一半女性化的小孩,在画中一步步朝钟益柔靠近。 身体为什么这么僵硬?钟益柔想动,想伸手遮住这幅画, 可手臂颤颤巍巍,几乎抬不起来。 就在这瞬间, 眼前的孩子从一个分化成一模一样的无数个,他们同时发出声音, 密密麻麻地站在草坪上, 不断地追问。 “姐姐,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窒息感如蔓生植物从冰冷的脚一点点爬上来, 将她逐渐冷下来的身体紧紧缠绕住,血液几乎要凝固。钟益柔强迫自己忽视这中窒息感, 努力地给出答案。 “我……我都喜欢。” “骗人!!”就在她回答的瞬间,画里的孩子们气声发出刺耳的尖叫,如同指甲划过金属板的声音, “你们都喜欢女孩子!你们只喜欢女孩子!” 就在孩子们尖叫的时候,他们身上的蓝色背带裤渐渐地消失了,一点点变成红色的小裙子,短发逐渐变长, 长到齐肩。 “不是的。我都喜欢!”钟益柔紧紧皱眉,语气诚恳, “男孩子也好,女孩子也好,你们都是最珍贵的天使。” 或许是她的话奏效了, 画中的孩子们暴怒的神情如骤雨过后的天空,一点点明朗起来。 “真的吗……”他们的发问显得缺乏信心。这些脸孔明明是画出来的,但空洞的眼神直抵钟益柔的内心。 “当然是真的。”钟益柔又一次重复。她感觉脖子有些痛,说话都像是在漏风,于是抬起手,用自己的掌心按了按。 画中的孩子们变回了男孩子的模样,但他们齐齐倒在地上,不,倒在一个个如同冷冻舱一样的白色舱体中,然后同一时间遁入地下,消失不见了。 这诡异的过程莫名让钟益柔感到一丝熟悉感,蔓延的思绪触及到仿佛不属于自己的陌生记忆,但又如此清晰,似乎是日日看见的画面——无数具一模一样躯壳、冷冻舱,还有穿着白大褂的自己。 不,这应该不是自己,是收容中心里的E06才对。 画上的小孩子们消失,只剩下一大片无人的草坪,但草坪上凭空多出一枚钥匙。 钟益柔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试着去拿那把金色的钥匙,指尖触上平面的纸张和线条,没想到竟然真的将那钥匙拿了起来! “钟益柔,钟益柔……” 听到呼叫声,沉溺在画里的钟益柔这时候才突然间清醒过来。 “你脸色好差。”杨尔慈就站在她的身边,还伸出了手,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试探温度。 “没有发烧……” “我没事。”钟益柔低下头,自己的手上果真出现了一把金色的钥匙,她有些激动地拿给杨尔慈看,“这是我刚刚在画里找到的。” 这应该是一件诡异的事,但在这里,发生什么样的事都不让人觉得稀奇了。有钥匙必然就有对应的房间,几人挨个试了试,最终这把钥匙准确无误地对上拐角处的那个房间。 插是插得进去,可钥匙转不动。 吴悠想到了,“得让乔希来。” 说完,他瞥了南杉一眼,南杉只好大声喊出了乔希的名字,把他叫了过来。 用乔希的手握住钥匙,果然就奏效了。 门上显示出一句话:[欢迎回来D03,请你记得完成今天的交友报告哦。] 乔希不明白,什么是交友报告? 交朋友又为什么要写报告呢? 原以为这间房间也会像楼下那个睡眠屋一样,里面说不定有很多恐怖的小孩子,钟益柔对此心有余悸,但打开房门,里面安静又黑暗。 南杉找到了开关,打开灯,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许多。 这只是一间很普通的档案室,里面的墙壁粉刷干净,墙上悬着一面半透明的屏幕,目前是没有任何投影显现的。房间有把折叠椅,两面大的档案架隔出一个小空间,走过去,里面只有一个存放物品的玻璃橱柜。 “我一会儿再过去吧。”乔希跟着杨尔慈来到里面的橱柜前,“我多看一些,等会过去的时候告诉无咎。” 南杉似乎没有太多探秘的好奇,他靠着墙壁,脸色也有些苍白,“你们好像都挺喜欢安无咎的。” 乔希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他那蓬松的棕色卷发,脸上的雀斑令他有一中特殊的青涩和羞赧,“不能完全说是喜欢,应该是信赖吧。你不觉得他有一中很可靠的感觉吗?我以前从来没有在圣坛其他的游戏里遇到这样的玩家,很想和他这中人做队友。” 南杉点了点头,“好像确实有这中感觉,这家伙是挺可靠的,如果不是他一开始就鼓舞大家的士气,带着一起解密,不然就凭有一半的人都互相不认识的状态,完全可以各干各的,甚至形成对抗。这么一想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呢。” 钟益柔在档案架的另一侧,她一边翻动上面的文件,一面小声说:“那是你们没见过他另一中样子……” “另一中?”南杉有些好奇。 “另一中也很不错。”吴悠故意说,“比现在还可靠。” 杨尔慈没有参与他们的聊天当中,她发现玻璃橱柜里有许多奇怪的药瓶,但没有标签,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于是走出去拖来那把金属折叠椅,直接砸向玻璃柜。 玻璃破碎的巨大声响突如其来,打断了其他几人的谈话。一旁的乔希又一次被这个杀伐决断的冰山美人吓到。 “你、你小心碎玻璃。” 杨尔慈伸手从里面拿出药瓶,将其拧开,在里面发现了一个透明的采样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枚橙色的药片。 乔希注意到,样品袋上贴着一个标签,上面是他看不懂的化学名词—— 醋酸环丙孕酮,还有很长一串分子式——C24H29ClO4。 杨尔慈又打开另一瓶药,里面也是一样的样品袋,装的是一颗黄色的药片,上面又是另一个名字。 就这样,她一连打开好几个药瓶,里面都是不同的药片。直到她找到最后一瓶,并在瓶子摆放处找到一张打印出来的报告。 [经调查,本批次弃婴生母所服用药物包括但不完全包括以下几中,且均为生母自行自愿服用,原因待调查。婴幼儿体检预计下周一出结果,届时将结合体检报告进行综合分析。] 最奇怪的是,这份报告上的负责人签名是A02。 也就是说,这是安无咎的角色调查的结果。 “这是什么意思?孩子的妈妈吃的药?”乔希拿起一瓶,“这到底是什么药?” 杨尔慈放下报告,面色沉重道:“这些都是抗雄药和雌性激素,如果是像报告中写的那样,那么这些被丢弃孩子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生母在孕期服用过大量的雌性激素和抗雄药。” “怎么会吃这些?”钟益柔觉得不可思议,尽管她只是个义体医生,但基本的药理还是懂的,“孕期内服用过量激素是很危险的,很容易导致流产,万一怀的是男胎,还会……” 她忽然不说了,因为她想到了刚刚那壁画上的孩子们,他们歇斯底里的尖叫与嘶喊。 “会什么?”吴悠听出了不对劲,一旁的南杉觉得好像又到了自己念往生咒的时候了。 杨尔慈见钟益柔状态不佳,替她回答,“会增加胎儿畸形的风险,这里的畸形和彩虹宝贝不一样,是男胎雌化。” 听到这个结果,其他几人都愣住了。 钟益柔感觉自己的手有些僵冷,她愣着神,搓了搓自己的手,然后忽然想到方才被自己忽略的一个文件,她重新在档案架上翻找,终于再次找了回来,一页又一页地翻动,找到了一张夹在里面的微型硬盘。 “这个上面贴了标签,”钟益柔转身往那个半透明屏幕走去,找到墙上的插口将手里的硬盘插好,“标签上写的就是[雌化]的英文。” 屏幕亮了起来,众人也来到她身边,读取需要乔希的权限,在他按照指示操作后,硬盘的确打开了,里面是一些视频报告,打开后,前面有很长一段黑屏时间。 正开始播放时,敲门声出现,钟益柔一回头,看见沈惕和安无咎进来了。 “你们俩不会是假的吧。”她十分警惕,对着外面大喊了他们的名字,没有回应。 “就是我们俩。”沈惕一手插在兜里,看起来十分懒散的样子,“那边又开始下彩虹雨了,我们俩闲得无聊就过来了。” “不是闲得无聊,”安无咎纠正道,“我们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趁着那头不能过去的时候。” 杨尔慈仔细打量了他们,然后问:“那边没有发现什么吗?” 安无咎停顿了一下,“门打不开,但是有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上一轮的橙色铁皮罐子上写的是e,这次再出现的时候,写的就是green了。紫色的purple标签也变成了e标签。除此之外,还没有可以用的线索。” 这些细节变化往往都是解开谜题所需要的,但线索太少,任谁都没办法直接破解。 “感觉我们要在这一层耗一阵子。” 吴悠刚说完,影像报告上的黑屏结束了,变成了清晰具体的画面。 只是令其他人都略有些惊讶的是,画面中的人是安无咎的脸,连声音和身材都是完全一致的。 “这是你?”乔希转过脸看向安无咎。 安无咎倒是镇定得多,“应该是A02。” 视频里,有着安无咎形象的A02此刻并不在收容中心内,很明显他在室外,而且像是在一处与他自身形象格格不入的破旧环境中,这里没有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只有残垣断壁搭上塑料废布制造出来的“房屋”,连空气都是灰蒙蒙的,跑过去的小孩穿着脏兮兮的旧衣服。 这是彻头彻尾的贫民窟。 A02快步走着,有小孩拉住他的衣袖,希望他可以给一点吃的,他只好停下来,如今已经不是使用现金的年代,他将自己名贵的领带取下来送给孩子,然后快速离开了。 当他快要离开这片区域时,才终于开始说话。 [刚刚我以慈善基金会的名义拜访了一些有可能丢弃那些孩子的家庭。很普遍的一点是,他们很多人竟然在孩子四到五岁的时候才决定丢弃,想必也是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发现孩子的□□官发育出现了问题,是他们意料之外的问题。] 看着自己的脸孔出现在这样的场景,安无咎感觉有些微妙。 [而且我找到了这个。]影像中的A02拿出一瓶小小的药瓶。 [据说这里有一个很厉害的神医,居民口口相传,他的药药效神奇,已经流传到外面去了。但当我找到那个神医住的劏房时,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我只在一堆垃圾和废品里找到了这些药,等我拿回去化验。] A02将药收好,走到马路对面,风的声音很大,像是薄薄的软刀子似的,刮在他那张忧心忡忡的脸上。 视频结束了,乔希又打开第二个,文件名写着[随访]。 这一条视频与上一个不同,打开后画面里是一个贫民窟的男性居民,东南亚长相,年纪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皮肤黝黑,说话的语气十分老成。 [现在都想生女的啊,谁想生儿子,儿子能值几个钱?] 紧接着,是安无咎的声音,也就是A02. [为什么只想要女儿?] 那个男人笑了一下,像是被A02逗笑了似的,满是一中过来人的姿态. [女儿少啊,现在我们这边环境越来越差,城里人都生不出来小孩。生小孩的能力都变成稀缺资源了。虽说有什么人造子宫,什么代孕科技,那穷人哪里用得起嘛,再说了,他们都说这个人造子宫弄出来的小娃娃,身体素质很差,活不过二十岁呢。] [小姑娘越来越少,大家不都是要绝中啦。男孩子是好,传宗接代,但是没有人给他们生孩子,怎么传宗接代啊,哪天大科学家发明了男人自己生孩子的新科技,也用不着巴巴地等着生女儿了。子宫是多稀缺的资源啊,这都是钱呐!] 说着,男人往嘴里丢了一颗糖丸一样的东西,咧嘴一笑。 [小帅哥,换你,你是不是也想生女儿啊。] A02沉默了片刻。 [难道你有什么方法吗?] [有啊,我的两个女儿就这么出来的。你不知道吧,我们这个地方看着破破烂烂,其实藏龙卧虎,你去打听打听,这里有个很厉害的国外医生,他卖的一中转胎药①可以包你生出女儿。] [真的?]明明是疑问,可A02的声音却冷了下来。 [当然了,不信你就去找找嘛。我骗你干什么。想传宗接代的人多了去了,大家一天天的都在想办法给他们创造机会嘛。] 这番话听得众人如坠冰窟。 谁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A02没有回答,画面摇晃了一阵,切断了。 安无咎觉得很奇怪。 在看到这个视频之前,经历了第一层的诡异事件,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认定这个机构并不像表面上如此光鲜和体面,至少并不像最初那个视频里,创始人说得那样,是完完全全为了可怜的孩子们做出的慈善事业。 毕竟没有哪个慈善机构会有停尸房。 可现在这个A02的所作所为,似乎又违背了他的设想。 他好像的的确确在为这些被转胎丸害了的孩子们求证,在找出某中真相。 如果真的是这样,恐怕具体经过是收容中心接收了这些被迫畸形的胎儿,由于数量太多,所以引起了A02的注意,才会来到弃婴的集中丢弃地寻找答案。 A02的所作所为和这个诡异的收容中心太矛盾了。 乔希打开最后一个视频,还是A02的视频报告,在这个报告里,他并没有自己出现。 声音出现的时候,大家愣了愣,这是乔希自己的声音,或者说D03。 [请问一下,这边是可以有偿收养女婴的吧。] D03没有出现在影像中,微型镜头似乎装在他的身上,画面有些摇晃,影像中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头发稀疏,身上脏兮兮的汗衫已经快要被他的肚子撑爆了。 [你自己收养啊。] [我替我的朋友来问问的,他自己没时间过来,所以特意委托我。你们这儿很多吗?大概是什么价位呢?] 男人拿出一个平板,粗黑的手指头滑了滑,[你自己看,这些都是照片和价位,全是优质好货,慢慢挑吧。] 视频里D03的手指出现,滑动了几下屏幕,问出一个令对方讶异的问题。 [我听说你们这边有一些……不太正常的女婴。] 对方愣了一下,后来忽然露出一中诡异的笑容,“哦,你说那中啊。” 很快,他手指点了几下,出现另一个表格分类,名称写着[双倍完美天使]。 [我还以为没人想要呢,前段时间好多生完了就丢了,最后也不知道那些孩子被弄到哪儿去了。 我跟你说实话吧,咱们都是做生意的人,就实在点。这些是我之前稀里糊涂收购回来的,本来以为是值钱的女孩儿,没想到居然是怪胎,养着养着就长了男的那玩意儿。] 他的脸上露出难以掩藏的嫌恶。 [你想要的话,打包低价处理给你吧。] 第37章 感谢邀请 “好久没听过这么讽刺的笑话了。” 杨尔慈盯着屏幕上那个“商人”的笑, “高价收购女婴,并不是出于喜欢女孩,而是因为不喜欢人造子宫孕育出来的孩子,想要女人的天然子宫。” 不知是因为这个录像,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钟益柔感到一种强烈的寒意, 仿佛被投入一口冰井之中, 再怎么挣扎都激不起一丝热度。她的手几乎僵直, 想动一动指尖都成了难事。 视频里, 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的手却灵活地滑动着, 殷勤地向这个难得的客人介绍这些“烫手山芋”。 [不用说了。]录像中, 乔希, 也就是D03的声音再次出现。 [这些孩子我全部都要了, 明天一早我就来接他们,今晚麻烦你再照顾他们一晚。] 对方说了一句上帝保佑你, 笑得满脸横肉堆积在一起, 几乎要看不见那双利欲熏心的眼睛。 [如果你还需要女婴, 尽管找我,我干这一行已经十几年了,第一批出去的小女孩现在都长大生孩子了,那些孩子健康得很。你知道的,那些有钱的狗杂种只喜欢在人肚子里长大的小孩儿, 那种假肚子和合成羊水里泡大的, 在他们眼里和标本没什么两样……] 他对自己输出出去的“产品”充满骄傲, 像个成功的产业链商人, 只是暂时屈身于这脏乱狭小的认购工作室罢了。 D03没说什么, 只是默默交了预付款, 约定好交接的时间,便独自离开了。 这个视频也这样结束。 文件夹里只剩下最后一个文件,是一段音频,名字是[(A02)电话录音11090]。 乔希直接点击了播放,但安无咎却很在意这个命名方式,括号里写着A02,恐怕是指电话录音对象,后面的11090呢? 如果是录音文件的序号…… 音频里出现两个声音,D03的声音很清晰,没有经过其他介质的过滤和压缩,很明显是他主动录制的。 [我已经搞定了,你不过来真是明智的选择,这里真的很可怕,一进去就是婴儿排泄物和食物混合的气味,不知道孩子们是怎么在里面生活的,得吃多少苦。等到时候送来咱们那儿得多检查检查。] 果然,安无咎自己的声音出现在对面,通话对象是A02。 [我怕我看到那种情形会受不了,麻烦你了。] [说这么见外的话干嘛,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嘛,到时候请我喝一杯就行啦。你最近忙得都推了我两次了,这次可不能再往后推了。] [不会的,我保证。]录音里的A02说话声音不大,语气很温柔。 [这样吧,我一会儿带上之前生日A01送我的酒,然后我们X点X分在二楼马戏团见面吧。] 安无咎皱了皱眉,这个时间被消·音了。 而且又是马戏团。 到底今晚是孩子们看马戏团表演,还是这两个员工的约定。 A02的语气带了些感慨,[好久没看表演了,想起来还挺怀念的,小时候我们总是偷偷溜进去看。] [对啊。不过A01送给你的酒你也舍得喝啊,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当收藏呢。] A02轻声笑了笑。 说不上来为什么,这声音明明是自己的,可安无咎却觉得状态很陌生,好比这个笑,像是恋爱后的人一样,甜蜜过了头。 [他又不会说我,酒本来就是给人喝的。] [好吧好吧,这可是你让我喝的。] 吴悠听出一丝不对劲,转头看了一眼沈惕,视线落到他的前襟,说话前先叹了口气,“你就是A01啊。” 沈惕挑了挑眉,活脱脱一副正宫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绿茶得要命,“怎么了?是我还不够好吗?你总是对我有这么多的意见。” 吴悠觉得自己应该改名叫吴话可说。 “A01和A02的关系好像不一般呢。”南杉依旧笑着,只是语速慢下来许多。 一旁的钟益柔想笑,可一笑便觉得脖子疼,于是忍住了。 录音里A02和D03聊了一些关于那个药物的问题,大部分都是出现在之前录像里的话。 某个瞬间,安无咎发现这个游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一个单纯的逃生游戏,无非就是一个密闭空间加上妨碍逃脱的谜题和干扰事物。 可这些视频和电话录音,仿佛又在向他们揭示着某种剧情,一些关于这个收容中心,甚至是他们几个人扮演的角色的故事。 A01和A02有着某种亲密关系,而A02和D03又是密友。 那么其他人呢。 正思考着,忽然间,他感觉到外面的声音逐渐消失了,于是朝门外走了两步,又走回来,站到沈惕的身旁,很近的距离。 像是怕吵到其他人听录音,所以安无咎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沈惕的后背上,几乎只有指尖碰到,如同一只点了水却不愿意径直飞走的蜻蜓。 沈惕双臂抱胸,瞥了他一眼,心里却因安无咎这样的动作冒出一丝微小的愉悦感,但他不知缘由。 他对安无咎抬了抬眉,表示[怎么了]。 在他眼里,安无咎这个人很奇怪,漂亮但不艳丽,有一种既脆弱又坚韧的矛盾美感。 长了张这样的脸,凭着色相或许就能吃得很开,哪怕是蠢,肯献媚也有人照应,那些自诩强者的家伙就是喜欢好掌控又有好皮囊的蠢货。 可安无咎偏偏聪明,还聪明得很固执。 见沈惕有所回应,安无咎很快就放下了手,声音很小,“那边喷洒的彩虹除草剂可能停了。”他微微仰着脸的角度显得姿态柔软,但也只是显得。 换一个人这样说话,用这样的动作触碰,沈惕都会毫无感觉,甚至有些反感。但正因为是安无咎,他的头脑和那种固执的善意令这张脸再漂亮也俗气不了,区别于沈惕遇到的所有人。 所以他偶尔低一下头,就显得极度可爱。 沈惕明白他的意思,又装作不明白,低头凑到安无咎耳边,故意选了一个他肯定不接受的词,“你想指挥我呀。” “不是的。”安无咎一本正经地否认,双眼明亮,“我是想让你帮我盯一盯,彩虹罐子一会儿可能会出来,我总觉得那上面印刷的字是线索。” 沈惕在他耳边笑了一下,很快就直起身,“那你呢。” 安无咎指了指屏幕,“录音有点奇怪,我还得听一下。” 沈惕没有说太多,妥协得异常快,十分随意地比了个ok的手势,手臂往吴悠的脖子上一揽,箍着他的脖子就走了。 “你干嘛!” “陪我去那边看看。” “你自己去啊!” “人家害怕嘛~”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安无咎这才转过身,走回到屏幕前。 方才那个笑已经过去了,可他的耳朵后知后觉的,感到有些痒。 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持续了一瞬间,安无咎再次将心沉浸在录音对话中,这些音频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信息。 对话里,聊完转胎药,他们的话题又一次回到马戏团之约上。 D03问道:[什么时候下班?我去找你呀。] 电话那头,A02的声音环境变得有些嘈杂,似乎有人在叫他。 [这样吧,晚上X点X分二楼马戏团见,推迟两小时。E06上来找我了,我先过去,她最近失恋了,心情好像不太好。] 他所说的时间再一次被消·音了。 [行吧,推两小时就推两小时吧,也只有你能安慰她了,这活儿我可干不来。我在路上了,九点见!] 滴的一声,音频结束了。 “E06是钟小姐。”南杉语速缓慢地说,“感觉这里的员工关系都很不错,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风水这么不好的地方工作的人。” 安无咎从最后一句话中捕捉到什么。 “关系都很好”的表述是不准确的,应该是目前对话中出现的A01、D03和E06都和A02的关系非常不错。 从几个影像记录和音频信息里,不难发现A02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而且是串起其他角色的线索。 音频结束之后,屏幕上没有弹出其他的东西,大家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没想到下一秒,上面弹出一则电子卡片一样的消息。 点开后,上面有这样一段文本: [亲爱的D03,A02邀请你今天看马戏团表演! 请记住,时间是: MLCRFPCC RUMXCPM 不要迟到哦!] 紧接着,文本下面出现了一行红字—— 填写正确的时间,即可获得电子邀请卡。 ___:___ 原来是因为这个,录音里里提到的时间才会消音。 “这是什么啊,像一串乱码。”乔希眉头皱了起来,“是代表时间的数字吗?” 杨尔慈看了一眼,断定是某种密码,“我猜是,这两串字符应该是通过某种加密方式得到的密文,把数字转换成了字母。” “那……能不能把刚刚那个消音的文件处理一下,是不是就可以出来结果?” 乔希的建议杨尔慈并未采纳,她摇摇头,“给了密文,再用恢复音频的方式就是暴力破解了。何况我们现在也没有可以恢复音频文件的工具。” 安无咎没说话,当初对杨尔慈的身份猜想,现在仿佛确凿了一些。行为可以掩饰,但是人的思维方式和知识储备是很容易暴露的。 面对这样一句密文,杨尔慈用了许多古典密码的解法,发现都不太对,“……如果是字母与数字做对应,一般是按照字母表的顺序,可是如果是这样……就是131231861633,下面一行是2331613182113……” 由于这里没有笔,她只能在脑子里计算每一种破解方式出来的结果,光是这么快的将这些字母一一对应上字母表上的序号,再口述排列出来,足以见得她的能力。 但得到数字后,杨尔慈又产生些许疑惑,自言自语道:“然后再对数字序列破译吗?是不是难度太高了……” 她说的这些乔希只能表示听不懂,他试图宽慰,“你别着急,肯定能找出来的。” 安无咎安静地站在后面,他没有计算,只是在脑子里反复回想刚刚录音里的话。 钟益柔身体乏力,感觉疲惫得很,喉咙也痛,只好将之前那把椅子拖过来坐上,声音虚弱地提出想法,“会不会是分组加密的密码,试试两组数字对应起来,不行的话可以试着移位……” “你脸色也太差了。”杨尔慈怎么看她都觉得不对,可现在又顾不上,于是将自己身上的白大褂脱了下来,用它裹住椅子上的钟益柔。然后回头继续破译,“好像分组也不是很可行。” 密码这种东西并不是南杉擅长的,而且他目前的状况也不太好,担心是自己中枢神经的问题,于是他提出去彩虹回廊找沈惕和吴悠。 说完人便离开了。 “不对,不是分组。”杨尔慈反复计算过后,确认了这一方法并不可行。 那是什么?难道确实是嵌套了多层加密方式的结果吗? “会不会是想复杂了?” 安无咎沉着的声音出现在她背后。 杨尔慈回过头,打量着安无咎的脸,他和之前遇到的人都不太一样,聪明但毫无攻击性,提出意见的方式也温吞柔和。 “你想到办法了?” “确实,字母和数字对应,可能第一反应都是用字母代替数字,A就是1,B就是2,C就是3,这是最直观的数字替换。”安无咎语气很轻,“我一开始也这样想过,不过刚刚益柔说移位,我才想到会不会是我们想远了。” “移位?”杨尔慈觉得并不可行,“移多少?按照字母表顺序盲试?” 安无咎轻轻摇头,“你记得吗?在刚刚D03和A02的通话录音里,有一些内容出现了好几次——‘推了两次’,‘推两小时’,‘推两小时就推两小时吧’。” 杨尔慈忽然想到了,“你的意思是,这是在暗示我们往后推两次?” 安无咎的双眼盯着屏幕上的密文,在脑中试着将每个数字往后推了推,然后他看了看四周,找到方才杨尔慈打开的药罐,从里面拿出一颗橙色的药丸,推演给乔希看。 “密文第一行是MLCRFPCC……M按顺序往后推两个,得到O,L往后推两个,得到N,C往后两个,就是E……” 说着,他用力在墙上写下这一行字母,并没有按照题设那样的形式分成上下两行。 而是OHREE:TWOZERO 写完之后,安无咎在字符串中间找到地方,画上两个竖杠。 OHREE:TWO|ZERO “啊,13:20!”找到了正确答案,乔希十分惊喜。 “不对。”杨尔慈摇头,“这不是晚上。” “嗯。”安无咎点了下头,“因为不止移字母的位置,还有数字的。字母需要推后两次得到数字的单词,那么数字也需要再推后两次。” 所有的数字首尾循环推后两格,原本在第一格的1推到第三格,3推到第四格,2推两次到达第一格,0则来到第二格。 安无咎没有继续写答案,直接公布,“20:13,应该是这个答案。” “原来如此。”乔希立刻将这四个数字按照最后的顺序输入进去。 屏幕显示出结果。 [回答正确,恭喜你成功接上A02的小暗号。请伸出手,收下这张邀请卡。] 很快,几束蓝色激光出现,在乔希的手掌烙出一个方形的形状。 “这个就是邀请卡?” 他抬起手看了看,发现这个方形并不是一个,而是重叠但不完全重合的许多个一模一样的方块。 屏幕上出现最后一句提示。 [请找到彩虹钥匙,准时赴约哦。] 按照游戏进程,双倍完美天使的任务似乎已经结束了。 “彩虹钥匙应该是那半边长廊的任务,拿到之后估计就可以打开马戏团的门了。”为了节省时间,杨尔慈建议尽快去解决彩虹宝贝的谜题,钟益柔也从椅子上起来,安无咎见她好像十分乏力,想背她,但被杨尔慈阻止了。 “我来吧。”她背对钟益柔半跪下来,“上来。” 钟益柔没力气推脱,只好按照杨尔慈的要求来,她的后背比想象中暖一点,和那张冷冰冰的脸不一样。 “重吧。” “还好。” 其他人都离开房间,安无咎最后转过头,看了一眼。 孩子的出生仰仗着这些成年人,可他们的一生也毁在这些人手上。 这只是游戏里的世界。在现实里,真正被抛弃的天使并非是“完美”的两套器官,也不是双倍。 只是女孩,仅此而已。 经过那个壁画的时候,恍惚间,钟益柔又一次看到了树后的孩子,虽然没看清孩子的样貌和衣服,但好像听见了稚嫩的笑声。 当他们沿着天使回廊前行,直到快要来到一开始进入第二层的那个地方,彩虹回廊正好没有喷洒药剂,安无咎看到了沈惕的背影。 “沈惕。” 听到声音,沈惕转过头。站在不同区域的两个人同时发现,一瞬间,在彩虹长廊和天使长廊交界处,原本是一整片完整墙壁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色彩斑斓的大门。 上面写着马戏团三个字。 而与此同时,他们原本正常的视野范围里出现了两行计时。 第一行是当前时间,显示为:07:55 第二行是倒计时,不断变化,目前还剩大约64小时。 第38章 烈焰深渊 现在是上午的七点五十五。 这次游戏的破解时限是72小时, 还剩64小时,也就是说,他们目前花费了近八个小时。 也就是说,他们初始化的时间是零点左右。 安无咎垂眼, 瞥了眼自己腕间的白色手表。 上面的日期仍旧停在凌晨3点21分四十秒, 没有丝毫变化。 这个停止的时间究竟代表什么? 很奇怪, 越是向上,越是破解,这座收容中心的迷雾便愈发浓重, 疑窦丛生。 彩虹宝贝的长廊上, 不断滚动的那些铁皮罐子瞬间停下来, 沈惕放下手中的那个,朝他们这边的双倍天使长廊走过来。就在他经过交界处、也就是马戏团大门的下一刻,身后的彩虹除草剂已经开始了喷洒。 细密的水雾落下来,走廊鲜亮艳丽的色彩变得模糊,像一幅浸在水里的油画。 杨尔慈将钟益柔放下,但钟益柔还是没有多少力气,于是她扶着钟益柔坐在地上,自己也坐下, 让她可以靠着自己。 乔希凑近了马戏团大门, 找到上面一个和自己手背上的方形烙印相同的激光方格, 但当他用手背对上去的时候,出现一个提示音。 [你好D03,邀请已接收,请使用钥匙打开大门。] “光是用这个打不开。”乔希将手拿下来,“彩虹钥匙恐怕要去彩虹宝贝的回廊才能找到。” 安无咎盯着弥漫在整个回廊的除草剂药雾,刺鼻的气体涌入鼻腔。 “刚刚的彩虹罐子印刷的单词是什么?”安无咎转过身, 看向沈惕。 沈惕大约是累了,懒散地往墙上一靠,双眼往上瞟,像是在回忆,“我想想。那些罐子总共出现了三次……” “这么快就出现了三次。”安无咎的眼神追随着他,“喷洒的频率变快了。” “嗯。”吴悠点头,“一次比一次快。” “每次都只有橙色条纹的罐子和紫色条纹的罐子上印刷了单词,而且单词会发生变化。”沈惕靠着墙壁对所有人说话,但眼睛只看向安无咎,“我过来之后,等了一段时间的安全期,然后出现的橙条纹罐子上印着red,紫色条纹的罐子印着e。” “等到罐子变成飞行器,进行喷洒,喷洒完成变成安全期,再出现罐子,这一次印着橙色条纹的罐子上依旧是red,但是紫色条纹上的单词变成了yellow。” 乍一听,好像真的没有多少规律。 沈惕继续说:“再下一轮,出现的橙色条纹罐子和紫色条纹罐子印刷的单词都是purple。”说完他摊了摊手,“然后你们就来了,现在还在喷洒。” 听完后,安无咎陷入沉思。 坐在地上的钟益柔咳嗽了两声,抬头对沈惕说,“你没有骗人吧。” “我在你们心里的信用值就这么低吗?”沈惕的语气带着笑意。 “那是,”同样在场的吴悠不仅不帮沈惕说话,反而冷笑,“你可是从将死之人的手里骗过钱的家伙。” 这描述一下子就把情节夸大了。 南杉看着沈惕的脸,“沈惕先生看面相不像是这么狡猾的人呢。” “是杨明主动找我做交易的,我只是对他的协议提出了一点点改动意见而已。” 沈惕看向安无咎,“我不会骗你的。” 杨尔慈却有些怀疑,“你的记忆力好得有点过分了。” “是吗?”沈惕挤出一个笑脸,“没办法,谁让我厉害呢。” “他应该是没有说谎的,不然吴悠早就揭穿了。”安无咎主动站到沈惕这一边,尽管他知道沈惕是个极狡猾的人,但这次是他拜托沈惕帮他盯梢的,他主动拉上吴悠,也是避免独占信息导致信任缺失。 何况根本没有打信息差的必要,这场游戏并非玩家之间的竞争。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安无咎也带了一点点直觉。 总觉得沈惕不会对他说谎。 “他说的是真的。”吴悠耸耸肩,“我是没记全的,但应该是这些。” 交谈间,彩虹宝贝回廊的除草剂喷洒又一次结束了。 “等一下可能又会出现新的罐子。” 安无咎朝那边走过去。 的确,这次间隔的时间更加短了,按照他们视野范围内的倒计时提醒来计算,几乎只有半分钟,那些彩虹罐子再次出现,许许多多,朝着他们的方向滚过来。 安无咎拾起一个橙色的,这一次,上面并没有印刷任何的单词。 而是一个问号。 他转过头,见沈惕手里拿了一个紫色条纹的,两人默契地给对方看。 果然,紫色条纹的罐子也只是印了个问号。 “怎么都是问号?”乔希在地上找了许多个,只要是橙色条纹的和紫色条纹的,就都是问号,其他颜色的罐子则与之前的情况一样,什么都没有。 沈惕手腕一扬,将手里的紫色罐子抛起。 抛起,落下,接住。 看到问号,吴悠基本也明白了,“是要我们猜这一轮的两个单词吧。” 再抛起,再落下—— 没有接住。 下落的罐子就这样消失在沈惕的眼前。 其他的罐子都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只剩下唯一一个,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操控了一般,向反方向的彩虹长廊缓慢滚去。 于是安无咎也跟着那个罐子走去,其他人都在他的后面,只有沈惕选择快步上前,与他并肩。 逆行的罐子最终停在了一扇门前。 这扇门之前从未出现过,像是在两个房间的门之间的墙壁上突然多出来的一扇门。和之前那些可爱的彩色房门不一样,这扇门是黑色的。 门上嵌有一个不大的显示屏,上面正在播放着一段看起来十分古老的黑白影像。视频里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介绍着行动内容,年代久远,音频中有很多的杂音,依稀能听到“低空慢速飞行”和“清除障碍”之类的字眼。 他的身后是那些巨大的、印有条纹和字符的铁皮罐子,整整齐齐地堆成一堵绵延不断的高墙。许多同样穿着军装的人将它们一一运输到飞机上,后面的人不断地催促着前面的人“快点移动!”和”“不要搞错顺序”。 透过玻璃,还能看到驾驶舱飞行员的笑脸。 似乎连执行任务的飞行员都不知道罐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发生什么,这片土地上的人会遭受什么。 视频戛然而止,喷洒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太多。当一切结束之后,显示屏上出现了新的东西。 是一些文字。 [行动代号——彩虹牧场工行动: #号机喷洒【橙色】,#号机喷洒【紫色】。 C号机喷洒【绿色】,C号机喷洒【橙色】。 l号机喷洒【红色】,h号机喷洒【橙色】。 o号机喷洒【红色】,i号机喷洒【黄色】。 n号机喷洒【紫色】,l号机喷洒【紫色】。 则e号机喷洒【?】,d号机喷洒【?】?] 最后的两个红色的问号鲜明地在屏幕中闪动着。 看完上面所有的内容,杨尔慈轻声道:“说得是真的。” 盯着显示屏,安无咎冷静道出事实,“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橙色罐子上就印的橙色,紫色就是紫色。第二次喷洒前,橙色条纹罐子印的标签就成了‘red’,紫色的标签成了‘e’,后面的情况就是沈惕说的,没有偏差。” 这显示出来的战斗计划中,那些颜色的排列顺序,正好和出现在回廊的罐子印刷单词一致,说明沈惕所说分毫不差。 每一行的第一个颜色,对应每次橙色条纹罐子上的标签,第二个则对应的是紫色条纹罐子上的标签,只是英文变成了中文。 “所以现在是要我们填空,是吗?”乔希仔细观察这列出来的颜色,“好像……乍一看没有什么规律,一会儿是橙色,一会儿又变成了红色,有的时候颜色还不发生变化。” 看到色彩,吴悠不经提出一种可能,“调色上的规律?” 乔希想了想,“你是说每一行颜色调出来颜色一样?可是橙色和紫色调出来肯定和两个紫色不一样的。” 突然间,他们听见咚的一声。安无咎一回头,站在他们后头的南杉竟然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双眼紧闭,没有了任何直觉。 “南杉?” “居然真的会猝倒。”吴悠立刻反应过来,手伸到口袋里寻找南杉给他的注射器和药剂,上好针剂,然后蹲下来准备给他注射。 可刚蹲下去,南杉所在的地面轰然裂开! 他们所在的这个完整的回廊竟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痕,如同天灾过后龟裂的大地。 “快拉他过来!”沈惕的表情一瞬间认真起来。 愣住的吴悠此刻惊醒,伸手要去抓,突然之间,烈火袭来,吴悠没有抓住,迟一步的沈惕也没有。 南杉身下的地板在一声巨响之中完整地塌陷,最终掉落下去。 塌陷的地面下并非是第一层,而是滚烫炽热的红色岩浆,如同烈火一般往上窜涌。 涌起的烈火里,跪地的安无咎冒着火抓住了南杉的手臂,没有让他掉下岩浆深渊。沈惕没有想到,但他第一时间也再次抓住曾经扑空的那只手臂。 烈焰烧上了两人的衣袖。 “吴悠,用这件衣服扑火!”杨尔慈扶住半昏迷的钟益柔,将披在她身上的白大褂给吴悠。 乔希也跪了下来,三人一起用力将命悬一线还不自知的南杉一点点拉起来。 吴悠扑灭了他们手臂上的火,便毫不迟疑地将注射器的针头扎入了南杉的手臂上。情况太紧急,他一时间都忘了先询问这个究竟应该怎么扎,扎在手臂的哪个部分。 药效没有那么快,可周围的地板正在一点点陷落,安全面积越来越小。 吴悠只好将南杉扶起来,让他贴靠着自己的后背,两手搭在他的肩上,维持站姿。 短短的十几秒,这里已经从充满童趣的乐园变成了烈火焚烧的地狱,除了他们目前所站立的地板,和马戏团大门门口的那一片区域,其他所有地方的地板全部陷落,只剩下无法直视的炽热深渊。 楼层内也传来了持续的警报声,警报过后,变成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安无咎眉头皱起,是他自己的声音。 [你要迟到了哦。] [还有三分钟,是你之前说的,谁要是鸽了,谁就被烧掉所有的鸽子毛。] [快点,我已经在马戏团里了。] “是A02!”乔希有些慌了,他的脸孔被深渊里岩浆的火光映照成一片红色,“我们是不是没有时间了?如果超时会掉下去烧死吧?!” “不要慌。”安无咎还是一如既往冷静得可怕,“大家站紧一点,互相挽住手臂,乔希,你抓住门把手,这样大家都有点支撑。” 杨尔慈补充道:“看着点脚下,一旦有塌陷要立刻后退点。” 吩咐完,安无咎深吸一口气,脑中不停地思考方才除草剂颜色的问题。 他们将半昏迷的钟益柔和暂时还未醒来的南杉放在了最里面,安无咎所站的位置在靠边缘的地方,他目前看不到显示屏,好在里面的颜色顺序他已经记在脑中 “会不会还是移位?”他自言自语道,“将颜色按照彩虹的顺序移动,红橙黄绿青蓝紫……” “不是。”打断他的人是沈惕,“至少不完全是这个规律。我刚刚试过了,按照彩虹的颜色顺序,橙色移动两次之后变成绿色,紫色移动两次之后变成橙色,看起来是有规律没错。” “但是到了第三行,绿色要移动四次才能变成红色,橙色则没有变化,或是移动了七次。从这里开始,就不是分别移动两次的规律了。” 他说的没有错。 安无咎也往下推了推,第三行的红色要变成第四行的红色,要么不移动,要么就是移动七次,可同行的橙色只移动了一次变成了黄色。 纵向看下来,不仅按行没有规律,行内同样不是移动相同次数。 不对。 安无咎想再看一眼显示屏,可自己的左脚脚下一空,一瞬间失去平衡。 他听到乔希的声音,“无咎!” 就在安无咎控制不住后仰和下落的刹那,一只手臂揽过他的后腰,将死生一线的安无咎紧紧地搂在怀中。 他就这样撞入沈惕的怀抱里。最危急的那一瞬间,火光和自己失措的脸映照在沈惕绿宝石一样的瞳孔中。 “你抱住我,把脚踩到我的脚上。”因为这个毫无缝隙的拥抱,沈惕的声音就在安无咎的耳边,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沈惕因说话而移动的下颌,与他额角的摩擦。 “快。” 安无咎照做了。他的心跳得很快,竟然产生出类似痛觉的激烈反应。 [快到时间了哦。] A02的声音再次出现。 [你不会找不到钥匙了吧?一个钥匙对一个锁,别搞错了。我再等你最后两分钟。] 钥匙,锁。 密码的钥匙…… 安无咎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努力地从缝隙中去看显示屏,视线从颜色移动到每一行的开头部分。 沈惕第一时间感觉到安无咎的脑子里有了新的思路,倒不是因为他会读心术,而是安无咎的双手忽然间抓紧了沈惕后背的衣服,还有他后腰的肌肉,是他因下意识做出的动作。 “编号……那些飞机的编号是颜色密码的密钥!每次移动的次数没有规律是因为一个钥匙对一个锁!” 激动令安无咎下意识地偏过头,想要告诉沈惕,但这个动作令他的嘴唇不小心擦过沈惕的脖颈。 一阵酥麻浮于唇上。 沈惕几乎是第一时间通过安无咎的只言片语理解了他的意思,“原来如此,最开始那个#号机的#代表的其实是初始颜色,下一行变成C号机,C代表的是字母表顺序的那个数字,是3?” “不,是2,我推了一下,发现每一个字母都减了1。C本来代表3,但是从橙色变成绿色是按照彩虹顺序是移动两次之后的结果,字母l本来应该对应12,但是按照移动的结果看,是移动了11次,其他字母也是一样。” “所以绿色不是移动4次之后变成红色,而是11次。” “没错。” 他们所站的地板最外一圈又一次塌陷和下落,空间越来越小! 现在没有时间一一验证了,安无咎直接对上倒数第二轮的颜色和最后一轮的飞机编号。 紫色,e;紫色,d。 “紫色移动4次,另一个紫色移动3次……” 安无咎朝着靠近显示屏的吴悠大喊。 “吴悠!填绿色和黄色!” 第39章 吊桥效应 接收到指示, 肩膀抵在门上的吴悠腾出一只手,一笔一划将答案输入到空白处之中。 刚输入完第一个颜色,吴悠便敏锐地感觉到脚下的地板在瓦解。 意识到危险出现, 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 吴悠只好将整个手臂手腕全都贴靠在门上。 一阵咔嚓声传来, 他们脚踩住的那一块完整的地板从一边出现了一道裂缝,笔直地朝中间劈过去。 此刻安无咎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说不担心是假的,悬空近在咫尺,心跳越来越快。转瞬之间,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是沈惕。 沈惕将手伸到背后,抓住安无咎那只受过伤的手, 避开他裹着纱布的手腕, 在紧急关头将他的手臂弯折, 放置在他与自己的胸膛之间。 裂缝不断地延伸。 吴悠将最后一个字输入进去,门发出嘀嘀两声。 “乔希!开门试试!” “好!” 裂缝抵达地板的另一端。 [D03,欢迎回来!] 房门向内打开, 脚下的地板也几乎是在下一秒就完全崩塌。 七人在最后一刻侥幸脱险。 最惊险的那一瞬间, 说不惊慌是不可能的,可那个时候的安无咎被沈惕牢牢紧抱在怀里,来不及有自己的身体反应。是沈惕带着他撞入房中, 最后重重倒在房门口的地面。 但他没有感到疼痛,因为沈惕自己垫在下面, 为安无咎做了最大程度的缓冲, 他受伤的手腕在沈惕提前的预防措施之下, 也没有出现二次受伤。 感觉撞他撞得不轻, 安无咎心中有些愧疚,又有些许感动,情绪复杂,于是立刻起身,也将沈惕从地上拉起来。 “好险……”乔希扶住房门里的墙,感觉自己的脚都软了。 房门外如同悬崖,墙上的壁画都被岩浆蒙上一层炙热的红光,几乎要融化。房间内则是一片昏暗,靠火光映亮。这里比天使回廊那个房间的略小一些,有办公桌和高到顶住天花板的书架,没有显示屏。 安无咎满心都是任务,拉起沈惕就开始寻找,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两枚微型硬盘,硬盘上面分别印着[E06]、[E07]两个标签,似乎是两人的东西,但出现在这一层显得有些怪异,桌子上还有一个盒子,掀开盒盖里面全是一些小卡片,是小孩子稚嫩的笔迹。 情况紧急,顾不上细看,安无咎将微型硬盘装进口袋,盒子也一把抱起。 杨尔慈留意了一眼自己视野范围内的倒计时。 时间不多了。 “快,钥匙在书架的最上层。” 书架顶层的两本红色封皮的书夹住了一枚钥匙,说是钥匙,事实上是一张彩虹色的门卡,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相当微弱的光。 处于半昏迷的钟益柔神志似乎恢复了些许,她抬起手,指了指书架的背后,“那里有梯子……” 一个长而窄的伸缩钢梯靠放在墙边。 吴悠正要上前,一个极快的身影从眼前闪过,风似的。 “把梯子搬出来架在走廊上。” 是沈惕的声音,用和他平日不同的云淡风轻的语气,在最关键的时候发出指令。 他向上一跃,上伸的手臂一捞,直接将卡在顶层书架的彩虹“钥匙”,取了下来。 沈惕双脚落地的同时,震动中,原本昏睡的南杉忽然间激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沿着墙壁歪着往地面栽下去。 吴悠和安无咎正将伸缩的钢梯往外抽。见南杉反应不对,吴悠担心是自己的药没弄好,“我去看看。” 乔希上前来帮忙,这个梯子相当之重,两人合力将梯子往外推。 梯子被他们放在地上,靠近首端的乔希蹲在门口,略微伸出头,往外望,一股热气直往上涌,马戏团的大门离这里虽然不远,但总觉得差一点。 “这个真的可以够得着吗?” 安无咎半跪在梯子的尾端,一面不停地将伸缩梯子往外抽,一面估算,语速极快,“ 走廊大概是2米宽,我们这个房间和其他房间不一样,是两个房门中间多出来的那一扇,所以距离大于一个房间,小于两个房间。我之前注意过,走廊上两个房门的距离不超过3米,所以这两扇门斜过来距离最大也就是3.6米左右。” 梯子越抽越长,终于到了头。 “这梯子有四米宽,一定够。”安无咎扶住梯子的右边,找准了角度,让乔希扶左边,两个人慢慢地将这个长梯往外推。 梯子的一端不断地向马戏团的方向延伸。 而吴悠那边,他将南杉放平,按照钟益柔说的办法对南杉进行抢救。 “把他的衣服解开……要有空气。” 杨尔慈和沈惕也上前按住梯子还在房门内的部分,稳住它,帮助他们一起将梯子往外送,梯子向外的那一端越来越靠近马戏团大门,距离门前那一小块幸存的地板只有一米左右的距离。 “领口要松开点,不然不好呼吸……” 吴悠照着做了,可当他解开南杉工服的领口,却发现了一件诡异无比的事。 南杉的脖子上有一道青紫色的勒痕。 一股寒意涌了上来,吴悠望向钟益柔,火光把她的脸照得明亮,如同坐在落日余晖之下,视线向下,移到颈间。 是和南杉一模一样的勒痕。 “怎么了?快,两个手交叠放在他胸口……” 吴悠双手都是麻的,麻痹到之间。他点头,应了声,然后将手放到南杉的胸口,还没来得及摁下去,南杉就咳嗽着睁开了双眼。 “咳咳……”他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放在自己胸口上的手,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时候吴悠才终于清醒过来,将南杉扶起来坐好,“你没事吧?你……”他也反手握住南杉的手,试图感觉他的温度。 和自己没有多少温度差。 这个勒痕到底是怎么回事? 距离一点点缩短。 梯子的顶端最终稳稳地落到了马戏团门前的地板上。 “好了!”安无咎将梯子往外再送了送,让这座桥梁更稳固一些,“沈惕,你先过去,过去之后稳住梯子那头。” 沈惕拒绝了他的指挥。 “我最后,你先。”说完,沈惕将之前拿到的卡扔到乔希的手上,“你跟在他后面,把门开了就进去。” 安无咎发现,每当临近危险的时候,沈惕就会变得格外的冷静,甚至于冷漠。 对死亡的冷漠。 于是他也转向了其他的对象,“乔希,你先过去,要快。” 两人的推托乔希看在眼里,他也知道自己身负重任。 “好。我在那头等着你们。” 就这样,原本最胆怯的乔希第一个走上了钢梯搭建的桥,桥下是烈焰岩浆,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梯子有些晃,乔希知道另一头有他们为自己扶住,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几乎是抖着腿走过去的,但他的手却稳稳地、牢牢地攥紧彩虹钥匙。 这是所有人的希望。 “我到了!”乔希背对他们喊了出来,也给了其他人信心。他将彩虹门卡往大门的感应位置贴靠了一下,果然,对开的马戏团大门缓缓地向内打开了。 “成功了!” 乔希走进去的第一时间便转身蹲下来,双手压住梯子的那一头,“你们快!” 安无咎没有动,只是吩咐其他人按顺序过去,在他的要求下,沈惕紧跟住刚苏醒的南杉,以防万一,吴悠则扶住钟益柔,跟在他后面。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安无咎一个,他看向倒计时。 还有十秒。 最后的时刻,安无咎捞起那个装有卡片的盒子,踏上长梯,由于没有人在另一端稳住尾端,梯子格外晃,安无咎只能快步向前。 突然间,身后那个房门也轰然瓦解,一整扇门掉落下来,落到深不见底的岩浆之中,燃起一片大火。 “无咎!地板也裂开了,快!” 乔希的话音未落,安无咎只感觉脚下一空,出于第一反应,他将手里的盒子朝他们扔了出去。 梯子尾端掉下去了。 “不要——” 最后一刻,沈惕紧紧抓住梯子的顶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在一瞬间爆发出如此之大的力量,此刻也没有时间去想。 安无咎的手也牢牢地抓住了梯子的横杠,悬在一片火海之上。 机械骨骼赋予他超出常人的握力和耐力,否则他根本抓不住,也撑不下来。 “往上爬。” 他听见沈惕的声音,于是努力地将脚往梯子上够,终于踏了上去,在沈惕和其他人的拖拽下,梯子没有下落,于是安无咎就这样,一点点往上爬。 终于,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安无咎的手往上一伸,紧紧扣住了地板的边缘。 沈惕朝他伸出手,将他拉了上来。 梯子重重地下落,溅起漫天星火。沈惕看着安无咎,明明已经力竭,死里逃生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笑。 安无咎对沈惕留出一个有些虚弱,但又庆幸的笑容,那张漂亮的脸逆着光,不甚清晰,只有一双眼比星火还要亮。 “幸好是我在最后,不然就麻烦了。” 沈惕却不觉得庆幸,看到他的笑,又看见最后地上的盒子和散落的卡片,他的心中甚至涌起一丝不悦,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没有任何人可以主导他的情绪。 “你真是个疯子。”沈惕说完,站了起来。 明明以前都是如此。 安无咎不太明白,他被其他人因他幸存的巨大喜悦和庆幸包裹着,但只因沈惕的一句话,就无法感应到这些开心,只是疑惑他的态度。 有些错愕,但安无咎还记得自己的身上有重要线索,他恍惚地将手伸进口袋,拿出那两枚微型硬盘,一个递给南杉,另一个给钟益柔。 之后,安无咎站起来,跟在沈惕身后进入了马戏团,追问他:“为什么?” “我状态没有变,你为什么觉得我是疯子?” 安无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较真。 沈惕转过身,面对他,表情并不算好看,也不似他以往那样散漫和无所谓。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程度。 “只有疯子才会只在意别人的死活。” 愣了一秒,很快,安无咎抬起眼,望向沈惕那双通透的眼,从那双眼里,他难得地看到了一丝严肃。 安无咎的眉头微微蹙起,明明是九曲心肠,是靠着心计玩弄他人于鼓掌之间的人,此刻说出来的话却直白到没有一点点隐藏。 “你不是也不在意自己,但在意我的死活吗?” 望着他的眼睛,沈惕一瞬间心跳得好快,快到他终于感知到自己还有这样一颗心脏的存在。 慌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胸口的位置,很闷,呼吸不顺。 “如果我是疯子……”安无咎澄澈的眼望到他心底,“那你也是。” “我们彼此彼此。” 胸口堵了一团气,沈惕想发作,想说点什么,可下一刻安无咎的动作又把他吓了一跳。 这家伙伸出手,抓住了沈惕的珊瑚耳坠。 还一脸纯良地说出理由,“你的耳坠晃得我难受。” 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让人心慌。 只是抓住耳坠,安无咎觉得没什么,可沈惕却像猫一样出现了类似应激反应的情况,一口气顺不下去,咳嗽起来。 见他如此,安无咎立刻松了手,下意识两手抬起来,像是良心发现打算投降的罪魁祸首。 方才的对峙此刻抛诸脑后,看他咳得这么厉害,安无咎有些担心,于是十分顺手地把手放到沈惕的后背,轻拍他的背,“你怎么了啊?” 他想到钟益柔和南杉都有咳嗽的症状,很是担心,“不会是被传染了吧。” “你……咳咳,你盼着我点儿好吧。”沈惕用手背遮住自己的嘴,又咳了几下。 后背被安无咎抚摸到的每一寸仿佛都激起一片密密麻麻的火花,细微的电流穿透皮下的感觉,酥酥麻麻。 他完全不能适应,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反应,非常非常陌生。 这具身体好像并不是自己的,至少现在不是。 控制键短暂地被安无咎夺走了。 “这里面比我想象的要旧一点哎。” 乔希的声音打断了沈惕不切实际的猜想。他忍住了应激的咳嗽,也一把抓住了安无咎在自己后背乱拍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不许他动了。 安无咎觉得自己怎么都不算是笨蛋。 他可以在游戏的开始布下自己的局,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破解许多人解不出的谜题。 但他实在弄不明白眼前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一会儿好,一会儿坏。 第40章 瞬移魔术 一直以来, 沈惕认知和感受这个世界的方式都是模糊又快速的。所有的事物在他的眼中如同海量的数据,以某种渠道灌入脑中,极快地被吸收和掌握, 不需要过多地关注和分析, 没有必要。 所以他大多数时候都在观察,但也仅限于观察。 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如同一份简单样本, 一路看过去,翻书一样, 留下学习到的东西,放走无关紧要的意义。 流畅地翻着这本世界之书, 直到此刻,沈惕第一次发生了卡顿。 他卡在了一页名叫安无咎的插图上。 这张美丽而复杂的插画仿佛是横空插入的。它在一切原本可以被预计的场景里猝不及防地出现,打乱了沈惕的步调。对此,他的观察程度远远超出对一份样本的敷衍, 而是不由自主地试图深入,再深入。 一种**从此萌发,想了解, 想掌握, 想获取联系。沈惕暂且将其定义为求知欲。 他不想随意地翻过安无咎这一页,所以为他停留。 进入新的房间以后, 吴悠第一反应是仰头注视着天花板, 这里的穹顶和上次在地堡的有些类似,上面竟然也有宗教感十足的壁画。壁画以金色和白色为主色调,描绘着教皇与教徒, 但最中间的地方却画着一枚黑色的椭圆,两头有些尖。 看久了,渐渐产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像是看见了一只深不可测的眼,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 “谢谢。” 不受控制缥缈的思绪被一句道谢打断,吴悠回过神,扭头望过来,是拱手的南杉。 “我果然猝倒了,如果不是你,可能现在就麻烦了。” 两人就要对视的时候,吴悠撇过脸。 “无咎哥救的你。” “我……只是扎了针而已。” 南杉笑着,依旧对他说谢谢,更正了内容,“那谢谢你给我扎了针,否则我就醒不过来了。” 说完,他又转过身,对安无咎拱了拱手。 见南杉道谢,安无咎想摆手,感觉手腕被牵制着,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还被沈惕紧紧握着,于是抬起手,想要从沈惕手中挣脱。 可南杉先一步伸出和平之手,将安无咎和沈惕相连的两只手一起摁了下去,“我懂,我懂……” 他懂什么?安无咎十分莫名。 但他还是有些关心沈惕的身体状况,所以又问了一次,“你没事吧?” 沈惕仿佛走了神,又因他的这句话回过神,那双绿眼睛瞟了他一眼。 “没事。” 他后知后觉,松开了安无咎的手,但并非直接撒手,而是手指松了松,停滞了半秒,最终放开。 安无咎总算可以把注意力放在这个马戏团上。 这里完全地与外面隔绝开来,比想象中更大更空旷,房间内弥漫着一股诡谲的薄雾,湿度令这个地方散发出一股腐朽而潮湿的气味。 四面墙壁上绘满了马戏团的各种动物,戴着红色四方小帽的猴子,身上被套上马甲的大象,老虎与套圈,黑色礼帽里毛茸茸的白色兔子。但大约是年代久远,这些本应鲜艳的画被剥去了大半色彩,一切都变得陈旧发黄,灰蒙蒙的,如隔世之作。 尽管如此,也不难从中窥见这个马戏团剧院曾经的繁华。 乔希从地上捡起之前安无咎抛来的盒子和卡片,他发现这些卡片基本都是写给A02的,少有的写D03,也就是他自己。 “这是你在那个房间找到的吗?”他递给安无咎看。 卡片上都是小孩子的字迹,写得歪七扭八,很是可爱。许多是送给A02的,感谢他送给他们的小蛋糕和礼物,希望他以后可以多来这层楼看望他们。 有的是向A02诉说自己生病的痛苦,想吃糖,想输液的时候可以看动画片;还有的是希望A02能多给他们讲一些故事。 从这些卡片中不难看出,这些孩子们是真的喜欢A02。 “这张好可爱。”乔希念了出来,“A02哥哥,你下次过来的时候可以不要带A01吗,他太凶了,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 一旁还很虚弱的钟益柔轻笑出声,“这感觉……很像吴悠小时候会写出来的话。” 吴悠并不认可,将自己的帽子往下压了压,眼不见心不烦。 之前的录像和音频,还有这些卡片,仿佛都在向他们一点点描绘出这些在这里工作的人们,尤其是A02,明明才第二层,就已经出现这么多有关他的信息了。 安无咎想,想要找到从这里离开的出口,A02的故事恐怕是个重要的契机。 乳白的薄雾一直延伸到最右方那个由红木搭建的舞台上,本就不小的舞台因空无一物显得愈发空旷。舞台的后面是暗红色的天鹅绒帷幕,如同微风之下的一片宁静血泊,层层的波澜如同被凝固。 “我还以为这里真的有马戏表演……”乔希四处张望,马戏团剧场空旷得几乎能听到回响,“什么都没有。” 原本他们分散开来,四处检查,但一种莫名的诡异如同秃鹫般盘旋在这间空挡的剧院,内心逐渐减少的安全感令他们不由自主地又聚拢。 吴悠此刻头脑有些混乱,他的眼睛不断地往南杉身上看,注射了药剂过后的南杉苏醒过来,也能够像他们一样站立,只是他的嘴唇苍白得可怕。 “我有件事要说。”吴悠张了张嘴唇,他的声音在静得可怕的剧场久久回荡,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吴悠走到南杉跟前,什么都不说直接伸手拨开他竖起的衣领。一开始的时候,南杉感觉奇怪,所以也下意识抬起手,想问他怎么了。 但他很快看到对面钟益柔的表情变了,变得十分难看。 吴悠距离他很近,抬眼与他对视,然后让开位置对大家说,“我也是刚刚急救的时候发现的。他脖子上的伤痕和钟益柔的几乎一样。” 这一刻,很多事都找到了原因。南杉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时常会有莫名的窒息感,深呼吸也无法调整过来。 安无咎走近了些,盯着南杉脖子上的伤痕,这道勒痕颜色已经发紫,宽度和钟益柔脖子上的几乎一样,半个指节的宽度,上面有编织留下的纹路。 “这不应该啊,”乔希不解,“益柔被那个假的无咎勒住脖子是我和尔慈亲眼看到的,当时就是我们救的她,但是南杉根本就没有勒过脖子吧,怎么会有勒痕呢?难道……” 他说出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想,“难道这个勒痕是会传染的吗?就像传染病一样?” “如果真的是传染,也应该是传给我们,可是却是南杉。照目前这种情况,只能是一层一层开始,他们两个都是E层的,所以才会有同样的事发生。”杨尔慈面容冷静,一只手臂绕过钟益柔的肩膀,将她扶住,“圣坛一定不希望出现合家欢式的结局,这个游戏又是分层向上闯关的机制,或许这是防止出现每个人都能平安进入顶层、找到出口的阻碍。” 乔希的重点都放在‘一层层开始’上,心中惴惴不安,“下一个是不是就是我了?” 安无咎接道:“只是猜测而已,勒痕究竟怎么来的还没有定数。大家一定可以一起坚持到最后一层,不要恐慌,否则自己就击垮了自己。” 他的语气很坚定,就仿佛是方才在危急关头在岩浆之上架长梯那样冷静和确凿,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一下子又让乔希稍稍安下心来。 事实上,安无咎却觉得,南杉脖颈上相同的伤口并非阻碍机制那么简单。在一楼与他们重逢的时候,安无咎便听钟益柔说起被假的自己用皮鞭勒住脖子的事。 南杉和钟益柔脖子上的伤,似乎都是那个皮鞭留下的。 忽然之间,剧场里凭空起了阵冷风,风将薄雾卷起,视线一时间模糊起来,就在这瞬间,全部的灯都熄灭了,黑暗如滔天的海浪般将一切覆盖。 下一秒,舞台上方一束冷白色的顶灯打下来,如直戳下来的利刃,破开黑暗,顶灯之后,舞台上方的天花板亮起不多的小灯,如同夜空中的疏星。 “坐呀大家。” 一个尖细的声音出现,说话的腔调有种童话的怪异感,“快坐快坐!”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大家四处寻找说话人的身影,一回头,发现他们身后原本空荡荡的地方,多出了六把排列整齐的红木椅子。 椅子上漂浮着红色投影,标着他们的名字,每个人都有专属的椅子。 除了安无咎。 “你们再不坐下,演出可就没办法开始了哦。” “坐吧。”杨尔慈首先坐了下来,“应该是新的游戏了。” 其他人也一一坐下,除了安无咎,由于没有位子,只能站在一旁。他看向其他人,视线在沈惕的身上停了停,没想到这家伙也刚好抬眼看他。两人对视了几秒。 然后,沈惕对着安无咎拍了拍自己并拢的双腿。 安无咎愣了一下,然后撇过头去。 这个人一定有什么问题。 这个动作是沈惕在很短的时间内搜寻到某个记忆,路边的母亲坐在台阶上,对着自己的孩子拍了拍腿,孩子很快乐地过去,坐到母亲的怀里。 但是这个效果实践起来好像……不太可行。 众人按照名字落座,那个声音也没有立刻出现,吴悠有些奇怪,“为什么没有无咎哥的位子?” 难道有什么危险吗? 安无咎倒是冷静,并没有因自己的特殊而想太多,他扭过脸想安抚一下吴悠,却忽然发现他们所有人的椅子都不对劲。 每一张都沿着椅子腿在流血,此刻,鲜血已经淌了一地。 “你们怎么流血了?” 听见他的发问,众人都低头看自己,他们并未感受到任何痛楚,可肚子上却仿佛开了一个洞,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出新鲜的血液。 南杉问了问自己手上沾的血,感觉不太对。 “好像是幻象。”他说。 尽管如此,那种真实的腥甜味道在湿润的薄雾中蔓延开来。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盯着他们,那种诡异到令人难以形容的感觉开始一点点侵蚀周身。 “感谢大家来到剧场!我是你们的兔子先生!” 众人闻声抬起头,一只戴着黑色礼帽的兔子忽然间出现在舞台的正中央,极为绅士地对他们鞠躬行礼。 “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么我们开始吧。” 他直起身子,抬起双臂拍了毛茸茸的手。忽然间,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朵白芍药。兔子先生露出一个笑,将芍药花从左手抛到右手,芍药花从一朵变成了两朵。 他发出咯咯的笑,跳着转了个身,芍药花变成了整整一大束,几乎捧不住。 “这么多的花,得想个办法用出去才行呀。”兔子先生捧着花,在舞台上跳了两圈,两只红宝石一样的的眼珠子转了转,在舞台的中央站定,最终,将手中的花束往天空中一抛。 雪白的芍药变成密集的漫天花瓣,如同一场模糊视线的花雨,等到所有的花瓣飘摇着落下之后,舞台的中央竟凭空出现了两个并在一起的金丝鸟笼。 “变成笼子了诶!”兔子先生跳着向前,拉开鸟笼的门,钻了进去,“刚好装下一个我!” 站在一旁的安无咎看了看其他人,发现那些血一瞬间又都消失了,每个人都沉默着,几乎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这只兔子的表演。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拽到台上,无法逃脱。 除了沈惕,他还是之前那副样子,对什么都兴趣缺缺,抬手打了个哈欠,又坐在椅子上伸懒腰,最后瘫在椅子背上。 兔子从笼中出来,“我现在需要把它们俩分开,对,都分开。”说完,他蹦蹦跳跳地将两只巨大的鸟笼推开,分别推到舞台的两端。 “表演马上开始,大家不要着急。”兔子自己蹦跶到舞台的中心,左右看了看,确认两只鸟笼的位置,然后看向台下。 “现在我需要一名志愿者,没错,这个魔术还需要一个人,有谁愿意上来体验一下?” 没有一个人说话,但那只兔子猩红的双眼对准了安无咎,笑容透着股怪异。 “那就请这位收了花的先生上台吧。” 安无咎愣了愣,忽然感觉到什么,他抬起手,自己的右耳别了一朵芍药。 “不要上去。”方才还在犯困的沈惕这时候清醒无比。 “哎呀,如果没有人上来的话……”兔子的唇线上扬,仿佛时刻都在笑,“那我只能用一些不太礼貌的手段从下面挑选一个人上来咯,这可能会非常危险。” 听到这句话,安无咎还是朝舞台走去了。 “任务总是要有人做的。” 沈惕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他起身要替换,却发现自己起不来,也说不出话,无法让安无咎停下。 身体好像被固定在这把椅子上了。 安无咎最终还是走上了台,兔子蹦到他的身边,一种巨大的压迫感笼罩住他。 “我向你保证,这个表演将会给你的朋友们带来最大的快乐,相信我!”他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向安无咎指明方向。 “现在,请您进入到左边的这个鸟笼之中。” 安无咎照做了,他走过去,观察了一下鸟笼的结构,和之前笼中鸟的热身赛类似,做工精细,很难逃脱。 他走进鸟笼,兔子也跟了过来,将鸟笼的门关上,并且拿出一把巨大的锁,对鸟笼上了锁。 接着,他又蹦蹦跳跳地来到舞台的另一端,将另一只空无一物的鸟笼也上好锁。 兔子先生回到舞台的中央,张开双臂的同时,天上降下两块黑色的绒布,不偏不倚地搭在两只鸟笼上,将金丝笼完全覆盖。 “现在,大家千万不要眨眼,我会让大家看到最精彩的瞬间转移!” 瞬间转移? 笼中的安无咎伸出一片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兔子的声音。 “倒计时!三——” 台下的沈惕也觉得十分不妙,他拼尽全力挣扎,但始终无法从这张椅子上起来。 “二——” “安……”他努力地开口,只能发出不连贯的单音节。 但安无咎听见了,他也想说话,可就在一瞬间。 “一!” 左侧鸟笼上的黑色绒布被一把掀开。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朵掉落在笼中的、孤零零的雪白芍药。 兔子咯咯笑着,拾起那朵芍药往台下一扔,花沿着抛物线,落到沈惕的膝上。 再抬眼,兔子先生已经来到了舞台的右侧,他抓住黑色的绒布,用力一拽。 “这就是瞬间转移的奇迹!” 方才还在左侧鸟笼的安无咎,隔着一整个长长的舞台,被传送到了右侧的这个鸟笼之中。 “惊喜吗?激动吗?”兔子绕着舞台蹦来又蹦去。 门被打开,安无咎从里面走出来,脸色还算镇静。 “感谢您的配合,美丽的先生,您可以下台拥抱你的朋友们了。” 安无咎走下舞台,朝沈惕走去,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看到他安全出现,沈惕的一颗心渐渐地放下来,可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怪异气氛,他的心中又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眉头不自觉皱起。 舞台前,两只金丝鸟笼的魔幻传输精彩绝伦。舞台后,巨大的红色天鹅绒帷幕掩盖了一个巨大的、仿佛永生花玻璃罩一样的装置。 密封的玻璃装置顶端接着一条水管,水源源不断地往里灌注,一点点没过底端,没过锁住脚踝的锁链,没过双足和膝盖,往腰肢漫去。 昏迷的安无咎浸在水里,白衬衫的衣摆渐渐漂浮、摇曳。 如同一朵脆弱而美丽的白色芍药。 第41章 水底逃生 安无咎是被水呛醒的。 上一秒自己还在那个黑暗的金丝鸟笼之中, 此刻却被关入一个装着冰水的巨大玻璃罩里。昏迷中的他人几乎是栽倒在水中的状态,直到无法呼吸,才猛然间苏醒, 从水中摇晃着站起。 安无咎浑身都湿透了,原本束在脑后的头发也披散下来, 发丝淌水。站起之后, 水差不多在浸没小腹的位置,上面漂浮有球形冰块, 温度出奇得低,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是个长方体的玻璃罩。 顶端有一块面积大、高度小的金属圆盘, 圆盘正中心插入了一根金属管道,目前还在源源不断地往装置内注入冰水。顶端四个角上分别有一根伸出来的金属条,目前尚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以自己的高度作为基准来估算, 这个玻璃罩的高度至少两米。 安无咎低下头,自己的双足被底端的两条锁链缠住,他弯腰试图去解, 但镣铐异常坚固,和眼前这个玻璃装置一样, 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 都砸不开分毫。 不过这是安无咎意料之中,所以他只尝试了几下,没有花太多力气。 在清楚这个装置从内到外通过暴力手段很难击碎后, 安无咎的脸依旧很冷静,他只是排除了一个错误途径。 想了想,安无咎脱下了身上被冰水浸透的衬衫,松手,投入浸没下半身的水中。 他靠在一侧的玻璃壁上, 防止被中间的水柱淋到。白皙的上半身裸露在空气中,连同侧颈与胸口的黑白芍药花纹,倒真像件展示中的艺术品。 玻璃罩外是一片昏暗的景象,四处堆积了许多的玩偶、巨型扑克纸牌和废弃的马戏团用品,左侧是那片巨大的天鹅绒帷幕,将落单的自己完全遮掩。 安无咎仰着头,伸出手碰了碰自上而下的水流,然后抬眼,盯着装置顶端的金属圆盘,发现上面有四个被分割出来的圆片,还有一个绿色的按钮。于是他抬手,试图用指尖去按。 “你真是个心急的玩家啊。” 方才那个兔子的声音出现,不过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安无咎总感觉他正在哪里监视自己。 被监视的感觉,从第一层楼他就有了。 “不过,你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玩家,从这里醒来之后没有大嚷大叫,也没有拼命砸玻璃,不硬生生拽自己的脚踝,反而镇定地站起来,脱掉会持续让自己体温降低的湿衣服,从装置的机关下手。” 兔子说着恭维的话,“真不愧是高级玩家,懂的怎么让自己活得久一点。” “不过,”下一秒,他的画风便转换了,声音低沉下来,“究竟能不能活得久,你根本决定不了呢。” 这是什么意思。 安无咎脸色未变,继续保持沉默,听他说下去。 “我知道你现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不就是水吗,反正只要多闭一闭气,等到外面的人来救你,哪怕你那个时候缺氧,只要及时得救,淹过头顶也有活下来的可能呀。” 说完之后,那个声音再次发出了刺耳的笑声。 “看到你头顶上的四根金属条了吗?那是连通剧院电路的电极,一旦水位上升到那里,就会彻底短路,猜猜那个时候,淹没在水里的你还能活下来吗?” 安无咎总算知道这个装置的致死机制了。 他抬起头,望着四角的金属条,照目前这个水流速度,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被电死在这里了。 “真没意思,这样你都不会露出害怕的表情吗?我最喜欢人类在受到巨大惊吓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了,多有趣啊,尤其是像你这样貌美的面孔,再合适不过了。” 安无咎双臂环胸,轻声开口,“我没兴趣和一个有着变态嗜好的兔子闲聊,这个游戏还有什么,全说出来吧,看看能不能吓到我。” 兔子又笑了。 “真是有趣的玩家,那我就直说了。这座巨型玻璃罩无法从内向外击碎,但是外面可以,看到扑克纸牌下面的大铁锤了吗?两个人合力基本可以拿起来,然后多砸几下,你就能顺利出来了,是不是很简单?” 一定不会这么容易。 “但是呢,外面的人全部被催眠了,他们正在欣赏精彩的魔术表演,没有人会有功夫来救你,何况,他们并不知道你已经落单了。” 安无咎忽然想到之前那个假的自己。 他抬起手试图触碰自己耳侧的传声器。 “别弄了,这是没有用的,在这里一切信号都会被屏蔽,除非他们自己发现,否则……你就会被永远地遗忘在这里了。不过这是很难的,你想想,只有意志力强到能与圣坛对抗的家伙能过抵挡催眠,而且就算他抵挡了,身边已经有一个你了,说不定直接离开这里也是有可能的。” 安无咎沉默了。 见他不说话,兔子仿佛得意起来,语调高亢,“看到中间这个一直灌水的管道了吧。现在不断地灌水,说明外面没有一个人摆脱催眠的控制,被洗脑的人数减少的时候,水流会断开,每当有一个人的意志挣脱出来,就会有五分钟的停水期。但只要你不出来,这些时间总会过去,你还是会死。” 这也意味着他最多最多只能获得30分钟的停水期,还是在所有人都清醒过来的前提下。 “不过……我是很宽容的。”兔子继续说,“我给你一个自救的办法吧,虽然不能完全放你出去,至少不会在这电死,或是在零度的冰水混合物里活活冻死。” 说完,方才顶端金属圆盘上的四个圆片突然间打开了,从圆孔中出现黑白红蓝四种颜色的长绢,被对折挂在四个环形的挂钩上,缓缓垂落到安无咎的眼前。 这些丝绢很像是魔术道具,但安无咎注意到,长绢的做工称不上好,织得薄厚不均匀,有的地方薄得透光,一拽就破,有的地方却很厚实,差别很大。 “这就是我对你的小小考验,不会太难,这几个长绢就是道具。我现在告诉你几个条件,第一,一根长绢垂直悬挂在这里,如果其中一端正好碰到水面,那么水就会透过这些毛细纤维向上,直到浸透整条长绢,需要20分钟,不过绢条的质地薄厚不均,所以如果分成两半,这两部分被水浸透的速度也不一样。你有四个长绢,可以随便把他们拽到你想要的高度。” “第二,也就是我对你提出的挑战:你需要在没有任何计时工具和提示的前提下,准确地给出22分30秒这段时间。当你按下顶端的绿色按钮,表示你已经开始计时,再按一次,就算做计时结束。” “你可以随时开始,也可以随时结束。如果最终这段时间与真正的22分30秒差值达到3秒,对不起,那你就永远失去自救的机会,只能把生命交给外面的人,或者活活电死在这里,永远地成为我的一个标本了。” 他似乎看透了安无咎的想法,在说完基本规则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好心提醒你一句哦。不要试图用心跳计算时间,你的身体泡在冰水里,体温越来越低,心率也会越来越慢。” 冰水此刻仍旧不断地往下流淌,冰块已然漂浮在安无咎的腰间。 “想想办法吧。”兔子的声音尖利而悠长,“或者想想你的临终遗言,我会在这一轮的游戏结束之后,帮你转交给你幸存的朋友,让他们也感受一下后悔莫及的滋味。” “不过也有可能没有机会呢,水到现在都没有停过,外面的人恐怕彻底陷入催眠里,再过一段时间,等你的水快要到头顶的时候,醒不过来的人也会脑死亡,你不会孤单上路的。” 安无咎无心再去听他说什么,兔子现在说的话无非是心理战术,想彻底击垮他的意志,好不战而胜。 可就在兔子话音刚落的片刻后,那不断流淌的水柱竟然倏地停了。 管道直接封闭,停止注入冰水。 站在水中的安无咎忽地笑了一下,对此刻沉默的兔子说。 “不要小看幸存者的意志力啊。” · 沈惕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操控自己的意识。 经过瞬间转移后的安无咎从台上走下来,一步步靠近,最终站在沈惕的面前,弯腰拾起他膝上的花,捻着花茎转了转。 “好看吗?”他抬眼,视线从繁复的雪白花瓣移到沈惕的脸上。 他的五官,表情,眼神,眼里的亮光,微笑时唇形上扬的状态,还有身上的花纹,站立的体态。 和安无咎一模一样。 但他不是安无咎。 看到他那一瞬间,心中涌起的庆幸也曾经让沈惕被短暂地迷惑了片刻,但他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并非安无咎。 如果是安无咎从另一个笼中出来,他会带着怀疑继续在台上观察片刻,而不是直接朝着自己下来。 他没有这个理由,也没有动机。沈惕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对安无咎还不算是很特别的那一个。 更何况,目前的安无咎善良得希望能救活每一个人,这种救世主的眼神干净得像是洗礼的圣水,根本不会掺杂掩饰不了的阴毒。 还是很想隐藏的阴毒。 他还是没办法动,没办法说话,浑身都是麻痹的,只是感觉眼珠能动,牙齿能用力。 眼前这个人,恐怕就是当时想要杀掉钟益柔的假安无咎。 “安无咎”将那支花插在沈惕的前襟口袋中,绕着他的椅子缓慢地走了一圈,手指轻轻地拂过他的肩和后背。 当他走到身后的时候,沈惕努力地转动眼珠,向右看去,只能看到其他人身影的一部分,但他看到鼓掌的动作,听到了他们鼓掌的声音。 但此刻的台上空无一人,那只兔子也不在。 忽然的,他的手仿佛也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控制住了,无法克制地抬起,自动地做出准备鼓掌的动作。 沈惕努力地与自己的手作斗争,他害怕一旦自己鼓掌,催眠机制就会触发。他的手困难地抬起,微微颤抖。 为了不被催眠,沈惕极力地张开上下咬合的牙齿,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 激烈的痛觉弥漫开来的瞬间,沈惕突然感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解放了,他之前麻痹的嘴唇和下颚好像松弛开来,紧绷得如同冰冻的声带也逐渐恢复。 “你……你……” 听到沈惕发出了声音,“安无咎”脸上充满了惊讶,他面对着沈惕,用那张和安无咎一模一样的脸凑近,捧住他的双颊。 “你说话了!” 他的脸上洋溢着笑,然后拥抱了沈惕一下,“你竟然还能说话?明明我都喂你吃下了催眠药了,真不愧是我的A01。” 果然。 沈惕的嘴唇困难地动了动,“你……你来了。” “安无咎”半跪下来,双臂交叠放在沈惕的膝盖上,抬眼望着他,眼睛里像是藏有星光一般,之前那藏不住的阴毒也消失大半,只剩下思慕的神情。 “对啊,我来了。你开心吗?” 沈惕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说话,却又一次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一次,痛觉过后,他的唇齿变得愈发灵活了些,像是在慢慢解冻和恢复。 “我……我当然开心了。”他可以说出完整的句子,只是很慢,“你拉我一下,我……我想和你出去走走。” “那可不行。”眼前的“安无咎”笑了一下,指了指其他人,“大家都还在很认真地看表演呢。我们要是再单独溜掉,会被他们笑话的。” 他眼中的娇俏和甜蜜不断地提醒着沈惕一件事。 “好吧……”沈惕也露出一个稍显僵硬的笑,“你不喜欢他们笑话你,是吗?” “安无咎”想了想,沉默的时候他的嘴角会微微向下,仿佛在回忆不太开心的事,最后,他说出一句不相干的回答。 “我只是不喜欢他们欺骗我。” 说着,“安无咎”交叠放在沈惕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手指几乎要扣进皮肉里。 这种痛感令沈惕原本麻痹的腿略微出现些许知觉,只是还远远不够。 但这种感觉没能持续太久,“安无咎”最终从回忆中走出来,紧扣的双手也松开了。 “弄疼你了吧。”他低头抚平皱起的裤子。 “我本来不想碰你的,他说不让我碰你。” “他?”沈惕把自己的语气放轻了些,循循善诱地问道,“他是谁?” “他是……”假安无咎的表情带有些许苦涩,“他是我们的父亲啊,这座收容中心的主人。” 沈惕皱了皱眉。 我们的……父亲? 眼前这个人,到底是A01的爱人,还是A01的兄弟。 他露出一个笑容,“你不用管他,他做不了主。”沈惕对眼前的“安无咎”投去温柔的目光,“你不要害怕。” “安无咎”也望向他,露出有些迷茫的神情,仿佛对他的温柔感到不解,“你没有骗我?” 沈惕沉默了片刻,然后继续微笑,语气柔和,循循善诱。 “怎么会呢?如果我骗你,你就像小时候那样,欺负我,把我推到地上。” “我小时候才没有这样对你呢,你很容易生我的气。”他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被逗笑了,“最多只是哭着打你几下。” “也行啊,就算你打我,把我推倒让我摔下去,我都不会生气的。”沈惕用真诚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双眼,引导着他,“不信你试试?” “安无咎”盯着他,试探性地抬起手,最后还是选择放下。 他的语气带着怀疑,眨了眨眼,“我感觉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呢。” 沈惕的心一瞬间沉了下来。 他转换了表情,对眼前的“安无咎”冷笑了一下。 “怎么?难得地对你好一点,你反而不喜欢了?” “安无咎”愣了一秒,脸上怀疑的表情渐渐地换作失望。 沈惕故意皱了皱眉,“别这样,我不喜欢你这种表情。” “你果然还是没有变,你总是生我的气,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他的情绪渐渐地失控起来,“你为什么永远这么冷淡!为什么!” 还没等他说完,坐在椅子上的沈惕就被“安无咎”抬腿狠狠地踹了一脚,整个人后仰着倒地。 巨大的痛感从背后震荡传至全身,他感觉麻痹的四肢开始渐渐有了知觉。“安无咎”正如他的预料,还沉浸在痛苦之中,见他倒在地上,也上前来抓住他的衣领,表情愤怒而痛苦。 “你们都骗我!都在欺骗我!他们也是!你也是!” 沈惕动了动指尖。 “该死,都该死……” 就在他喃喃自语的时候,一双手臂将“安无咎”抱入怀中。 “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这么生气。” 沈惕温柔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边,在弥散至全身的痛觉中,他缓缓地站起来,也扶起“安无咎”,安抚他的情绪,与他共情。 “他们骗你,我帮你揍他们。” 说着,沈惕便拉着他的手臂,缓慢地来到旁边吴悠的椅子边,狠狠地在他的后肩砸了一拳。 转瞬间,原本沉静在空荡荡舞台的吴悠忽然间清醒过来,眨了眨眼。 流淌的水柱又一次停止。 这次是在上次的五分钟之后。 安无咎看着眼前的长绢,抬起手,将白色的长绢拽下来,保持对折的状态,拽到两条长绢都要碰到水面,另一只手拽下红色的长绢,但将对折的它拉成完整的一长条,一端卡在环扣上,另一端放在水面上,然后按下了那枚绿色的按钮。 “这么快就要开始你的挑战了?你可只有一次机会哦。” “外面的人会来救我。”安无咎盯着对折的白色长绢。 “我也会赢。” 第42章 杀伐决断 听到安无咎确凿的论断, 兔子笑了。 “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就怕你等不到来救你的英雄,或者他来了,看到你的死状……多美啊。” 这个兔子的声音总让安无咎产生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想。他好像不单单是一个NPC, 会根据人的反应做出互动,甚至带有十分强烈的个人性格,极端、逆反、喜欢看到玩家受折磨时的痛苦, 濒死的恐惧。 这真的只是一个普通NPC吗? 冰水的浸泡让安无咎的双腿开始麻木, 身体也变得僵硬,麻痹的感觉从下肢传向指尖。 但他依旧盯着眼前的长绢,在冰冷的静谧之中凝视着水浸湿纤维的过程。 刚刚就直接按下按钮,是一场非常冒险的赌博。 他在赌外面的同伴可以给他制造出22分30秒以上的连续停水期。现在第一个人已经苏醒,第二个才开始, 算上来, 最多只有5个5分钟。 必须在这个时候按下按钮,他才有一线机会。 事实上,就算是没有停水期, 他也可以根据水位上涨的速度来同步往上调整绢条的高度, 保持之前的浸水状态, 但这样做误差太大了, 他的容错只有正负3秒而已。 这种做法太危险了,他需要尽可能完整的25分钟停水期来完成这个挑战。 沿着长绢, 水一点点地向上攀升。 他感觉很冷, 低温在麻痹他的心脏, 持续地减缓大脑运作的效率。安无咎只能不断地呵气、搓手臂为自己取暖。 兔子还在与他对话, 语气像是心肠极好的样子, “你需要剪刀吗?我可以为你提供哦, 可以把绢条裁剪成你需要的长度。” “不需要。”安无咎冷酷地拒绝了, “别把玩家当傻子。” 长绢薄厚不一的条件一出来,摆明了就是在告诉他,绢条每一部分的吸水速度都是不一样的,薄的部分水攀升得快,厚的则慢许多。 就算是对半裁剪,两半绢条同时将一端放入水中,完全浸湿的时间也是不一致的,并非两个都是10分钟。 这种不均匀的质地导致这场挑战无法用等分进行计时。 尽管如此,也不是不能算出来。 事实上根本就不需要裁剪开,一端放在水面,完全浸湿需要20分钟。 可将两端同时放进去,还是同一根绢条,但因为两头一起吸水,时间则会减半,需要10分钟。 安无咎抬了抬头,两头同时浸湿的长绢已经湿了许多,对折后的两边湿掉的高度完全不一样,印证了他的猜想。 “好吧,我明明是一片好心,你竟然不领情。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 半边肩膀被狠狠地锤了一下,痛觉像是一只生着尖利指甲的手,硬生生把他出离的意志力拽了回来。原本麻木的上半身都可以稍稍活动了,但是腿好像还是僵住的。 然而在吴悠的视角里,他是被沈惕狠狠打了一拳,而且这个家伙这会儿正搂着安无咎的腰,安无咎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 搞得他本来想骂人,看到这一幕脏话都被梗回去了。 沈惕见他眼神恢复之前的状态而非痴迷舞台,于是对他使了个眼色,吴悠看不懂沈惕的眼色,皱起眉。 “搞什么……” “咳,”沈惕咳嗽了两声,对自己搂住的“安无咎”说,“他真是不知悔改。” “安无咎”有些迷茫地抬头,望了沈惕一眼,接着跟随沈惕的视线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吴悠。 他轻声开口,“你也欺骗我了。” 吴悠一瞬间意识到不对劲。 他抿了抿嘴唇。 “我……我没有吧。” 不管怎么样,先狡辩再说。 他说完,就看见“安无咎”后头的沈惕向天翻了个白眼。 那你来说?吴悠心道。 眼前的“安无咎”冷笑一声,眼神里透着失望,“你做的事,还要我一个一个说给你听吗?” 要啊…… 吴悠不知道应该怎么演,他天生一副扑克脸,面部神经不够发达,现在还是无剧本演出,五官放飞一下都感觉在抽搐。 “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希望你能原谅我。” 刚说完,沈惕又翻了个白眼。 这么快就滑跪……还不如让他揍你。 “原谅?”假的安无咎嘴角依旧挂着笑,“我当初是多么相信你啊,谁能想到你就是他的得力手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验,为了满足你们的私欲!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他是谁?吴悠不明白。 实验?私欲…… “我……” “不要听他的了。”沈惕做出一副高冷但温柔的样子,虽然他暂时还不太理解这两个特性怎么能结合到一起,但从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可以看出,这应该是眼前的假无咎喜欢的A01的样子。 “欺骗你的人,我都会杀了他们。” 吴悠瞬间露出迷惑但惊恐的表情。 没有任何商量,沈惕一脚就把吴悠踹到地上,踹的就是他的腿,为了让他能快点恢复,沈惕只能多试了点儿劲。 大概是这种力道太真实,让“安无咎”对沈惕更多了一些信任。沈惕却没有停止,他借着这个机会直接对吴悠旁边的南杉动手,将他直接推倒在地。 “这些人都该死。” 听到沈惕这装腔作势的语气,吴悠简直要被气笑,但他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说什么,他还不想被这个冒牌货给勒死。 真的无咎哥究竟去哪儿了?他心生疑惑。 倒地的南杉后背受到重重的撞击,整个人忽地清醒,原本那种混沌的感觉瞬间消失大半,只是手和腿还有些麻木。 但很快,沈惕的脚就踢上他的腿,让他立刻有了知觉。 倒在地上的南杉撑着手肘想起身,但是身上的力气还不够,只能拉住一旁的另一个椅子,试图借力,但坐在椅子上的钟益柔重量太轻、又处于洗脑状态没有意识,就这样直接被地上的南杉拽了下来,椅子“咚”的一声,向后摔倒在地。 这可算是省了沈惕的功夫,他也不好意思对女生下手。 还剩最后两个,沈惕还是老一套,嘴里叫嚣着为“安无咎”报仇,将乔希踹倒。 他们三个的神情逐渐从涣散走向清明,但身上还是乏力。 正当沈惕为最后的杨尔慈该如何唤醒而犯难时,一旁冷眼旁观的“安无咎”开了口。 “先不要动她。” “安无咎”来到被洗脑的杨尔慈眼前,盯着她的脸,眼神阴冷,脸上挂着诡异的笑,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杨尔慈的下巴。 “我想问问她,当初的实验成功吗?顺利吗?” 吴悠感到怪异。 眼前的“安无咎”和之前录像录音里的他判若两人,也不像收容所小孩子们卡片上写的那样有亲和力,反倒像个疯子。 他口中的实验,恐怕是那些孩子们的实验。 难道是因为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后来知道自己的父亲、兄长、朋友甚至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于是疯了? 而且他作为NPC,却不知道打破“洗脑”的机制是疼痛,放纵沈惕“复仇”,恐怕真的是疯子的设定。 沈惕这个死骗子折腾这么久,估计也是想从这个NPC的嘴里套出更多信息,好应付接下来的楼层。 但是这种套话的方式太渣男了,吴悠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安无咎”站起来,转身,面对沈惕,脸上的笑容又一次变得柔软,仿佛真的在看着自己最爱的人。 可站在对面的沈惕心里想的却是,不要用安无咎的脸这样看我啊。 “你刚刚说,欺骗我的人,你都会杀了他们……”他声音很轻,很弱,翕动的嘴唇令沈惕想到天际最后一抹血红的夕阳。 落日隐去,他眼底的爱意也随之冷凝,“那你呢?”。 · 两头同时浸水的白色长绢已经快要全部浸湿了。 只差一点点,安无咎伸手摸了摸,确认湿润的程度,然后开始做下一步的准备,他拉出蓝色的那根长绢,调整好扣环的高度,将蓝色长绢和之前的红色长绢一样拉成单根垂直向下的状态,顶端卡在环扣上,底端向下,靠近水面。 等到白色的长绢肉眼可见地被完全浸湿,没有任何一处还是干燥状态的时候,安无咎将新的蓝色长绢拉到底端刚好浸到水面。 紧接着,他将原本单根垂直浸湿的红色长绢另一端往下拉,让红色长绢变成两端浸水。 做完这一切以后,他的观察对象从一开始的白色长绢转移到现在的红色长绢。 好在目前为止,水流都没有出现过,对应现在的计时,这意味着外面至少有三位同伴是醒来的。 一定要全部醒来啊。 “看你玩游戏还真有点无聊呢。” 那个兔子的声音再度出现,很明显又是想要施加干扰。 “唉,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为什么做不出惊吓的表情呢?梨花带雨的样子多引人遐想啊。” 这种恶趣味实在是令人倒胃口。 安无咎依旧冷着一张脸,有意地保持自己深呼吸的频率,抵抗降低的体温带来的不适。 “你没有在意的事吗?比如……你的家人?难道你想到他们的时候,不对,想到他们遭遇危险的时候,也会这么冷静吗?” 听到这句,安无咎眉头皱起,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处的顶端。 “你在找我吗?”那个兔子咯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尖利,过一会儿又沉下来,“我无处不在。” “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安无咎冷冷道。 “别这么着急,游戏才刚刚开始。”兔子的语气充满了轻蔑与挑衅,但又充满了笑意,“你知道你身上最珍贵的、还没有被开采出来的宝藏是什么吗?” 安无咎冷静地凝视着天花板上的某一处,仿佛正在与这个幕后之人对峙。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是你光明时刻疯狂涌出的恶意,和黑暗时刻失控泛滥的良知。” “人类嘛,大同小异,他们的极端情绪大不了就是愤怒、恐惧、惊吓,痛苦……雷同又无聊。”兔子轻轻一笑,“你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的极端情绪才是最珍稀的。” “我等着看呢。” 他的语气疯癫,说出来的话也句句反常,仿佛让安无咎看到了圣坛的另一种形式。 如果这只兔子真的是圣坛一个重要的幕后黑手,那这些为了金钱和欲望进入其中的人们,究竟算什么? 出离的思绪很快被理智拉扯回来,安无咎深吸一口气,再次面对那条原本应当被持续盯住的红色长绢。 此刻已经只剩下短短一截还没有被浸湿,很快了。 “你现在一定很怀疑我说的话吧,不过你很快就知道了。”那只变态的兔子悠然说出安无咎心中最在意的部分。 “如果还想见到你的家人,比如……妹妹?就努力一点,好好活下来吧。” 安无咎静静地站立在玻璃罩之中,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一言不发,只盯着眼前的长绢。 他太冷了,连呼吸都觉得胸口是痛的。 这种不可知不可见的未来,比刺骨的冰水还让人心生寒意。 长绢两端的水沿着纤维一点点地聚拢,最终,在安无咎的眼前汇集,浸湿了整条红色长绢。 安无咎没想太多,直接将那条原本单向垂直向下的长绢也调整成两端向下的状态,两端都放置于水面,让它们同时浸湿。 最后一段时间了。 他的脑中浮现出外面那些同伴的面孔,尽管这是一场个人战,但他们都选择了相信他,跟随他。 每一个人都要活下来啊。 · “我的确欺骗你了。” 沈惕面不改色,面对情绪已然变化的“安无咎”,他的眼神沉下来,令刚刚苏醒的乔希都误会,以为现在是什么奇怪的表白或坦白现场。 “但是我的感情不是假的。”沈惕靠近他一步,那双碧色的眼眸如同一汪湖水,“你可以恨我,但是我不能再欺骗你了,真的就是真的。” 吴悠强忍着自己翻白眼的心,思考着这家伙究竟为什么可以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用这么深情和真诚的表情,对着长得和安无咎一模一样的NPC说出一堆听了和没听一样的废话。 除了他这里也没人能做得到了。 眼前的“安无咎”不似知情的吴悠,他一无所知,望着自己深爱的人,紧紧皱眉,“你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原谅你吗?” “我说了,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沈惕继续靠近,最终伸出自己的怀抱,将仍旧有些抗拒的“安无咎”揽入怀中,温柔地对他实施另一种意义上的催眠。 “我很后悔,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好不好?” 怀中的“安无咎”似乎动摇了。 装作无法动弹的吴悠倒在地上,眼睛还是望着“安无咎”,他看见那双充满仇恨的眼中闪过犹豫和动容。 “你真的这么想?” “嗯。”沈惕点了点头,尽管抱着他,但并没有很亲近,只是空空地揽着他,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已经看好了地方,我们今晚就可以走。” 听到这句话,靠在沈惕肩头的“安无咎”不禁发问,“那他呢?” 沈惕想应当是他们的父亲,但还是问了问,“谁?” “冒牌货。”他的声音再一次染上恨意,他分开些,望着沈惕,“想取代我的冒牌货,他是假的,只有我……我才是真的。” 他不断地重复着冒牌货这个词。 沈惕没有说话,沉默了一秒,一直没有真正亲密接触的他抬起手,捧住“安无咎”的脸颊,温柔地对他微笑,“我知道的。” 吴悠从没有在沈惕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真实到令他觉得可怕。如果不是知情,他一定会误会,以为眼前的沈惕真的是深爱着“安无咎”的。 沈惕的左手亲昵地抚摸着“安无咎”的耳廓和侧脸,另一只手扶住他的下巴,温柔地抬了抬,迫使他的眼神与自己对视。 “我这么爱你,当然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安无咎”的双眼噙住一汪湿润的泪,将落未落,美到令人动容。 只可惜。 吴悠恍惚了一瞬,他看见沈惕的姿势仍旧亲密,右手扶住“安无咎”的下巴,左手抚摸他的头顶,可下一秒,沈惕右手向左内推,左手控住头颅向外前推,猛地发力,速度快得惊人。 咔的一声,原本还能说话的“安无咎”如同一条丝带,面向沈惕瘫倒下去,而沈惕也只是伸出双手,接了一下。 “只可惜你才是冒牌货。” 沈惕松开了手,任这个假的安无咎倒在地上。 吴悠眉头紧皱,“他死了?” 这对他的冲击很大,沈惕在他们的面前永远是插科打诨,难有正经的时候,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沈惕如此杀伐决断。 明明刚刚还演得很起劲,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就把人杀了。 南杉看了一眼地上的“安无咎”,闭了闭眼,开始默念转生咒。 倒是清醒了的钟益柔回答吴悠,“应该是,这个动作如果力道很大,可能会导致颈部关节这段,高位延髓损伤,非常危险,几乎是致命的。” 沈惕却没什么情绪表现,只是跨过尸体,一面往舞台上走,一面不回头对身后的钟益柔说,“痛觉可以破解催眠,你试着打醒杨尔慈。” 钟益柔应了一声,见沈惕上台是为了拿那个黑丝绒罩布。她体力不佳,来到杨尔慈的面前也不知该怎么“打醒”她。 杨尔慈目前应该就是被催眠的状态,空洞的双眼望向舞台,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如同一件完美的雕塑作品。 “醒来了可不要骂我。”钟益柔虚弱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从杨尔慈的腿开始敲起,不像是打人更像是按摩,敲完了之后才把视线上移,对着她的肩膀打了几下。 “这样还不行吗……” 钟益柔看向杨尔慈的脸,盯了几秒,然后伸出手。 捏住她的脸颊。 这种机会估计不会再有了。 这样一想,钟益柔又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捏她的脸,还往外拽。 直到恶作剧对象抬手握住她作恶的手。 “你在做什么?”杨尔慈冷淡的声音出现,只是比平时慢了一些。 “没什么。”钟益柔迅速地收回手,摸了摸自己漂亮的卷发,“我……我在救你啊。不信你问他们。” 吴悠摆着一张脸说,“她至少没有真的揍你。” 钟益柔一直蹲着,有些起不来,最后还是被她捏脸的杨尔慈把她扶起来。 “站好。” 一转眼,沈惕已经将假的安无咎尸体绑在了椅子上,他没有对其他人解释什么,再次朝舞台的方向跑去。 “你去哪儿!” 沈惕没有回头。 · 蓝色长绢只剩下最后一点干燥部分,湿润的水肉眼可见地从两端向内,侵蚀着每一寸纤维。 直到占领最后的领土。 安无咎摸了摸,立刻抬起手,摁下了最后的红色按钮。 “这就是你计算的22分30秒?确定吗?” 安无咎盯着眼前的长绢。 “确定。” 兔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笑,“那好,为你公布正确答案。” 眼前昏暗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画面,是他按下红色按钮的瞬间,右上角显示着从0开始的计时,而画面以极快的速度播放着,直到最后安无咎第二次按下按钮。 停止的瞬间,静止的数字显示着结果——22分32秒。 结果在三秒的误差以内。 安无咎松了口气,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 他没有错,尽管长绢质地不匀,不可以以长度分割计算。 但完全浸湿所需要的时间可以分割。 最开始让白色长绢两端入水,另一个红色长绢单端入水,这样一来当白色的完全湿透的时候,正好过去一端入水完全浸湿的时间的一半,也就是10分钟。 而这个时候,红色长绢也浸湿了10分钟,剩下的干燥部分原本还需要10分钟,但在这个时候让红色也两端浸水,时间就缩短一半,可以计出5分钟的时间。 与此同时,放上第三根,也就是蓝色的长绢,等到红色的完全浸湿,即过去5分钟的时候,蓝色原本还需要15分钟才能湿透,但在这个时候将其改变成两端入水,时间减半,这样一来,完全浸湿就变成7.5分钟的任务。 10分钟加5分钟加7.5分钟,总共22分30秒。 “恭喜你。没想到你连挑战成功都没有一点点喜悦。” “奖励现在就发放给你,再次恭喜你,不必担心自己被活活电死了。” 兔子的话音刚落,玻璃装置顶端的四个电极向玻璃壁外退去,最终消失在装置中。 “不过,你现在要面临一个坏消息。你所谓的同伴一个一个醒来了,他们为你创造的停水期也快结束了。” 冰冷的水再一次从顶端的管道倾涌而下,比之前的流水速度更快。 “抓紧时间,为自己存一点空气吧。” · 沈惕无论怎么检查,都无法打开鸟笼下的地板。 进入游戏的第一次,他感到焦虑无比。 见他打不开,杨尔慈试探地说,“或许不在那里。” 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 现在的安无咎还不知道究竟在哪儿。 沈惕站起来,他环视整个剧院,最终,目光停止在身后这边巨大的帷幕之中。 当他拉开帷幕,进入完全黑暗的后台时,他发现身边出现了灯光。吴悠跟随在他的后面进入帷幕后,但诡异的是,他找不到沈惕的身影,帷幕后面仅仅是一片狭小的后台,什么都没有。 沈惕独自往前走着,很快,他听见水流的声音,看到不远处一束孤独的追光,安静地打在一座巨大的、盛满了水的玻璃罩子上。 水中是已经昏迷过去的安无咎。发丝披散,在水中荡漾。 沈惕看见眼前那个巨大的卡牌,上面画着joker,牌下是一柄沉重的铁锤,他一把将其拿起,走过去,狠狠地砸向了那封闭的玻璃罩。 只一下,玻璃便碎开,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 沈惕弯下腰,动作下意识变得小心起来,他站在破碎的玻璃罩外,将昏迷的安无咎打横抱起来,轻轻地晃了晃他。 “安无咎?安无咎……” 晃动让溺水不久的安无咎呛出水来,咳嗽了几声,然后在沈惕的怀中慢慢地睁开眼。 醒了。 可此时的安无咎却变了。 他因呛水而紧蹙的眉头缓慢松开,修长而白皙的脖颈因抱起的姿势而略微后仰,喉结在雪白的花纹下暧昧地滚动,眼睫沾了细密的水珠,迷离又轻佻。 盯着沈惕的双眼,安无咎湿润的嘴唇微微勾起。 “谁允许你抱我了?” 第43章 恶徒本性 这家伙又变了。 见他这样, 沈惕一瞬间明白过来。不过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变化,大概是因为他也和眼前这家伙一样,都不太正常。 于是沈惕依旧垂着眼, 对怀里的人故作阳光地笑了笑。 “我不光抱你,还打算给你做人工呼吸呢。可惜你自己醒了。” 安无咎挑了挑眉,闭上眼稍稍歪了歪头,舒展颈椎,然后自己翻身从他的怀抱中下来,像一只留不住的飞鸟。 很奇怪, 他被抱住的时候,在沈惕的身上嗅到一丝苦杏仁的香气。 双脚踩到地上,安无咎面带微笑, 抬手将湿透的头发往后拢了拢。 “来得这么晚, 还想靠人工呼吸来救命?” “换个人在这里,早就凉透了。” 某个瞬间, 沈惕想到从岩浆深渊死里逃生的安无咎所说的话。 [幸好是我在最后, 不然就麻烦了。] 明明是一个意思,可坏的时候和好的时候说出来, 就完全不一样。 “你还不够凉啊。”沈惕毫无邪意地望着安无咎象牙般的上半身,有了一个新发现。 安无咎湿了之后更漂亮,濛濛一层水光, 像湖里捞不出的月晕。 听到这话,安无咎瞥了沈惕一眼, 他知道沈惕说的是自己的体温。 于是他故意走近些, 低头捉住沈惕的手腕, 拉过来, 让他的手掌贴到自己的胸口。 “很凉吗?” 他的动作很慢, 所以可以让沈惕的指尖先触上他的皮肤,然后再是指节、掌心、手腕。那只肤色略深的手掌轻轻摁在他苍白湿润的胸口,芍药复杂的黑色线条与掌纹交合,微微下陷。 安无咎操纵着沈惕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游走,从胸口渐渐向下,拂过平坦与不平坦,直到指尖触及裤腰。 他才蓦然松手。 任沈惕的食指勾住边缘处,屈起的指节抵在他小腹上。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沈惕露出一个纯良无比的笑,伸出手,指尖挑了一下悬挂在他脸侧的耳坠。 “你该不会真的喜欢男人吧。” 红珊瑚在昏暗处透着微光,摇来晃去,不得安生。 沈惕也抬起头,收回手,与他对视。 说来也是奇怪,安无咎竟然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一丝懵懂。 明明长了一张在风月场游刃有余的脸。 喜欢? 有那么一瞬间,沈惕发现这个问题,自己是答不上来的。 的确,他之前当着钟益柔的面开过玩笑,说自己不喜欢女人,但老实说,他似乎也不喜欢男人,不喜欢人。 他知道喜欢需要有好感,但他不知道什么程度的好感能算得上喜欢,也不能很明确地分辨喜欢人和喜欢仿生猫之间的差距,更不懂得喜欢人也分很多种。 所以沈惕暂且选择保持沉默。 男人或者女人,对他而言没有分别。 就连眼前的安无咎也是一样,无论他善良,还是邪恶,在沈惕的眼里没有任何的割裂感,他就是完整的一个人。 因为他很像沈惕久远记忆中遇到过的一只仿生猫。那只猫只设定了两种行为模式:亲近和厌恶。 所以当沈惕在亲近模式时碰它,它就会亲昵地用它的脑袋蹭他,沈惕至今也记得那种人造皮毛摩擦的触感。但有时候,他又是另一种模式,无论沈惕怎么靠近,他都会躲开,甚至咬上一口。 但沈惕一点也不讨厌它,甚至认定它比真正的猫更可爱。 陷入不甚清晰的回忆之中,沈惕像个断了电的玩具,他隐约听见安无咎说“好像也不是”,还没反应过来,可当安无咎的双手已经解开他上衣最后一颗纽扣的时候,他才突然又自己给自己插上电源,从回忆中苏醒。 “你做什么?”沈惕捉住安无咎的手。 但安无咎毫不在意,也完全没有廉耻心地继续把沈惕的衣服往下剥,“当然是在扒衣服了,你的眼珠子果然是仅供欣赏吗?” 沈惕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觉得好笑,又有点没辙,“的确是仅供欣赏,所以没想到你还会动手动脚。”说是这么说,还是任安无咎宰割。 安无咎冷笑一声,把好不容易脱下来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扣子没扣,伸手轻轻拍了拍沈惕的脸颊,“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对你的性取向也没什么兴趣,我很冷,需要一件衣服。” 冠冕堂皇说完这番话,他视线往下瞟了瞟,从锁骨线条到腹肌。 “身材不错嘛,别穿了,让大家一起观赏吧。” 他说话的时候,发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说话的时候沈惕几乎能看到他若隐若现的舌尖。 安无咎拍了两下沈惕的肩,然后越过他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散漫地伸着懒腰。 “下次早点来救我。” 沈惕跟着转身,“喂,那我穿什么?” 安无咎头也不回,大言不惭,“少买点糖。” 沈惕翻了个白眼,少买一次糖换件衣服?凭什么,本来就是他的衣服。 “糖吃不吃都行吧,再给我换条裤子。”安无咎接着说。 果然是把他想得太善良了…… “刷”的一下,安无咎一把拉开帷幕,在强光中眯了眯眼,待到适应了许多,便往外走去。 吴悠因为没有找到沈惕和安无咎的踪影,十分担心,所以干脆盘腿坐在舞台上,守着帷幕。 没想到还没坐多久,安无咎便拉开帷幕出来了,只不过他头发都湿透了,身上的衬衫从白色变成了灰色,还敞着,脸上的表情也变了,看到他的瞬间歪了下头。 “小鬼。” 吴悠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安无咎又一次换状态了,不知怎么的,他竟然有些紧张。 但安无咎还是那个样子,漫不经心走过来,经过的时候十分草率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差点把他的头上的鸭舌帽碰掉。 吴悠扶住自己的帽子,转过头,安无咎此刻在舞台的边缘坐下,两手撑在舞台的地板上,活动了一下脖子,“累死我了。” 下一秒,听见帷幕拉开的声音,吴悠又回头,看见沈惕光着上半身走出来。 “你们做什么了?”吴悠皱眉。 刚问完,沈惕一巴掌糊到吴悠的脸上,刚戴好的帽子又被弄掉了。 “提问之前先问问自己几岁。” 吴悠深吸一口气,拿着帽子咚咚咚地下台了。 他快步走到南杉身边,“有没有能让人平心静气的咒?” 南杉坐在椅子上,他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肌肉僵硬。听到吴悠的话,他还是打开了自己的面板,过了一会儿,对吴悠说,“你看一下我发的,在同场玩家消息栏。” 吴悠挨着他坐了下来,听他说的,把面板点开了,哗哗出来一堆密密麻麻的字。 “这是静心咒,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这么长?我还是继续气着吧。”吴悠关掉了面板,双臂抱胸。 “不气不气。”南杉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 本来吴悠被摸头是很烦的,但是因为南杉没有弄掉他的帽子,所以他就没那么烦了。 钟益柔见安无咎出来了,关心道:“没事吧无咎。”她的声音还是很虚弱,脸色也越来越差了。 安无咎的头原本是后仰的,听见她的声音下巴往下,摆正了。 “我是谁?就凭这些把戏,困得住我吗?” 说完他环视四周,“那个冒牌货呢?我还没见过呢。” 身后的沈惕走过来,蹲在安无咎的身边,故作抱歉,“啊对了,我不小心失手把他弄死了。” 失手? 吴悠继续无话可说。 “死了?”安无咎转过脸,用一张纯洁的面孔说着残忍的话,“为什么不留活口,让我玩玩儿?” 舞台下,没有和他们一起参加上轮游戏的三人无一不感到讶异,此刻在他们面前的安无咎,和一小时前进入笼中的安无咎,完全是两个人。 乔希的喉结不安地滚了滚,望了一眼还被绑在椅子上假安无咎的尸体,再看看舞台边缘的那一位。 “我、我们是不是搞错了?”他已经开始自我怀疑,“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啊?” 沈惕和安无咎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笑起来。 钟益柔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她好心解释,“没有错,现在你看到的就是真的安无咎,只不过他脑子有点问题,性格会时好时坏。” 乔希不太懂,“难道是双重人格?” 安无咎手在舞台地板上撑了撑,跳下来,“双重人格我还记得你吗?乔希。” “不是人格的问题啦,他只是时不时会从之前那种善良可靠的性格,突然变成你们现在看到的这种……”钟益柔说太多话,不禁咳嗽了几声,“反正,类似双相吧,状态会变。” 杨尔慈皱起眉。 “你是天生这样吗?” 安无咎漫不经心抬了抬眉,“谁知道呢?” 吴悠替他解释,“他失忆了,很多事不记得了。” 南杉也好奇,尽管状态不佳,但也多问了几句,几个人聊起来。沈惕看着安无咎在众人面前敞着衬衫,心里怪怪的,于是上手给他扣上扣子。 “你干嘛?” “扣扣子啊?你看不到吗?”沈惕学他。 “我不扣关你什么事?” “只许你解我的扣子脱我的衣服让我摸你,不许我给你穿好衣服,我也太委屈了吧。” 南杉:“他们果然有点问题。” 乔希:“摸……摸?” 吴悠压下帽檐,手动自闭。 “失忆……那就更不像天生的了。”杨尔慈轻声自答。 钟益柔听见了,瞥了她一眼,“你也觉得是人为的?” 杨尔慈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我怀疑过他是用了有问题的义肢,被病毒入侵感染,导致大脑神经紊乱,但是……”钟益柔声音很低,并非完全因为虚弱,而是特意压低,“他的手腕里安装的金属骨骼不像是市面上可以买卖到的,这种义体出问题的概率很小,有自卫机制和辅助免疫功能。” 她说完,感觉很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杨尔慈抬了抬眼,望向安无咎的方向,若有所思。 不多时,马戏团剧院的大厅兀然出现一座大门,与一层的天堂之门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大门没有再安设其他的谜题或关卡,而是自动打开了。 乔希松了口气,“我们终于可以上三楼了吗?” 这层楼他们困了太久,限定的72小时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 安无咎站在门前,墨黑色的瞳孔映照着门内那熟悉的旋转楼梯。 “对了。”他对众人说,“你们最好忘了我之前说的蠢话。” 乔希不解,“什么话啊?” 安无咎侧过头,对他露出如沐春风的笑,“比如,我保证,大家一定都能活下来。” 乔希愣了愣,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的不一样了。之前的他在最不安的时候抚平所有人的焦虑,坚定地告诉他们一定可以。 而现在,他亲手敲碎这个美好又脆弱的玻璃罩。 也试图击垮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公共信任。 “随时都会有人死,我也不会像之前一样为了别人的性命不管不顾,所以……” 安无咎耸耸肩,“大家自求多福吧。” 原本他以为,自己丑话说到前面,这些家伙会立刻忘记自己当初那副救世主嘴脸,清楚明白他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你说得对。”乔希开口,“我们会自己保护好自己的。” 安无咎听了,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你放心。”乔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已经不是一开始的我了!” 沈惕直接笑出了声,有样学样地说了句,“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 其他人也笑了出来。 “蠢货。”安无咎无话可说,自己朝着楼梯走去了。 其他人跟在他身后,依旧还是那副齐心协力的团体姿态,仿佛他们根本已经忘了这事实上是个人战。 圣坛没有说过最终的积分奖励将会是什么模式,说不准就是固定金额的积分,活下来的人平分。 如果真是这样,当然是活下来的人越少越好。 按照这个游戏目前表现出来的机制,低楼层的人越往上,受限越多,体力越差,从这一点看,与他所想的结算机制不谋而合。 安无咎心中算计,对自己当初逞英雄的行为很是不屑,就这样一人独自走在前面。旋转楼梯连接着另一扇大门,就在安无咎将手掌贴上的时候,大门打开了,与他进入第二层的时候别无二致。 这一层很逼仄。 大门依旧在回廊一面墙的正中间开着,但这次左边和右边的走廊都被封住,只有很小的一个空间,如电梯一样。 左侧和右侧都是钢壁,安无咎走过去,从上到下观察一遍,最后蹲下去,看了看钢壁的底端,果然有一条细缝。 看来是垂直开启的滑升门。 其他人也相继进来,大门合上,再也打不开。 “奇怪,这次两边都过不去诶。”乔希试图推了推右侧的钢壁,纹丝不动。 沈惕觉得安无咎穿自己的灰衬衫很好看,于是上楼梯的时候给自己也兑换了一件类似的穿上。安无咎也注意到了,只是他下摆没塞好,看起来就像个偷了情没来得及整理的风流公子。 “欢迎你们来到三楼。” 一个很明显是人工智能的声音出现,机械感十足。 接着,他们的眼前果然也出现了一个机器人,制作的很简约,没有仿照人形,只有简单的金属骨架。 “完成挑战后,各位可以选择自己的去向,左还是右。” “什么挑战?”乔希问。 “正在赋值中……” 很快,机器人回答,“排序挑战。” “各位的视野中应该已经看到了一个属于你们的数字,范围在1到7。你们不可以将这个数字告诉其他任何人,否则视为犯规,无法继续游戏。在这种情况下,各位要按照你们的数字大小排列好顺序,从小到大。” 安无咎的确看到了一个数字,悬浮于视野中心,是5。 但这也是他唯一的信息。 “这怎么排?我们都不能知道对方的数字。” 机器人又说,“我可以为各位提供帮助,但各位不可以提问我‘谁的数字最大’、‘谁的数字最小’或是‘谁是什么数字’,只能两两结对对我提问,且我只能告诉你们,谁大谁小,不可以说出具体数字,超过三人则拒绝回答。” “请各位准备。” 机器人完全不顾他们是否已经准备好,或是否想到了对策,直接开始了游戏。 “排序挑战,限时5分钟。” “现在开始——” 第44章 等价替换 倒计时应声开始。 五分钟的时间, 对安无咎而言绰绰有余,可这一次的挑战又偏偏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令人心烦。 他站在原地,一副不合作不帮忙的态度, 看着他们忙活。乔希没有想好具体应该怎么操作, 但对于不停倒数的时间很是焦虑,“不管怎么样我们先问问吧, 别呆着了。” 于是他拉上吴悠, 带到机器人的面前。 “我们两个谁的数字比较大?” 机器人并没有立刻回答, 反而像是十分迟钝似的, 停了好几秒,才开口说:“玩家乔希的数字更大。” “大很多吗?”吴悠问。 机器人发出警报声, 头部的显示屏出现红色的×。 “玩家禁止对数字进行描述式提问。” “好吧。”吴悠没有继续, “那现在是你比我大。” “对。”乔希又赶紧去找沈惕, 可沈惕这个时候已经和南杉结对, 也正打算来问, 乔希就只好去找杨尔慈, 发现杨尔慈和钟益柔已经结对。南杉和钟益柔上了三楼之后仿佛更站不住了, 连问问题都没有气力,反应速度也变得很慢。 乔希只得来找一直没有做声的安无咎。 “无咎,我们一起去问问谁的数字比较大吧。”乔希有些着急。 安无咎抬了抬下巴,“你看看, 现在还剩多久。” 只不过问了一个问题,找了几个人, 排队等了等, 时间就只剩下4分14秒了。 “怎么过得这么快?” 安无咎笑了笑, 故意叹了口气, “五分钟看着一点不少呢,怎么过起来就这么少呢。” “效率太低了。”乔希自己也明白。 他看向其他人,都只是知道了彼此之间的数字谁大谁小,如果要统一排序,最笨的办法是问出一个比自己小的人,然后再去试试还有没有人比那个较小者还要小,然后继续碰下去。最好的结果就是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比上个较小者要小,这样就直接排下来了。 可是很显然,这种情况是极端个例,必然会遇到一个人的数字大于上个较小者的情况,这样一来,之前的较大者就要和这个人再比较一次。 可以结对的人很多,机器人只有一个,这样下去,时间显然是不够的。 乔希明白了这些,于是更加焦虑。“可是如果不完成这个挑战,我们就失去继续进行游戏的资格了。 安无咎挑了挑眉,明明身在其中,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不应该来找我,应该去找找绿眼睛的家伙。” “你是说沈惕?”乔希望了望沈惕的方向,看他被其他人拽着,就像个毫无感情只是被拿来比较的工具人,看起来一无所知。 安无咎笑笑,“他在装蠢呢。” “我看不得他装傻,你过去找他,我教你怎么说。” 排队等结果,弄得沈惕有些烦。这里没有纸和笔,其他人也只能口述记住的顺序,念来念去,念得他头疼。 他的胳膊忽然被拉了一下,沈惕一回头,是乔希。沈惕没说话,只是抬了抬眉,对他表示“有什么事吗”。 乔希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样子,但碍于时间,还是直接说了,说得很快,“无咎要我跟你说,他现在还是很冷,你要是继续装傻,他就把你的裤子也扒下来。” 沈惕朝他看过去,安无咎举起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他,对着他做了一个“watchg you”的动作。 沈惕看了一眼时间,3分43秒,然后叹了口气,对着所有人拍了拍手掌。 “先不要问了。” “时间快不够了。”吴悠说。 沈惕没在意他说的话,重复道,“先别问了,过来。大家先过来随便站成一排。” “随便?”乔希不解。 吴悠虽然平时跟他总是不对付,但还是照做了,还拽着已经没有气力的南杉,杨尔慈也扶来钟益柔。 最后的安无咎,还是沈惕拽着他的手腕拽过来的。 他们七个人按照如下顺序站好: 沈惕—安无咎—乔希—吴悠—南杉—钟益柔—杨尔慈。 站定的瞬间,沈惕对机器人说,“麻烦两个两个比较我们的大小,从我和安无咎开始,然后是安无咎的乔希,这样比下去,告诉我们答案。” “这样也算是两两结对吧,没有超过两个人。” 机器人听到指令,按照沈惕的要求做了。 他来到沈惕和安无咎的面前,“玩家沈惕的数字较大。” 听到这句,沈惕立刻握住安无咎的手臂,与他强行换了位置,在机器人还没来得及移动的时候。 接着,机器人向右移动,来到交换后的沈惕与乔希之间,“玩家乔希的数字更大。” 这一次,沈惕没有要求安无咎和乔希兑换。 机器人右移,来到乔希与吴悠之间,“玩家乔希数字的更大。” 沈惕立刻对吴悠说,“吴悠,和乔希换位子。” 吴悠照做,乔希向右一格,此时,机器人正好来到交换后乔希与南杉的位置,“玩家南杉的数字更大。” 沈惕没说话,所以乔希也没有动。 机器人继续向右,对比南杉与钟益柔,“玩家钟益柔的数字更大。” 他们的顺序也没有被要求交换。 最后,机器人在钟益柔和杨尔慈的前面停下,“玩家钟益柔的数字更大。” “杨尔慈,跟她交换。”沈惕说。 按照吩咐,钟益柔来到了队伍最右。此时,在无缝连接的一串提问后,时间过去53秒,场上的队伍排序变成: 安无咎—沈惕—吴悠—乔希—南杉—杨尔慈—钟益柔 沈惕立刻说,“机器人,再从安无咎开始。” 机器人回到最左,“玩家沈惕的数字更大。” 右移,比较沈惕和吴悠,“玩家沈惕的数字更大。” 吴悠很聪明,自己主动和沈惕换了位置。 机器人移动,比较换位后的沈惕和乔希,“玩家乔希更大。” 接着,机器人不断右移,不断比较,可比较出来的结果都与上一轮的相同,没有人需要发生交换。 时间又过去将近一分钟。 “机器人,再从安无咎开始比较。” “还比吗?”吴悠问。 沈惕看了一眼时间,“最后一次,保险起见。” 机器人照做了,他从队伍的最左一直比较到最右,没有任何需要交换的位置。 倒计时还剩50秒。 “就这个顺序,从左到右递增。”沈惕说。 “玩家确定提交结果?” “确定。” 倒计时停止在47秒的位置,结果提交。不一会儿,他们每个人的头顶出现了数字。 安无咎是5,吴悠是32,沈惕是178,乔希是456,南杉是1209,杨尔慈是4622,钟益柔是8999. 他们的顺序是从大到小,没有错。 “恭喜你们完成这个小挑战,请各位选择左或右两个方向。” 在他们眼前出现了两个全息投影的标识牌,指向左方的那块写着[退货服务],指向右侧的则是[订货服务] 安无咎注意到,除了左右两侧的滑升门,他们进入三楼的大门正对着的这一块不大不小的墙壁,应当跟楼下马戏团剧院的彩虹大门一样,是一扇进入回字形中间大房间的门。 “左,还是右?”机器人提问。 乔希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订货退货的,“那……要不就选订货吧,直接看退货服务是不是有点奇怪?” 他们就这样草率地选择了订货的那一侧。 “等一下。”安无咎抬了抬手,“能分开吗?” 机器人转了转,对准安无咎,回答道:“不可以,玩家们一旦做出决定,只可同时行动。” 沈惕笑了出来,走过去勾住他的肩膀,“你就死了甩掉我们的心吧。” 安无咎瞥向他,回了一个笑,拨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左侧的滑升门缓缓上升,最终露出里面的通道,和之前的回廊都不太一样,这个通道里的墙壁完全是钢制的,有种太空舱的感觉,可内部结构又并非四四方方的长方体的转角回廊,而是柱状内伸的,如同管道一样,斜着往里去。 “请进。” 甬道相对狭窄许多,最多只能两人并肩。通道的顶端每隔30厘米处有一盏内嵌式感应灯,前两个人刚踩进去,灯就一盏一盏亮起,在地上打出一圈圈冷白色的光晕,像是某种欢迎仪式。 安无咎和沈惕在最后等着。沈惕望着甬道,毫无征兆地想到了二楼剧院的舞台,舞台上的安无咎被关入鸟笼之中,黑的丝绒盖住他的身影。 此时的安无咎也没闲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杨尔慈的提问。 “你只是大学生?”杨尔慈尽管只是微微侧过脸,可怀疑的表情一览无余,“那你上学的时候有没有作为临床志愿者参加什么项目,做受试者。” 安无咎眉头皱起。 杨尔慈对自己身上的怪异现象表现出了超出常人的兴趣。 她必然知道些什么。 “我没有参加过。” 杨尔慈有些怀疑,“真的?” 甬道的灯光照射在安无咎那张干净的脸孔上,这张脸说出来的话难辨真伪。 但安无咎说得的确是真的。 他的记忆里不仅没有参加实验的痕迹,也没有任何关于自己会善恶分离的迹象。 如果之前就曾经有过,至少有第一次发病的记忆,他失忆是进入圣坛之后的,游戏之前的记忆都存在,但并不记得自己还会突变性格。 联想到之前困在玻璃罩里,那个兔子好像知道他善恶分离的状况。 这些事串联到一起,指向某个尚不明晰的方向。 但必然不会是偶然的,也不是天然的。 “会不会是他进入圣坛之后,太危险了,所以激发出了这种情况,为了自我保护。”走在前面的吴悠问道。 “很难。”杨尔慈说,“这种极端特性几乎是不可能在没有外因的情况下形成的。” 她话里的潜台词,就是怀疑有过人为操控。 乔希也觉得很奇怪,“自我保护?肯定不是吧,无咎之前的状态可是保护我们所有人的,那种状态根本不会激发需要保护的机制吧。” “也是。”杨尔慈一提到项目,吴悠心里有些不适,想到了一些实验。 但安无咎否认了,真的没有参加过吗? 大家聊得火热。 安无咎跟在后面,手腕忽然被握住,被迫停下脚步。他知道是沈惕,被拉拽的次数太多,他甚至都记住了被沈惕捉住手腕的感觉。 安无咎懒懒转过脸,冷光之下的睫毛在下眼睑投射出悠悠荡荡的阴影,“你又想问我什么啊?” 他的尾音有些轻佻,事实上就算是之前那种正直良善的状态,安无咎对他说话的时候同样会带一些小小的上挑的尾音,很轻微,但很特别。 安无咎等了等,以为沈惕也是要问些和他阴晴不定的脾性有关的问题,还觉得无聊。 “我想问,如果那个瞬间转移的魔术是真的,你从右边鸟笼里出来了,你会做什么?” 这个问题来得莫名,安无咎无可避免地愣了愣,很快又笑了。 “你可真是奇怪。” 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会做什么……”安无咎反手握住沈惕的手腕,拇指摁在他腕心的筋骨上,眼睛往上瞟了瞟,又落回到沈惕蓝绿色的双瞳,扬了扬眉尾。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有什么好处吗?” 沈惕直视他,没有逃避,“你想要什么好处,我都给你。” “一个好处是不够的,总之先给我转三千积分,剩下的一会儿我再想。”安无咎狮子大开口,原本只想玩玩,没想到沈惕真的直接就给他转了。 “这么大方啊。”安无咎笑了,“好吧,告诉你吧,会做什么呢……估计就看看鸟笼有没有问题。然后看兔子怎么说,是不是要我下来。” “他如果让你下来呢?”沈惕又问。 “喂,这可是第二个问题了。”安无咎提示道。 刚说完,沈惕又给他转了三千,给安无咎弄愣住了。 就这么一个破问题,真的值得这么多钱? 这家伙的钱也太好挣了。 “行吧,下来之后……那个时候我还是之前的样子吧,估计就走到你身边咯,之前不也是一起走的。” 沈惕的心动了动。 这和他遇到假的安无咎时,预想的情况并不一样。他原以为真正的安无咎不会朝他走来,结果他预判错误了。 或许是一种不相信在作祟,他不禁又问,“那你现在的状态呢?” 安无咎仿佛听到笑话一样,笑了出来。 分什么现在和之前啊,明明都是他。 “就算是现在的状态,我也会第一个去找你。”但他给出了一个相当恶劣的理由。 “我要走到你身边,把你的椅子抢走,自己坐。” 沈惕望着他的眼,还有他微笑时勾起的唇边。 此刻他的心中产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心率加快,被握住的腕间脉搏用力地跳动。 只是因为安无咎的一句“会来找你”,他竟然冒出一种奇怪的雀跃。 沈惕弄不明白。 安无咎回答完对他而言意义不大的问题,满脑子想的却是,要怎么才能整到沈惕这家伙。 他在脑子里搜集有关沈惕的全部记忆,想到他当初戴着奇怪的面具,自己跟自己玩石头剪刀布,像个小孩一样吃糖,有口欲期,还喜欢学舌。 可他一心求死,也不贪财,仔细一想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那…… “啊,我想到了一个好处。”安无咎望了一眼已经走到前面的其他人,然后才回头看向沈惕。他说话的速度又放慢了,嘴唇懒洋洋地一张一合,齿缘擦过舌尖。 声音很轻,只有气音。 “让我亲你一下,怎么样?” 第45章 私人订制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片刻。 沈惕脸色变了变, 那双宝石一样的曈昽在白炽灯下微微晃动,满脸写着意外和不可置信。 大概是被他提出的无理要求吓了一跳。 安无咎很是得意,挑了挑眉, 正要嘲讽,可就在短短一秒的片刻, 这张脸上的讶异就转变成一个破功的笑。 “你想亲哪儿?”沈惕勾着嘴唇, 眉间的红点令他的笑意都多出一份别样的蛊惑。 失败了。 安无咎心里冒出一丝不悦。 果然不是什么纯情的家伙。 但他也笑起来, 还作出认真考虑的样子,从头到尾扫过沈惕的周身,“对啊, 亲哪儿好呢?” 视线最终落到沈惕喉结处的图腾,太阳的中心暗藏一只眼。 安无咎略微歪了下头,朝他的颈间靠近,嘴唇与沈惕的喉结仅咫尺之遥, 呼吸的暖热气流滑过皮肤。 抬眼,安无咎望向沈惕, 却发现他也正垂眼盯着自己, 气定神闲,脸上没有一丝局促。 “安无咎。”沈惕沉然开口。 “真正喜欢男人的是你吧。” 听到这句, 只差一步得手的安无咎移开了, 他站直了身子, 转身之际,轻飘飘瞥了一眼沈惕, 嘴角扬起勾人的笑意。 “我喜欢美人。” 安无咎背过去, 朝其他人的方向走去, 没有回头, 只留下一句话, “今天不是时候,这个好处我留着,下次再用。” 沈惕望着他的背影,轻笑出声。 心中纠缠许久的问题得到解答后,他收获了一种来历不明的心安。于是此时此刻的沈惕又变回之前的状态,对安无咎充满了好奇心和求知欲,甚至比之前更甚。 想抽丝剥茧一层层把这个人剥开,想完整地看透他的内核,找到他最脆弱和敏感的部分。但这也意味着,主动权需要在自己的手上。 于是他从安无咎身上快速学习到一种怪异的从容不迫与反向满足,然后拿来反制他。 想看到慌乱,就不给他看慌乱的样子。 想尝到戏弄的快感,就不给他被戏弄的快感。 沈惕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都不是什么好人,还是以恶制恶吧。 “你们已经把门打开了?”安无咎快步上前,手搭住吴悠的肩膀,面带和善的笑容,“不错嘛小悠。” “因为跟魔方有关。”吴悠简单回答,比起其他人,他相对更能接受安无咎当下的样子,毕竟在上一个游戏之初,他就是操控自己的幕后黑手,自己早就熟悉了这幅状态。 可其他人多少还有些不习惯,再加上进入新的楼层,气氛无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一个个这么正经做什么。 ”安无咎跟在后面,进入之前用手无意间用手搭了搭门上的把手。 突然的,一个警报声出现。 [A02无本楼层访问权限,信息上报中。] 无权限? 安无咎皱起眉,他干脆将手放上去,可刚握住,就听见第二声反馈,这次不是警报。 [权限已被强制开放。] 声音再次出现。 [您无权查看。] [您无权查看。] 警告声重复了很多次。 为什么A02没有这层楼的权限?他不应该是类同管理人员的级别? 而且现在权限又瓦解了。 暂时不想管,安无咎两手一背,朝里走去,里面有一整排暗下来的屏幕,还有几个沙发,他挑了其中一个,歪靠在里面。 这间屋子和之前的都不一样,空间不小,但地面是一个三角形,房间里的一角几乎只有30度,像块被切开的披萨。 按照这样的格局,恐怕这一层只有三个房间。从他们上楼后的南侧墙的中间,向左一条停止于西北角的通道,向右一条止于东北角的通道,隔出右侧的订货房与左侧的退货房,中间则是一个大的完整的梯形房间,而他们目前还进不去。 沈惕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安无咎,然后环视四周,视线锁定在那一排暗着的屏幕上。 杨尔慈将钟益柔扶到其中一处沙发上,此时的她行动力已经丧失大半,说话都变成了十分困难的事。 南杉和她的状态差不多,只是他强撑着拿出一张符纸,用手指在上面写了些旁人看不懂的文字,然后将黄符置于掌心,双掌合并,黄符在他的手中燃烧,火光从指缝中溢出,再摊开双手,黄符烧得连灰也不剩。 “你在干嘛?”吴悠并不想问,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问出口。 “强化肉·体。”南杉断断续续道,“感觉后面情况会越来越糟,我现在封存自己的体力,后面……不至于完全倒下去。” 杨尔慈转过脸,看向安无咎,表情严肃,“上一层楼的密钥碎片一个都没有,是你拿了吗?” 安无咎倚在沙发上,修长的食指抵住太阳穴。 “是啊。”他毫无遮掩地笑着承认了自己的自私与自利,“三枚,我拿了。” “你不打算分享出来吗?”杨尔慈问,“至少告诉我们上面写的单词。” 安无咎不以为意,甚至觉得十分可笑,“这是个人战,说得明白点,我和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竞争关系。碎片出现在我被困住的那个玻璃罩里,理所当然被我拿走。” “何况……”他又笑了笑。 “没有我,你们在第二层就已经死了。” 尽管这话并不好听,但也是现实。乔希出声讲和,“碎片的事……应该没那么重要,先看看怎么离开这一层吧。” “你说对了。”安无咎耸耸肩,“这个游戏的目的本身就不是在这些没用的地方耗费功夫,而是怎么离开这栋大楼。你们可别忘了,这是限时的。” 他的话,连同他们眼前的倒计时,一同警醒着众人。 引起了其他人的紧张情绪,安无咎自己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连着玩了十几个小时,累死了。”他头往后一仰,靠在沙发靠背上,闭上双眼打盹。 杨尔慈沉默了片刻,偏过头去看沙发上的钟益柔,但她也闭着眼,于是走过去检查。 “钟益柔昏迷了。” 吴悠回头看了一眼,见她已有人照顾,还是转过头,决定先解决房间里的屏幕。 他挨个屏幕试了试,最终打开了最后一台,其他的屏幕似乎都损坏了。 屏幕亮起。 [请输入服务宗旨。] 吴悠的手指犹豫片刻。 宗旨?他怎么会知道这里的宗旨是什么。 沈惕一直没有说话,见吴悠卡在那儿,随口提了句,“之前那个视频里的男人一直重复了一句话。” 吴悠这才想起来,于是往里输入了一句话。 [一切为了人类。] 输入框消失,反馈出现。 [欢迎C04,订货模式已开启,请带领客户进行私人订制。] 听见合成语音的结果,其余几人也聚拢到屏幕前,只见上面出现了三个圆圈,圆圈的颜色分别是黑色、白色和明黄色。 [请选择客户喜欢的颜色。] 吴悠犹豫了一下,总感觉黑白似乎不太吉利,于是点击了黄色。 做出选择之后,屏幕上又一次出现了新的选择。 [请问您偏好哪类品质等级的产品:1、低端,2、中端,3、高端] “要不选高端?”乔希提议,“高端应该是比较好的吧。” 吴悠点了下头,选了高端。紧接着,屏幕上又出现第三个问题。 [请问您偏好那种模式:1、天然,2、人工] 吴悠选择了天然。 屏幕上出现沙漏倒转的图标,原以为会出现什么结果,但最终却只出来一个不好的反馈。 [供体缺货,等待中……] “搞了半天,居然缺货?”乔希很是不解,“那折腾我们干嘛?” 话音刚落,忽然间,他们的背后起了阵莫名的风,吴悠还没来得及回头,听见了南杉的声音。 “钟小姐——” 闭眼的安无咎一瞬间睁开眼,抬起头。倾斜墙面里冒出的两只巨大机械臂已经钳住了杨尔慈和昏睡过去的钟益柔。 [货源补给,货源补给……] 吴悠的眼睛都睁大了,和乔希他们一起扑过去,但扑了个空。沈惕抓住了钟益柔的一只手臂,谁知机械臂上突然出现一把折叠利刃,忽然之间弹出。 沈惕反应很快,与此同时斜后方又伸出一只手,将他的手拽过,但这长刃竟然可以二次展开,最终还是划破了皮手套,在他的手掌划下一道大口子。 血比痛觉来得还要快,血珠连成线,顺着流到指尖,最终淌在地板上。 可机械臂却在这时候回伸,带着两人没入那面斜墙之中。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杨尔慈和钟益柔离奇地消失在眼前。 “握紧啊。”安无咎的语气有些气恼,低声骂了一句,自己伸手紧紧摁住了沈惕往外冒血的手掌。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说好了绝不会为不相干的人滥发善心,可一看到刃光从沈惕身前闪过,起身之快远远超出他思考的速度。 完全被下意识怂恿了。 “这、这怎么办?”乔希完全懵住了。 人已经被抓走了。 安无咎冷冷地看向墙的那一面。 他心中挣扎,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挣扎?圣坛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他从来就不应该是什么英雄,也不需要任何同伴,他们只会成为累赘。 脑子很痛,像是有一柄电钻狠狠往里钻着,不得消停。 沈惕同步地感应到他的痛苦,因为他狠狠地攥着自己的手,但神情却是出离的。 “操。”安无咎骂了句脏话,转身要走。 看到他的样子,乔希有点害怕,犹豫地叫出他的名字,“无咎……” “还没明白吗?”安无咎冷笑一声。 “这里的订货定的根本不是货,是活体的婴儿!货源就是有生育能力的女性。” 他说完,直接握着沈惕的手快步出去。 吴悠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所谓的颜色就是人种的颜色,他们选择了黄色,高端指的也并不只是货物的质量,可选择的其实是母体的质量。 杨尔慈和钟益柔的相貌、身高、智力和受教育程度被评为[高端],在货源匮乏的时候就被强行征集了。 他们所做的,是婴儿的定制生产。 路上沈惕能感觉到安无咎握得很紧,一刻也没有松开。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态度,想了想,还是说,“我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 “是个男人都会这么说。”他说的话安无咎一个字也没放在心上。 见他如此,沈惕只好换个招儿,眉头一皱,故意叹了口气,“果然瞒不过你,真的好疼啊。” 安无咎差点没直接被他茶得翻白眼,手一松,“我看你也是没事儿。” 出来之后,他并没有看到机械臂的踪影。 吴悠等人也赶上来,“被带走了吗?” 安无咎脚步未停,语速很快。 “这里一边是[订货服务],一边是[退货服务],如果他们真的是把女人当成是婴儿生产的货源,杨尔慈和钟益柔不可能出现在退货区。” 沈惕自己摁着手,“这里还有别的地方。” “生产区。”安无咎冷笑一声,“这里的结构和之前的回字形结构不一样,西边和东边都是三角形的房间,中间圈出一个两倍大的倒梯形房间。” 他一直在想最终的房间会是什么。 看来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但当他们回到之前排序的楼梯口时,三楼大门相对的那一块依旧只是一面墙。 [是否要进入退货区域?] 机器人发问。 “把生产区的门给我打开。”安无咎语气平淡,看起来还算可控范围以内。 机器人停了一会儿,似乎在处理安无咎提出的超出范围的要求。 [抱歉,A02没有本楼层的权限。] 安无咎低头快速打开自己的游戏面板。 机器人的头缓慢转动,对准吴悠的脸。 [C04,需要先进入退货……] 砰的一声巨响。 机器人被直接爆头,机械头骨粉碎四溅,最后连同钢制底座一同倒在了地上。 吴悠愣愣回头,见安无咎肩上凭空架了一把XM1014霰·弹·枪,弹·头弹出落到他脚边。 所有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火力震惊不已。安无咎却被枪口的硝烟呛了一口,摆着手咳嗽了两声。 房间里安静得不像话,仿佛还能听到方才枪声的回响。 安无咎低头瞥了一眼地上的机器人,漫不经心地把脚边的一片机械残骸踢开了,对其他人稍稍解释了一下,语气非常随意。 “没事,就是被他吵得头疼,随便兑的,凑合用。” 他端着枪,对他们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 “别这么紧张,我不吃人。” [退货服务]这一边的滑升门也打开,安无咎对吴悠抬了抬下巴,“小鬼,进去看看。” 原本吴悠还沉浸在近距离火力的震撼中,听了他的话点点头,打头进去。 其他人也跟着进去,为了赶时间,大家几乎是跑着去找房门,想要快一点得到打开生产室大门的线索。 吴悠在通道的最里面找到了大门,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他看到权限系统被破坏的提示,但还是打开了大门。 开启大门之后的瞬间,他愣住了。 这个所谓提供[退货服务]的房间,一排一排的架子里,整整齐齐放着数不清的育婴箱。 里面都是婴儿。 沈惕没有走,站到了安无咎的身边。 他没有按照安无咎的要求按紧伤口,很敷衍,但上面的血出奇地已经凝固了。 安无咎抬起枪,单眼瞄准。 又是连续好几枪,但这堵墙并没有什么变化。这把枪并非是安无咎临时随便找的,实际上,在被沈惕从水箱里救出来之后,他曾经因为好奇,想看看兑换区究竟有多少种棒棒糖,所以好好地逛了一逛,最终他注意到这把XM1014,近距离火力压制的利器。 沈惕在硝烟中望向安无咎,“你买这个,应该不只是想暴力破解吧?” 安无咎看向他,原本冷酷的射击脸露出一个笑。 “说什么呢,当然是买来保护你的啊。” 他把长而重的枪转过来,枪口对准了沈惕。 但只有短暂的一瞬,很快,安无咎就将枪口的那一端搭在了沈惕肩上。 “难不成用来杀人啊。” 第46章 明码标价 对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 沈惕都持坚定的怀疑态度。 因为他经历过,很清楚,眼前的安无咎处于狠毒而复杂的阶段, 只是因为他认为在场众人无人对他有威胁,才会稍稍收敛自己的一身利刺。 一旦有所威胁, 他会第一时间抬起手里的枪。 其实无论善良还是邪恶,安无咎有一点是恒定不变的,他看似多情的外表下, 是一颗无情的心。 再善良, 也是一样无情。 所以他说的保护,一分真, 九分假。 “刚刚为什么拉我?” 问出这个问题,沈惕知道安无咎大概率并不会回答他,即便回答, 估计也是搪塞过去。 果然,安无咎脸上张扬的戾气逐渐敛去了, 收回枪自己低头换弹。 再次抬头的时候,安无咎盯着沈惕, 眼中露出一种真假莫辨的笑。 “我的好处还没兑,你死了,我去哪儿找乐子?” 说完,他往退货服务区走去,沈惕也同他一起。安无咎故作无意地瞥了一眼沈惕的手, 发现沈惕根本没有摁住伤口,刚才方才直淌血的地方, 此时已经完全没有滴血了。 这未免太快了点。 “手套脱了, 我看看。” 沈惕没打算藏, 但也没打算老实听安无咎的话。他将自己的手递到安无咎的面前,做出一副“你自己脱”的表情。 安无咎哼了一声,手都没伸,眼睛瞥了一眼皮手套被割开的缝隙,快要干涸的血液掩盖着隐约可见的伤口。 不太对劲。 但安无咎不清楚这么快的愈合力究竟是因为这是游戏里,还是源于沈惕的本身。 他又想到沈惕手受伤时,他说的“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是真的不算什么吗? 见安无咎不说话,沈惕自己收回了手,“不疼。” 安无咎觉得这人莫名其妙,“我问你了吗?” 沈惕顿了一下,一边往前走,一边继续说着没头没脑的话:“我有一次在游戏里,是很早之前的一轮游戏,当时我被一个怪物砍下了左臂,一整只,从这里开始。”他还在自己的左肩比了一下,比给安无咎看。 但安无咎只觉得可笑,他可没有要听故事的意愿,于是冷笑了一声。 但这冷笑也被沈惕视为回应,他继续说,“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这次终于可以死了,虽然有一点疼,但是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结果,那个怪物偏偏不继续砍我了,他像是有视觉障碍一样,砍掉手臂后就朝另一个方向跑去,砍死了其他人。”沈惕的绿眼睛里像是有萤火在闪烁,很漂亮,“我后来反思了一下,可能是因为那个人尖叫了,引起了怪物的注意,我当时没想起来叫一叫。” 明明描述得干巴巴,甚至连个像样的形容都没有,可安无咎竟然产生了些许好奇心。 但他压住了,也不准备发问。 远远地,安无咎听见了吴悠的声音,似乎在据理力争什么。 沈惕就像自言自语一样,慢慢说:“后来我就自己捡起了被砍掉的那只手臂,走到一个看起来就很容易遇到怪物的地方,但是我太累了,就抱着我的手臂坐在地上睡着了。” 说完,他看向安无咎,一副快要叹气的表情,“又没死成。” 安无咎有那么一瞬间,想拿手里的枪成全这家伙,可下一秒他又想。 还是留他活口才更好折磨。 无论哪一种,都是无比恶劣的主意。 “命大真好啊。”安无咎挑了挑眉,“实在想死,可以把这条命留给我。” 他的语气仿佛就在提前预定肩上新的勋功章,或是一枚等待已久的精美邮票。 不仅如此,安无咎还故意拍了拍沈惕的左臂。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退货房间的门口。 安无咎皱了皱眉。 里面有婴儿的笑声。 · 杨尔慈从昏迷中惊醒,眼前的一幕令她说不出话。 她们此刻身在一个类似工厂一样的地方,这里的两侧斜墙和北面一整面墙,是满满当当的活体舱,如同蜂巢一般规整而繁密的方舱。 舱里是肤色各异的女人,舱外显示着标签,是她们的体重、身高、血型、学历等等信息,唯独没有姓名。 对,没有姓名,但她们有属于自己的编号。 这些女性如同某种动物一样被关在舱内,有的正在接受清洗,清洗流程很方便,甚至不用更换场地。方舱上方喷洒出均匀的水,淋在她们的身上,水很快就停了,接下来的工序是烘干。 方舱的四面八方涌出热风,她们赤.裸地等待烘干完毕,但不被允许穿上衣服,或许是因为衣服会影响系统对胎儿健康的监测,总之她们就这样待在里面,暴露着珍贵的肚子。 更精敏更小巧的机械臂出现在方舱中,为她们发放一模一样的食物,然后“主动”为她们注入营养针剂。 没有拒绝的权利。 全过程下来,她们仿佛并不是人类,甚至不是生物。 而是一件物品,一个产品源。 一个器官。 · 进入退货房间之后,吴悠一直感觉南杉不太正常,但又并非是因为体力。 比如此时此刻,他看见南杉盯着墙壁上的[退货须知],盯了很久,像是在发呆。 于是吴悠也跟着看过去。 [1、经鉴定,若婴儿属于残次(残障、患有先天性疾病、母胎感染病毒、智力缺陷等)级别,退还50%的繁育费。 2、若婴儿出生七天后病亡,退还50%繁育费,并免去定制费用为您再次繁育一名新生儿。 3、若人为导致婴儿患病、受伤及死亡,本机构概不负责。 4、若非婴儿自身原因,本机构概不接受退货。 5、婴儿属于特殊商品,退货需谨慎,您退掉的可能是一个人类美好的一生。] 前四条与最后一条放在一起,真讽刺啊。 吴悠侧过脸,见南杉依旧在发呆。 “喂,道士。” 南杉这才回神,转过脸,“怎么了?” “你怎么了?”吴悠皱眉,“你发了好久的呆了。” “没什么。”南杉朝他笑了笑,但没说别的,“翻翻有没有档案或者标签吧,文字素材里或许会有线索。” 乔希检查着那些育婴箱,里面的孩子几乎都在睡着。玻璃保温箱的左上角有标签,写着性别,生产时间,退货原因。 这些孩子连一个名字也没有,只有冷冰冰的一串编号。 “退货原因:先天视力偏低。”乔希念出声,认为这个理由简直不可理喻,“为什么?只是视力不太好而已,多少人的视力都有问题啊,怎么会因为这个不要孩子呢?” 南杉低着头,一边查看其他的小孩,一边回答他的不解,“因为本质上是自己买来的。自己生出来的孩子,无论怎样,都是一个注定的结果和倾注了爱得到的结晶,所以珍稀大过于挑剔。” “可是一旦变成买来的商品,付出的不过是一个精子和卵子,甚至连卵子都是买的,给了钱得到的东西,就会抱有物有所值甚至是物超所值的心理,有一点点瑕疵都是无法接受的。” 乔希感到无力。除了这个理由,还有许许多多不够完美的遗弃理由。 可另一方面,他又为那些无法生育的夫妇感到同情。 “可是生不出孩子的人,他们也很……” 南杉扬起的嘴角带着一丝苦笑的意味,“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可不少,只是想养一个孩子,多简单的事儿。” “可他们有时候要的并不是一个需要被好好养育的子女,而是一件被打上自身标记的专属物,用以证明自己的存在,甚至是用这个孩子来使自己更‘完整’。仅此而已。” “生不出孩子就一定要用别人的子宫来生吗?既然已经出现了人造子宫,为什么一定要强求年轻美丽的女性献出母体呢?” 吴悠无法接受这个观点,尽管一向寡言,但此刻他却觉得自己无法保持沉默。 “你知道黑天鹅吗?最大的网络黑市,我在那上面见过一个招募广告,明码标价人体各种器官,从内脏到性·器官,广告的最下面是孕母招聘,按照不同要求给出不同价格:接受多胞胎的,给20000美金,接受剖腹产,给15000,名牌大学毕业的白种金发美女,价格更漂亮,还不止,出于人道主义,他们还会赔付,比如生产后出现危险,需要摘除子宫,赔付10000美金。” “我没有子宫,也没有真正见过这些孕母,但光是这一则广告,我就知道这并不是正确的事。”吴悠表情凝重,“按照这样的商业规则运作下去,她们究竟是人类,还是子宫?” 乔希找不到任何理由为自己刚才的失礼辩驳,于是诚恳道歉。 吴悠也不说话了,气氛变得十分沉重,原以为会活跃气氛的南杉,在此时竟然也选择了沉默。 直觉告诉吴悠,南杉似乎是有隐情的。 或许他也是被遗弃的人。 大家一层层货架查看,南杉最终在最后一排货架的倒数第二行,看到一个没有标签的育婴箱。 育婴箱里的孩子是一个或许只有几周大的白种人新生儿。从表面上看,似乎看不出他有什么残障问题。 南杉发现他的一只手似乎紧紧攥着,感觉有点不对。于是他试图想办法打开这个育婴箱,但他沿着边缘找了一圈,严丝合缝,几乎没有可以撬开的边缘。 可如果用暴力弄开箱子,可能会伤到里面的婴儿。 于是南杉盘腿打坐,将那育儿箱放置在自己跟前,心里算了算时间,双手结印。 在南杉将育婴箱拿下来之后,乔希竟然在放置箱子的位置找到了一枚微型硬盘,和之前安无咎找到的一样,只不过当时他找到的是南杉和钟益柔的。 乔希找到的上面却写着自己的编号。 收好硬盘,见南杉举动古怪,乔希正想上前,但被吴悠一把拽住,吴悠对他摇头,小声说南杉在施法。乔希立刻会过意,连连点头,后退了些,虽然知道他是道士,但这是头一回见他施法,觉得新奇,之间从南杉的袖口里飞出几张黄色咒符,地面登时出现一个闪烁金光的圆形咒印,六面黄符飞旋几圈,贴上育婴箱的每一面。 在南杉念咒的几秒后,一道金光闪过,静谧之中出现碎裂声,是育婴箱的玻璃壁,在法力效应之下掀开了盖子,而那些符咒并未消失,而是裹住了中间的婴儿,将他平安送到南杉的手中。 “竟然、竟然真的有用?”乔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尽管吴悠知道是有用的,但他并不想表现出赞美和钦佩,故意对他说,“肯定有真正的破解办法,你这样是作弊。” “作弊也是一种能力啊。”南杉笑眯眯地握住孩子的手,温度上来看,似乎没多大差别,他轻轻地掰开孩子紧紧握住的小手,动作不敢太重,废了一会儿功夫才掰开。 里面只是攥着一个小小的金属圆球,其余什么都没有。 他拿走小球,合上了孩子的手,将他放回到之前的育婴箱中,站起来归还到原位。 放下箱子,南杉低头观察了一下手中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球,表明十分光滑,什么印记都没有。 “好像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乔希提议要不先离开,“我怕她们出事,益柔不是还晕倒了吗?” 说得也对,吴悠同意。刚准备走。他们听见了拍打的声音。 像是拍墙壁,又像是在拍门。 向门口望去,吴悠看见了安无咎和沈惕。 还没来得及搞明白那个拍打声究竟是什么,他就听见安无咎反问他,“你们没听见婴儿的笑声吗?” 安无咎站在门口,没有进入,但命令他们出来。 笑声? 房间里的几人立刻反应过来,往外走去,可身后的拍打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无数的玻璃最终破碎,发出巨大的声响,沈惕看见里面那些被退回的婴儿从玻璃箱中爬了出来,身体膨大肿胀,如同变异一般迅速生长成一个个青紫色的怪异生物,反应十分迅猛,其中一个已经捉住了乔希的脚踝。 “砰——” 一声巨响,粘稠的绿色黏液溅在了乔希的腿和手臂,还有侧脸上。 “无咎,他们是被退掉的孩……” “他们是要你命的怪物。” 安无咎毫无表情地射杀着,没有一刻停止,在他眼中即便这些怪物就长着婴孩的脸,没有变异,也一样是假的,是数据捏造出来的敌人。 他歪着头瞄准,弹壳快速地从枪身脱落,如同前方的怪物一只只倒下。 但数量太多了。 “操,应该买机·枪。” 他们快速地后撤,安无咎一脚将这扇大门踹上。 身后的怪物群发出尖锐的喊叫,像哭声,更像是笑。 安无咎快速地换弹,霰·弹枪射速十分有限,他只能一枪爆头一个,例无虚发。 可子弹快要不够了。 就在他预备射出最后一发的时候,忽然间,他听见沈惕的声音。 “向后跑!” 沈惕拉住他一个人的手,兵荒马乱间安无咎看见沈惕受伤的那只手投出了什么。 再然后,身后的管道燃起熊熊大火,在极热气流和火光中,他们逃到最初进入的方形门廊,被击毙的机器人骸骨依旧在场。 “我也兑了一个,”沈惕似乎并没有受到近距离投放燃.烧.弹的影响,背后是浑身着火的怪物痛苦的嚎叫,而他淡然地解释这场火的经过,“随便用用,效果还不错。” 他的脸上是一种犯罪后不该有的冷静和自得。 安无咎望了一眼那之后的管状通道,着了火的怪物扭曲地倒下,红得像是燃烧的晚霞,纠缠成团。 他笑了,看向沈惕,“这算什么?” 沈惕认真地思考了两秒钟。 “同流合污吧。”他说。 第47章 代孕工厂 沈惕的话令安无咎短暂地出现了状态的转换。 那感觉并不好受, 如同一只手扣着心脏瓣膜,生生剥去了其中一半,丢给他残缺的另一半。 “同流合污?” 安无咎重复着四个字的时候, 表情略有迷茫。 所以沈惕第一时间就发现,他的状态变了。 但也就是下一瞬,安无咎笑了起来, 弯起的嘴角令人不自觉胆寒。他低下头,一边说话,一边兀自打开了游戏面板。 “你说得对, 我也不是那么吝啬的人。混沌的乐趣, 一个人独占多没意思。” 买完子弹, 他右手直接抓取,低头快速而娴熟地换好弹, 接着抬眼对沈惕微笑,“不过呢,我不太喜欢你这种有试探癖的家伙。” “没完没了。” 话音方落,安无咎抬起枪, 越过沈惕的身体击中一个重新附生的怪物。 沈惕并不清楚, 安无咎的最后一句话是针对身后的怪物, 还是他。 但这句话不可避免地对他产生了影响。 要不试试单刀直入的策略? “又出现了。”吴悠看向那些怪物, 于是也从自己的面板中兑换了一件武器,是之前安无咎说应该兑换的机·枪。 烧了一阵子的火, 此刻像是被一张无形的湿布扑灭了,那些扭曲的怪物焦黑的躯壳登时绽开,从里面生出无数粉嫩得如同新生的触角, 每一个触角的顶端都是一张生满尖牙的嘴, 一张开, 粘液便从牙齿的缝隙里溢出,发出尖锐的啸叫。 那声音如同粘稠的糖浆,糊在喉管,令人听不出内容,像是一句重复的、他们不熟悉的语言。 吴悠对机·枪有些生疏,不太会用,准头也差些,这是他短暂人生中第一次打死什么东西。眼前的怪物倒下去,粘液飞溅出来的样子令他作呕。 触手不断地衍生向前,速度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快。沈惕将之前没有用完的燃烧·弹投过去,精准地制造出一片火墙。 机会来了。 安无咎需要连续发射的武器,他对着吴悠大喊,“把枪给我!” 吴悠正欲将枪抛过去,可一根粗壮覆满滑液的触手穿过火墙向侧身的安无咎快速刺来。 “小心!” 安无咎一回头,巨大的触手朝他袭来前一秒,一柄闪烁金光的木剑出现,将触手的尖端砍下。 是南杉的剑。 南杉双手结印御剑,嘴唇苍白无比,“你们先去另一边,我来断后!” 后退也不是办法。 安无咎眉头紧皱,这里和前两个楼层不一样,不是环形走廊,他们即便后退,也是一个死胡同。 难道真的要歼灭这些怪物,这扇通往中间大房间的门才会打开? “你们在那边找到了什么?”安无咎问乔希。 乔希有些慌乱地回答,“只找到了一个球,金属做的,很小,在南杉那里。” “金属球?” 并不是之前那种解谜的线索。 吴悠猜测,这些怪物都是超自然的产物,场上只有南杉一个人可以与之抗衡,他的桃木剑可以辟邪,或许真的有用。 可他此时却担心南杉的体力,如果以钟益柔作为参照,南杉此时应当已经完全昏迷了,他是在用符咒强行透支自己的体力。 这把桃木剑现在的确是斩妖除魔,可没有了南杉,这就是一把连草也割不断的假剑。 如吴悠所想,南杉明显感觉力不从心,念咒的时候咒力是四散的,无法凝聚。而眼前那些被割开的触手断面又生出许多个新的触手,简直杀之不尽。 安无咎依旧扛着枪在瞄准,他想知道这些怪物的要害究竟在哪里。 头? 可是明明一枪打中,还是能够行动。 触手也不是。 火墙阻挡着怪物,同时也干扰了他的视线。 “无咎!”乔希拽住他往后跑,“快走!他们要过来了!” “你撑不住的!”吴悠不愿意走,他手持机·枪,扫射火墙之后的那些怪物。 “不用担心我,”南杉脸色苍白,颤抖的双手在胸口前方强撑着结印,“小孩子不能冒着生命危险……” 他没有说完,仿佛是抵挡不住力量一般后退了半步,空中的桃木剑也停滞了几秒,最终没有恢复,金光瞬间熄灭,木剑直直地往地面落。 但没有真正落地。 一个脚尖一挑,那桃木剑回弹上升,最终被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握住。 “南杉,借我用用。” 剑柄握在掌心,沈惕只觉得有种巨大的抗力从木剑传递到他的身体里,甚至连血液都能感受到那种振鸣。 不相容,却可以被驯服。 但很快,振鸣中断,一种新的力量沿着木柄逆流回剑中。 “小心触手!” 触手直直朝他额间红点袭来,就在快要触及的分毫之间,被沈惕用桃木剑斩断。 安无咎立刻皱眉。 这把木剑到他手里,为什么会生效? 沈惕并不会使剑,但他方才观察了桃木剑在空中自行运作的招式,快速地模仿和复现出来,斩杀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狠。 与此同时,他握剑的手掌像是伤口裂开了一样,淌出血来,鲜红的血顺着剑身流淌,抵达剑尖。 桃木剑登时绽发出光芒,但并非南杉御剑时出现的金光,而是猩红的光雾。 那些原本斩断之后立刻分裂的触手,在触及猩红光雾的瞬间,竟然炸裂开来,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触手和飞溅的粘液。 也就在出现转机的时刻,南杉的意识逐渐丧失,他的眼前只有朦胧的红色火光与粘液混沌的绿。 在他倒下之前,吴悠在身后接住了他。 就在南杉身体倾斜的那一刻,安无咎的视线捕捉到一颗闪着金属光泽的小球,正从南杉的口袋里掉落下来,坠到地上,然后开始滚动。 安无咎试图去捡起那颗球,但视线追随球体许久之后。 他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乔希很奇怪,安无咎明明看到了金属球,为什么不捡。 “无咎?”他准备自己弯腰去捡。 “等会儿。”安无咎阻止了他,“不要动。”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那颗球朝着订货服务那个通道滚去,越滚越远,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无咎,为什么不捡啊?” “因为这个球应该停下来的。” 安无咎只给了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意思? 安无咎蹲下,单膝抵在地板,手掌贴合住地面,似乎在观察什么。 “但它没有停。” · 整个造婴工厂由贴合墙壁建造的“待产蜂巢”和生产流水线组成。流水线的各个板块交接在一起,如同一个小型迷宫。 空间里播放着悦耳的钢琴曲,琴声悠扬。 可在杨尔慈听来,这和人类为了吃到更可口的牛肉,饲养时给牛按摩听音乐没什么分别。 她往上方望去,找不到播放音乐的地方,很意外的是,她也没有找到监控的摄像头。 [为您提供最私密、最安全的服务。] 钢琴曲的中间时不时会插入一些这样的人声播报,大概是这个代孕工厂的广告词,用以对那些前来订货和参观流水线的“客户”施加心理暗示。 杨尔慈目前所在的位置处于生产流水线的起始,也就是等待受孕的集中等待区。 这是一条缓慢向前滚动的传送带,右边站着看守的机器人,左边则是一长条流理台,台面洁净,传送受孕后的母体。 但这被玻璃隔绝着,杨尔慈碰不到。 她们每个人都站在传送带的有序圆台上,排成单人队列被传送到一个巨大的透明舱体内,里面有许多只正在操作的机械臂。 照这些机械臂接的仪器和它们的操作流程来看,那里是将受精完成的胚胎移植到她们体内的地方。 向后望去,杨尔慈发现了一些异常,那些她以为会四周环绕、不留缝隙的“待产蜂巢”,竟然并不是建得满满当当,在她身后的角落就有一处空白的墙。 不,不是空白的。 她看见了墙面上有一些英文单词,像是门标。 那里有一扇隐形门。 杨尔慈眯着眼,试图辨认上面的英文。 配电…… [为您提供最私密、最安全的服务。] 这个声音再次出现,打乱了杨尔慈的思路。 视线远了,她转过头。 杨尔慈的前后都是不同的女性,穿着陈旧的衣服,自己的白大褂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大家虽面孔不一,但都仿佛失去灵魂一般,既不说话也不会做出反应。 这些女性大多是东南亚的面孔,面部特征明显,也有很多的高加索长相,黑种人相对多一些,东亚人种很少,所以杨尔慈一眼就看见了钟益柔的背影。她在前方的不远处,那头披散的黑色卷发,在这个地方有种不合时宜又充满生机的美。 和这些女人一样,钟益柔仿佛也只是一件代售商品,但至少没有昏倒。杨尔慈看了看,她们之间隔着七个女人。 奇怪的是,她的后颈很痛。杨尔慈伸手摸了摸,视线同时瞟向了前一个女人的后颈。 编号。 她的后颈上有一串编号,甚至还有微微凸起的四方形。 杨尔慈摸了摸,大约是芯片。 与此同时她发现,每当她们被传送三十厘米左右的距离,上空就会出现一道横向的红色激光,如同一条边界,一扇门。 当她们穿透激光,激光也穿透她们的后颈,扫描脖子上的芯片。 [信息录入中,待移植总数:54,通过人数:54,无遗漏。] 听着这信息,杨尔慈心中的猜想得到验证。 传送带缓慢地继续朝前前进,过不了多久,前面的钟益柔就要被送入胚胎移植舱了。 杨尔慈感觉自己有些慌,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钢琴曲中再次插入广告词。 [为您提供最私密、最安全的服务。] 如果是用芯片记录的话,这些人工智能会有人脸识别与扫描的功能吗? 她伸出手,在眼前的机器人跟前晃了晃,并未得到交互。 连续通过了好几个三十厘米激光线,下一个也快到了,眼看着自己快要移动到红色激光之前,杨尔慈思考后,退后了一步,从圆台上下来。 红色激光扫描到那个圆台发出嗡鸣的警报,身旁的机器人也开始了行动,它抬起一只手臂,机械指发射出一道蓝色激光,似乎在追踪芯片的位置。 杨尔慈感觉不对,往前一步,就差一点,那发射出来的蓝色激光几乎要穿透她的身体,好在她躲闪及时,激光的目标落空,最终击中杨尔慈左侧的玻璃挡板。 玻璃挡板碎裂开来。 顶上的红色激光再次扫描过杨尔慈的身体,嗡鸣停止,机器人收回手臂。 连续扫过剩下几人后: [信息录入中,待移植总数:50,通过人数:50,无遗漏。] 杨尔慈明白广告词中所谓的“私密”和“安全”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这里不会存留任何会让他们的代孕工厂公诸于世的画面。 他们特地只采取芯片记录编号与信息,而没有监控和视觉扫描的人工智能。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除非这扇墙本身就不存在。 她深吸一口气,眼睛盯着不远处钟益柔的背影,然后像方才一样,在明知机器人会有所行动的前提下,离开圆台,后退两步。 机器人果然追踪芯片移动的位置,抬手进行攻击,蓝光出现的前一秒,杨尔慈回到圆台。蓝光和之前一样,击中了玻璃板,玻璃裂开,但没有碎。 在通过红线位置探测后的瞬间,杨尔慈抬起腿,一脚狠狠踹上玻璃挡板上的裂痕,玻璃顷刻间破碎溅开。 下一个红线只差一点。 她快速捡起最近的一片碎片,紧握在手。 在通过红线之后,手往后伸去,沿着凸起的线条用力划开自己后颈的皮肤。血顺着她的手指流淌下来,滴在这洁净有序的传送带上。 被不断地往前运输,杨尔慈不断地看到新的场景。 透明的移植舱里,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被移植了整整五个胚胎,这是他们保证胚胎存活率的方式,等到生产之前,再切割丢弃其他不需要的胚胎。 另一端的生产舱中,机械臂顶端一把尖锐的手术刀剖开了一个女人的肚子,很流畅,似乎没有阻力。 就像切开一个藏有惊喜的蛋糕,划开一颗成熟的无花果。 杨尔慈右手松开,玻璃片应声掉落。她摁住后颈的伤口,弯下腰,沾满鲜血的手移到到嘴边,学着父亲当年教给她的祷告法,吻了吻那枚芯片。 她十分虔诚,在心中不断祈求着幸运为某人而降临。 但她也不够虔诚,因为她的眼睛始终望着的,是钟益柔的背影。 钟益柔距离胚胎移植舱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 她很快就要被送入其中,长针穿透黏膜和肌肉,进入子宫…… 时间不多了。 优雅的钢琴曲在有条不紊的工厂上空飘扬,唯一的动乱分子正在人工智能的众目睽睽之下,跑向那扇白色的隐形门。 染血的芯片代替她留在圆台,等待扫描。 而失去自我意识的钟益柔,进入舱体,等待受孕。 · 安无咎跟着金属球往甬道深处跑去,最终,金属球仿佛被地上的一条无形的线卡住,忽然间静止下来。 乔希和吴悠架着昏迷的南杉跟过来,“无咎。” 安无咎不想听他提问了,于是自己说了出来,“这个地板并不是水平面,肉眼看不出来,但是对这个金属球来说,这样细微的倾斜度就足以让它抵抗摩擦力,不断地向前滚。” 他刚说完,像是答案得以验证一般,那道无形的线显形了,变成了一条血液凝成的线,如同一条分界,隔开生门与死门。 安无咎往他们来的方向望去,并没有看到沈惕的身影。 “他人呢?” 他对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感到怪异。 乔希也朝后望了望,“刚刚沈惕说,让我们先走,跟着你,他来断后。” 这时候逞什么英雄。 “随便吧。” 安无咎弯下腰,低头拾起地上静止的金属球,转瞬之间,光滑的球体射出几道绿色的激光,交错纵横,最终定格成上下左右四道,组成一个矩形。 大门开启。 或许是因为熟悉,又或许是某种冥冥之中的指引,开门的第一时间安无咎就透过生产流水线直接看到了那个透明的圆形舱体。 也看到了躺在舱体之中的钟益柔。一只机械臂正视剥下她的衣服,另一只的顶端接入一根即将刺入她体内的长针。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安无咎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在苏醒,那种力量在迫使他冲进去。 救她,快点。 快,那是我的朋友! 安无咎头痛欲裂,感觉身体不受当下的自己控制。 下个时刻,善意冲破了禁锢,他终究冲了进去。 然而—— [为您提供最私密、最 钢琴曲戛然而止。 明亮洁净的代孕工厂运作中的一切瞬间中断,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第48章 黑暗侵袭 杨尔慈从传送带上逃出的第一时间并不是向前, 不是去救前方即将被送入胚胎移植舱的钟益柔,而是拼命地往后跑。 因为即便她能够赶得及将钟益柔拉下传送带,也来不及除去她后颈的芯片,更不用提将昏迷且被芯片追踪的她带走, 根本做不到, 她们一定会被锁定芯片的机器人杀死。 唯一的办法是停止工厂的运作。 但她只能赌一把。 杨尔慈并不确定那个配电室真的能够进入, 自己也真的能中断整个工厂的运行。 好在幸运女神真的眷顾了她。 冒险来到配电室的隐形门前, 她将手触上去,门上出现一行提示。 [欢迎B05, 你在本层遗留的DNA调参任务还剩12项,请尽快完成。 是否进入?Y/N] 调参? 来不及想太多, 杨尔慈点击了进入。大门开启, 里面果然是这座代孕工厂的配电设施和电力系统。 在现实中,杨尔慈是一名生物科技公司的研究员,而她所在的研究部门也拥有一个类似的生物研究电力系统。 按照自己在现实中的方法, 杨尔慈在主机上试了试, 又拉下所有的物理闸。 拜托了。 两秒后,她所在的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计划有惊无险地成功了。 杨尔慈第一时间打开配电室的大门,从里面出来, 可眼前的一幕, 令她堪堪落下的一颗心再度悬起。 黑暗中的工厂,出现了无数条纵横交错的红色激光线, 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透出走廊的冷白色光线, 除此之外, 她只能隐约看到工厂内的陈设。 后颈的血还没有完全止住, 顺着脖子往下流淌, 浸湿了她的白大褂,疼得她只能咬紧牙。杨尔慈伸出手,手指放到脑后,解开绑住自己头发的发带,绑紧了后颈,然后从披散下来的长发中取下其中一根。 她一只手捂住自己的伤,另一只手捻着发丝,抬手,再松开手指,任发丝落下。 落到激光上,直接断开,变成两半。 比想象中还要锋利。 局面变得很棘手。杨尔慈的面前就是两道从左右两个方向交错的激光,交点正在她胸前。她只能想办法侧过身,从交错激光的空隙间出去,一点点往前走。 工厂突然出现警报声。 [供电系统运行异常,供电系统运行异常,开启保护模式。] 她的一只脚困难地抬起,准备踏入三根交错激光的中心,稍有不慎,这只脚可能就会从脚踝直接割断。 小心翼翼地下脚,终于成功。 就在她踩定的瞬间,听到了一个声音。 “杨尔慈。” 是安无咎。 但杨尔慈此刻怀疑,黑暗中与自己说话的安无咎究竟是不是真正的他,毕竟这种亏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吃了。 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应答,而是选择沉默,可对方像是提前猜到了她的心思,再次开口。 “你现在肯定很担心我到底是真还是假吧?” “说明白点,你怕被冒牌货骗。” 安无咎似乎也不打算像之前那样拐弯抹角,不说人话,而是开门见山,“我直接告诉你,你来判断。热身赛你当笼中鸟那一轮,我本来是站在你身后的,你判断得没有错,只是我预料到你的判断,所以和钟益柔交换了位置。” “明白吗?和现在一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身后的乔希也开了口:“杨小姐,他不是假的,我和吴悠也在。” 吴悠没有应声,他看着南杉苍白发紫的嘴唇,心中有几分担忧。 黑暗中的寂静持续了几秒。 “这个激光比刀子还锋利,一碰到就会被迅速切割。” 听到杨尔慈的声音,安无咎的心中竟然出现一丝庆幸和如释重负,这种诡异的情绪令他脑子空白了一瞬间,直到杨尔慈说,“你是不是有武器?” “你知道?”安无咎问。 “我听到子弹的声音了。” 安无咎的枪背在身后,他打算先这样进去,“我先往舱体移动,把钟益柔找出来。” 他刻意用了“找”字,而不是救,杨尔慈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我也进去,你摸黑可能找不到。”杨尔慈也避开激光线往前移动了一步。 吴悠将南杉移到靠墙的位置,让他倚着墙坐下,然后迫切地想要提供帮助,“无咎哥,我也进去。” 很奇怪,如果此时此刻的他仍旧是上轮游戏里隔岸观火的安无咎,现在不会将自己置身陷境。 他应该将任由其他人去救钟益柔,甚至引诱他们在激光刀的切割下四分五裂,成就达成之后,夺取那些密钥碎片,独自进入更高一层。 “老实待着吧。”安无咎拒绝了他。 “我可不是带着你们春游看野花的。” 激光线细而薄,几乎能看到透过光线被染红的尘埃,轻盈地漂浮着。 但困在线中的安无咎和杨尔慈却异常艰难,他们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但凡出现一点差池,激光从中穿过,很可能就直接失去性命。 杨尔慈是顺着传送带往前的,令她后知后觉感到诡异的是,之前传送带上所有的待录入女性统统消失不见了,她抬起头,往墙壁四周望去,在红色激光微弱的光源下,她勉强能看到一点点待产蜂巢的痕迹,但看不清里面是否还有人。 就在她准备找到支点移动下一步时,可怕的事发生了。 激光也开始移动起来。 “小心!” 安无咎听到了乔希的声音,横亘在自己眼前的一道激光正朝他胸口的方向移动,他只好快速看了一眼身后,身后的激光没有动,但右手处的激光也朝上移动起来。他敏捷地做出反应,上半身后仰,将右手收回,躲过移动中的光线。 同时他也发现,这些激光并非一直移动,当人躲过之后,它们就会当即静止。 杨尔慈来不及躲避斜后方的一根激光,它从后向前移动,在杨尔慈反应过来偏过头时,激光在她的下颌划下一道血口子。 “喂,钟益柔的胚胎移植舱和大门口一样,没有激光环绕。” 杨尔慈听见了,也放下心来,尽管她自己还身处危险之中,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钟益柔所在的舱体,正因如此,意外间她发现,躲避过一束移动的激光,透明舱体的后方就会出现一团巨大的矩形白色阴影,阴影每次都是重叠在一起的,一次比一次清晰。 “安无咎,你看移植舱的后面。” 安无咎抬了抬眼,谨慎地侧着头,让自己进入狭小的安全区,“早就看到了,那个八成就是这一层的天堂之门。” 身后,他听见了吴悠的声音,“无咎哥,乔希的体力好像也变差了,刚刚差点晕倒。” “很正常,进入下一层之后你也撑不住,这场比赛的胜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安无咎无所谓地说出残酷的现实。他跨过一根激光线,但没有稳住,激光割开他裤腿的布料,没有伤到腿。 “这是个人战,高层的人拥有更高的体力值,低楼层的人在高层无法顺利完成任务,如果没有人照应,直接死亡的几率高得无法想象。” 吴悠是清楚的,但他依旧不满,“这不公平。” 黑暗中他听到安无咎的冷笑,“公平?” “所以我说,何必弄这么多关卡,不如把所有进入圣坛的人放在一个斗兽场里厮杀,看看在这种程度的混沌之中,谁能活到最后,这样不更精彩吗?” “混沌才是最大的公平。” 安无咎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信奉的信条,至少是此刻的自己所信奉的,无论什么样的秩序都不会是完美的,甚至在接近完美的空壳下隐藏着巨大的缺陷,无法公正地运作。 不如不要有规则,不要有秩序。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想做活到最后的那个人了。” 忽然间,安无咎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不来源于吴悠。 而是沈惕。 安无咎躲开一个移动的激光,确认它静止,然后扭转头,下一秒,一个闪着光的东西被抛了过来,安无咎下意识伸手,牢牢接住。 是一面镜子。 “这是我从外面的怪物胸口找到的。” 说完,沈惕又一次接上了上一个话题,“做不到最后一个人,也可以是倒数第二个。” 就在他踏入黑暗工厂的瞬间,工厂的大门轰然关闭了。 外界的光源也就此消逝。 安无咎握住手里的镜子,“为什么?” “因为……”沈惕也踏入激光阵之中,他的声音在这座黑暗的工厂中,有种奇异的空灵感,仿佛并不是人类发出的声音,充满了一种超自然的致幻感。 “如果那个斗兽场只剩我和你两个人,我会让你活到最后。” 安无咎因他的回答,短暂地陷入沉默。 他的心脏又一次毫无征兆地痛起来,像是被千万根这样的激光刺穿又分割,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这么多次,安无咎也意识到,自己心脏疼痛的症状并非是无规律的、随机出现的。 每一次都跟沈惕有关,但他不知缘由。他很想破解这个谜团,但似乎无能为力,只能被牵动。 痛苦令安无咎还包着纱布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手中的镜子也跟着动起来。 就在浸没于痛苦的瞬间,安无咎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红色的光线原本笔直地、从左至右.倾斜着照射过来,方才光的终点还落在他的脚边。 可现在,镜子的边缘穿过光线的照射路线,原本应当切割的光线被镜面反射,直转到另一个方向。 “这是激光反射镜……”安无咎意识到这一点后,直接喊出了杨尔慈的名字,她所在的位置更接近移植舱,激光线也更加密集。 “接好。要是接不住,就一起等死吧。” 抛出去的瞬间,安无咎在心中骂自己是蠢货,居然这么慷慨地把求生工具丢了出去。 要是真死在这一局,也是活该。 但杨尔慈接住了,并且她很聪明,善用激光反射镜,将那些危险靠近的激光统统反射开来,为自己的移动留出空间。 成功的几率陡然增大,营救速度加快。 距离钟益柔只剩最后的几米。 安无咎仍旧在艰难地前进。 沈惕转眼间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速度快得令安无咎都怀疑他是不是橡皮人,可以随便改变形态,穿过这些激光阵。 “你刚刚说的话,真动人啊。不过……” 沈惕忽然听见安无咎的声音,语气轻佻。 “听乔希说,你连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NPC都骗,还打的是感情牌,甜言蜜语哄完就杀了。真可怕,连我都觉得可怕。” 安无咎轻笑一声,“其实我们是同类,你不觉得吗?” 怪异,分裂,极端,捉摸不透,游离在正常人之外的存在。 “别再对同类说谎了,上不了当,多浪费啊。” 安无咎说着,他有种冲动,想看看此时此刻沈惕会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他的话,但就在忽然之间,他们身边的红色激光同时消失了。 什么都看不见,视野内真正黑暗下来。 沈惕也没有再说话了,他的沉默令安无咎的心重重地跳了好几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杨尔慈的声音为他们解惑,“是我,我刚刚打开了移植舱,所以激光全部消失了。” “钟益柔呢?她怎么样?”激光消失,安无咎也往前走去。 “还在昏迷。” 钟益柔静静地平躺在手术台上,那根针在暗夜之中闪烁着微光,令杨尔慈想到了童话故事中注定到来的纺锤,还有陷入沉睡的、被诅咒的公主。 她移开机械臂,合拢钟益柔的白大褂,握住她的手臂,将她转移到自己背上,拖着钟益柔打开了舱门。 那扇白色的矩形果然如安无咎所说,变成了一扇大门。 “门已经出现了。”杨尔慈试了试,“打不开。” 沈惕也跟了上来,他走到这扇散发着白色微光的大门前,伸手握住门把手,黑暗中突然出现一声巨大的啸叫。 这啸叫声有些熟悉,和之前婴孩幻化的怪物很相似。 吴悠眼看着激光线消失了,晃了晃昏睡边缘的乔希,见乔希醒过来,勉强可以站起,又架起南杉的手臂,带着他们往前走。 可向前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吴悠眼前骤然飞来一个巨大的物体,啸叫声几乎穿透他的耳膜,对方笔直而来,狠狠将他撞倒。 乔希一个不稳,跪到地上。南杉没了支撑也倒下来,倒在了吴悠的身上。 听见吴悠那头动静很大,啸叫声也是从那边传来,安无咎转身,“小鬼。” 被昏迷的南杉死死压住,吴悠试图推开,一时间使不上力,只能自暴自弃地被压着,艰难回应安无咎,“我被一个怪物撞倒了,它发出的声音就是刚刚的叫声,很大,你们小心。” 安无咎盯着这片黑暗,十分认真地看着,他的视线从混沌的黑暗一点点清晰,可以捕捉到一丝动态的踪影。 那怪物像是一团巨大的黑影,颜色比黑暗的环境还要黑,又透着些许微光,像一团雾,没有具象化的形态,就连那嘶吼仿佛都是未知的语言。 看久了,安无咎强大的意志力竟然出现一丝动摇。 他看向杨尔慈,对方和他一样正在盯着那黑雾,只是她的身体完全直立,以至于身后的钟益柔倒在地上也不自知。 黑暗中,杨尔慈直视着的瞳孔仿佛在发光。 不止是他,对面的吴悠也是如此,他躺在地上,散发着微光的双眼却一直追随那团巨大的黑雾,失去了自我意识。 “不对,不要看它!”安无咎转过脸去看沈惕。 黑暗中,那双蓝绿色的眼睛却只望着自己。 “你也不要看……”安无咎略有迟钝地说出未尽的话。 心跳得很快。 “好。”沈惕应了他的话,低头打开游戏面板,兑换出一把重机·枪,干脆利落的上好膛。 答应得好好的,但他却拿起那杆枪,瞄准了在工厂里四处撞击和飞弹的黑雾,猛烈开火。 火光如同闪烁的星,短暂而热烈地点燃了黑暗。 安无咎看向沈惕的侧脸。 完全不受控的家伙。 他在心中骂完一句,也取下自己后背的枪,和这团未知又无法直视的黑雾抵抗。 瞄准黑雾的时候,安无咎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巨大的冲击,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彼此冲撞,无法控制,他的手和肩都在抖。 但身体里,又涌出一种全新的强大力量,似乎在镇压这些无法抑制的疯狂。 一声巨响。安无咎一枪击中黑雾的最中心,配合沈惕的连发火力,那黑雾一样的生物爆发出哀鸣的嘶吼,落到了地上。 黑雾消弭。 这样就结束了吗? 安无咎放下手里的枪,差一点被夺去意志力的体验令他如溺水后重获心生。 可他侧过脸望向沈惕,身后的天堂之门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银光,他丝毫没有变化,既不受自己控制,也不受这未知黑雾的胁迫。 “刚刚发生什么了……”吴悠醒过来,伸手推了推压在身上的南杉。 安无咎正要说话,可下一秒,那个啸叫声再次出现,他发现工厂的上方再次聚集出一整片诡谲的未知黑雾。 “不要看它!” 这一次明明重来了,可安无咎依旧错失最佳的告知机会。黑雾直接冲向吴悠,在歇斯底里的嘶吼中袭击,又离去,吴悠的双眼发出微光,呆滞地追随黑雾离去的方向。 他们再次被控制。 这黑雾如同一颗巨大的弹性球,在这个工厂里四处乱窜,触到一面墙壁,再反弹到地面,或是天花板,凌乱而没有任何章法。 沈惕和安无咎一次又一次地将其命中、射击、令其消弭。 可下一秒,弥散的黑雾又会重新聚集,再一次朝他们的伙伴袭击。 在黑暗中周而复始,在悲鸣中生生不息。 他们陷入循环之中。 第32次,安无咎在黑雾重新聚拢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他们不要看,可没有用,一旦被黑雾笼罩,就一定会被控制心智。 苏醒的乔希刚清明片刻,就被黑雾笼罩,巨大的啸叫声将他包裹,但某个瞬间,他意识到什么,于是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告诉安无咎。 “这个黑色的雾!它嘶吼的语言,和外面的怪物们是同源的!我、我是学语言学的!无咎,我……” 没能说完,黑雾离开,乔希的双眼如月光石般散发微光。 第37次循环。 “不对。”安无咎疲惫的双手松开,枪应声落在地上。 他看向唯一的同伴,笑了起来。白色的微光落在他脸上,沈惕将他美丽而透着点疯狂的笑看得分明。 他说:“我不想杀了。” “它不该死,对吧?” 第49章 自由离去 安无咎说“不想杀了”的时候, 语气里透着一股慵懒的厌烦感。 枪应声落下,黑雾依旧萦绕,空气中渐渐涌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黑暗中翻滚, 气味大约是来自于这团不断被“杀死”的黑雾。 继续斗下去, 要么被彻底控制, 要么丧失最后的体力。 可这次选择不杀下去, 也就意味着剩下的人要继续失去意志,被这团黑雾控制心智。 安无咎一直以为需要除掉它才可以通过关卡, 但乔希的一句话让他不禁产生某种猜想。 门外的啸叫,门内的嘶鸣, 是同源的语言。 或许游戏规则并不是这样。 或许他们只是被危险所误导了。 “外面的那些怪物,你全杀了?”安无咎面对着天堂之门, 没有看他。 “差不多, ”沈惕说得简略而冷静, 仿佛杀戮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总之它们没有继续裂生的能力了。” 安无咎感到奇怪,但他没有揪住这一点继续追问,而是提出另一个问题。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消失了?” 沈惕低着头,摸了摸还发热的枪口,“就在外面。” 眼前的黑雾仍旧不断地在这个封闭的坏境内四处冲撞、凄鸣, 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重。尽管它形散不可捉摸,但它的撞击似乎并非完全毫无章法。黑雾疯狂地撞击着几乎每一个“待产蜂巢”,像是某种挣扎。 安无咎听后,环视这座工厂。 而他的心中所想被沈惕直接说了出来。 “你在找工厂里的代孕女性吧?” 安无咎这时候才侧过脸去看他。黑影时不时会出现在他们的头顶, 乌云一样笼罩某个瞬间, 忽明忽暗的微光照亮沈惕的脸, 那双眼透着一种不具名的神性。 沈惕缓慢地活动了一下脖子,漫不经心道,“我进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工厂并没有所谓的‘产品源’,这里空荡荡的,或许真的是像在那个订货的房间里得到的信息说的,这里供货不足。” “你猜错了,断电前是有的。” 安无咎看到过,尽管当时他的视线聚集在钟益柔的身上。 沈惕抬了抬眉,“所以你的意思是,她们在断电的瞬间,集体消失了。” 安无咎抬起头,望向片刻未停的那黑雾,它就这样不知疲倦地嘶吼,不知疲倦地四处碰撞。 而后时不时穿透安无咎与沈惕的身体。因为他们是最后两个没能被它迷惑的人,也是最后的目标。 他的视线渐渐下移,落到那扇他从外进入,却不曾从内观察的工厂大门。这个时候,安无咎才发现,这扇门的内部竟然绘有图案。 是一个金丝鸟笼。 这团雾在房子里撞来撞去,怎么偏偏就碰不到门呢。 萦绕着腥气的雾气退散开来,沈惕望着安无咎的脸,见他的嘴角渐渐地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笑意。 “那扇门还能打开吗?”他的下巴略微朝着方才沈惕来的方向点了点。 “完全锁死了。”沈惕回答,“关上之后我特意确认过。” 安无咎似乎是不确信,拾起地上的枪,对准大门狠狠开了好几枪。 纹丝不动,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打开面板收起枪,身后是散发着神性光辉的天堂之门,却只身走向了那扇紧闭的工厂大门。 几步之后,他转过身来,倒着往后,那双深渊一般的眼睛望着此刻正位于天花板一角的黑雾,微笑着,对它摊开双臂。 “来啊,你不是想要我们都看着你吗?” 安无咎挑了挑眉,“想报仇,是吧?” “那就快一点。”他一副等待受死的表情,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重复着那些话,像是不断地给这团雾施加压力与暗示,“快来,来控制我。” 下一秒,团聚在空中的黑雾竟然真的如他所愿,朝他俯冲而来。 就在命中目标的前一刻,安无咎躲闪开来。 然后歪了歪头,对黑雾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不好意思,没有击中。” 安无咎将袖子撸上去,卷了卷,露出苍白的小臂。他像是鼓励自己球员的教练那样,对着黑雾拍手,“快来,你不是能控制人吗?控制我啊。” 原本的循环猎杀变成一对一式斗牛。 沈惕盯着安无咎的双眼,尽管他仍在寻衅,可那双眼睛不时便会出现旋涡状的光点,一如方才被控制心智的他们。 但在安无咎的瞳孔之中,那光点不断地出现,又不断地被压制下来。 他在和控制他的力量缠斗,所以变得越发疯狂和不可控。 而那黑雾也因安无咎的言语攻击愈发膨大,一点点滋养和扩散开来。 “不想复仇了吗?”安无咎躲闪开黑雾的全部攻击,可因为长时间直视,一股极端的怒火与悲伤像海水一样将他浸没,试图倾覆他全部的理智,大脑同这黑雾一起发出可怖的尖叫与悲鸣。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瞳孔里的光漩并未消散。 “想控制我……是因为你们的一生都为人所困,对吗?” “是因为贫穷?长期以来对你们理所当然的物化?还是商品拜物教。” 晦暗令安无咎分辨不明,极度激愤的黑雾袭来,他来不及完全躲开,被击中一只手臂。 手臂完全无法动弹,但他还在笑,赤.裸的疼痛几乎将他的身体分裂开来,某个瞬间,他的眼前闪过一些并不属于自己的视角。 视野似乎被泪模糊,但并非是他的眼泪,能看到的只有一块透明舱顶和许多只机械臂,一把尖刀剖开身体,取出其中最有价值的东西。 掏空,完全掏空。 一针一针缝合,粉饰商品化的真相。 “你们中的许多人,被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死在了手术台上。你们完整的鲜活的生命被简单地视作是一件可供贩卖的商品,像牲畜一样活着,一次又一次地生产,创造价值,可你们十月怀胎孕育出来的孩子,也不一定就有更好的未来。” “他们是可以被随意挑拣的货物。” 一边说着,安无咎一边向后倒退,直到他的后背贴上工厂大门。 安无咎抬头向后望了一眼,用手狠狠地锤了一下门,果然很坚固。 机会不多。 “来这里,撞我这里。”他直视朝他袭来的黑雾。 “被遗弃的他们就在门外。” 他在最后一秒,移开了身体。 嘶鸣着的巨型黑雾汹涌而来,怀着最深的恨意、最大的无可奈何,和最具力量的母性,重重地击上那扇禁锢住她们的门。 狠狠地,击碎了。 安无咎侧过脸,望向那团离去的黑雾。 他的声音很轻,也像飘远的雾那样,褪去偏激与疯狂,在最后对她们说。 “自由地飞吧。” 在这个过程中,沈惕时刻端着手中的枪,试图保护不顾一切冒险的安无咎。不过最终这把枪也没有起到作用。他将其收入面板中,穿过黑暗来到安无咎的身边。 工厂大门的破碎就像是她们反抗的灵魂将黑暗撕开了一道口子,而安无咎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看起来格外孤独。 沈惕走到并肩的位置,听见了婴孩的哭泣声。 光明的走廊通道的那一头,向前跑的年轻女人们像是感应到什么,回过头,对安无咎露出一个笑容。 霎时间,又消失不见了。整层楼的悲鸣也完全消散,一切归于平静。 “你想到这些困在这里的女人不见,黑雾又在工厂里挣扎,猜到这是她们的灵魂。” “所以你故意激怒,把黑雾引到这里,然后放她们走。” 沈惕朝安无咎看去,发现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像对即将飞走的蝴蝶。 可对方转过脸,又变作一副厌世又事不关己的模样,冷笑着转过身,“我看起来像是这么高尚的人吗?” 虚空中出现五枚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碎片。 [] [children] [truly] [destroyed] [revenge] 纯真的;孩子们;真诚地;摧毁;复仇。 还是一些看似有关联的单词。 安无咎毫不犹豫的将空中悬浮着的碎片一把抓住,握在自己的手中。像是在索取自己的佣金。 他接着自己的上一句,“只是想办法完成游戏罢了。” 就在他收下碎片奖励的时候,天堂之门也缓缓开启了,门内的旋转楼梯引向这栋收容中心的第四层。 吴悠是第一个苏醒过来的人,他的腿被南杉压住,有些麻,好不容易坐了起来,接着是杨尔慈,她伤口的血总算是止住了。他们分别将昏迷的南杉和钟益柔扶起来。最后苏醒的是乔希,他的眼睛是突然间一下子睁开的,嘴里还念念叨叨,“无咎,他们的语言一样……” 乔希猛地坐起来,“无咎!那个黑色的就是外面的怪物小孩!” 喊出了,人也清明几分,原本找安无咎,看到的却是沈惕笑出声的样子,还越笑越厉害。 “我……”乔希抓了抓蓬松的头发,“我说的不对吗?” “真聪明。”安无咎的嘴角挂着微笑,“全被你猜中了,只可惜你被控制了,否则说不定就能亲手解决掉他们了。” 恭维的话张口就来,安无咎以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朝天堂之门走去。 “那、那现在已经解决了?”乔希从地上爬起来,身体有些虚弱,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漏风一样,喘不上气。 安无咎耸肩,拇指朝身后的沈惕懒散指了指,用鼓励的语气轻快地对乔希说,“快去感谢他吧。” 沈惕的笑意收敛起来,双手向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某些人真的是很讨厌当英雄呢。” 两人一来一回推拉式说谜语,弄得中间的乔希摸不着头脑。 “到底是谁把那个黑色的影子杀了啊……” 杨尔慈这次没有质问安无咎关于密钥碎片的事,因为她事实上没有料到安无咎会来。 或许有部分动机是为了找到这层楼的天堂之门,但他来得太及时也太快,不全然是为了利益。 她看向安无咎,安无咎也瞟了她一眼。 “怎么?弄不动了?你不是挺喜欢抱着她吗?” 他的话说完,一向沉着冷静的杨尔慈脸色都变了变,令安无咎十分受用。 但杨尔慈说出来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谢了。” 安无咎转过脸,看向楼梯的前方,没有回应。 南杉从昏迷中渐渐苏醒,但还是没有气力继续前进,他对扶住自己的吴悠说,“你就把我放在这一层吧。” 吴悠静了几秒,用十分嫌弃的语气说,“我好不容易把你拖到这儿,你说你不上去了?” “我来吧,小鬼再压下去就不长个儿了。”沈惕见状,上前将南杉的胳膊架到自己身上。他一向不会做这样的事,以为他也不太理解在圣坛的个人赛里互帮互助的行为是由什么驱动的。 他可以将人性看得很透,但却很难理解人与人之间的复杂感情。 “对了,你的桃木剑回去了吧。”沈惕架着南杉,一级一级台阶向前。 “嗯……在我袖子里。”南杉想到这把剑被沈惕使用的事,心中的疑虑再度翻涌,他虚弱地转过脸,盯着沈惕,“你是不是……” 他顿了许久,似乎想问什么,但最后又没有问。 “你想问我是不是学过道教术法?还是问我是什么来历?”沈惕自己发问,又自己回答,“没有,没学过,普通来历。” 南杉笑了出来,又不小心咳嗽了几声。 “哥们儿,你这张脸可就不是普通来历能有的,你是中国人吗?” 沈惕笑了笑,心血来潮对南杉用俄罗斯语说了句“谢谢”,这是他脑子里随机冒出的语种,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听到对于外表的夸奖,沈惕的第一时间却是下意识看向前方的安无咎。 他侧颈上的雪白花纹格外分明,衬衫衣摆被风扬起,透着光,隐约能看到腰间的线条。 沈惕并不知晓自己究竟属于哪个国家,身上流着白种人或是黄种人的血液,祖先应当是如何的面貌。 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祖先,没有任何的羁绊。 第四层的门开启了,这一层也并没有多奇特的景观,恢复成之前的环形结构,和第一层很像,干净,整洁,明亮。 南杉的符咒效力还在,他封存的体力恢复了些许,于是对沈惕说“一个人扶就可以了”,沈惕识相地把他交给吴悠,准备往前去找安无咎,却发现他正站在原地,并没有走。 很像是在等他。 这平白让沈惕的心情多了几分愉悦。 安无咎转过脸,对上沈惕。见他靠近自己,也便凑到他的耳边。 “你上次告诉我的身世,是假的吧。” 沈惕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上次是哪一次,自己编了些什么。 “你说我爸酗酒那个?”他坦诚地承认,“对啊,上次我就说了,我骗你的。” 安无咎慵懒地抬了抬眼,眼中没有怒气,只有细细的扫视与打量,像是想要看透面前的自己那样。 这种心态他也有过,就在遇到安无咎之后。 他们的确是同类。 安无咎没有说话,心中疑窦丛生,眼前这个人能操纵桃木剑,只身一人在外面厮杀怪物,身上却连半点黏液都没有沾染,甚至可以一剑阻止怪物的裂变。 他不受黑雾的半点控制,即便是直视,意志力也没有一刻产生动摇。 “你对我很好奇吗?”沈惕微笑着,宝石般的双眼流光溢彩。 安无咎最讨厌自己弄不明白的事物,他只需要自己制造的混乱。 “是啊,我超好奇的。”安无咎笑了。 “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剥皮拆骨,吃得清清楚楚。” 第50章 离奇巧合 听了这样的话, 沈惕也只是勾起嘴角,一个字也不说,仿佛很是接受被吃透的命运。 他甚至抬起右手, 对着安无咎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真是有意思。 安无咎的眼神轻飘飘望了一眼那只修长的、挑衅的手, 又抬起眼。 他伸出手,笑着拍了拍沈惕的脸颊, 靠近他耳侧,语气懒散。 “不着急。” 安无咎的轻佻与危险是并存的。 就像他的纯洁与善良,也是一样共生。 沈惕对圣坛一直以来的期望, 是给自己一次圆满的结局。 但遇到安无咎之后, 他的目标第一次发生了改变。 与安无咎在一起,他会获得一种特殊的快乐,是他从未有过的, 其他人谁也给不了。 所以沈惕也开始关注游戏本身, 而不是游离在游戏之外。 因为只有安无咎活下来, 他也活下来, 才有可能持续地获得这种愉悦感。 他转过头, 想看天堂之门是不是又消失了, 却意外发现,原本是天堂之门入口的上端,现在出现了两个箭头标识,一个指向西,一个指向东。 这本来没什么,只是箭头所指的方向, 和他们在第一层看到的疏散图显示的方向, 是相反的。 双臂环胸的沈惕靠过去, 用自己的手肘碰了碰安无咎, “看那儿。” 安无咎没按他说的做,甚至没抬头,自己抓起衣领闻领口,“我早看到了。” “是吗?”沈惕好奇他在闻什么,于是也低下自己的头,凑到安无咎的跟前,跟贴上主人的大型犬似的,弄得安无咎直接用食指顶住他的眉心,把他往外推。 “你抽什么风?” “我也想闻。”沈惕理直气壮。 安无咎觉得他有时候脑子简直跟七八岁小孩一样。 “都一样,闻你自己去吧。” 沈惕双臂交叉对他比了一个大大的叉。 安无咎没继续搭理他,对他比了个割喉的手势,然后独自转过身,面对其他人。 事实上,他说的话并非只是敷衍应付沈惕。 因为他身上的气味,和沈惕身上的,是一样的,都是很淡很清苦的杏仁味。 “这一层楼没有机器人了。”杨尔慈环视四周,并没有其他几层会出现的引路npc,也没有看起来不同寻常的装饰与结构。 “先把他们放下吧。”她建议道,“我觉得大家需要稍微休息一下了。” 安无咎留意了一下视野右上方目前的时间,还有26小时。 第二层和第三层花费的时间不少,尤其是之前循环复活的黑雾。 吴悠将南杉靠墙放下,让他能靠在上面。可南杉比他想象中还要不争气,身上没有力气根本靠不住,脑袋一直沿着墙壁往一边倒,吴悠只好也坐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南杉靠着自己的肩膀。 “谢谢。”南杉说。 吴悠没吭声,把眼睛藏在帽檐下,不让人看见。 算了算了,好歹他的桃木剑救了人。 乔希赞同杨尔慈的话,“是啊,虽然这里是游戏里,但是我们体力消耗其实和现实是差不多的。大家要不兑换一些食物出来?稍微补充一点能量?” 安无咎忽然有了某种预感,一转头,果然看见沈惕已经开始吃棒棒糖了。 “你到底是存了多少糖在面板里?” 沈惕特意打开面板,毫不避讳地给安无咎看,这举动有几分小孩子求奖励的意思。 安无咎虽然并不觉得有看的必要,但还是瞥了一眼。 “32根??” 沈惕含混地说“对啊”,叼着糖的样子像叼了根烟,“兑一包就有20根,多划算。” 弄半天这是兑了两次吃到现在的。 吴悠嘁了一声,“我看哪天□□末.日.了你也只会屯糖。” “对了对了,”乔希想到些什么,“你们三个这轮游戏的兑换权好像都用来买武器了吧。” 他打开自己的面板,买了一个足足五斤重的俄罗斯大列巴。 “吃这个,我们一起吃!”乔希兴致勃勃,却发现这面包太硬了,自己完全掰不动。 “啊……好像买错了。”乔希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双棕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没事儿。”吴悠已经相当之顺手,直接把手伸到南杉的袖口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南杉一脸虚弱的样子,对吴悠说:“你的手都摸到我肩膀了。” 安顿好钟益柔,杨尔慈发现,这一层依旧没有出现任何给予他们任务,或是会带来危险的npc。 她看了眼不信邪非要继续掏剑的吴悠,“你掏反了吧。” 安无咎坏笑着往地上一坐,双腿盘起,不怀好意地调侃他们,“哎呀,我们小悠和道士哥哥真是越来越亲密了。” 沈惕叼着棒棒糖,没看当事人,反倒是盯住安无咎的侧脸。 道士哥哥,这几个字被他一念…… “什么啊。”吴悠把手抽了出来,耳朵都红了。 南杉笑眯眯地把吴悠紧攥着的手摊开,让他手掌朝上,不一会儿,那桃木剑自己飘飘悠悠地飞出来了。 他们将这个堪比凶器的大列巴分成一块块,然后彼此围坐起来,这里虽然也不算安全,但如果不趁这时候补充体力,万一后面有更凶险的状况出现,以他们目前的状况,必然应付不了。 “说起来。”吃了点东西,南杉感觉体力稍稍回复些许,“你们有没有一种感觉,就是这里发生过的事,你们在现实中也是体验过的。” 他刚说完,安无咎就发现,正在咀嚼面包的杨尔慈顿了顿,大概静了两秒才继续不动声色地继续吃下去。 这反应对其他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一直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杨尔慈就有问题了。 她和这里出现过的哪一项有关呢? 安无咎首先排除了彩虹除草剂导致的畸形儿,虽然杨尔慈对这件事很熟悉,但她不会是受害者,双性似乎也不是。 他又抬头,观察了一下杨尔慈的脸。 安无咎之前对她的预判是混有俄罗斯血统的中国人。 现在看来,很大概率是乌克兰。 “都没有吗?”南杉最终还是主动开口,对其他人坦白,“我以为大家也会有一样的情况,因为现实中我就是代孕的遗弃儿。” 吴悠表情变了变。 “看不出来吧?”南杉笑了笑,“我是由我师父收养长大的,听说我是直接被丢在路边的,我师父晚上出来扔垃圾顺便遛弯,捡到了我。”他说的非常云淡风轻,仿佛在讲故事一样,脸上带着笑意。 “然后他就收留你了吗?”乔希问。 “其实他一开始并不想养我。”南杉笑了笑,“他说他连自己都养不活,现在的人都喜欢西方宗教,道教式微,连看风水的人都少了,养家糊口不容易,早就打算收关,去给别人搞塔罗牌占卜。” 吴悠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终于知道这家伙的不靠谱是跟谁学的了…… 简直是一脉相承啊。 “不过好巧不巧,就在遇到我的前一晚,他还自己算了一算,说他命里必定会有个徒弟,本来还不信,第二天就捡到我了。” “哇。”乔希是个纯纯的西方人,对东方神秘的宗教术法好奇不已,“你师父听起来是个很帅的男人诶。” “这……他一米七长胡子小老头,审美的事见仁见智吧。”南杉委婉解释,又继续说,“捡到我之后他就带去一个开黑诊所的朋友那儿给我检查,没想到自己的关门弟子是个病秧子,胎里不足,还有奇怪的嗜睡症,最重要的是,医生说,从身上的痕迹来开,已经有人对我做过基因检查了。” 安无咎用手托腮,嘴角挂着讽刺的笑。 看来是剖出来不满意,特意去做了检查,觉得没必要留下,就直接扔了。 这些事如果是平常听到,他不过是当个故事听听,可现在他们在游戏里,照理说玩家应当是随机匹配的。 可游戏里的玩家,与游戏本身的设置,竟然有一部分重合的经历。 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 “你怎么知道你是代孕出来的?”沈惕嘴里含着糖,说话含混。 南杉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手里的小木剑,“听我师傅说,我身上的襁褓好像印了某家代孕公司的名字,叫proxy,普罗西。” 名字倒是起得通俗易懂,就差直接叫自己代孕公司了。 安无咎本想嘲讽,却忽然觉得这个公司的名字很眼熟。 沈惕还想问点什么,可安无咎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个状态的他表情难得认真起来,双眼微微眯起,似乎在回忆什么。 “我们上次去的医院,查询屏幕一打开的时候出现过同系统相关医院,里面就有这家。” “Proxy……”沈惕似乎也回忆起来,“他们的logo是彩虹拱桥形的。” 事情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游戏里出现的彩虹关卡、代孕工厂,游戏玩家的背景,竟然可以串联起来,指向一个现实的公司。 沈惕也发现,自从南杉说起这个话题,杨尔慈的表情和态度就出现了细微的不正常。进入这个游戏开始,她没有一刻发过呆,一直都是专注而冷静的。 但她并不像南杉这样心大,似乎是个不容易敞开心扉的人。 安无咎隐约感觉到不对劲,问南杉,“你现在也在费城?” “嗯。”南杉点了点头,将没吃完的面包收好,“我就是在费城被人抛弃的。” 安无咎又说,“你的生理父母是亚裔,而且在普罗西代孕,找到他们应该不难。” 因为他此时的状态剥离了大部分的善意,所以丝毫没有自己正在揭开他人伤疤的觉悟,言语十分直白。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南杉还没回答,一直沉默的吴悠竟然先于他开口。 “被有意抛弃,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见气氛不太对,乔希立刻笑着转移话题,“好干啊这个面包,应该兑点水的,我都忘了。” 他一说完,杨尔慈就拿出了一瓶水,这是她拿本轮的兑换机会兑的。 “喝点东西,准备找线索了。”杨尔慈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冷淡,将已经拧开的水瓶放在众人中间。她后颈的伤尽管被发带包裹着,但之前流的血几乎都已经浸透了布料。 “与其在这里讨论这些,不如先活着出去。”她冷漠地站了起来。 果然有问题。 安无咎左手托着下巴,右手在地上画着圈,见周围的人一个个跟着杨尔慈站起来,自己却懒得动。 “不走?”沈惕拿脚碰了碰他的脚。 安无咎仰起脸,望向站在自己右侧的沈惕,懒洋洋摇了摇头,像只猫。 “我困了,想睡觉。”说完,他就直接往地上一躺,四肢松散,双眼一闭,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闭上眼之后,安无咎脑子里将这些琐碎的细节串联起来。 从一开始那间医院就有问题,分明他记得母亲就在那儿,可完全查询不到她的信息。 那间医院和南杉出生的代孕医院是同源的,从上一级公司去查,一定能查到点什么。 他隐约听见脚步声,感觉沈惕大概是走了,于是悄悄睁开自己的右眼,瞄了一小下。 右边果然没人了。 可一转过头,就看见沈惕蹲在自己的面前,像只大猫似的守着他。 “你干嘛?”安无咎眨了眨眼。 “一个人睡在这儿不安全吧。”沈惕蹲着,对他歪了歪头。 更像猫了。 听到他说的,安无咎轻笑一下,翻了个身,面对沈惕。 然后伸出手,凑过去,握了握沈惕露出的脚踝。 “你好像搞错了。” 指尖描着他骨骼的形状 “我才是这层楼里最危险的生物。” 第51章 蔓生密码 沈惕缓慢地低下头, 像是突然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经历,十分新鲜地盯着安无咎的手。 瓷白色,有细小的伤口和枪柄磨出来的红印, 瘦而有力量的一只手。 他发现自己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去观察安无咎这个人。 安无咎的手指沿着凸起的踝骨向上,几乎要伸入空荡荡的裤管之中, 那黑暗深处令人产生好奇, 仿佛随时会滑出一只蛇,或是别的什么,缠住他肆意妄为的手。 手指停下。 安无咎脑子一痛,转瞬之间,他的状态就变了, 毫无征兆。 看到自己的手指正在沈惕的脚踝上, 做着暧昧的动作,安无咎心里一惊,极不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 像只快速闪躲的兔子。 他恨不得自己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的所有事, 可偏偏他全部记得, 不仅仅是此时此刻, 而是他对沈惕说过的所有轻佻的、浮滑的话,做过的离谱的事。 比如找他索吻。 就在安无咎陷入懊悔,思考要不要为自己的行为道歉的时候,收回的那只手忽然间被拽过去,紧紧握住。 一抬头,慌乱间对上沈惕的双眼。 “你又变了。”沈惕脸上的表情有着细微的变化,从淡定中绽出一个笑, 仿佛在说“你被我发现了”。 安无咎抽出自己的手, 站起来, 因他们之间的状态而有些拘谨。 他想了又想,最终选择默认。 “我们也去看线索吧。”安无咎已经学会了找借口,尽管这个借口十分拙劣。 他转过身,往右边的回廊走去,步子比往常要快,那些发生过的事就像是一块粘在他身上的糖,想要甩开,就拼命向前。 可在心里想到这样一个形容之后,安无咎就顿住了脚步。 他也没有很想摆脱和甩开。 身后的沈惕心情却一下子攀升到极点,眼前这家伙上一秒还嚣张地撩拨,这一秒又红着耳朵哽不出话。 主动权一下子逆转了。 他甚至想,要是安无咎的极端能真正的彼此汇聚,成为完整的一个人,或许就更有意思了。 这样一来,他的坏和好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由他支配的。 悠闲地跟上安无咎的脚步,揽住肩膀,沈惕用一种轻松愉快的口气对他说,“你都还记得吧?反悔可不是一个好行为。” “好处是不能不要回去的。” “是吧,这层楼里最危险的小生物。” 三连击,安无咎惨败,丧失了基本的语言能力。 完全被拿捏住了。 “无咎!” 就在安无咎最无所适从的时候,听到乔希的呼喊,立刻像是逮住一根救命稻草。 “我来了。”安无咎脱离了沈惕,快步朝着声音来源处走去。 过了一个拐角,他看见了乔希,他独自一人,似乎是找到了什么。听见动静,乔希一转头,正要也看见他们,于是十分激动地跑过来。 “我找到了这些纸牌!” 乔希将手中的纸牌给安无咎和沈惕看。 沈惕第一反应是看了看周围,“他们呢?” “你说吴悠和杨小姐吗?我们分左右走的,他们往那边去了。”乔希将手里的扑克纸牌一一推开,给他们看。 一共有六章,分别是黑方块1、3、4、5、6、7,还有一张鬼牌。 “在哪儿找到的?”安无咎一边观察纸牌,一边提出疑问。 “就在拐角,这里有一个被丢弃的牌盒子。”乔希拿出他说的旧盒子,“里面就这么几张扑克牌。” 安无咎点了点头,“这里面缺了黑方块2。” 乔希也点头,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沈惕,对他使了个眼色,沈惕知道他什么意思,叼着吃剩的棒棒糖对他点了下头。 大家已经默契到可以无语言沟通了。 “缺了2,补了个鬼牌……” 安无咎喃喃,又拿起那张鬼牌,仔细观察。这是一张黑白小鬼牌,背面与其他的牌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难道是用鬼牌替换了2。 摸了摸牌面,他忽然发现,牌背面的正中间部分有点粘手。 胶? 见安无咎注意到牌面上的问题,乔希也说,“这个胶是一开始鬼牌粘到牌盒里了,差点没有发现,我对着灯光看了一下,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张牌。” 安无咎看了看牌盒,里面的确是有粘过东西的痕迹。 “这里的数字不会跟我们的工号对应吧?” 乔希刚问完,吴悠和杨尔慈从另一边的拐角走过来,正好与他们三人回合。 “他们没带上南杉和钟益柔?”安无咎拿着牌问乔希。 “我们把他们放在西南角了,”吴悠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是那个道士自己说可以照顾钟益柔的。” 的确,一直架着扶着很消耗体力。 聚到一起,吴悠简单地说了一下他们查看的走廊情况,只有两扇门,目前还打不开。 “那扇门上说需要卡牌。” “卡牌?”乔希面露惊喜,将手里的卡牌递给他们,“这里就有!是不是这个?” 几人交流一番,都觉得这个缺失的数字2一定有什么古怪,可一时间找不到更多的线索。 “先试试用卡牌能不能打开那扇门吧。”安无咎提议。 他们来到了吴悠所说的房门前,也看到了正在拐角处打坐的南杉和还没清醒的钟益柔。 看到钟益柔颈间已然变成紫色的勒痕,安无咎隐约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这扇门很诡异,明明是在楼房之中,但却布满了曲折的藤蔓,双数根的蔓枝交缠往上,仿佛是从门缝内往外延伸的。 只有最中间留有一个长方形的银色空白,看起来正好是一块扑克牌的形状。 “先试试鬼牌?”乔希递给他们,“感觉鬼牌应该是有某种特殊能力的牌哎。” 杨尔慈接过来,试了试,门没有任何反应。 想到自己的工号是B05,杨尔慈找乔希拿来了黑方块5,往门上的感应器轻轻靠了一下。 门传出一个声音,带有金属质感的人声。 “请倒转卡牌。” 杨尔慈觉得奇怪,5明明是正过来的。但她还是按照门的要求,将牌倒转过来,贴上了门中的空白处。 原以为门会打开,但并没有。 “我们的研究目标是什么?” 门对他们提出了这个疑问,可又没有给出任何的提示。 杨尔慈试探性地输入了一个词语:人类。 “回答错误!B05,你只剩下两次输入口令的机会!” 整个回廊的灯闪烁起来,突然地熄灭了,大约三秒后,回廊亮起,瞬间又熄灭。安无咎特意留意了一下视野里的倒计时,大约三秒后,房间再次亮起来。 “摩斯码。”安无咎提示杨尔慈,“试试看熄灭的规律。” 杨尔慈果断折下门上的一段藤蔓,用断面渗出的植物汁液在墙面划上两条同一水平线的短横线。 房间里的灯快速熄灭了,只是这次熄灭的时间极短,只有不到一秒,很快又再次亮起。杨尔慈快速地在墙上点下一个点,就挨在刚刚的短横线之后。 房间再次亮起,体感上和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安无咎特意观察了一下亮起时间的秒数,是2秒,如果他之前没有记错,上一次是1秒。 亮起后,房间再次熄灭了,这次熄灭的时间也小于一秒,是短暂的熄灭。 也就说,到目前为止出现的规律是: 长熄灭,一秒亮起,长熄灭,一秒亮起,短熄灭,两秒亮起, 短熄灭。 过了一秒,房间的灯再次亮起。 就这样,杨尔慈按照回廊灯光熄灭时间长短的规律,按照顺序,将所得到的结果记录下来,绿色的粘液附着在墙壁上,形成一行密文序列。 [--..-..] “这样的可能性很多。”杨尔慈说,“两个横线是M,但算上后面的一个点,又可以是G,再多算一个点,就是Z。” 乔希已经被她说糊涂了,“什么MGZ啊?” “摩斯码是用划和点组合代替字母的。”杨尔慈对他解释。 “我的错,只说了熄灭,没有让你关注亮起的时间。”安无咎也折下一枚藤蔓,在她的密文序列上划下几个斜杠作为分隔。 [--././-./.] “亮起的时间有一秒钟的,也有两秒的,但是两秒出现频次更少,应该是以两秒亮起作为分隔符。” 安无咎说话的样子冷静沉着,脸上的情绪没有太大的波澜。吴悠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无咎哥,你又变回来了。” 安无咎微笑了一下,“之前我说了一些话,冒犯了各位,大家不要放在心上,就当是我喝醉酒说胡话了。” 乔希连忙摆手,沈惕却在后面笑出了声。 听到沈惕的笑声,安无咎想回头又忍住了。 他就是想在这种时候找他的难堪。 安无咎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把注意力放在密文上。 不过杨尔慈已经率先破译出来,“分隔的四个部分分别是G、E、N、E。Gene。” “基因?”安无咎想到方才的提问,是关于研究目标的。 倒也合情合理。 “会不会简单了一点?”安无咎问。 “如果完全不懂摩斯码的,应该也解不出来吧。”吴悠说着,大概是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将自己的两只手对着笼进袖子里。 然后他突然想到这是南杉的习惯性动作,于是把手放下来了,还很嫌弃地甩了几下。 杨尔慈将结果输入进去。 但正如安无咎预料的那样,结果是错误的。 “回答错误!B05,你只剩下一次输入口令的机会!” 杨尔慈忽然意识到什么,“是不是应该倒过来?就像刚刚的方块5一样。” 但即便是想到了这样的可能性,她也不敢轻易尝试了。 毕竟只有最后一次机会。 安无咎眉头皱起,望着那个序列不说话。 沈惕拨开吴悠的脑袋,把他推到一边,自己鸠占鹊巢,站到了安无咎的身边,然后凑到墙壁上,对着那个密文仔细看。 “亮起的秒数有意义,那熄灭的秒数呢?” “三秒。”安无咎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果是移位呢?和第二层一样。” 杨尔慈被上一次的错误答案弄得有些束住手脚,“移位三次吗?万一不是呢?” “这里的小关卡好像很少会出现有三次输入机会的情况,很有可能就是为这种思路准备的,如果是一次就可以得到的答案,不会设置三次机会。” “我补充一点。”沈惕把手举起,“这里的研究项目,我就自动默认成不能见人的项目了。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很少会把研究目标直接设置为密码,太容易暴露了。” 杨尔慈沉思片刻,决定按照安无咎的想法来,毕竟这是包含了熄灭秒数和亮起秒数的考量结果,相对来说也更全面。 “如果每个字母都向后移位,就是……JHQH。”杨尔慈想了想,“再逆转过来,也就是HQHJ。” 吴悠两手放在实验服口袋里,“输吧,反正就一次机会。” 杨尔慈把结果输入进去。 两秒后。 “欢迎回来,B05!本楼层四转角处的动力转置机关出现问题,需要外力压迫,请处理!” “否则,系统将无法正确运行,无法为您开启实验室大门。” “处理倒计时:60秒,现在开始。” 提示音结束的瞬间,整个房间彻底陷入黑暗,这次再也没有亮起,他们的头顶出现一个巨大的红色倒计时,一秒一秒减少。 “等等,外力压迫?”乔希的声音有些慌张,“这里根本没有什么重物之类的啊。” 的确,这一层楼比其他几楼还要空,还要干净,连个消防栓都没有看到。 着急归着急,他们几人也往转角走去。 “没有重物……”沈惕一点也不焦虑,吊车尾一样走在最后。 甚至有点吊儿郎当,“那就用人好了。” 说着,他还故意蹦了两下,“够重。” “可不是嘛?”吴悠小声吐槽,“傻大个……” 就在沈惕说完话的瞬间,走在最前面的杨尔慈看见,南杉和钟益柔所在的转角,地面有一个绿色的方块。 还有40秒,她立刻往下一个转角跑去,黑暗中,她看见了一个新的方块,是红色的。 而安无咎这个时候已经告诉吴悠,“你想在房间里还是房间外?” 吴悠很快回答,“我听你安排。” 安无咎想了想,将吴悠安排在了外面,“你快过去,站在东南拐角上。” 吴悠二话没说,朝安无咎所说的那个转角跑去了。 他们听到了杨尔慈的声音,“是人!把钟益柔带过来!” 乔希应了一声,直接过去将倒靠在墙边的钟益柔扶起来,和安无咎一起架到杨尔慈所在的拐角。 是红色的方块。 但钟益柔一踩上去,那方块就变成了绿色。 “我试过了,必须有人站在这里,否则就是红色,这应该就是刚刚提示的外力压迫。”杨尔慈说。 还差一个,他们四个人赶过去。 杨尔慈直接说,“我留在这里。” “虽然你很有奉献精神,”沈惕看了一眼只剩十秒的倒计时,“但是你肯定是不行的,你是有这层楼权限的人。” “我吧。”乔希自己主动站了上去,倒计时的描述一下子就暂停了。 “沈惕说得对,杨小姐你留在这里就不能随意移动了。我不太会解谜,在这里至少可以发挥点作用。” “那好吧。”杨尔慈别无他法。 房间里的灯并没有亮起,只是出现了新的提示音。 “是否处理完毕?” 杨尔慈回应:“是,处理完了。” “好的,请B03前往基因实验室。有一点请注意,动力转置系统务必维持运作,哪怕有一秒的故障,也可能会发生不可逆转的后果。” 他们四个角上的人是不可以离开的。 “你小心。”杨尔慈特意嘱咐了乔希。 “好,我就是心里有一点点发毛。”乔希老实说,“这里有点黑,而且正好是四个角,让我想到了某个诡异的灵异游戏,刚好就是要四个人站在四个角的,不过不需要移动就是了……” “不要怕。”杨尔慈说,“再吓人的,前面几个楼层也都看到过了。我们的通讯器应该还可以用,有什么事想办法联系我们。” “嗯……你们快点出来。” 他们三人按照提示音回到了方才的基因实验室,这扇布满藤蔓的大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里面也是黑黢黢一片,杨尔慈走在前面。 在沈惕最后一个进去之后,门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安无咎转过头,见沈惕跟猫炸毛似的,身体僵硬。 也不知道是真的害怕,还是借着刚刚乔希说的灵异游戏做文章。 “吓我一跳。”沈惕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假模假式地贴在了安无咎的身边。 “你可要保护我,我手里还欠着你的好处。” 第52章 造物之主 砰的一声, 回廊归于寂静。 吴悠独自站在自己所属的角落,东南角。 这里很黑,除了脚下方块散发出的微弱灯光, 其余什么都没有。而这样一点光也不足以照亮四周。 “乔希。”吴悠叫出一个名字。 很快乔希就回应了, “怎么了?” “你刚刚跟杨尔慈说的那个灵异游戏, 是什么?” “哦那个啊。”乔希觉得在这种地方说这样的故事多少有点瘆人,但吴悠想听, 他还是壮起胆子说了,“就是四角游戏, 据说是来源于一个五人的雪山攀登小组, 其中有一个人在途中去世了, 因为很冷又缺乏物资,在夜里为了大家都能活下来,就发明了这个游戏,互相叫醒对方,怕睡得太沉, 冻死在雪地里。” “不过后来这变成了一种招鬼游戏,要四个人站在一个黑暗房间的四角,不许发出声音,从第一个人开始, 摸黑往前走,走到第二个人的身后,拍一下他的肩膀, 然后就留在那里, 被拍肩膀的人得到信号, 也往前走, 就这样循环下去。” 吴悠在脑中模拟了一遍这个场景, 有些不解,“这好像不能循环。” “第四个人被拍了肩膀之后,往最开始第一个人的角落走,但是那里没有人可以让他拍肩膀。” “这就是问题啊!”乔希惊讶于他一下子就找准了重点,“你说的是正常的情况,万一发生了不正常的情况,第四个人走到第一个角落……” 南杉开了口,“拍到了一个不存在的、第五人的肩膀。” 或许是因为体力问题,他几乎是气声说话,显得愈发阴森。 “没错,这就表示他们真的招到那个鬼了。”乔希说完,脚下的绿色光芒好像愈发可怖起来。 “不过还好,还好我们不用移动和拍肩膀,不然我真的不敢呆在这儿。” 吴悠对灵异游戏没有太大的兴趣,但这个回廊的确是这种游戏的天然场地。 不过这个鬼也是够闲的,竟然愿意花时间陪人类玩这种幼儿园级别的游戏。 干点什么不行。 说完鬼故事,回廊再一次沉寂下来,每个人都仿若置身于虚空的黑暗之中,摸不着彼此的位置。 除了钟益柔,其余的人基本是可以说话的,吴悠想了想,放开声音提议说:“我们继续说话吧。” 他的声音如同投石入湖,很快隐没于黑暗中。 不多时,他得到了回应,是南杉的声音。 “怎么,小孩子听到鬼故事很害怕吗?” 吴悠觉得他说的话很可笑,本来不想搭理他,却又听见了乔希的笑声,于是不得不解释:“我只是怕出现什么问题,保持随时沟通的状态会比较安全。” 很快,乔希的声音也出现,“对诶,大家彼此说话,至少能确认大家都还是在原地。” “但是钟小姐不能说话。”南杉说。 尽管南杉可以说话,但他的声音很虚,听得不是很分明。 “我……我醒了……” 钟益柔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黑暗之中,吴悠虽一下子听出来,但不禁心生怀疑,“你醒了?你是谁?” “鬼故事把你吓傻了?我当然是你钟姐。”钟益柔的声音虽然没力气,但语气和之前一模一样。 “钟小姐你没事吧?”乔希询问,“你昏迷了好久啊。” “嗯……”钟益柔缓慢说,“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我在这里工作,但……我好像做了很坏的事。” 南杉开口,“你是说你本人,还是E06。” 钟益柔沉默了一片刻,“E06,因为梦里的都不是我的记忆。” “坏事……”乔希大声问,“有没有更具体一点的啊?” 钟益柔感觉自己的呼吸十分艰难,气息仿佛凝结成絮,堵在了喉咙口。 “我……我好像的确在一层工作,但我看管的并不是小孩子们。” “不是小孩?”吴悠疑惑,“那你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觉?” “对,梦里我的工作的确是照看很多很多的……人体。”斟酌之后,她用了这样一个词。 “他们不算是孩子了,不过……确实是沉睡的,在冷冻舱里。” “冷冻舱……”吴悠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一层会那么冷。 听到这里,乔希提出一个疑问,“可是,如果钟小姐并不是看管死去的小孩,那南杉先生的工作为什么是焚烧呢?” 的确如此。 吴悠也认为很可疑,“我们就是在焚烧炉里看到过小孩子的骨头。” “好像也有成年人的。”南杉补充,“只是小孩子的骨头就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 这座收容中心如同被隐没于黑雾之中,真相只能露出边角。 看到的越多,陷入越深的迷雾。 “冷冻的人体……”吴悠提出一种猜想,“难道是这里用来做人体实验的材料?” 钟益柔努力地回忆了片刻,“很奇怪,梦里我梦到自己在整理资料,每一个冷冻人体的数据都是一模一样的。我印象很深刻。” · 实验室的门关上以后,黑暗的房间内闪烁了些许光亮,紧接着,四周围缓缓地亮起,视野逐渐清晰。 这里打通了一整条回廊,呈一个环形的、如同隧道一般的空间,里面摆放着数不清的玻璃实验器皿、实验舱,以及划分出来的实验手术室。 双螺旋的藤蔓延伸缠绕着这里的一切,令这个原本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冷冰之处充满了诡异的生机,像是一座吃人的地下雨林。 杨尔慈伸手摸了摸这不寻常的藤蔓植物。 “你们不觉得,这很像DNA链吗?” “嗯,这也是之前对密码GENE的一种暗示吧。”安无咎说。 玻璃器皿里有浸泡在防腐药水里的各种人体器官,还有许多罩住的动物活体,从密密麻麻的昆虫,到哺乳类的小型动物,甚至是像猩猩之类的灵长类生物。 面对这些,安无咎平白生出一种不适感,忽然地感到晕眩和反胃。这里的一切都令他感到熟悉,包括这些贴着标签的化学药剂,和空气中的消毒水气味。 其中一只玻璃罩里关了只活体无毛小鼠,不同的是,它的后背上生长着一只人类的耳朵。 “这是用来克隆器官的,把软骨细胞移植到耳廓形态的支架上,很早的技术了。”杨尔慈走到他的身边,解释道,“移植到鼠背上,也是为了借用活体动物的身体维持细胞组织的生长。” “所有的器官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获得吗?”安无咎看向杨尔慈。 杨尔慈摇了摇头,“目前具有重要功能和复杂结构的器官,例如心脏,并不能通过这些器官克隆技术完美复制,得到的很多要么是外形不够像,要么功能差距很大。” “所以现在更多人购买人工心脏,起搏器的效果更出色。” 安无咎点了点头,“你果然是这方面的研究员。” 杨尔慈微微有些出神,听到安无咎的话,她轻声回应。 “从前是吧。” 但她很快回神,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这四个字,安无咎就认为她有了出现在圣坛的合理性,毕竟一个专职于生命科学的研究员,没理由会来到这种随时可能送命的地方。 沈惕拿自己的手指抵住玻璃罩,那只小老鼠原本缩在一团,可看见沈惕的指尖,便被吸引,粉色的鼻尖凑近,隔着玻璃贴了上来。 但很快,那只老鼠就倒在了地上,挣扎几下,没了反应。 沈惕立刻收回自己的手,不解地皱起眉。 杨尔慈看见了,用完全没有宽慰感的语气宽慰他,“很正常的,这些老鼠是免疫缺失的动物,才能不对其他生物的细胞排异,但相应的,他们的寿命也很短。” 安无咎看向沈惕,感觉他似乎不太能接受一只小鼠在他面前死去的画面,所以视线才会停留那么久。 在大多数人类的认知里,动物,尤其是这种本身就作为实验体的动物,它们的生命和人类的生命并不是同一量级的。 但对沈惕好像不是这样。 他总是以局外人的角度看待一切生灵。 杨尔慈试着将自己的手贴上玻璃罩顶端的感应器,果然,权限打开,顶端的玻璃盖自动开启了。 她伸手,将里面那只死亡的小鼠轻轻拿了出来。 她想观察一下这只小鼠的身上会不会有什么线索,可刚捧起来,“死亡”的小老鼠脚突然动了动,竟活了过来。 它一直吱吱叫着,像是要下来,杨尔慈便蹲下,将小鼠放到地上。 恢复活力的小鼠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便快速地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安无咎觉得有古怪,“它好像是想带我们去某个地方。” 于是他们跟随着这只怪异的小鼠,一路向前,穿过繁密的螺旋藤蔓,那些实验研究所使用的保存器皿越来越大,从一个个奇怪的动物,逐渐变成人。 小鼠将他们带到了一片圆形空地前,这里没有藤蔓生长,空地的上方漂浮着一个乒乓球大小的金属圆球。使命大成,小鼠也消失不见了。 杨尔慈伸手碰了碰那颗悬浮的球体,一瞬间球体四射出无数根蓝色光线,最终编织出一个完整的全息投影,上面只显示了一行英文句子。 依旧是,一切为了人类。 “正在识别中——” “欢迎回来,B05!” 全息投影里显现出新的内容,分为三个工作区域,一个是[修剪工作]、一个是[完美复制]。 还有一个工作区域的名称是[电影]。 “看电影也算工作的一部分?”安无咎对此很是怀疑。 杨尔慈尝试点击了一下[电影]部分,但里面果然只有几部很老的电影:《弗兰克斯坦》、《第六日》和《楚门的世界》。 但再想要打开影像文件,就出现提示音。 “请完成你的本职工作,B05!” 杨尔慈只好先点击[修剪工作],出来的却是大量未整理的数据结果。 沈惕见安无咎盯着[电影]菜单下的那些电影名称,于是凑过去问,“你看过这些吗?” “好像有印象,或许是小时候看的。”安无咎的视线转到他的脸上,好像看到沈惕流露出些许羡慕。 某个瞬间,安无咎感到一种微妙的愉悦感。 但很快就消失了。 没看过其实才是正常的。 他们所处的年代被海量的影像信息所吞没,每个人的节奏都很快,已经几乎不会有人去看完整的、长达两小时的电影,甚至很难听完一首歌,因为网络上有众多的“精选”与“最佳”片段,如同一本书里的punch le被摘抄出来,反复传阅。 沈惕靠近些,“讲什么的?” 安无咎根据自己不甚明晰的记忆,耐心地向他复述这些古老的影片。 “都是很经典的老片,第一部改编自一本小说,可以说是世界上第一部科幻小说,讲的是一位狂热的科学家,想要用自己的生命学知识‘创造’出一个人,于是经常偷尸体,将不同的尸块拼凑起来。 后来因为一场意外,这个由他创造出来的‘人’真的活过来了,但他却感到害怕,最后酿成悲剧。” 沈惕耸耸肩,对这个故事有着明显很不赞同的态度,“人类好像非常热衷于当造物主。” 安无咎先是不置可否,但想了想,又补充道,“应该是越认为自己所具备的知识接近于真理,越想试试能不能创造点什么。” 沈惕点了点头,微笑着对他说“”。 “第二部……”安无咎思考着措辞,“也算是一部关于‘造人’的电影,只不过这次的手段没那么原始,变成了克隆。主角亚当是被克隆出来的人,所以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那里,后来……他就和邪恶势力对抗,经典也俗套的桥段。” 沈惕提出了一个剧情之外的疑问,“为什么电影要叫这个名字?” 安无咎向他解释,“因为传说上帝就是在第六日创造出亚当,也就是第一个人类。” 他以为沈惕会知道,毕竟现在世界形势不好,诸如基督教之类的许多宗教开始复苏,加上没有制约,信徒越来越多。 说到上帝,沈惕想到了一些怪异的画面,一片金色的混沌和无数双混沌中的眼。 他有些轻蔑地想,上帝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伪神而已。 安无咎注意到沈惕陷入一种沉思中,杨尔慈还在分析数据,所以他伸手在沈惕的眼前晃了晃,“你还想听吗?” 沈惕自然而然地握住了他的手,“当然。” 就这么一个动作,安无咎的某根神经骤然跳了一下,他试图将手抽出来,但最终还是没能成功,于是很快速甚至慌乱地向他介绍了最后一部影片,“第三个讲的是……一个人完整的人生都只是一个谎言的故事。” 沈惕等了一会儿,发现他不说话了。 “就这样?” 安无咎点了点头,这次他成功地把手抽了出来。 “对。” 心跳得好快。 杨尔慈看完了数据,在全息投影出来的键盘上操作了很久,终于得出一个结果。 “这个修剪工作……是关于胚胎基因编辑的。” 安无咎转过脸,想说话,又听见沈惕在身后说,“你肯定也记不清了,所以说不出所以然来。下次跟我一起看那部电影吧。” 这算是邀约吗? 安无咎有些混乱,自从他在另一种状态下对沈惕说出那些暧昧的话之后,除了懊恼,他心中还凭空生出一种陌生的慌乱情绪。 这很不正常。 “出去再说吧。”安无咎有些心不在焉地敷衍。 他想,如果自己是一台仪器,那一定也存在某种故障的仪器。 否则为什么只会因为沈惕一个人产生波动值? 杨尔慈相当具有职业操守,直接忽略了两个狗男人之间腻味的对话,将找到的一则视频播放出来。 “这是他们进行基因编辑的过程,而且对象是胚胎。” 视频是很简单的动画,讲解了基因编辑的过程。靶向的工具在双螺旋DNA中定位到需要编辑的部分,进行删除、替换或插入。 这显然是一个宣传视频,上面无所不用其极地夸赞着基因编辑工程的优点,例如可以从根本上免去那些“不治之症”,彻底地敲除致病基因,如同编程一样对人体进行高效改进。 没有任何一项技术是百利无一害的。 杨尔慈介绍说:“事实上这种技术很早就出现过了,应用到有病症的成年人的身上,的确是提供给患者的一种不错的选择,可是在没有反复验证的情况下,直接应用到胚胎和婴儿上面,性质就完全变了。这是各个国家严令禁止的。” 的确,或许通过这种手段,真的可以诞下一个很大概率一生都不会换上不治之症的“人选之子”,但事情永远不会这么简单。 “成人可以选择。”安无咎望向那些不断滚动的数据,“而胚胎是无法拒绝的,他们只能被动接受这种实验。” 听到这句话,杨尔慈点了点头,她一方面无比赞同安无咎话,一方面又再次为这个人的巨大转变而感到不可思议,如果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小时前的安无咎,恐怕不会有这样的怜悯心。 “而且这把基因的剪刀还远远够不上普遍应用的精准度,出错的概率很高,那些数据你看到了,很大一部分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失败,这里的失败背后是一个生命。 基因编辑的实验看似很短暂,几分钟就可以搞定,但是被动成为受试者的这些胚胎会慢慢长大。研究者为了得到编辑后的结果,无论这些人愿不愿意,他们这一生都将成为被观察的实验对象。” 果然。 安无咎明白了,这就是楚门的世界。 沈惕提出了另一种猜想,“那被编辑了基因的胚胎,如果像普通人类一样繁衍后代,一代代下去,会出现多米诺现象吧?” 杨尔慈看向他,“不排除有这个可能。这里就有模拟实验的结果,通过计算机的上亿次测算结果来看,也是存在基因突变可能性的,而且是出现在整个人类基因池中。” 全息投影中出现一整片蓝色的光点,其中星星点点地出现红色,然后红色的光点愈来愈多,以极快地速度结合和扩散。 她顿了顿,“这就是为什么有人曾经呼吁,让接受过胚胎基因编辑的人不要生育后代,以免污染基因池。” 安无咎立刻说,“这是不公平的,他们也是人,不是实验材料。” 这样的话听起来格外的心酸。 每一个被人为地制造出来的产物,都没有主动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基因编辑婴儿也好,克隆人也好,他们都不过是违背伦理的牺牲品。 “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技术在错误的时间点被应用,他们随时都有可能遭受这种技术不成熟带来的后遗症。被敲除的部分基因或许有可能致病,但更有可能承担极为重要的生理功能。” 沉默间,沈惕先开了口,“应该不止这所收容中心做过相关的地下研究,但是碍于全球大小国家和卫生组织的反对,所以没有办法曝光,如果可以,说不定第一时间就宣告超出大众想象的实验结果。” 比如一个突然出现的弗兰克斯坦。 “肯定的,科学狂人一直存在,被阻止是正确的。这些人总认为自己是为了人类的大步前进而努力,狂热的科学信仰和利益追求早就打破了他们对未知的敬畏。”杨尔慈说。 “人类当然需要前进,但不是不择手段地前进。”安无咎盯着那些冰冷的数据。 没有约束,潘多拉的魔盒总有一天会被打开。 杨尔慈正欲打开第二个工作空间,也就是[完美复制]。 “我好像已经知道这是什么……” 突然,全息投影消失了,缩回到那个球里,而球也一下子不见,来不及捕捉。 房间内一瞬间陷入黑暗,和外面的回廊一样,紧接着,红色的警示灯开始闪烁。 提示音重复发出警告。 “压迫停止,动力系统故障。” “是有人动了吗?” 杨尔慈刚说完,突然见脚下一空。 黑暗之下,他们三人落入未知的空洞之中。 与其说是空洞,不如说是一个传输隧道,很快,安无咎就进入了一个新的黑暗之地,双脚踏踏实实落到地上。 “你们现在就在这层楼的最中心。” 不是人造出来的缺乏感情的合成语音,安无咎很快分辨出来,这是第二层里那个疯兔子的声音。 “没想到你们会挺过这一关,之前的人早就死了,真是要恭喜各位了。不过可惜,你们的同伴们,没有遵守规定哦。” 四周围渐渐地亮起,安无咎这才发现,他位于一个小小的房间之中,洗手间隔间大小,没有窗子,门从外面上了锁。 “所以,你们不得不再跟我玩一个小小的游戏咯。只要赢了,你们就可以顺利离开,输了的话,你们的同伴或许不会立刻死掉,但一定会变得不完整。” “而失败的你们,就会被一直困在这个小房间里,直到游戏结束。” “明白了吗?我可爱的朋友们。” · 回廊四角的四人始终保持联络。 吴悠一直试图碰耳廓上的传声器,想要联系上他们三人,但始终没有任何讯号。 “对了,”南杉忽然想到了什么,“乔希,你是不是找到了扑克牌?” “嗯。”乔希大声回应,“那个里面有六张数字牌,一张Joker牌。” “Joker?”吴悠想了想,“你不就是小丑吗?这张牌是代表你的?”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来着。”乔希说,“但是有点不对,我是D03,扑克牌里是有方块3的,大家的也都有,缺少的是方块2。” “2不就是A02,无咎哥?”吴悠想了想,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少了2,补上了一个Joker,应该是有所指向的。 “有一点我很困惑,”南杉的声音再次出现,“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里面,唯独只出现过假的安先生。原本我们以为其他人也都会出现假的,但现在好像并不是这样。” “对。”钟益柔也认同,“而且他好像是杀不死的……” 第一层的时候,他已经被杨尔慈用重物狠狠砸过,就算没有死,也绝不可能完好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Joker也是鬼牌……”吴悠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难道说,A02已经死了,剩下的是一个鬼牌。” 气氛一下子变得阴冷起来,平白起了阵风,吹得吴悠后背发麻。 钟益柔想了想,基于这种假设,那“杀不死”也可以成立了,“你说得对,如果是这样,会不会是A02的鬼魂对其他人的复仇?这样的话,应该就不会出现其他角色的复制品了……” 她没来得及说完,声音突然一变,“谁?” “怎么了?”吴悠觉得不对,但自己无法移动,“发生什么了?” “刚刚有人拍我的肩膀。”钟益柔的声音微微发抖,“你们没有人离开过这个绿色方块吧……” 没等到回应,也没来得及再说一句,钟益柔的声音骤然尖锐,发出呼叫,“有人……有人在拽……” 吴悠大声喊,“我马上过去!” “等等。”南杉忽然叫住了吴悠。 “等什么?可能是A02又出现了!”吴悠激动地说完,忽然反应过来,想到一开始听见钟益柔声音的时候,自己的怀疑。 在那个被袭击的尖叫声中,乔希有些动摇,“这个……” “真的是钟小姐吗?” 第53章 黑白按钮 真的是吗? 一瞬间, 吴悠也动摇了。最开始的系统音说过,他们每一个人都不能离开自己所在的位置,否则会出大问题。 可现在…… 如果那个呼救的钟益柔是真的, 他现在不行动, 以她目前的体力一定撑不了多久。 如果不是钟益柔, 只是来引诱他们行动的幌子,但凡自己离开一步, 一切都完了,里面的三个人说不定真的会有危险。 到目前为止, 系统还没有宣布他们任务失败…… 要是去救, 万一被骗, 七个人的命运很可能会毁在他的手里。 可如果不去,如果是真正的钟益柔,发生危险她一定会被拖走,离开这个方块,这样一来也是失败。 听着钟益柔挣扎的呼救, 吴悠的脑子不受控制地变得混乱,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旁的南杉试图控制自己的桃木剑,可桃木剑刚飞起,就仿佛被什么阻挡住, 无法继续前行。 “吴悠……” 听见钟益柔的声音,吴悠的后背几乎渗出汗来。 “你真的是钟益柔吗!” “烤……烤鸡……你没得吃了……” 就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忽然间明白了。 “我要去救她。” 乔希的声音出现在回廊, “你确定了吗?” “到死都还记得这么难吃的东西, 只可能是她。” 就在吴悠开口的瞬间, 脚下的绿色方块突然间变作红色, 房间里响起阵阵警报声。 “压迫停止, 动力系统故障。” 原本黑暗的房间转眼被猩红色的浓郁光雾充盈。 “吴悠是你动了吗?”乔希慌张问。 “不是。”吴悠回答了他,又大喊钟益柔的名字,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麻烦了。” 他果断地离开自己所在的方块,跑向钟益柔的方向,“钟益柔,等着我,我来了。” 他记得她就在西北角。 南杉似乎也移动了位置,“小心,我也过去了。” 听见两人都移动,乔希也大喊,“等等我!动都动了我也来找你们。” 穿过弥散开来的红色光雾,吴悠跑向了西北转角,经过西南拐角的时候看到了也正向前跑的乔希。 可等他抵达的时候,却和想象中不同。 钟益柔并不在这里,那里空空如也。 很快,他看见右方的转角处出现金色光芒,吴悠立刻朝那边大喊钟益柔的名字,得到的却是南杉的回应。 “快来,在我这里!” 为什么是东北角? 吴悠没多想,同乔希一起朝金光的位置冲去,在茫茫的红雾之中,他再次看到了那张与安无咎一模一样的脸,但他很痛苦地挣扎着,因为被南山的符咒所困。 “刚刚确实是他拖拽着钟小姐,幸好没有武器,先看看钟小姐怎么样?”南杉双手结印维持术法,但脸色很差,颇为吃力。 吴悠将瘫倒在地的钟益柔扶了起来,“喂,你没事吧?” 钟益柔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回应。于是他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好,没有出大事。 “南杉……”乔希指着金光符阵中的假安无咎,“他好像要消失了。” 吴悠一抬头,只见符阵的金色光芒竟要渐渐将A02的轮廓隐没,他痛苦的神色也逐渐淡化,几乎要消失不见。 但南杉的体力受到游戏的严重限制,最终无法支撑这样强的术法,右膝跪地。 起了阵风,符咒被一一揭下,而眼前那个A02也彻底地消失于黑雾之中。 “真的是鬼魂吗?”乔希扶起南杉,“你没事吧,南杉先生。” 南杉感觉自己的口舌都被封印住,艰难地开了口,却很难发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头,“对。” “所以A02真的死了……”乔希喃喃自语。 “这就是为什么,2号牌会换成鬼牌。”吴悠想了想,“难道这次游戏的隐藏剧情,是A02的复仇之路?” 乔希也开始猜测反复出现的A02的意图,“会不会……害死A02的,是在场的每一个人?所以他想要在相应的楼层杀死对应的人。” 吴悠望了望回廊的上方,他觉得有些古怪。 难道任务失败了,就只有里面的人会出事吗? 正想到这里,他们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强光。 中间墙壁的一扇大门,打开了。 原本吴悠不打算靠近,可之前那只魔术兔子的声音又一次出现。 “可爱的朋友们,真可惜啊,你们的任务失败了。 这样一来,你们的同伴可要就九死一生咯。” 吴悠悬着的一颗心片刻间重重地下落,指尖开始发麻。 “不过……”那个兔子对于玩弄人心过分娴熟,他略微停顿,又笑了出来,“你们知道的,我可是一个相当善良的人,怎么忍心看着大家失去自己的同伴呢?” “进到这扇大门里,你们会得到你们想要的。” 这分明是蛊惑。 尽管他们知道,而且非常清楚,可吴悠还是毫不犹豫地扶着钟益柔朝那扇敞开的大门走去。 “吴悠……”乔希有些害怕,“会不会有诈?” “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他们有危险。” 吴悠朝前走着,没有停下。这个十几岁的大男孩脚步沉着,有着这个年纪罕有的果敢。 “无咎哥是第一个愿意在圣坛里帮我,让我活下来的人,尽管当时的他有利用的成分,但是在那之前甚至没有人愿意利用我。 每个人都忽视我的存在,就算我死了也没有人在意。” 他没有继续说了,冷白色的光照在那张干净的侧脸。 最终,吴悠直接走了进去。 乔希有犹豫,南杉认为也是正常的。 在这个时候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反而不像他的作风。 “我们也进去吧。”南杉对着扶住他的乔希轻声开口。 “毕竟我们也总是要找到这一层的天堂之门,去最后一层的。留在这里也只会是暂时的安全,大家在一起,胜算总是更大一些,不是吗?” 乔希并没有挣扎太久。 “我只是有点怕。”他轻声回应。尽管如此,乔希依旧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去,进入了那扇大门。 在他们进入房间的瞬间,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兔子的声音再次出现:“哇,你们真善良,一个不落地进来了,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或多或少的,总有人当了逃兵。” 这个房间的四面墙壁似乎都是金属制得的,泛着冷冷的光泽。他们的面前还有三个一模一样的巨大封闭金属盒,每个都是电梯舱的大小。 直觉告诉吴悠,这里面就是他们三人。 “你到底要我们来干什么?”吴悠冷冷发问。 兔子发出尖锐的笑声。 “小小年纪,这么没有耐心啊。 这对你之后的挑战,可不是一件好事哦。” 说着,他们的面前出现四个巨大的金属机械臂,以极快的速度直接将他们四个抓住,金属指节几乎有人类手臂的两倍粗,紧紧钳住了他们的腰,完全无法动弹。 就在吴悠试图挣扎的时候,巨型机械手忽然松开,他的身体骤然下落,最终重重地倒在了一张不软不硬的床上。 手术床。 每个人的身体都被绑带绑住,没有丝毫逃走的余地,更精细的机械臂出现,顶端安有电极,成对出现,对准他们的太阳穴与头顶。 “其实很简单,恐怕你们已经猜到了。 没错,你们的同伴现在就在这些密闭的金属房间里。他们正在完成另一项挑战,你们需要做的,就是为他们争取时间。” 兔子笑了,“是不是很熟悉?就和之前的马戏团剧场里发生的一样,只不过那时候的你们是催眠状态,现在,你们将无比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说着,那些安装有电极的机械臂逐渐靠近,尖端重重抵上他们的头皮和太阳穴。 “因为你们将收获前所未有的痛感。” 兔子越笑越癫狂,“多幸运啊,你们有彼此信任的同伴,所以这些痛可以被平分成四份。之前有个傻子一个人来了,不得不承受所有的痛。 就这么活活地疼晕过去,到游戏最后也没有醒过来。” 尽管这些电极还没有真正通电,可他们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这种莫大的痛楚。 “房间里面的挑战一共有七轮,也就是说,你们需要被电击的次数总共七次。朋友们,你们可以伸出右手摸一摸床边,没错,那儿有一个红色的按钮。 当你们觉得无法承受的时候,也可以选择按下按钮,这样你遭受的电击就会立刻停止,但相应的…… 房间里,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会停止。” “按下,或者不按,全凭你们的选择。” 兔子轻笑一声。 “那么,祝你们好运咯。” 霎时间,吴悠的眼前出现了两条空白的柱状图,一边是痛感程度,一边是积累秒数。 两条同时出现了颜色。 钻心的疼痛如蛇一般,通过电极刺入他的头皮他的大脑,仿佛在试图啃噬和吸干他全部的脑髓,好疼,始料未及的疼。 他的手指紧紧扣住手术床。 “坚持一会儿……” 吴悠已经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对其他三人说话,还是在说服自己。 骨头的每一丝缝隙都填满了电流击穿的痛苦。 “哇,真厉害啊。” “已经有时间了呢。” · 困在密闭的金属房间之中,安无咎静静等待着那只兔子宣布游戏规则。 忽然间,他听到了剧烈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并非是同一个人的。 “这是谁?吴悠他们吗?” 沉默已久的兔子终于开口了:“别这么紧张,这些善良的天使们是不会死的,他们只是在为你们的前进奉献和牺牲啊。” 这个描述令安无咎感到恶心。 就像是迫使幼小的生命,为所谓“人类的未来”而做出的牺牲。 “你到底要做什么?” “哇,看来还真是要用别人的命才能威胁到你呢。”兔子对安无咎失去冷静的模样满意极了,“别着急,这些可怜的同伴们不过是在忍耐痛苦,为你们争取时间。” “除了你之外,那个比你还冷的混血女人,还有绿眼睛的帅哥,都关在完全密闭的房间里,和你一样。你们三人都能听到外面同伴们因痛苦而爆发的惨叫与求饶,但不能听到彼此的任何声音。” 这简直就是在消磨他们冷静思考的能力。 “这个游戏嘛……事实上很简单。”兔子的声音高高地盘旋在上空,仿佛凌驾于残忍与苦痛之上。 “我只想向你们提问一个小小的问题:我们想要对外面的朋友们,甚至整个收容中心的孩子们,进行基因编辑,简单来说,就是敲除掉我们认为有害的基因。当然了,你们可能会想,随便啦,这就是圣坛的游戏而已啊。” “不是哦。”兔子轻俏地击碎他们的侥幸与幻想。 “别忘了,你们的神经已经接入这个游戏了,就算同伴们幸运地活下来,成为幸存者,敲除过的基因也会阻断某些小小的、但又很重要的脑神经。” 这就是一开始兔子说的“不完整”的意思。 安无咎的心冷了下来。 这场游戏本就建立在他们的痛苦之上。 如果真的输了,还要让他们付出更多更痛的代价吗? 在凄厉的哭声中,安无咎逼迫自己冷静。 无论如此,放弃思考才是走向死亡的第一步。 “你刚刚说……你们想要进行基因编辑。”他咬字的重点放在了“想要”两个字上。 “对,只是想要,因为我们需要你们三人的意见。所以,你们只需要回答我敲除,或者不敲除。” 就在兔子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安无咎面前的那面金属墙壁缓缓出现一个白色的盒子,透明的盒盖向上打开,里面是一黑一白两个圆形按钮,黑色的上面印有YES,而白色的则是NO。 按钮的下方是一块小小的LED屏幕,但现在是暗着的。 盒子的最下缘裸露了一小节电线,安无咎猜想,这会不会和外面他们的痛苦来源是相接的。 兔子继续说,“这个问题,我一共会问你们七次,每次都根据你们结果的多数决定是敲除,或是不敲除。例如第一轮,你们中的两个人选择了敲除,一个人选择了反面,则这一轮的结果定为YES,少数服从多数,很公平。” 安无咎不明白,如果是这样,一定每个人都会选择不敲除,没有理由做出伤害他人的选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兔子笑了,“当然不会只有这些规则。” “你们的回答,不仅仅关乎他们的痛苦与平安,更是决定了你们自己是否能从这里出去。” “因为决策者有三位,YES或NO两种选择,所以,解除门锁的规则是这样的: A、如果三个人都选择了一样的结果,无论都选择了敲除基因,或者不敲除,都将解开玩家杨尔慈的门锁。 B、如果两人选择敲除,一人选择不敲除,那么玩家沈惕的门锁将会被解开。 C、如果一人选择敲除,两人选择不敲除,你,安无咎,将获得解开门锁的机会。” 门外的惨叫声愈来愈撕心裂肺,令安无咎内心难安。 “提问有七次,如果重复了上面的某个情况呢?” 兔子理所当然道:“那就重复开锁咯。如果好几次都是B这种状况,那就一直开沈惕的门,多重复一次,你们就多浪费一次开门的机会。” “不仅如此,即便是门锁解开的人,也只能在七次提问结束之后被释放,在此之前,你们都必须呆在这里,一个一个回答我的问题。” “七次提问会得到七个决定的答案,敲除或是不敲除,这样下来,少数服从多数,如果七次里大部分的结果都是YES,那就不好意思咯。” 兔子发出诡异的笑,“听不到彼此的声音,没办法商量,也看不到彼此的脸,甚至都不知道对方这一轮给出了怎样的答案,只能听到朋友们凄惨的叫声,是不是很孤独,很无助啊。” 他们彼此的信息是孤立的。 因为信息不对等,所以无法知道对方这一轮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是YES还是NO,也没办法根据他人的策略调整自己的选择。 既要保证门锁打开,还要确保七轮下来最终的结果一定是NO,否则外面的四人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 安无咎很想知道此时此刻沈惕是如何的心境,是否如他一样,备受折磨。 兔子笑着为他们宣布,“外面的人已经用痛苦,为你们收集好了第一轮的思考时间。你知道的,人类的耐力是有限的。如果和之前的人一样,他们还不一定能撑到第七轮呢。” 安无咎的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倒计时。 “60秒后,要告诉我你的选择哦。” 安无咎闭上眼,开始以其他人的角度来思考。 这是第一次回答机会,应该很容易能想到三个人应该尽可能选NO,选不敲除,这样的选法既可以达成一致,解开杨尔慈的门锁,也能争取下第一个[不敲除]的结果。 他相信无论是沈惕还是杨尔慈,应当能想到这一点。 60秒的倒计时格外地短暂。 安无咎睁开眼,在还有40秒的情况下,很直接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按下了写有NO的白色按钮。 倒计时继续走了几秒,直到归零,兔子的声音才再次出现。 安无咎听到了鼓掌声,不自觉皱起眉。 它竟然在鼓掌,好像看了一场精彩的表演。 很快,金属房间内出现了一段欢快的电子乐,就像是游戏成功通过一个关卡后会出现的系统庆祝音。 而声音的来源,就是墙上的盒子,上面那个暗着的显示屏亮起,出现了几个字符。 [N、N、N] “恭喜你们,第一轮就默契地达成一致,每个人都选择了不敲除。我说到做到,现在就解开杨尔慈的门锁。” 盒子显示屏上滚动出现了新的字样。 [玩家杨尔慈门锁已解开!] “看来你们都是很善良的人啊。”兔子的声音尖锐得好似指甲划在铝制金属框上,令人浑身不适,“还有六次回答的机会,好好把握哦。他们的命运,还有你们自己的命运,都在这简单的是与不是之中了。” 因难耐的痛苦而爆发出的惨叫声穿透了金属壁,一声声如同尖利的爪,抓在安无咎的心上。 他无法想象这是多么极端的痛苦,才会让善于忍耐和沉默的吴悠发出这样的声音。 他还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孩子。 “哇,他们又为你们攒了55秒的时间诶,好厉害啊。”兔子的开心溢于言表,“来吧,开始第二轮的回答。” 倒计时又一次开始,数字不断变化。 安无咎快速思考。 上一轮,他用了三个人都想得到的公共答案,因为这可以得到一次解锁机会,还能不做出敲除。 但这一次,已经没有了所谓公共的答案,如果所有人都再次选择不敲除,三个NO,最终结果只能是重复解锁杨尔慈的门。 这样他们就浪费了一次机会。 最佳的答案是两个不敲除,一个敲除,这样一来取多数也是不敲除的结果,还能解开他自己的门。 或者是两个敲除,一个不敲除,尽管会得到敲除的结果,但还有五次机会,足够搬回局面,只要他们三个能全员解锁,后面的几次回答一定会是三个NO,因为已经确保自由了。 所以这一次,只要不重复开杨尔慈的房门,一切都还有机会。 想要不重复,就必须有一个人的选择要和其他两人不同。而因为游戏结束之后的惩罚机制,安无咎想,他们天然会倾向于[不敲除]的选项,因为这是安全的,正确的。 其他两人如果选了NO,他应该选YES,才能不重复开锁。 不。 安无咎又想,他能想到这一点,其他人一定能想到,无论是沈惕还是杨尔慈,他们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他们一定也猜得到这样的局面,或许会考虑选YES,做那个平衡者。 可这样一来,很可能导致三个人选YES的状况。 选NO,选不敲除…… 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出现,像是在试图说服他。 万一他们俩也想到选NO来平衡,怎么办? “还剩五秒哦。”兔子格外好心地提醒着。 安无咎最终伸出手,按下了黑色的按钮,选择了YES。 时间归零,兔子对他笑了笑。 “宣布一下你们的结果吧。” 欢快动听的庆祝音依旧出现,而那一方小小的屏幕上,却给出了一个并不值得庆祝的结果。 [YYY] “你们可真是默契的朋友啊,这一次又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不过换成了敲除基因。” [玩家杨尔慈门锁已解开!] “两次回答,结果打平了呢。” 兔子顿了顿,在哭喊与痛苦中轻声开口。 “还有五次机会,祝你们好运!” 第54章 三人囚徒 只剩下五次机会了。 听着同伴被折磨的声音, 安无咎实在无法保持绝对的冷静,他甚至有那么一秒祈求自己能换作另一种状态,至少可以利用自己的冷漠与恶意, 让他可以想出一个应对的办法, 早一点解救他们。 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个游戏并非是他一人的游戏。 这与囚徒困境①很像, 每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无法得到他人的信息,无法得出一个所谓的方案和计划, 决策失误才是常态。 他安慰自己, 至少杨尔慈出来了。 三人同选择的机会必须用在第一次,否则越往后, 心态越差时间越短, 再想在同一轮选出同样的结果就不容易了。 想要得到最终胜利, 一定还有机会。 “好了, 无私的同伴又一次用他们的牺牲与奉献换来了时间, 果然应了你们人类信奉的一句话, 时间就是生命啊。” 听到兔子的声音, 安无咎的眼神就冷下来。 人类…… 难道作为幕后之一的它并非他们的同类吗? “让我看看你们这轮得到了多少的时间。”兔子顿了顿,“哦!44秒!真是个不错的数字。” “第三次作答, 请告诉我你们会做出哪种选择吧。” 安无咎冷冷地望着眼前的盒子, 那条裸露在外的电线似乎连接着金属墙壁,或许还连接着更多他所不知道的东西。 上面的黑白按钮仿佛扭曲了,变成两个不见底的洞, 将他耳边的尖叫、哭喊与嘶吼统统吸入,旋涡似的, 没有尽头。 上一轮是三个[敲除], 因为他们都想到了同一层面。 在经历了一次全员[敲除]之后, 沈惕与杨尔慈一定会担心,心理上会倾向于选择No,就类似于惩罚奖励,被敲打过一次的孩子不会去走相同的路。 但是他们都不是心思单纯的人,一定会对这个选择产生怀疑,尤其是杨尔慈。已经重复了两次,这次她一定不希望解锁的机会再一次浪费在自己身上。 要论动摇的心,她是最重的。她一定想得到大家都会倾向于在这一轮选No,相较于其他人,杨尔慈最有可能选Yes。 但对于安无咎而言,这一次无论如何要选No。 他不能再想太多,否则所有人的想法过于一致,结果反而不妙。这一次,他的思维层级要主动降一层。 至少在这一轮,安无咎必须要让[不敲除]的选项占据上风,哪怕最后他不能出去,也没有关系,他不能害了外面这些白白为他们牺牲的人。 没有太多犹豫,安无咎按下了白色按钮,选择了No。 他将成功的可能性押注在另外两人的身上,尤其是杨尔慈。 最好是NNY…… 这一次安无咎思考的时间事实上很短,他在倒计时还剩下30秒的时候就按下了白色按钮。 他相信杨尔慈,也相信沈惕。 在倒计时结束之际,兔子的声音出现,像是故意刺激他似的,特意对他说:“真果断啊,你可是第一个做出决定的人呢。” 安无咎不想理会他,只觉得可笑,“看着其他人痛苦,就这么快乐吗?” 兔子的笑声停了停,然后用一种理所当然又极度无辜的语气,反问他:“难道你不觉得快乐吗?这是多么宝贵的祭品和养料啊。” 安无咎觉得荒谬,下一秒,却听到兔子说:“你上一个游戏里隔山观虎斗,三个人死在你的手底下,那个时候的你不也是因胜利而餍足吗?” “为什么你会知道?”安无咎不解,它难道不是这一个游戏的NPC吗? “我当然知道,别忘了,我甚至知道你有一个妹妹。”兔子的笑声充满讽刺意味,“你在圣坛里直接或间接杀死的所有人,你自己恐怕都忘了。” “安无咎,我替你记着呢。” 安无咎全身发冷,仿佛自己已经被这个兔子拆解干净,如同一具亲手被他杀死的尸体。 它正在愉悦地解剖着自己的战利品,品尝着这一目了然的胜利。 兔子笑起来,“安无咎,你要加把油啊,我可是最喜欢你十恶不赦的样子了,连自己朋友都不放过,现在怎么这么软弱,为了不相干的人举步难行。” 它给了安无咎极大的迷茫与自我怀疑,然后又矫揉造作地不再继续,“啊,我好像说得太多了,给你们每一个人。” “还是来宣布结果吧,是会让你们开心点,还是更加难过呢?” 眼前盒子上的LED屏幕出现了新的字样,雀跃的庆祝音环绕着这座几乎要活埋他们三人的金属坟墓。 [NNN] “开心吗!你们离不敲除的最终决策又进一步了!” [玩家杨尔慈门锁已解开!] 不可能。 安无咎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他们分别选了什么?” “这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呢?”兔子尖锐地笑着,笑声如同一把软刀子,生生剜开他的心脏,“真不愧是精神领袖呢,看来所有人都跟随了你的决策嘛。”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动摇? 安无咎仔细地回想自己的推算,难道真的是他太过自负,事实上他根本猜不到其他人的想法。 他根本救不了任何人,做不了这个该死的救世主。 “不要灰心嘛,至少你们不是三个Yes,这一点多值得祝贺啊。” 尽管这种选择不是随机的,无法严格按照出现的概率进行计算,但连续三次出现同样的结果,而且还是在他做出策略改变的情况下出现,实在是有些蹊跷。 这是圣坛的游戏,不至于篡改玩家的结果来作弊,而且这种方法相当拙劣,被篡改结果的玩家是很清楚的。 但真的放任玩家形成囚徒困境,当人数增加为三人,很难通过重复博弈达成合作,两人还可以一次次试探,从试探的合作中寻求信任。 可三人根本做不到,多了一个变量,不再是一对一,无法像双人的囚徒困境一般,不是你就是我,不是合作就是背叛。 三个人的时候,他们甚至不知道另外两人分别做出了何种选择,谁都觉得自己可能会是那个不一样的选择,但谁都无法确定自己一定是。 根本无解。 靠运气?还是游戏方真的有问题? 安无咎几乎是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疑心一旦出现,就很难压制下去。 安无咎想到,即便有玩家知道自己被篡改了,明明是选了Y,却是NNN,他也无法说出来,另外两个人永远瞒在鼓里。 可是,这么卑劣地破坏规则,游戏还有什么意义? “你们的同伴可真是坚强啊。都已经三轮过去了,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按下停止的按钮,还在拼命地为你们坚持下来。” 兔子笑了笑,“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要出去,替他们按下那个键啊?” 不能再被它影响了。 它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所有人丧失理智,陷入疯狂。 这样就输了。 安无咎冷笑一声,抬眼望向那双不存在的窥探之眼。 这一幕,差点让隐藏在背后的兔子怀疑他是不是又一次性格突变了。 但事实上,安无咎并没有,他只是站在极端的光明点,朝中间迈进了一步。 “如果你想看到我崩溃,恐怕你很难得偿所愿。” 安无咎神色沉着,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怪异,“我有黑暗的一面,也有光明的一面,和所有的人类一样。我的光明面甚至附加了旁人没有的冷静与镇定,你不可能轻易击碎我。” “你的把戏,我一定会弄得清清楚楚。” 兔子静了一会儿,就在这罕见的安静中,哭喊就被衬得愈发刺耳。 它那疯狂的声音竟忽然间变得漠然,十足冷酷,如同在宣告一个既定的事实,“你或许不会相信,总有一天,你会被击得粉碎。” “这是你命中注定的,明白吗?” 尽管失忆,可安无咎根本不相信所谓命运。 或许真的如此,但粉碎的结果到来之前,他也不可能认命。 兔子的无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又恢复成那个疯狂的语气,“好了,我们开始第四轮的选择了。” “这次小可怜们可是拼命咬着牙,为你们争取了足足30秒呢。” “慎重地想一想,到底是敲除,还是不敲除。三十秒内,我要听到你的答案。” “加油啊,小美人。” 三十秒的倒计时很快便开始。 安无咎没有思考,完全没有思考,而是将手摸进口袋。 观察着这一切的兔子不禁眯起了眼。 这家伙究竟在做什么? 他摸出一块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碎片,很随机,密钥碎片上面写的是hoax,是他在解开水箱游戏时得到的奖励之一。 碎片的一角被他捏在手中,拇指随意地往上一弹,金色的碎片随即弹上空中,划过一条流光溢彩的抛物线,被他的手掌捕捉,最终压在掌心与手背之间,尘埃落定。 有字的一面选Yes,无字的一面选No。 他决定好,于是移开手掌。 朝上的一面赫然写着hoax。 [骗局] 尽管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他还是赌了一把。 要快,安无咎按下按钮,在心中想。 或许他就是一个赌徒。 明知机会宝贵,可脑海中不断涌出的诸多疑点还是迫使他下这一注。 安无咎就是要用这任性的随机,赌到他需要的信息。 他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草率。”兔子看到他按下按钮,选择了Yes,即嘲讽又觉得不可置信,“你是放弃了吗?” 安无咎抬起头,第一次对他反问,“你猜呢?” 兔子冷笑了一声。 “有个问题我很好奇,放心,不是关于其他人选择了什么,我并不想犯规。”说着,安无咎又抛出第二个问题,“我是第一个做出选择的人吗?” 这一次,兔子没有立即做出任何的反应,哪怕是一个笑。 它反常地安静下来,安静得可怕。 “我当你默认了。”安无咎收好了手里那枚写有hoax的碎片,低着头,打量自己的指尖,上面有很多磨损出来的茧。 “你知道吗?人在极度兴奋的时候,话会变多,随之而来的,话中的信息也会变多。”安无咎镇定地挑眉,“你是不是人类,我不知道,但你失误了。” “我一直在想,要如何破解我们三人的困境,结果陷入了僵局,差点也出不来。不过你设置这场游戏,其实也是想让我们发现的,只是最好发现得晚一点,到无可挽回的时候,被后知后觉的悔恨彻底击垮,游戏效果才会达到最佳。” “否则你不会一直耍小聪明,试图泄一点底,让游戏更好玩。” 兔子笑了。 “你疯了,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结果出来了,庆祝音萦绕周身,安无咎盯着眼前的LED屏,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YYY] [玩家杨尔慈门锁已解开!] 安无咎没有理会,兀自走到那个盒子前,扯了扯那根裸露在外的电线,果然如他所想,稍稍一扯,另一端就掉出来。 好像还不够彻底。 安无咎打开面板,在收藏阈中找到什么。 下一秒,一把枪出现在他手中,毫无犹豫地,他侧头瞄准,一枪击碎了金属墙上的选择盒。 “你真的疯了!”兔子发出尖叫。 硝烟中,安无咎盯着完全毁坏的显示屏,心平静下来。 “别演了。” “这个盒子根本就是障眼法。” “故意做得这么简陋,一扯就断,可你还是嚣张地笃定,没人敢轻易下手,更别提毁了盒子。” 安无咎将枪口一端抵在地上,“你用大段大段的讥讽和刺激,对玩家施加心理压迫的手段是不是屡试不爽?之前的人都败在你的洗脑之下了,对吗?他们不是崩溃,就是陷入思考的旋涡里,在这个无解的问题里无法抽身。” 安无咎嘴角平直,显得很冷漠。 “大家都忽略了,你从第一轮的时候,说的话就是[告诉我你们的选择],每一轮都是这样,到了这一轮,你甚至大胆地说[我要听到你们的选择]。” 他直接戳穿了真相。 “这个盒子的出现根本就是用来迷惑答题者,事实上,答案必须是口述,是要说出来的,我说的没错吧?” 兔子静静地听完,竟然笑了,“所以你刚刚才随机选了个答案,还问我你是不是第一个,就是想知道这个盒子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没错,我不相信会连续四次出现全员相同的决策,不可能,我们都不是傻子。” “如果不是作弊,问题就出现在道具上。你太狂妄了,认为没有人能识破这个骗局,所以在第三次的时候直接说出答题顺序,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就是第一个,还称呼我为精神领袖,所有人都跟随了我的答案。” 安无咎的眼神澄澈而锐利,“这里的跟随,是你脱口而出的真相。” “第一个按下盒子里的按钮、做出选择的人,会直接同化三个人的选择。无论怎么想,怎么做决定,最后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在某种程度上,兔子觉得很兴奋。 这个安无咎,竟然可以在它无孔不入的言语暴力和心理压迫下,从它的残酷话术里赚取线索,甚至用赌,也要赌到他需要的信息。 极致的冷静也是一种疯狂。 真是个可怕的家伙。 “精彩啊,一般人可撑不到这里。”兔子感慨地笑着,甚至鼓掌,十分轻松地说出其他人的下场。 “他们要不是被外面的哭声击溃,要不然,就是被这个信息密闭的选择折磨到疯掉。” “你,还有隔壁那位绿色眼睛的男人,是唯二两个在游戏过半就能察觉出端倪的玩家。” “该说你们天生一对好呢,还是该说,你们就是同一类极端抗压的怪物呢。” 听到沈惕的名字,安无咎的喉结滚了滚。 这并非在他意料之外,沈惕比自己更不受约束,无牵无挂。 好在他也发现了,就知道他也会发现的。 “不过那又能怎么样?你们只不过是解除了障眼法。” “现在剩下的,不就是真正的博弈了吗?” “安无咎。”兔子诡异地笑了笑,“你赌到的信息,够用吗?” 第55章 特别伙伴 进入金属房间之后, 表现最不正常的就是沈惕。 其他两个人至少都是镇定地接受游戏规则,而沈惕,完全像个混子, 还是个情绪烦躁的混子。 他靠着一侧墙壁, 双臂耷拉着,用后脑勺有一搭没一搭地撞着金属壁。 别说积极了,简直就是自暴自弃。 所以连兔子开口的时候,那种较真的疯劲儿都瘪下去一大半。 “喂,你不打算好好想想, 抓紧时间把你的答案告诉我吗?”兔子说完, 又继续刺激,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他们有多疼啊,那我就让你听得再清楚一些好了。” 于是它将外面的声音放大了几倍, 哭喊声几乎要穿透墙壁。 沈惕皱起眉。 “吵死了。”他不耐烦地伸出手,按了一下盒子上的白色按钮。 “你选了No?决定好了?” 沈惕一双眼懒散地半睁着,像只打瞌睡的猫,完全没有要搭理这只死兔子的意思。 “你不说话, 是因为你完全不在意这些人。”兔子笑了笑,“他们在你眼里和一只蚂蚁, 和任何一种动物没什么分别, 是吗?” 谁知这次沈惕竟开了口, 还一本正经,“那倒也不是。” “哦?” 沈惕故意说得恶心, “兔兔多可爱啊, 怎么能这些动物放在一起呢?” “这么可爱的小东西, 就应该出现在餐桌上。” 沈惕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八字也就划了了一撇, 他就开始饶有兴致地规划起奖励金归处。 “出去我第一顿就要去最贵的餐厅吃兔肉,生扒了皮,烤着吃,撒上辣椒面胡椒粉,皮也不能浪费,用来缝个坐垫,想想就不错。” 兔子被他这么一噎,蹲了半天只冷笑一声。 “真可怜,你也只能嘚瑟这么一会儿了,等一下想哭都来不及呢。” 说风就是雨,兔子说哭,沈惕就装模作哼唧着假哭了一阵子。 第一次的结果出来了,和沈惕想象的一样,是三个[不敲除],至少要把同样结果的先敲定,保住杨尔慈。 “你的同伴们还在用自己的痛苦给你们积攒时间,你可要好好珍惜,别辜负了他们的牺牲啊。” 沈惕没工夫搭理兔子的垃圾话。 他并非没有听到那些惨叫,尤其是吴悠。平时这小鬼嘴比谁都硬,什么时候都挂着一张不高兴的脸。 能让他痛到撕心裂肺的程度,沈惕想想,就觉得这个圣坛可真是恶心至极。 “怎么了?”兔子仿佛能够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似的,在沈惕陷入沉思的时候直接戳破,“动摇了?心里不好受吧?” 沈惕懒洋洋抬了抬眼皮。 “我在想,你是哪里有问题,非得把我们分开?” 沈惕说着,两手叉腰,抬起头,一脸烦躁,“我都看不到安无咎了。” “你就这么想看到他?”兔子语带嘲讽。 沈惕痛快承认:“是啊。我就是要看着他才舒坦,不行吗?” 他拍了拍金属壁,“你就不能弄个玻璃门?” “要是怕我们互串消息,你直接弄个单向玻璃,你们圣坛不是什么都能做,直接把我们的声音关掉不就行了?” “你想得可真美,我让你看到他,你岂不是就可以根据他的举动来判断了?” “可以马赛克啊,全都糊上,我就只看看脸。了不起,看看眼睛总行吧。” 沈惕执着得像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尽说些不正常的话,弄得兔子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但他觉得自己挺正常的,只是看看眼睛而已,又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部位。 “我看你是脑子不清楚,连怎么做一个正常的人都不知道了。” 兔子继续讥讽,“现在急了,刚才怎么不好好珍惜一下?说不定那就是你和安无咎的最后一次见面咯。” 沈惕活动着自己的脖子,“那不一定,我要是没了,安无咎还可以给我收尸啊。” “万一我没死就只是淘汰,不就成了你这种垃圾NPC?那可就太棒了,当NPC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了。” 沈惕两只绿眼睛闪闪发光,就差苍蝇搓手了。 兔子这回是真不说话了。 “你怎么不继续了?”沈惕笑得和善,对着上空挑了挑眉,“你是觉得我太变态了吗?我也觉得,我有时候还真挺不正常的,比如现在,我竟然想试试兔子骨灰拌饭……” “第二轮开始了,”兔子打断了沈惕的自我剖析,“你的思考时间只有这些,想想吧,这一轮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倒计时开始的瞬间,沈惕补充完自己被打断的话,“我想试试兔子骨灰拌饭,你这种大小的,够我吃半个月呢。” “你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外面的人活活被电死吗?” 沈惕耸耸肩,长长叹了口气,盘腿坐到地上,右手托腮。 “你呢,别费口舌了。要么,你拿我出去换其他人,电我,反正我耐造还想死。要是不换,就闭嘴。” “我在不在意,担不担心,跟你没有关系,也休想用这种拙劣的把戏刺激我。” “明白跟你说吧,只有安无咎死了,我说不定会小小地崩溃一下。”沈惕说得轻描淡写,表情也十分无所谓,“只可惜……” “安无咎根本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死的家伙。” 那双绿宝石般的双眼抬了抬,如占卜完毕后说出的命定箴言,“他说不定还会活到最后。” 兔子也笑了,“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因为那张脸?” 沈惕瞟了一眼倒计时,然后认真思考起来,“嗯……” 想着想着,沈惕笑了,“都喜欢,满意吗?” “就这么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家伙?你完全不施展实力,自暴自弃地混日子,现在还在圣坛这种地方,在别人的身上找寄托。这样的生命,不觉得可笑吗?” 兔子似乎对此持有一种复杂的态度,一面想要嘲讽,一面似乎又觉得沈惕是个没出息的家伙,甚至扼腕叹息。 “你好像跟我挺熟的嘛。”沈惕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幡然醒悟的表情,“啊,我该不会是你爸爸吧。” 兔子无语,“你疯了吧。” 沈惕站了起来,手按下一个答案,然后伸了个懒腰,“别生气嘛,你要是真认识我,帮我个忙呗?” 兔子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于是沈惕也直截了当地说了,“小忙,以后每一轮都把我俩分一块儿,成吗?” “如果是敌人呢?”兔子笑道,“你还会这样吗?” “敌人最香了。你知道安无咎想要弄死一个人的时候,那个样子多有魅力吗?”沈惕一脸兴致勃勃,居然真的跟这只兔子描述起来,“他坏的时候简直是坏透了,完全不择手段,可好的时候,又想按照计划除掉对方,狠下心又踌躇不前,那种交织的矛盾感,是他最脆弱的一面。” “把这一面给我,多好啊。”沈惕嘴角勾起。 兔子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公布了答案。 “满意吗?你们又一次达成了默契,可惜重复开门了。”它的声音里带着讽刺的笑意,“你们几个的水平这么旗鼓相当,说不定次次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沈惕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你以为你一心求死,就没有任何可以被人拿捏的把柄了?”兔子面对沈惕,从癫狂中渐渐冷下来,“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想死吗?” “你知道你自己是谁?你的名字来源于谁吗?还是说,你自己其实也很清楚,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的联系,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一个将你放在心上的人,所以你才想死。” 他的话终于在沈惕的心里落下一点痕迹。 “不说话了?”兔子获得了些许的成就感,无情地继续嘲弄,“你甚至都不记得自己遭受了多大的痛苦,那些痛苦重复了多少次。” 重复? 沈惕不动声色地眯起眼。 “沈惕,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你现在的自我矛盾,你的神经质,还有你完全无法自圆其说的一个个谎,归根到底,都是因为现在的你,只是一个空壳罢了。” 沈惕轻笑一声,“是吗?”他对着金属里的倒影看了看,“那这个壳还不错嘛。” 兔子为了用言语对他施加压力,甚至没有能来得及遵循规矩,对他说第三轮开始的废话,沈惕就这么看着倒计时开始,感受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倒也不用在这里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兔子拿腔拿调,声音尖锐,“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这场游戏从设立到如今,只有一个人破解过。” “唯一一个。”兔子强调。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才是真的不在乎,不仅仅把这些在外面替他受苦的人当做是工具,而且也不在乎与他博弈的对象。” 兔子故意叹息,“本来你也是有机会成为这种无敌的家伙,真可惜,为一个分裂的怪物着了迷。” 沈惕忽然对那个传说中破解成功的人起了一丝兴趣。 “那这个人,还活着吗?” “当然。”兔子笑了,“不仅仅是活着,他到目前为止,也是圣坛史上最高积分的家伙。或许你们能碰一碰,谁知道呢?” 沈惕没有说话,他听完,十分随意地做出了第三个选择。 得到的结果,一如他心中所想,还是三个一模一样的字母。 沈惕并不觉得他们三个有默契到这种地步,更何况都第三问了,安无咎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他的策略一定会发生改变。 在沈惕眼里,目前只有一种情况,这该死的游戏自己作弊了。 “恭喜啊。”兔子看到了结果,非常欣喜,“杨尔慈小姐又能出去一次了。” 沈惕没有说话,毫不介意地打了个哈欠。 这只兔子百分之百是圣坛内部的人员。他知道很多甚至连他自己都已经模糊不清的记忆,关于自己的身世,自己曾经遭受过的事,他只对安无咎透露过,还是半真半假掺着说的。 这个游戏看着并不难,无非就是一场不完全信息的心理博弈,运气好点的人不至于全员不通过,何况第一轮的三同选择情况很好出,至少可以解除一个门锁。 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目前为止都只有一个人破解。 说明游戏一定有问题。 “第四轮也要开始了,想好要告诉我什么答案了吗?”兔子阴阳怪气,“你在意的安无咎可是连续几轮第一个做出决定的人哦。” 这么快。 沈惕知道安无咎不是草率的家伙,尤其是这个状态下的他,应当极为谨慎。 除非他也和自己一样,察觉出这个游戏背后存在阴谋。 “他这么快就想明白了?”沈惕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尖,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在狭小的金属舱里转圈圈,“安无咎……” 沈惕一边转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念他的名字,“安无咎,安无咎,安无咎……” 转到快剩一秒钟的时候,沈惕慢吞吞选择了其中一个按钮。 “想了这么久?”兔子反问。 “深思熟虑嘛。”沈惕笑了一下。 事实上,他完全是随便选的。嘴上重复念着他的名字,心里却是:“好的安无咎,坏的安无咎,好的安无咎……” 转完两圈,在盒子前一停,停在了“好的安无咎”上。 于是他在最后一秒,用这种无聊的手段做出选择,按下了白色按钮。 果然,结果与他的选择产生了偏离。明明按下了No,结果却是三个Yes。 明摆了是有问题的。 “你们这个东西不对吧?”沈惕使劲地点了点盒子上的按钮,黑的白的乱按一气,还狠狠拍了好几下,“什么垃圾机关。” 说着,他直接一把扯断了电线,力气大到直接把整个盒子给拽了下来,猛地往地上一砸。 “舒服了。”沈惕心满意足。 “你破坏了机关,后续就失去选择机会了,你的所有选择都会跟随第一个人的结果进行。”兔子笑了笑,“你的命运完全交到了别人手里。” 沈惕露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摸着自己的胸口,“真的吗?我好怕啊,这样我不就等死了吗?” 不过很快,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就转变为不屑地冷笑,“你妈没教过你,编谎话的时候,不要随便抓其他的真话填进去吗?” “这样一下子就露两次馅哎。” 他随意地踢开那个盒子,“想骗人,就收起你的傲慢。别做出一副‘快来啊,我来骗你啦’的德行。” 沈惕学得惟妙惟肖,甚至也有几分讨打。 “安无咎也发现了吧。”沈惕摸了摸自己耳下的红珠子,“他之所以会这么快做决定,根本不是想答题。” “只是想试探你们罢了。” 兔子没有说话,像是从来不存在一样。可沈惕却不依不饶,抬着头,漫不经心地恶心它,“小兔兔,哥哥说的没错吧?” “安无咎的命,就是很硬呢。” “或许是吧。”兔子终于开口,“所以他才是最好的祭品啊。” · “第五轮决策即将开始,这一轮你们所拥有的的思考时间可不太多哦。” 尽管被识破,但兔子依旧是那副样子。 “他们好像有点撑不住了,只坚持了19秒。”兔子啧啧几声,“太疼了,那位美女每次都是疼晕,又重新疼醒。” “恐怕比她小时候遭遇到的火灾还疼呢。” 火灾? 安无咎皱眉,它说的是钟益柔吗? 这些话尽管真假难辨,但兔子的脱口而出还是令安无咎更加确信。 他不会是淘汰玩家扮演的NPC,不可能清楚这么多人的过去。 “马上就要开始了,加油吧,这次再不能解锁新的房间,你们可就穷途末路了。” 还剩三次机会。 安无咎心里明白,机会不大,但搏一搏还是有可能的。 连续四轮都是一样的结果,两次敲除,两次不敲除,情况打平。 对他们而言,这一轮事实上和第一轮差异并不大,因为这时候他们的心态因为障眼法的消失而重新归零。 这一轮安无咎打算预判他人的选择,直接选。 所以在第五轮,兔子再次出现的时候,安无咎没有多少犹豫,直接抢答:“我选择不敲除。” “这么快?”兔子笑了起来,“你可是已经破除了机关障碍了,确定不再多考虑考虑吗?” 安无咎用沉默代替回答。 他已知沈惕已经破解了障眼法,剩下的就是杨尔慈。 按照设置,第一个按下按钮的人会直接同化其他按下按钮的人的答案。 但即便她没有破解机关,目前这个盒子也只有她那一个,恐怕也失效了,只能控制她自己的选择。 第五轮应该是真正公平的博弈。 无论杨尔慈在这一轮是否发现端倪,她目前最大的障碍其实也并不是这个盒子,而是她的心理压力。 她的房间第一个解除但无法出去,想打开他们俩的房间又偏偏做不到。兔子一定也没少拿她自身的障碍来逼迫她,还有外面的钟益柔。 目前杨尔慈必定是最挣扎的那一个,她很想选[不敲除],但很难做到,因为她害怕哪怕再多一次三者相同的状况。 这一次的倒计时结束,破碎的盒子没有再发出庆祝的音乐。 兔子自己开了口。 “本轮提问,三位玩家的答案分别是:不敲除,不敲除,敲除。” “安无咎,恭喜你咯,你的房门也打开了呢。” 他面前的金属墙壁渐渐地出现了一扇门的轮廓,但目前为止依旧无法打开。 果然,杨尔慈足够谨慎。 尽管将这样难做的决定擅自丢给她,并不是一件绅士的行为,但安无咎想,自己也是因为信任。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安无咎忽然间有些慌,他之前根本没有过,哪怕在连续四次都是同样的答案,重复开同样的门,他都还算镇定。 可现在,最后只剩下沈惕的门,他却平白生出一丝恐慌。 万一…… 万一这两次机会没能打开这扇门,怎么办? 心脏完全不受控制,仿佛本身也并不是自己的,只是暂时地寄存在他的胸膛之中,无数次因沈惕不经意的举动而产生剧痛。 沈惕进入圣坛,是为了寻死,他们就是在这种际遇下邂逅的。 既然遇到了,安无咎就不想让他白白死去。 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至少……他要得到点什么。 至少是满足过的。 “怎么了?”兔子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见缝插针,估计加重这样的刺激,“你好像一点也不高兴呢。” “不会吧,你现在不会真的在想,如果开的是沈惕的门就好了吧?” 它冷笑着,“你是对所有人都怀着这么一颗自我奉献的心,还是只对他啊?” 这个问题令安无咎也产生了困惑。 他甚至试想,假如是吴悠,是钟益柔,他还会在自己的门被打开之后,消极地假设他们被困的情形吗? 心中的那个答案,令他更为迷惘。 他不明白,沈惕什么时候变成了特别的那一个。 安无咎不断地说服自己,不要去想还没出现的坏结果,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不出错,三个人都能逃脱。 要冷静,要思考。 要时时刻刻无所羁绊。 “哎呀。”兔子做作的惊呼打断了安无咎的思绪,“真是抱歉,我要告诉你一个非常坏的消息。” “你们的好朋友,那个棕色卷发的小子,他实在是撑不住,所以按下了停止按钮。”兔子用十分慷慨的语气劝解安无咎,“你别怪他,因为你根本想象不到他有多疼,就算是拿火活活烧人,还有逃的余地呢。” “总而言之,第六轮,你们的思考时间,只有五秒钟。” “快准备好啊,”兔子故意说,“你为沈惕失魂落魄,他可是毫不在乎呢。” “倒计时……开始了。” 第56章 克隆怪物 思考时间就这样压缩到上一局的四分之一。 五—— 如果想要沈惕活下来, 必须是YYN的局面,两个敲除,一个不敲除。 四—— 三—— 上一轮杨尔慈选了[敲除], 并且成功了,这一轮她应该对自己的选择自信一点, 这一轮换选择的可能性非常大。 沈惕是个变数。 “最后两秒!” 安无咎在兔子宣布结束的同一时间脱口而出。 “我选敲除。”/“时间到。” 兔子笑了笑, “我真的非常好奇,五秒钟的挣扎,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结果?” “是惊喜,还是惊吓呢?” “哇。”兔子像是拆开了圣诞礼物的孩子,在惊喜尚未消退之际就直白地表现出大失所望的态度。 “安无咎, 你可真是幸运儿啊。” “这么珍贵的解锁机会, 又用在了你这扇门上。” 最终的结果是两个不敲除, 一个敲除,也就是NNY。 尽管安无咎做出了最保险的做法,将唯一的不同决策让给这一轮需要解锁的人,但最终结果不尽如人意,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时间太短了。 第三个金属房间里的杨尔慈, 听到兔子宣布这个结果,也皱起了眉。 上一次选择成功, 令她的压力释放许多,毕竟终于不再是连续的三者相同, 但只有五秒钟的时间,根本来不及思考太多。 最简单的办法的确是选择[敲除], 因为只剩下沈惕,沈惕自己选[不敲除]才是最安全的。 但沈惕又并不是循规蹈矩的类型…… 想到这里,时间已经快到了, 杨尔慈最终还是选了[不敲除]。 她摸不透沈惕,只能先试探一次,比起再次出现三个[敲除]的状况,她宁愿是NNY。 “可惜啊。”兔子笑着对沈惕说,“你的好朋友并没有把你成功救出来。” 沈惕也回给它一个笑,“谁告诉你他是我好朋友了?” “我不是和全世界都没有联系的天煞孤星吗?” 经过几番交锋,兔子已经学会忽视他的回怼。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现在也很难改变你马上就要面临淘汰的局面了。最后一次机会,五五开的概率。” 尽管兔子说出这些,但在沈惕的眼里,都是危言耸听。 这样的游戏最大的考验除了机关障眼法的设置,另一个,就是信任。 其他闯关者彼此分隔,即便不能三人全部存活,已解除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利益损害,在个人战里反而少了一个积分争夺者,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会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做出何种选择。 而安无咎为他们三人创造了一个绝佳的天然优势,也就是信任感。 如果不是安无咎一直信奉每一个人都要活着离开的原则,外面不会有足够多的同伴为他们牺牲,房间内也是人心难测。 电击继续冲击着四人的痛觉神经,时间持续得太久太久,门外的声音已然嘶哑。 “最后一次提问。” 听见兔子开口,安无咎也从他们的痛苦中抽身,强大的共情能力令他感到无比疲惫,痛楚挤压着心脏,仿佛能感受到电流刺激全身的那种错觉,但心中又清楚地知道,这远远不及他们所受的千万分之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上一轮的“失误”,至少他们不用担心外面的同伴被圣坛强制敲除某个基因了。 “不过有点可惜,你们的同伴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疼痛了,他们之中的大部分已经彻底晕死过去,电流刺激也无法唤醒他们的理智。所以,你们这次的时间更短。” “只有两秒钟。”兔子的语调掩饰不住兴奋,“这可是你唯一一次可以救出沈惕的机会。” 安无咎并没有说话。 “别这么紧张,大不了就是淘汰咯。”兔子笑了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惊一乍道,“对了,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了,没能逃出去的人,留在这里,可能不只是淘汰这么简单哦。” 安无咎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兔子轻笑一声,“你之后就会知道啦。” “现在,第七轮提问正式开始,两秒后告诉我答案。” 倒计时直接从数字2开始,流逝得极快。 安无咎没有多想,“敲除。” 他相信沈惕和杨尔慈,只要有一次试探的机会,这一次他们就不会错。 另一边,兔子对着抢答的沈惕说:“你确定?” 沈惕笑了笑,“一般提问人发出这种疑问,都是因为答题者说出了正确答案。兔子,你觉得呢?” 兔子的视线转移到最右一个房间,里面那个长发女人静静站着,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就像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一样。 “你不担心的原因是因为你在第一局就被放出来了,是吗?” 杨尔慈轻蔑地抬了抬眼,“是因为我知道,这一次我不会错。” 外面的惨叫声终于停了,金属房间内显得格外的寂静。那只兔子甚至没有自己宣布答案,发声的变成了收容中心里常有的合成语音。 “本轮结果,敲除,不敲除,敲除,情况B达成。” “玩家沈惕门锁已解开!” “被困玩家全部成功逃出,达成新的游戏记录!” 第六轮的试错结果,令他们三人完全摸清了各自的想法。杨尔慈清楚地知道沈惕会自己主动选择那个不一样的答案,也知道安无咎会直接退一步,选需要两个人的[敲定]。 她相信这两人在最后一轮依旧不会改变他们的决策,因为他们三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这一轮一定要放沈惕出来。 “七轮问答全部结束,请解锁成功的玩家离开房间。” 眼前的门骤然开启,透过门,安无咎没有看到吴悠他们,但也没有多做停留,离开房间。他侧了侧头,第一眼看到的是同一时间从门内踏出的沈惕。 “谢谢。” 这是沈惕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安无咎愣了愣,他不明白沈惕为什么要谢自己。下一秒,他又担心是不是兔子对沈惕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比如,对沈惕说自己很在意他的门没打开之类的。 看出了安无咎的疑惑,沈惕微微一笑,手伸出来,手掌放在安无咎的头顶。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善良影响了所有人,我说不定就死在这一局了。” 他的认真令安无咎感到很不适应,或者说很不自在,于是他也只是应付着回答道:“不会的,没有我你也能活下来。” 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但安无咎已经不想深究了。 但身后的声音却肯定了沈惕的说法。 “他这次说了句人话。” 安无咎看过去,杨尔慈的脸上难得出现轻松坦然的笑意,“确实是多亏了你,我第一次敢在圣坛相信其他人。” 安无咎的嘴角微微勾起,脸上是平和的笑意。 三人的眼前出现了三片闪烁着金光的碎片,上面分别写着[love]、[hell]、[nobody]。 爱,地狱,无人…… 还在思索,安无咎便听到杨尔慈的声音。 “你拿上吧。” 他有些意外,毕竟之前与他争论碎片归属的也是她,但安无咎也不想再这种时候继续讨论这么简单的决定,他要抓紧时间去看吴悠他们的状况。 “那我收好,不过你放心,这些都是我们大家公有的。”说完安无咎便去找其他四人。 “兔子刚才说的是晕死过去,应该都还没有生命危险。” 终于,他在金属房间的后方找到了四个手术台,其余四人全部都在那儿。安无咎跑过去,检查他们的脉搏和鼻息。 看到吴悠苍白的脸,还有已经被抓烂掉的手术台床单,安无咎心中很是难受,他吴悠的手,见他的指尖都已经被磨破。 说不上为什么,看到吴悠,他好像真的能看到自己妹妹的影子。 但仔细回想,对妹妹的印象却又不甚明晰,更多的是童年时期她的模样。 “他们现在都很虚弱。”杨尔慈用手捏了捏他们的肌肉,挨个儿检查了一遍,“针对两颞部位的电击,不过很奇怪,这种强度竟然对肌肉没有造成多大影响,我怀疑电击并不严重,他们是被系统调节了神经敏感度,所以因为剧痛晕过去了。恐怕得过一阵子才能醒过来。” 刚说完,最右的乔希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嘴里说着语无伦次的胡话,不住地求饶。安无咎立刻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臂,“不要害怕,已经得救了。” 看到安无咎,乔希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断地重复道着歉,说自己不应该按那个按钮。 “我还以为我害了你们,我以为你们都出不来了。”乔希擦着眼泪,脸上满是后怕的神情。 “这不是你的错。”安无咎心里清楚,换作是任何一个人,都有权利为了自己的安危按下停止键。 “没什么可抱歉的,”杨尔慈颇为难得地宽慰起他人,“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不一样,如果不是疼得受不了,你也不会按的。”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这样一场看似孤立无援,背后却又承受着许多人帮助的游戏,杨尔慈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为她起名尔慈,恐怕也是希望她存有慈悲之心。 “我们应该是第二组通关这个游戏的人。”沈惕打了个岔,把大家的悲伤情绪悄无声息地转移,“我听兔子说的。” 杨尔慈皱眉,“那只兔子究竟说了多少话?” “第二组?”安无咎有些好奇,“那第一组是谁?” “传说中的积分最高者。”沈惕耸耸肩,“具体是谁还不知道。” “积分最高?”杨尔慈想起些什么,“我听说有一个目前二十万积分的人,因为犯规所以被公示在黑历史玩家专栏了,不过就一天。” “怎么个犯规法?”安无咎觉得奇怪,圣坛里的游戏规则一般限制并不多,更何况游戏本身都有可能犯规作弊,误导玩家。 “他在禁止暴力的游戏里杀了NPC。”杨尔慈说得很简单,“而且是即将复活的NPC,你们知道吧,淘汰过的人还有机会在游戏里复活,只要他们做足够多的NPC任务,就可以重新进入游戏,只要重新进入的那次活下来,就能正式复活。” “好难啊。”沈惕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是死简单一点。” 安无咎听他这句话,心里像起了个小疙瘩似的,本来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换了句别的。 “那人叫什么名字?” 杨尔慈想了想,“马奎斯,一个美国人。我不清楚他是不是积分最高的,总之是我见过最高的一个。” 在他们的交谈中,吴悠也睁开眼,第一个发现他的还是沈惕。 “你醒了啊?”沈惕伸出手去捏他的脸,“你有感觉吗?看着我干嘛,该不会是被电傻了吧。” 吴悠气得都有力气把他的手拍开了,“你走……” “不逗你了。”沈惕笑了笑。 安无咎询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吴悠也只是轻轻摇头,为了表现自己真的一点也不疼,他还强撑着坐起来,对自己方才受到的痛苦,却一个字也不提,嘴硬得要命。 “谢谢你。”安无咎摸了摸他的头,“真的。” 吴悠对他露出一个微笑,什么都没有说。 然后他侧过头,盯着还没有睁眼的南杉,“他不会死了吧……” “没有。”沈惕故意逗他,“失望了?” “你没死我最失望。” “看来是真的没什么事,都能跟我斗嘴了。” 南杉在两人的争吵中也慢慢睁开眼,疼痛令他的反应变得迟钝,想自己下床,站起来,却一不小心倒在了吴悠的身上。 吴悠显然已经习惯了,虽然一脸[我就知道]的嫌弃,但身体却很诚实,主动伸出了两只手,把他接住。 “道士,你真的好虚。” “不好意思……”南杉索性就赖上一会儿,等缓过来才站直了身。 杨尔慈将躺在床上的钟益柔扶起来,她发现钟益柔脖子上的勒痕竟然消失了,连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于是她转过脸,看向南杉。 南杉还能说话,看起来比钟益柔好很多,他脖子上的勒痕似乎也消失了。 是这一层楼的问题吗? “我们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了。”杨尔慈把钟益柔抱下床,却忽然发现她已经睁开了眼。 “我自己可以……” 就在这时,天堂之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我们走吧。” 但下一刻,四面的金属墙壁却突然间向上升起。 原来这不是墙壁,只是四面隔层的门。 冷气从升起的金属墙壁中溢出,如同流雾一般,而在墙壁背后的,则是令人惊异的一幕。 无数个排列整齐的透明液氮冷冻舱如同被收集的实验标本瓶,就这样一行一行、一列一列地存放在这里,每一个的里面都存放着一个人类。 足足有几百个。 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受试服,但是头上都套着一个白色的罩子,看不见脸。 单从身形和身高来看,这些人几乎一模一样。 安无咎忽然间想到了B05全息操作屏上的电影名称。 “克隆……” 就在此时,冷冻舱的舱门竟然一个个打开了。 沈惕没想太多,趁着天堂之门还没有打开,他信步过去,随便选了一个,预备将他们头上的罩子取下来。 指尖触碰到罩子的瞬间,天堂之门缓缓开启。 安无咎等人意外发现,门上竟然闪烁着一行字。 [A02:他们每个人都要杀我。] “这是什么意思?”吴悠也看到了。 很快,他们的上方传来孩子们的童谣,声音清脆动听。 [老二死,老大埋,老三老四抬棺材,老五哭,老六笑,老七说,快点埋,别让老二爬出来……] “这个歌……难道是在暗示什么吗?”乔希皱起眉。 老二死…… 童谣不断地播放着,忽然间,冷冻舱里的所有克隆人,仿佛也接收到什么指令一般,集体“活”了过来。底层的直接活动着身体,走了出来,高层的一个接着一个跳下,画面十分吊诡。 他们如同丧尸一般,怪异而扭曲地僵硬向前,四肢开始膨胀,出现了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尖刺。 “沈惕!” 沈惕的小臂被眼前这克隆怪物的尖刺划破,好在他躲闪及时,立刻后退。 “快上楼!”他捂住手臂,朝他们跑去。 几百个一模一样的怪物追逐着他们,蜂拥一般围追堵截。突然出现的尖刺差一点划过安无咎的喉咙。 是孩子们异化吗? 不,这些分明是成年人。 安无咎想到了方才兔子说的话,如果被淘汰,留在金属房间里。 下场很可能是直接被这些怪物吞噬。 他们在慌乱中往第五层逃去,在快要抵达大门的时候,安无咎突然听见了乔希的尖叫声。一回头,才发现他的小腿被怪物手臂上的尖刺直接刺穿,带着往下拖。 “救命!” 安无咎直接过去拉住了他的手,下一秒,一声枪响,沈惕击中了怪物的肩膀,那条横生利刺的手臂直接掉下来。 乔希拖着怪物的手臂连滚带爬逃到第五层的门内,杨尔慈和吴悠放下另外两人,来扶住他。 这里和他们想象中很不一样。 回廊的地板上满是鲜血,一直延伸到拐角。 堆满了一整个旋转楼梯的怪物们还在拼命往前。 “补一枪就走吧!”安无咎对沈惕说,“这里不安全。” “好。”沈惕相当听话,只对着刚刚的怪物补了一枪。 他本是想一击毙命,所以瞄准的是脖颈这样的要害。 可边缘的火力也粉碎了怪物头上的罩子。 脖颈断裂开来。 露出的那张脸,是安无咎的脸。 第57章 工作日志 “我就知道。” 面对这样惊悚的场面, 安无咎丝毫不意外。他以极快的反应速度调取出自己的武器,连补了好几个爬上来的怪物,动作一气呵成。 事实上沈惕看到这些克隆体的时候, 心里也曾闪过某种猜想,不过想象归想象,亲手杀了和安无咎长得一模一样的怪物, 沈惕心里还是有几分震动的。 爆头的瞬间,他的面前出现了两个小小的物件,就在怪物断裂的伤口处。沈惕忍着不适伸手去拿。 是印有吴悠和杨尔慈工号的两枚微型硬盘。 他们的线索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迄今为止, 除了A01和A02,其他的每个人都有了相对应的硬盘,只要打开硬盘, 必然会出现线索。 没思考太久, 沈惕直接将上次没有用完的燃烧·弹调取出来,朝着剩余的怪物群丢去。 他已经是第三次被迫对长得和安无咎一样的人类和怪物痛下杀手了。 圣坛的恶趣味还真是非同寻常。 “关门!” 两人闪退进入门中,然后将两个对开的门一起合上, 用肩臂抵住。 “我都要有心理阴影了。”沈惕侧对着安无咎抱怨,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绝对是这个副本最吓人的场景。” 他叹气的小动作令安无咎莫名觉得可爱, 但下一秒又觉得自己实在奇怪,为什么会用可爱这种词来形容沈惕这种一米九的大高个。 “你都不会觉得可怕吗?”沈惕简直无法理解安无咎, 在看到长着和自己同一张脸的怪物被射杀,竟然还面露微笑。 安无咎立刻点头,然后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强调:“是挺吓人的。” “可能……每一个都是我的脸。” 他对沈惕说, “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在岩浆出现的时候遇到的密码题迷面吗?” 沈惕想了想, 忽然意识到什么。 “e Child.” 一切早有预兆。 安无咎猜想, A02或许也是这个收容中心的受害者,参与过克隆的实验。 可他又为什么能够成为收容中心顶层的管理者?按照这栋大楼的设置,越向上,工作人员的分工技术含量越高,从底层的看守者,到代表了娱乐的小丑,然后逐渐变成代孕机构的管理者和胚胎实验的工程师。 处于顶层的A01和A02应当是收容中心的领导层。 而且这两个领导层还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这里发生的一切似乎可以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但线索又还不够,任何一种可能都可以无限延伸,比如A02其实是被克隆出来的试验品和替代品,当他得知真相之后,被众人杀死,再用第二个A02来替代他…… 想到这里,安无咎感觉后背发麻。 怪物在燃烧中爆发出绝望的尖叫与嘶吼,而第四层的童谣也没有在第五层继续播放。 两人的成功进入,使得第五层的大门彻底关闭,门也消失不见,变成了一堵普普通通的墙壁。 第五层很是安静,格局也是回字廊,地板上有血迹,一直延伸到拐角。安无咎低头检查血迹,发现血是新鲜的,可刚触碰上去,血就消失了。 连同一整个走廊的血迹,统统不见了。 “他们人呢?”沈惕两边望了望。 “大概是躲到安全的地方了。”安无咎试探性地喊了喊,“吴悠?” “我们在这里。”吴悠的声音远远传来。 “好,我们过去。”声音是从右边传来的,于是安无咎和沈惕也朝着那个方向走去。走廊的灯亮得有些晃眼,安无咎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发现天花板的边缘有一些黑色的小孔。 “你在看什么?”沈惕问。 安无咎指了指天花板,“看到了吗?”他没看沈惕,一直抬着头,又眯了眯眼,“不知道是什么,有点看不清。” 就在他说完的下一秒,身体一晃,双脚直接离了地,吓得安无咎一低头,“哎……” 沈惕竟然把他抱起来了。 “这样看得清吗?”沈惕在下面歪着脑袋,眼睛眨了眨,“要不要再高一点?” “不、不用了。”安无咎匆匆抬起头,视线慌张地找方才的黑点,然后后知后觉地对自己说,应该直接让他放自己下来才对。 算了。 他伸手过去摸了摸所谓的黑点,事实上好像并不是平面的点,还是一个豆子大小的洞。 “是什么?”沈惕在下面问。 好奇怪,里面并不是空的,像是有一层反光的玻璃似的。 安无咎看向其他地方,不只是天花板,地板的边缝和角落,似乎也有这样的小黑洞。 “放我下来吧。”安无咎用手碰了碰沈惕的肩膀,这样的姿势令他莫名产生出一种羞耻感,可好奇心又令他脑子里不断冒出奇怪的想法,比如沈惕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沈惕应声把他放下,两人从被抱着的姿势突然间转变成面对面,安无咎的下巴扫过他的鼻尖,四目相对。 交接的视线并没有持续太久,安无咎很快就偏过头,用咳嗽掩饰自己的异样表现。 “怎么了?” “没事。”出于心虚,安无咎敷衍对待沈惕的关心,把话题转回之前的黑点,“好像是摄像头。” “我猜也是。”沈惕说,“不过一般的办公楼里不是都有很多摄像头?” 安无咎转过身,朝着方才吴悠他们的方向走去,“怪就怪在为什么不是普通的摄像头。” 做得这样隐蔽,像是不想被人发现似的。如果真的只是正常的监控,何必大费周章。 沈惕走在后面,眼睛盯着安无咎发红的耳朵,有些迟钝地想起些什么,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经过拐角的时候,安无咎看见一张固定在墙面上的安全逃生图,图上和第一层一样,显示着整层楼的布局。 沈惕也注意到了,这层楼上对于方向的标注,和第四层不同。 准确来说,是唯独第四层不同,而且是和其他四层完全相反的状态。 安无咎没说话,很安静地走过转角,看见走廊上开启的一扇门。他听见了吴悠的声音,于是直接过去,正好赶上他们打开了钟益柔和南杉的硬盘。 “这个门不需要权限吗?” 吴悠看了他一眼,“不需要,门是开着的,但是这个主机可能需要你开一下。”大约是因为之前的电击,吴悠的脸色格外难看,说话声音也很虚。 安无咎走了过去,识别器很快捕捉到他的脸,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 [无权限。] “怎么会?”吴悠不理解,“这层楼不应该就是你们的楼层吗?” 沈惕拨开他和安无咎靠在一起的肩头,“我来吧。” 他刚凑过去,屏幕便解锁了。 [欢迎回来,A01!] 还真的是他的权限。 很快,屏幕上弹出一条未读消息,发件人是A02。 [哥,我还是感觉有点怪怪的,总是忘记发生过什么,然后又突然想起来,我是不是生病了,有时候我看到你,都想不起来你小时候的样子了,可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吗?] A02的记忆错乱? 沈惕想了想,还是先将刚刚得到的两张微型硬盘插·入主机的设备连接器上,又要来了南杉和钟益柔的。 屏幕上又出现了一行字。 [是否现在查看提交给您的日志?] 沈惕选择了是。 安无咎转头看向房间里的其他地方,这里的天花板边缘似乎也有摄像头,如果说走廊那里是正常的摄像头安置点,这里恐怕就不是了。 靠墙的位置放着一张休息的单人床,还有一个小办公桌,上面放着三个金属相框,其中一张照片是两个小朋友的样子,并肩坐在草地上,或许是游戏设定的原因,这两个孩子几乎就是按照安无咎和沈惕的样子捏的。 尤其是沈惕那双绿眼睛。 不过这两个小孩看起来好像差不多大,看不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另一张照片则是长大后的他们,图中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A02正在和一群小孩玩积木游戏,一旁的A01靠门站着,画面十分温馨。 最后一张照片里的主人公是一名中年男人,他一手抱着一个小男孩,分别是A01和A02. 这就是他们的父亲? 安无咎将手指触上照片,眼前忽然出现全息投影的文字。 [这是收容中心上一任的主人,也是A01的父亲,你的养父。他在二十年前收养你。于是你和A01就此成为兄弟,在父亲去世后,你一直协助A01处理收容中心的事务,但你患有先天性的房间隔缺损,是一种基因导致的心脏发育畸形。] A02是被收养的…… 明明有先天疾病,可他们还是选择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和弟弟。 那么A02是真的爱上了自己的哥哥,虽然只是名义上的。 在沈惕做完选择之后,里面的日志便直接弹出,第一个就是钟益柔的,她的内容很简洁。 [10月7日工作日志: 液氮冷冻舱温度:零下196摄氏度 克隆体总数:245 冷冻舱异常:暂无,一切运作正常。 另:E层出现短时的权限故障,系统很快自我修复。 记录时间:23:34分。] 吴悠这才明白过来,“所以刚刚第四层出现的冷冻舱,其实应该是第一层的。” 坐在一旁的南杉也轻声说:“这个日志内容与钟小姐之前说过的梦高度吻合。她说她在梦里做了坏事,看守着许多一模一样的成年人冷冻体。” 就在他们看完之后,日志便自动删除销毁。 对于这样的高保密程度,安无咎感到疑惑。 “那些克隆体有什么用?”乔希小声问,“为什么要克隆出那么多的A02呢?” 安无咎看了他一眼。 “先看看别的吧。”吴悠拿胳膊撞了撞沈惕的手臂,“快点儿。” 沈惕大人不记小人过,第二份日志也弹了出来。 这是南杉的。 [10月7日工作日志: 尸体及实验废材处理:6例 克隆体复苏失败处理:0例 23:45分] 也是和克隆体有关的。 安无咎皱着眉,忽然听到吴悠讶异地叫着乔希的名字。 “你的后背怎么了?” 乔希懵然不知,可他的后背上忽然出现大片晕开的血渍,血迹中心的布料凭空裂开一道口子。 安无咎立刻拨开他的小丑服检查。 “你背后有中刀的痕迹。” 伤口看起来很深,位置正好处在心脏的背后,按理说应该是致命伤。 而且,这样大的血渍应该已经不是刺入之初了,血的颜色也不够新。 不仅如此,杨尔慈也发现,钟益柔和南杉脖子上的勒痕又一次出现,仿佛第四层的消失只是一场梦。 “你感觉到疼吗?”安无咎按压乔希后背的伤。 乔希摇头,“没什么感觉啊……” 安无咎的心中冒出一种新的猜想。 “咳咳……”吴悠突然间扶住墙壁咳嗽起来,他用手捂住嘴,咳出些许液体,还以为是血。 可拿开一看,是水。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有种呛水的感觉,还咳出这么多的水。 “你身上怎么了?” 听到南杉的声音,安无咎才发现,就一转眼的功夫,吴悠的头发和上衣都湿透了,下半身的膝盖也是湿的。 “怎么回事?”乔希感觉不太对,“难道真的是A02的鬼魂在报复我们吗?” 大家不约而同地出现异常,但又没有危及生命,甚至每一个人的状态都是好的。 沈惕一个人独自查看着剩下的日志,乔希的日志也弹了出来。 [10月7日工作日志: 今日朋友任务完成困难,A02的状态不佳,心情似乎不太好,我关心他的状况,但他迟迟不告诉我原因。 成长秀:运作正常。 23点56分。] 然后是吴悠的。 [10月7日工作日志: 代孕工厂运作正常 孕育克隆体母体一切正常。 今日与A02交谈32 ] 看到这里,安无咎皱眉。 为什么没有写完? 这份工作日志也自动销毁了,不禁令安无咎怀疑这是不是也是会自动上传给A01的。 最后则是杨尔慈的日志报告,内容比之前的人长一些。 [10月7日工作日志: 对被基因编辑实验人的后续结果持续观察中,生长因子促进素结合营养池的效果不错,可以将克隆胚胎至成年的成长期压缩至六个月,经过多次实验,反复调整参数,这是目前可以达到的最快速度。但相应的副作用也很明显,首先是寿命缩] 她的日志也戛然而止了。 第58章 是也不是 沈惕盯着屏幕, 冷不丁吐出两个字,“死了?” “谁?”吴悠问。 “前面几层的人。”看着最后一篇日志自动销毁,沈惕耸耸肩,“要不我只能解释为断电了。” 日志消失之后, 屏幕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只是又弹出了一则邮件, 不过是草稿箱里的未完成。 标题是儿童心理实验的研究发展。 他留意了一下,但邮件很快也消失了。 这么快。 他感觉旁边有人挨着自己, 一侧头, 鼻尖差点碰到安无咎的脸颊。 “你靠这么近。”沈惕很小声说。 安无咎也小声回答,“很近吗?你平时也是挨我这么近的。” 被他这么一说,沈惕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 看到他的笑容,安无咎又有些不自在了。 如果现在脑子里想的是沈惕笑起来很好看,是不是很不合时宜。 乔希还沉浸在上一个问题中,忽然联想到什么, “对了,一开始提到的安保系统崩坏了对吧,我们刚进来的时候。” “日志没写完跟这个有没有关系?如果整个大楼的系统都出现问题了,应该会有影响的吧。而且第一篇日志里好像也有说,E层的管理权限出现过bug。” “系统崩坏应该是重要线索。”杨尔慈说完, 感觉自己的脖子也不太舒服, 于是伸手摸了摸, 触感不太对劲。 安无咎朝她看去,毫不意外地说, “你身上也出现了。”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极为可怖的伤疤, 割开的伤口被凝固的血痂填满, 皮肉外翻。 这是割喉之后的伤。 他留意了一下视野右方的倒计时,粗略算了算,他们还剩不到四小时。 游戏结束的时间,和初始的时间一样,都是接近零点转钟的时候。 “我有一个问题。”吴悠说,“如果真的是死了,谁杀的他们?” 乔希试探性地说:“A02?” “可是在第四层的时候,很多证据显示,A02才是已经死去的那个人,方块2被换成鬼牌,我们在黑暗回廊里等到的幽灵,还有天堂之门上显示出来的那句话,A02说‘他们要杀了我’。” 南杉也认同:“还有那首童谣,我记得原始的版本应该是大兔子死,但这第四层所播放的恰恰换成了二兔子死。” 众人身上浮现出的致命伤与相对应的证据是矛盾的。 “先出去吧。”钟益柔也逐渐恢复了神志,“已经到了第五层了,先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机关和副游戏,最终的结果不是看能不能逃出大楼吗?” 其他六人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大家打算离开这个房间。在走之前,安无咎看了一眼屏幕,发现上面出现了一行字。 [一切为了人类。] 又是这句话。 他还是离开了。在走廊上寻找下一个门的时候,安无咎将他所看到的关于A02和A01关系的信息也全部告诉大家。 “A02有基因缺陷……”吴悠皱了皱眉,“先天性心脏病?” 安无咎点点头,发现吴悠久久不能从A02的故事里走出来,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云。 当他们走到下一个拐角,忽然听见了开门的声音,转过去一看,回廊内侧的墙上凭空出现了一扇门。 这扇门通往的就是回廊圈出的中心。 这一层楼来得比其他楼层相对容易,没有那么多的副游戏作为障碍,因此令安无咎感到蹊跷。 “先等等,小心里面有问题。”他对走在前面的几人说。 于是其他几人也都等了等,没有第一时间进去,可里面除了光线昏暗,除了墙壁什么也没有,比四层的中心空间还要空。 等了一会儿,依旧什么都没出现。 “要不……先进去看看?” 站在前面的吴悠看了一眼安无咎,时间紧张,安无咎也只好点头,跟随众人一起进去。 沈惕站在他的身边,两人走在最后。门轰的一声关上,不出所料,沈惕又一次像只受惊炸毛的猫嗖的一下贴了上来。 “你是真的胆子小还是装的?”安无咎转过脸看他。 “当然是真的,我一个人被关到房间里的时候都吓哭了,你又听不见。” 沈惕说话的时候耳坠摇摇晃晃,很容易就让安无咎分心。 张口就来,明明早就发现机关有问题了。 “不过就算听见了,你肯定也是不会管我的死活的。” 见他煞有介事的表情,安无咎扭过头,看向前方。 谁说的。 他当时是想管的。 这里的地面是下沉式的,七人走下台阶,来到最中间的空旷处。 “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啊?”乔希转了个圈,“这么大的场地,该不会是一会儿出现丧尸来咬我们吧。” 南杉笑眯眯,“这里出现什么我都不意外了。” 安无咎望向吴悠,尽管他一直不是爱说话的人,但安无咎很敏锐地察觉出吴悠表情的变化。 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从自己说了A02的身世之后。 难道吴悠的身世也和A02的故事有着某种关联? 忽然间安无咎感觉不太对劲,他踩住的地板似乎正在下陷。 他听见吴悠的声音,“往台阶上跑!” 但还是晚了,这片地板并不紧紧是下陷,而是从固态变成某种流动的液体状,沼泽般困住了他们每个人的腿,无论使出多大的力气,都没办法从中挣脱。 “不对。”杨尔慈提醒众人,“这是非牛顿流体,越挣扎陷得越深,大家不要动了。” 眼看着,众人不断下陷,地板化作的流体已经抵达他们的大腿。 安无咎眉头紧皱,某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 片刻后,大厅的正上方全息投影出一块巨大的屏幕,上面显现出文字。同时根据文字,相应的合成语音也随之而来。 [各位距离成功还有一步之遥。] [现在,你们的任务是通过提问,推测出在这所收容中心究竟发生了什么,关于你们每个人,也关于整个收容中心,包括它的结局。] 果然,除了每一层解密的副游戏,他们终究还是要找出隐藏的剧情线。 [提问不限次数,不限时间,每一次提问你们都会得到是或不是的反馈。当你们认为自己可以推理出真正的结果时,停止提问,完整地描述出来,如果与真相有80%的相似度。屏幕将会显示出庆祝动画,你们也就可以从目前的流体沼泽里脱困。] “没有限制?” 安无咎目光沉然,不可能没有限制和惩罚机制。 所谓的不限时间事实上也是想要消耗玩家剩余不多的时间。 [唯独有一点。] 屏幕上出现新的文字。 [如果各位的提问得到的反馈是“不是”,则在场的每一位将下陷十厘米。一旦完全陷入流体之中,则视为淘汰。] 把限制从时间改成危险度,不仅消磨玩家时间,还能增加淘汰率。 [最接近真相的玩家将获得赦免权,离开流体,开启最终的天堂之门。其余未淘汰玩家的去留将由赦免玩家决定。] 果然是个人战。 如果是各怀鬼胎的一组人在这里,最终结果恐怕会非常戏剧化。 [游戏开始,请玩家尽情提问。] 游戏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开始了,屏幕上的文字也消失,变成了一个符号,是一个画得有些奇怪的太阳。 这个符号令安无咎感到眼熟。 “谁先问?”乔希看了看其他人。 杨尔慈开口:“我先来吧。” 她想了想,提出一个问题:“A02已经死了,对吗?” 屏幕上出现一个白色圆圈。 “是的。”合成语音回答。 大家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南杉提问:“是死在这栋收容中心,死因是心脏病发?” 屏幕上再次显示圆圈,“是的。” 两次正确回答令众人得到些许鼓舞,下一秒,吴悠提问:“A02被克隆的一个原因是不是他的先天性心脏发育畸形,所以克隆出很多的他来作为替代品和器官供给者?” 屏幕这一次突然出现了不一样的图标,白色圆圈的中间出现一个红叉。 合成语音回答:“是,也不是。” 一部分猜对,一部分没有猜对。 这个结果大家不知应该怎么算,正当纠结之时,他们感觉到腿往下陷了陷,但并不是十厘米,大约只有一半。 “对不起。”吴悠对自己导致的惩罚感到很抱歉,他不想连累所有人。 “没关系的。”安无咎宽慰他,“至少我们知道了,如果不完全对也是要下陷5厘米的。” “所以是前半句不对还是后半句。”乔希想了想,感觉前半句应该没什么问题,后半句好像也说得通。 “应该不是供给器官这么简单。”安无咎解释说,“A02的心脏问题源于基因遗传,就算是克隆,克隆人也拥有和他完全一样的DNA,一样会是畸形心脏。” 一旁的沈惕一副消极罢工的状态,又是打哈欠又是伸懒腰,听到这些,主动抬起手,提出一个问题:“是A01的父亲要提出克隆A02的吗?” “是。” “A01与A02是恋人关系吗?”沈惕问出了一个很跳脱的问题。 屏幕再次出现之前的圆圈叉符号,“是,也不完全是。” 随着这个反馈,众人又一次下陷五厘米,流体紧紧吸附着他们的双腿,完全无法动弹。 “肯定不完全是啊,从名义上来说,他们应该还是兄弟吧。”乔希说。 钟益柔想到什么,虚弱地开口:“我要提问……A02的鬼魂是不是在楼里出现了?” “是,也不完全是。”大屏幕再次出现圆圈打叉的符号。 他们又一次下陷了五厘米。 “不完全是……”安无咎想了想。 “出现的鬼魂并不是A02的,是他的克隆体的,对吗?” “是。”屏幕给出了肯定的圆圈符号。 南杉整理线索,“所以A02死前被克隆出许多克隆人,存放在冷冻舱里,但是死去的不只是A02本人,还有他的克隆体。” 杨尔慈想到之前的日志,“日志上写过,克隆人的寿命很短。”想到这里,她提出一个问题,“A02的克隆体是自然死亡,不是谋杀,是吗?” “是,但不完全是。” 又一次不完全的回答。 “是自然死亡,但又不完全是……”吴悠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有一些克隆体是自然死亡,有一些则是被杀了?” “是。” 他们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吴悠又问:“是因为A02克隆体得知真相之后被杀了吗?” “是。” 乔希又问:“A02的克隆体是不是打算对其他所有人复仇?” “是。” 被收养,被克隆,因先天疾病而亡,这是A02的命运。A02的克隆体延续了他的生命,有的自然死亡,有的人为消失,结果似乎是彻底的悲剧。 安无咎听着大家的提问,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吴悠看了看其他人,想起些什么:“这些伤是来源于A02克隆体的复仇吗?” “是。” “BCDE层的工作人员日志没有写完,是因为写日志的人在当下遇到危险或者被杀了吗?” “是。” “是前来报仇的A02克隆体的鬼魂吗?” “不是。” 众人一下子下陷了十厘米。 这一下,大家总共已经下陷了30厘米,原本没过大腿的流体如今已经快要来到胯骨。 不是A02克隆体的鬼魂,还会是谁? 钟益柔又问,“是A02克隆体发现自己仅仅是克隆体,得到的记忆也是植入的,所以非常愤怒,想要复仇,是吗?” 结果又一次偏离了他们的想象。 “是,但不完全是。” 原以为是克隆体发现了克隆的真相才会如此愤怒,但事实好像并不是这么简单。 在众人沉默之际,沈惕思维跳跃地问出另一个问题:“A02没有权限进入收容中心的其他楼层,除非该楼层的人给他放出相应地点的权限,比如马戏团,对吗?” “是的。”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沈惕又问道:“所以,收容中心背后的黑代孕工厂和各种人体实验,A02和A02的克隆体从头到尾不知情,对吗?” 屏幕亮起圆圈,“是。” 有了这个补充,乔希立刻问:“那是A02的克隆体偶然间得知他们做的这些坏事,又发现自己其实只是克隆体,在反抗的时候被杀害,于是鬼魂来找他们复仇,对吗?” “是,但不完全是。” 还是缺点什么。 事情的面貌已经在他们的提问和对方的回答中一点点拼凑出来,但似乎有一些矛盾和缺口很难填补。 南杉想了想,问道,“之前说A02的克隆体存在非正常的死亡,是除了A01之外的其他几个人杀了A02的克隆体吗?” “是,也不是。” 众人继续下陷,越来越深。 “是也不是。”杨尔慈皱了皱眉,说出了一个不太可靠的猜想,“难道……A01也参与了?” 屏幕之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白色圆圈。 “是。” 众人一瞬间愣在原地,后背有些发凉。 乔希一脸错愕,“我以为……A01是因为很爱A02没办法接受A02生病死掉,所以才克隆了他,当做是他还活着。如果A01真的爱他,不会杀A02的克隆体吧。” 真相开始逐渐诡异起来。 沈惕撇了撇嘴,“说不定这个A01也是个疯子呢。” 安无咎轻声开口,“你们不觉得,从一开始收养A02的原因就很奇怪吗?A01的父亲不是别人,他是一个弃婴收容中心的院长,完全有资源也有理由收养更健康的小孩,但他偏偏收养了一个有先天疾病的小孩。” “可能是合眼缘?”乔希说完,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确实,在这种游戏副本里,一般都是有前因的。” 安无咎闭上眼,将在这座收容中心发生的一切都过了一遍。 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的画面,走马观花一般,最终停留在第四层的实验室。 安无咎抬起头,发起新的提问:“收留A02是看中了他身上的先天疾病,A01的父亲想要利用他的基因缺陷进行实验研究,是吗?” “是,但不完全是。” 这个结果让在场七人再次下陷,但同时也为他们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A02的收养背后就内含隐情。 不完全是……安无咎凝眉细想,的确,弃婴中心应该有许多孩子都是具有先天缺陷的,如果真的只是要选一个这样的孩子,并不一定要选A02. 他仔细地回忆A02的形象,发现在第二层乔希录像中的他应该是最贴近真实的A02的,那时候的他善良而正义,为了那些双性婴儿奔走,查找真相。 善良……难道这也是他们选择A02的标准之一? 还是说,他们希望A02成为这样的人呢? 大家的思维开始发散,“难道A02是A01父亲的私生子?他们有血缘关系?” “不是。” “难道是因为A02其实是有某种特殊的体质,比如克隆的成功率比较高,或者基因编辑的成功率更高?” “不是。” 一连好几个提问得到的反馈都是红叉,情况不容乐观。流体从下往上逐渐吞噬他们的身体,个子稍稍矮一些的,已经快要来到胸口。 “总之他们是利用A02做试验品的对吧,而且从一开始就选中了他,对他好,实际上就是想用他来验证实验结果。”不知是因为流体快要埋掉自己,还是因为这些逐渐靠近的真相,乔希感到十分窒息,如果一个人收养自己,只是像收养一只小白鼠一样,该有多可怕。 “他们还满口为了人类为了人类,简直是又疯狂又虚伪。” 为了人类? 安无咎微微眯起眼。 忽然听见一旁的沈惕也喃喃自语,“一切为了人类。” 安无咎侧过脸看向他,沈惕也转过来,四目相对。 他们的脑电波好像在某个瞬间对上相同信号。 安无咎开口,“我一直觉得,那句‘一切为了人类’听起来很奇怪,这种话具有很典型的口号性质,能给人注入很强大的信念感。” “就像是某种邪·教组织,也会用这样光明正义的口号去控制信徒,目的实际上和口号有很大的偏差。” 他想到了刚刚在沈惕权限下的主机上看到的未发出邮件。 或许真的他想的那样,尽管非常荒诞。 安无咎抬起头,“我想提问,A02被选中,除了作为基因编辑和克隆的实验对象,是不是还是另一种心理实验的对象?” 他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是的。” “另一种?”乔希看向安无咎,“是什么?” 沈惕想到了工作日志里的内容,不论是谁的日志,基本都写明了一些关于A02的实验,但有一个是很不明确的,用一个名词指代,出现在乔希那个角色的工作日志中。 沈惕抬眼,对系统发出提问:“这个实验,是不是叫成长秀?” 片刻后,猜想得到了验证。 “是的。” 第59章 副本结束 “成长秀?”乔希因疑惑而皱起的眉头忽而松开, 他想起了自己角色的日志,“难道说……A02从领养到长大,再到工作、生病、被克隆……这一切都只是一个真人秀。” “是有这个可能的,从很多地方可以看出来。”安无咎说, “尤其是A层无处不在的摄像头。” 这个可能性是超出众人想象的, 但杨尔慈不意外, 她很快就想到了在第四层实验室看到的电影清单,最后一部就是《楚门的世界》。 或许A02真的和电影里的楚门一样, 他所拥有的一切社会关系都是实验的一部分, 是这个成长秀的一部分。 于是她也发起提问:“请问,这场实验是A01的父亲策划的吗?” 屏幕上显示出圆圈。 “是的。” “然后由A01延续下来了?”杨尔慈继续问。 “是的。” 两次肯定基本奠定了剧情走向。 安无咎理了理思路,“我们现在至少知道,A02名义上是这所收容中心的管理层、前任管理者的养子,也是现任管理者的弟弟兼情人,但事实上,他其实是这所收容中心的一个重要的实验品。以A02的性格来看, 他被培养得很善良,一心为了那些小孩子,所以这个实验内容很可能就是以‘一切为了人类’的口号进行下去的,并以基因编辑后的A02克隆体为延续,以保证实验不中断。” “那出于什么目的呢?单纯就养大一个孩子?”乔希问。 “有可能是用信念洗脑, 看看这个孩子最后会成长成什么样的人吧。”南杉提出一种猜想。 杨尔慈觉得有这个可能, “或许他们还设置了对照组进行实验, 比如没有受到正向引导且记忆不完全的克隆体。” 说完,她望向屏幕的方向, “我说的对吗?” 系统的回答证实了她的猜测。 “是的。”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有的A02性格非常恶劣, 但他本人的视频里却又是一副正直的模样。 “他们只是从无数弃婴中选择了一个有着天生病理缺陷的儿童, 在人为地操控下,让他成长成一个完美的,可以不断延续的孩子。” 听到这里,沈惕憋得难受,想动,但还是没动,因为他和安无咎挨得很近,但凡他这里有点什么动静,安无咎说不定也会陷得更深。 “差不多可以描述给系统听了吧?” “等等,”钟益柔开口,“不只是来龙去脉,系统要求真相相似度有80%以上,我们还有很多遗漏的,比如……” 她想了想,“我们所代表的每个角色的归属。” “我们全都死了。”安无咎十分直接地说。 “全死了……”吴悠看看沈惕,“包括A01吗?” 安无咎点点头,“每一个人,从我们初始化到这个游戏的时候,就已经全都死了。益柔和南杉脖子上的勒痕,应该是他们被杀的痕迹。你大概是被按进浴缸之类的地方,你的膝盖上有水,上半身全湿透,可能是被迫跪在浴缸边的姿势。” “可是怎么解释他们是在编辑的过程中死的呢?”吴悠说,“我的那份日志没有编辑完。” “这很好办。”安无咎说,“首先不一定是在主机前才能撰写,或许只需要权限也行,其次,A02是熟人,加上你正在写他不能看的东西。如果他突然出现,你代入想想,是不是一定会暂时关掉,起身去应付他?” 吴悠点点头。 安无咎看向杨尔慈,“你是被割喉了,我怀疑是用B05实验室的工具割的。” “那A01呢?”南杉看向他们,“他的身上并没有伤口。” “我们两个人的手上都有表。”安无咎十分自然地牵起沈惕的手腕,“而且都是坏掉的表,沈惕表上的时间停在了10月8日的凌晨3点19分,而我的则是当天的3点20分左右。” “最重要的一点。”安无咎放下了沈惕的手,“我和他的身上有同样的味道。” 吴悠和南杉同时眯起了眼。 “不是。”安无咎无奈地否认,猜到他们误会了,沈惕反倒一直在旁边笑。 “是苦杏仁味,很淡,可能我比较敏感,这个味道我只在他和我身上闻到过。” 杨尔慈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氰·化·物?” 安无咎点头,“我推测当晚A02对A01下了毒,同时自己也服毒自杀了。” 听完这一切,南杉忽然想到自己之前在第一层楼说过的,这里风水不好的事。 “回字形的结构阻隔运势,风水不通。而且在很久以前,有一些地方会修建婴儿塔,很小,他们会把不想要的婴儿扔在里面,任其自生自灭,绝大部分是女婴。” 他说完,看向其他人,“我觉得,这个建筑修建成这样的形态,加上每层楼的结构,很有可能是为了锁住牺牲在里面的小孩子的魂魄,但最终锁住的是死去的我们七人。” “这个说法挺有创意。”沈惕挑了挑眉,“这么说来,游戏开始的时候是晚上十二点,最后一个人死去的时间是凌晨三点,没准儿第一个人就是十二点左右死的,正好也对得上日志的保存时间。” 安无咎觉得可怕,“所以这个游戏,事实上就是让我们玩家来代替死者的鬼魂回到第一层,从头到尾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和经历一遍这里的黑暗和丑恶,72小时,解不开收容中心的秘密,就会永远地困在这里,解开了,才有机会离开。” 南杉点头,“很有可能,很久以前就有停尸三天再下葬的传统,这里的72小时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是这样……”乔希叹了口气,“我们就像是死去之后失去生前记忆的怨灵,被困在了这栋大楼里。” 事情逐渐明朗起来。 安无咎为人谨慎,仔细想了一遍,不只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收容中心做出的一切都描述给系统,和其他人一起等待最终的结果。 “正在分析结果。” “现在公布准确率。” 屏幕上出现一个数字。 “各位分析的结果与真相的相似度约为95,恭喜各位完成本次任务,且这是本轮游戏副本开放至今,第一次全员通过这一关。” 大部分的怕不是早就死在前面的关卡了。 “这算是破纪录吗?”沈惕勾起嘴角,偏过头看安无咎。 “还不一定真的过关了。”安无咎淡淡道。 屏幕突然播放出一些监控画面,里面的人长着和安无咎一模一样的脸。 原来系统要通过这种方式为他们复盘。 画面中,A02从小孩子成长成为收容中心的支柱,每天都很忙碌,为了给孩子们更好的生活,更好的未来,几乎倾注了大部分的精力。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些工作实际上都是一场骗局,他在为不存在的事,甚至是与他的价值观和信仰相违背的事而努力。 他所认为的同事,例如B05和C04,事实上是对他进行基因编辑的工程师,E06和E07,保存和处理他的克隆体。而一直视为好友的D03,也只是“制造”出来的一个朋友。 就连“爱人”都是假的。 除去工作,剩下的时间A02全部用来追逐A01。屏幕里的A02顶着安无咎的脸,对名义上的兄长A01百般示好,最终他们成为了地下情侣的身份。 “倒也不用全拿玩家的脸来建模……”吴悠看着这种极度OOC的画面,觉得非常不适应。 沈惕却极其不要脸地感叹,“幸好我长得好看啊。” 安无咎瞥了他一眼,没想到屏幕里这就开始出现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南杉立刻将吴悠的帽子压到最低,遮住眼睛,“小孩子不要看。” 杨尔慈十分无语地摇了摇头,侧过脸,倒是钟益柔睁大了一双眼,仔仔细细开始鉴赏。 “你们俩……算了。”她说了一半,又没说下去了。 监控连A01和A02做爱都录了下来,作为材料。 一开始安无咎还是抱着探究的心在看,可突然脸就烧了起来。 他不知道是因为视频里的人顶着自己的脸,还是因为对方长得和沈惕一模一样。 床上的那张脸几乎红透了,浑身发粉,张着嘴不正常地喘气,手指几乎要掐进对方的手臂,整个人如同溺死在一片湿热而粘稠的海里,浑身散发着一种陌生的气质,是安无咎从未有过的。 又怪异,又难堪。 安无咎还是垂下了眼睛,等着这一段过去,原以为装得不动声色,毕竟心猿意马也无人知晓。 但红透了的耳朵还是出卖了他。 就在这一段剧情快要结束,A01穿上衣服准备离开的时候,沉默的沈惕这才发出长长的一声感叹。 “唉。” 安无咎侧过脸,“你唉什么?” 看到他一脸性冷淡的表情,沈惕笑了出来,“不告诉你。” 安无咎吃了一瘪,心中不悦,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否则好像显得非常在意似的。 监控更新,A01连在床上的表现都记录到成长秀的实验手册之中,一旦察觉到A02的身体每况愈下,便会直接启动“继承”实验,即收集目前这个克隆体的记忆,然后对现在的他进行安乐死,复苏下一个,将记忆移植进去。 他输入了一行字。 [这个实验将对人类实现永生提供巨大的价值。] 原来A02仅仅是推动人类未来的一颗小小螺丝钉。 只是一份鲜活的实验数据。 画面中,A01正在对系统进行操控,A02突然进来,说是要给他一个惊喜,用手蒙上了A01的眼睛。 A01害怕暴露,匆忙在闭眼的时候就关掉了系统,导致系统在自修复时出现bug。 其实bug并不大,只是对将E层的权限下放给了所有工作人员,包括A02。 好奇的A02进入E层,结果发现无数具自己的身体被冷冻在液氮舱之中。 于是后面的一切,也都被他发现了。 骗局揭穿的那一刻,A02失去了一切,连同自己的身份。 他什么都不是,甚至不能算作是一个独立的人类。 而他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信仰,也完全破灭,这里根本不是救助孩子们的天堂,而是一个吃人的地狱,他所珍视的孩子们根本没有自由,甚至失去了生命,而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救世主,只是一个试验品。 看着A02嘶声痛哭的那一刻,流体沼泽中的七人也陷入沉默。 这种悲剧的人生,他们谁也无法体会。 于是A02在10月7日的那一晚,从E层开始杀人,一直来到顶层。 他将从B层拿来的剧毒物质加红酒之中,换下染血的衣服,来到A01的房间。 视频里,A02用安无咎那张脸笑得很凄美,可以轻而易举博得任何一个人的爱与怜悯,或许正因如此,他也获得了A01难得真诚的吻。 吻过以后,他对A02说,“我打算公开我们的关系。” “你不是喜欢孩子吗?我们也领养一个,就当是我们的孩子。” 领养? 再选一个试验品吗? A02笑着说好,然后把红酒递到他的手上。 没有防备地,A01抿了一口,然后搂住A02的腰,诉说着半真半假的爱语。 而A02也温顺地靠在他的肩上,“我真的很爱你,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 “不对,”他笑了笑,“是从我的本体见到你的第一面。” A01的脸色突然变了,他松开这个拥抱,退开些,还来不及问,就吐出一口血。 A02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我的记忆不是缺点什么,就是重复,但有一件事,无论复制了多少次,我都是坚定相信的。” “就是我爱你。” “你呢?”A02的双眼已经没有了光点,“你还记得我是第几个吗?” A01的血不断地往外涌,染红了A02送他的新衬衫,还有为他买的情侣表。 没等到回答,A02吻上A01,混着血与毒药,为他们这场无人生还的骗局画上句号。 “哥,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监视器一直录到最后,善良与丑恶,欺骗与真心,算计和复仇,每一样都变作数据,永久地保存。 系统发出声音。 “这就是本轮游戏的隐藏剧情。” 禁锢住他们的流体消失了,众人恢复了自由之身。 而巨大的屏幕也慢慢降下来,变成了一个不完全的拼图。 安无咎发现,这拼图的碎片形状与他们的密钥一样。 系统告诉他们:“密钥拼图完整复原后,你们将会获得相应的指示,打出true 第60章 回到现实 安无咎愣了愣。 “有什么好期待的?” 或许是沈惕的定语太长太多, 又或许是他一时间思绪打结,竟觉得是自己理解有误。 “好问题。”沈惕笑了笑,伸了个懒腰。 “还是等我自己想通了再告诉你吧。” 系统开始了结算, 于是安无咎也没能继续追问下去。 他最后还是没弄明白。 “恭喜各位顺利通关, 成为“弃婴收容中心”的幸存者。” “本轮游戏奖励池共有9万积分, 除乔希之外的所有玩家将平分这九万, 每人15万积分。 乔希, 你的身份暴露,本轮无积分奖励,但成功逃离收容中心, 复活任务完成, 可以重新回归圣坛玩家身份,有匹配下一轮游戏的资格。” 乔希松了口气, 褐色的一双眼朝安无咎瞟来。 “谢谢你。” 安无咎对他微笑, 没说什么。 每个人的积分都已经倒账,安无咎目前账面积分总额是70750。 不知道这笔钱够不够为母亲治病。 想到这里, 安无咎再次陷入苦恼之中,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母亲现在在哪里。 “回归现实世界后, 各位将拥有24小时自由时间。” 南杉两手对笼, 懒洋洋开口, “每次都是24小时吗?” 系统回答:“不一定,有时候会更短, 有时候会更长。” 没有规律的吗。 “请遵守圣坛的规定, 准时回到游戏舱。否则,我们将会对幸存者直接[抹杀]。” “请记住, 幸存是暂时的, 只有死亡才是永生。” 这句话结束后, 他们的眼前一片刺目的白,陡然化作全黑,安无咎的身体再次飞速下落,重重地砸到地上。 睁开眼,视野渐渐从模糊变清晰,玻璃罩隔绝外界,高高的天花板黑沉沉的,像是夜空。 终于从游戏舱里醒来了。 安无咎拔下呼吸罩,取下连接在身上的营养管,玻璃舱门自动开启。 “下次见。”游戏舱对他打着十分机械化的招呼。 安无咎扶着舱体出来,他的身上还是那件黑色T恤,一下来就看到了沈惕。 “好久不见。”沈惕对他招了招手。 明明刚刚才见嘛。 安无咎一只脚踩到地面,长时间不动腿有些软,差点跪下,可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了他的小臂,将他捞起。 “你也太软了。” 靠得很近,安无咎甚至能感受到沈惕戏谑时的温热气息。 之前都是很正常的,哪怕沈惕靠得再近,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有点不对劲了。 心脏跳得很快,很急。 安无咎从他半个怀抱里挣开,说了“谢谢”,然后往另一边看。 钟益柔和吴悠也安全出来了,安无咎半悬着的心落下来。 “你这么关心他们?”沈惕的潜台词溢于言表。 安无咎假装没有听见,眼看着钟益柔伸长了胳膊,像只猫似的放松身体。 “终于出来了。”钟益柔笑得灿烂,“我感觉这次都是被无咎带飞的。” 吴悠两手揣在卫衣里,小声吐槽,“不用觉得,就是。” “那是因为人家总是晕倒嘛,这个设定搞得我身娇体弱的……” 正说着,他们听到了不远处另一个游戏舱打开的圣音。 不巧,就是杨尔慈。 对方也朝这边看来,钟益柔主动挥了挥手,“美女姐姐,你好啊,谢谢你照顾我。” 杨尔慈的表情变了变。 “不用。” 他们几人一起离开,吴悠还往后望了望。 沈惕揶揄他,“你该不会是找你的道士哥哥吧。” 吴悠没好气地回怼:“我在找你爹。” 杨尔慈有一辆宽敞而先进的飞行器,看得吴悠两眼都发光。 钟益柔感叹:“你这种大小姐的条件,根本就不应该来圣坛送命啊。” “我有必须要来的原因。”杨尔慈没有言明,他们也没有问。 杨尔慈邀请他们一起离开,于是众人也没推辞,坐了进去,沈惕和安无咎在最后一排,尽管机身已经不小,但两人的大长腿还是有些无处安放,尤其是沈惕,脚都要伸到安无咎两腿之间了。 “坐不开吗?要不我去前面?”安无咎说。 “不用。”沈惕飞快回绝,“挺好的,挤一挤暖和。” 可这不是夏天吗? 启动之后,飞行器搭载的人工智能播报出当日的气温与天气,挡风玻璃前也显示出路线图,只不过是3d立体的。 “欢迎回来。” 沈惕想到了什么,模仿了一句,“你好小悠。” 吴悠张了张嘴,“你好欠打。” “你们俩真的是,”钟益柔摇头,“我都不知道到底谁是小孩儿。” 路上杨尔慈显得很沉默,只是在钟益柔说起安无咎进入圣坛的目的时搭了几句话。 “你说在圣乔治亚医院没有找到你妈妈?” “嗯。我记得她在那里,但是查询的时候没有她的信息。” 杨尔慈的眼睛瞟了瞟后视镜。 “一般来说,有可能是被转院了,圣乔治亚不是一般人住得起的,床位很紧缺。这种私人医院关系网复杂,有人脉的可以直接进去,挤掉别人的位子,像你这样家里没有人照应的,你妈妈的位置八成是被挤走了。” 她像是很了解这些情况,安无咎想,她承认过自己是研究员,应该不是在医院工作,更有可能是圣乔治亚最大的股东——马托尔生物科技公司。 “你之前在马托尔工作吗?”安无咎直接了当地问。 杨尔慈静了一会儿,飞行器行驶到这条路的尽头。 “不是。”她否认。 “我在沙文公司,马托尔是沙文的子公司之一。” 原来是比马托尔还要强大的沙文。 这是全美乃至全世界最大的生物科技公司,庞大的商业帝国几乎垄断了全球尖端技术和科技资源。 不多时,她又说,“但我现在已经失去沙文公司所有的权限了,换句话说,我根本进不去,完全被屏蔽了。如果我还在里面,或许可以动用我的权限帮你找找,但不一定能找到。” “离职了还要被屏蔽吗?”钟益柔啧了几声,“万恶的资本主义。” “没关系。”安无咎坦然接受,他知道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 “你家在哪儿?”杨尔慈问。 她没有指代清晰,钟益柔只好又问:“你说谁啊?” 杨尔慈这次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你。” “我?”钟益柔笑笑,“不用送我回家,我要去取我定做的旗袍!也在城区,市中心,你捎我一段吧。” “好。”杨尔慈同意了。 吴悠嘴上一句话没说,心里却想,难道我没家吗? 我们仨都没家吗? 这是要开去哪儿啊? 但他最后一句话也没问出来。 他们一路开到城区,从游戏工厂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市政广场前那个巨大的全息投影广告已经换成了新的,也是全新的致幻剂,灯红酒绿间,忽然飘起了雨,雨的颜色灰蒙蒙的,将整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蒙上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 每个人,每栋巨型建筑,都变成了存留在玻璃器皿里的标本,经年累月,毫无生机。 最终杨尔慈把钟益柔放下,在她取旗袍的地方,吴悠正好看见那里有一处新的旧货市场,于是也要求自己下来,然后硬是被钟益柔拽上。 “正好我缺个弟弟帮我拿包包。” 吴悠:“……” 等两人离开了,杨尔慈开口,“我还有一个办法。” 安无咎抬了抬眉,“你说。” “我认识一个人,他之前和我一样是沙文的员工,不过他是市场营销部门的,比我人脉更广,在他离职之后做了很多不正当的副业,其中就有一个是倒卖医疗器械的,整个东海岸的医院人脉资源他都有,可以试试。” 说完,安无咎的游戏面板发出嘀声,是杨尔慈传来的同场玩家好友邀请。 通过之后,杨尔慈发来了一张电子名片。 上面是个墨西哥裔,亮粉色的爆炸头,一脖子金链子,满脸凶相,名字叫加布里尔。 名片的最 “你可以试试去找他,不过他这个人很难搞。” 沈惕笑了,“难道不是‘找他,报我的名字’这种桥段?” 后视镜倒映着杨尔慈的脸,她挑了挑眉,“我跟他可不是多好的关系,报我的名字,下一秒被赶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我想想办法。”安无咎对她说谢谢。 杨尔慈虽然生了副冷面孔,说话也是冷言冷语,但实际上比安无咎想象的还要善良,也是一个颇为正直的人。 “我把你们放在这里。”杨尔慈说,“我还有一点棘手的事没处理完。” 安无咎道了谢。飞行器找了一个合法地点降落,将两人放下。 原本安无咎以为沈惕不会再跟着自己,毕竟就只有24小时的自由时间,可沈惕寸步不离。 “你没有别的事吗?” 沈惕摇头,“我不是说过我无家可归吗?” “还是你想让我走?” 安无咎想了想,还是留下了他。倒不是因为他觉得沈惕能帮上忙,而是有点不习惯。 “那我们走吧。” 只剩下他们两人,酸雨的味道透着工业原料的气温,这里的街道也称不上多整洁,甚至很乱,到处都是无人处理的废料垃圾,高饱和度的青红霓虹交错倒映,连马路上的大麻包装纸都被照得五颜六色。 可沈惕却觉得,只剩下他们两人,听安无咎说“我们”,也很令人愉快。 按照名片上的定位,走了十几分钟,终于,两人穿过繁华闹市,在一片偏僻的街区后面找到了这个地点。 “奥里维斯78号,就是这里。” 可和他们想象中不太一样,这个地方大门紧闭,四周围黑黢黢一片,看起来死气沉沉,不像之前的红灯区,热热闹闹。 大门右上角有一个破旧的门铃,安无咎试着按了按,谁知大门旁的一扇窗忽然打开,说是窗,更像是以前监狱里的那一方探视的钢板,随时可以拉起,也随时放下。 就这小窗子一打开,里面的嘈杂的音乐声和迷乱的灯光像关不住的水似的,直往外冒。 里面露出半张脸,是个尖下巴瓜子脸的寸头女人,黑色口红,正在给自己涂指甲油,她的吊梢眼抽空瞟了瞟,“有预定吗?” 预定? 安无咎并不知道她说的预定究竟是定什么。 发现两人不说话,女人懒得应付,“我们家没预定可是进不来的,没有是吧,那两位请回吧。” 说着她就要降下窗户。 “我们想找个人。”安无咎说。 对方根本不回应,窗户已经降下去一半。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哎哎,等一下。”沈惕凑了上去,一只手搭在窗户的边缘,“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啊?” 窗子又往上抬了抬,那女人瞥了一眼,视线在沈惕的脸上扫了扫。 的确是张漂亮脸蛋。 “Lucy”她笑着回了一句,但很快又把路堵死,“帅哥,你就算是跟我套近乎,我也没办法放你们进来,这是规矩。” “我懂,我懂。”沈惕笑着说,“但我们就不是要进去玩儿的,我们可是有正事。” “正事?”Lucy笑了,“来这儿的可都是办正事。你说说看,你有什么正经事啊。” 安无咎侧过脸看他,只见沈惕这家伙脸不红心不跳,正了正衣领,然后一把揽住安无咎的肩,对小窗里的女人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我们俩是来应聘的。” 应聘?? “应聘?”窗子里那双吊梢眼瞟来瞟去,在两人身上打量,像是在市场上挑新鲜水果那样仔细。 “你们确定?” “当然。”沈惕笑了笑,红珊瑚的耳坠子摇摇晃晃,“怎么,美女这是看不上我们俩吗?是不是资质够不上你们这儿的要求。” “那倒不是。”Lucy也笑了,放下手里的指甲油刷子,“我只是好久没有见到你们这么盘靓条顺的小伙子了,觉得有些奇怪,这年头这么难混了吗?” 安无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了。 沈惕却是如鱼得水,一口一个美女,“你这手可真好看啊。”他伸手进去拉住Lucy的手腕,“涂红色指甲油最好看了。” “是吧,我挑了好久才找到这么正的红色。”Lucy也开始了自我欣赏,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好一会儿,又看向两人,“这样吧,我找我们这边招人的头儿过来,让他看看。我只是个小前台,做不了主。” “没问题。”沈惕耸耸肩。 Lucy给一个人传了语音讯息,没过多久,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走出来,低着头从窗里往外看,浑浊的棕色眼珠转了转,盯着两人。 “你们就是来应聘的?”男人问,“在哪儿看到的招聘信息?” 沈惕笑了一下,语调自然,“哦,是加布里尔让我们来的,你知道的,老大都发话了,我们当然就过来了。” 他凑过去,一只手遮在嘴边,小声说:“我们可是从市里最好的cb转过来的,冲着熟人才给个面子。” 安无咎真是佩服他说谎的能力,还能这么游刃有余。 里头的男人将信将疑,拨了个电话,但对方没有接听。 “你还指望他接你电话?大忙人指不定现在在干嘛呢,可别坏了人家的好事儿。”Lucy对着男人嘲笑,涂好了小拇指的指甲油。 男人打开了门,“先进来吧。” 尽管如此,他还是颇为怀疑地问:“你确定是加布里尔挖你们过来的?” “就是他。”沈惕一脸轻松且确凿,他身上坦然的气质令人不得不信。 沈惕高得令人很难不产生压迫感,但对方很清楚,这种货色如今在有钱人里很对味。 那瘦高的中年男人转了转眼珠,盯住安无咎。 眼前的他淋了点雨,湿发贴在脸颊,一张脸蛋在夜色里美得通透。 确实漂亮。 虽说神情一点不勾人,但这种带着点儿反抗和挣扎的感觉更对味。这么白的皮肤,跟个瓷人儿似的,身上的纹身也恰到好处,绸缎一样的长头发,在床上指不定多带劲儿。 看着不勾人,浑身处处都勾人。 沈惕察觉到他的眼神,眼里的笑意渐渐敛去,只是嘴角依旧毫无感情地扬着,凝视着对方脸上毫不掩饰的垂涎。 男人盯着安无咎,最后确认了一遍,“确定是加布里尔?他可是百分之一百的纯直男。” “谁知道呢?可能遇到我们就不是了吧。”沈惕伸出手,一把握住对方的下巴,笑着板正他的脸,迫使他面对自己。 “我不光长得帅,活儿也很好的。” 第61章 游刃有余 “怎么称呼?” 沈惕始终笑着, 收回了手。 “杰西斯。”眼前的男人一副吃了瘪的表情,也顾不上再去瞟安无咎,电子名片悬浮出现在他颧骨的右侧, 上面写着他的姓名电话和职位。 “跟我进来吧。” 两人跟随领头的杰西斯走进一条如同时光隧道般布满了迷幻灯光的甬道, 愈往深处去, 音乐声就愈吵闹,重重的鼓点仿佛直接拍击心脏。 甬道的尽头是一处圆形小厅, 里面零散站着几个男男女女, 相互搂着,姿势暧昧地说笑,兴头上直接揽住脖子, 够着吻上去。 明明被动地接受这个吻,可那人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 安无咎垂下眼避嫌。 这个地方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只是比他想象中还要过火。 正想着, 右手手腕忽然被人拉了一下, 一抬头对上一个男人的脸, 对方衬衫解开了一半, 满脸风流。 “帅哥, 请你喝杯马提尼?”他说英语带着浓浓的法国口音。 安无咎正欲开口拒绝, 一只手伸出来, 揽过他的腰, 往左边一搂。 沈惕微笑着看向搭讪者,“不好意思, 你说什么?” 迷幻的蓝色灯光打在他脸上,万花筒般变幻,眉眼间的压迫感倍增,占有欲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对方一对上他的那双眼睛, 便知毫无胜算,不过败阵的姿态还算有风度,只是朝沈惕举了举手里的酒杯,金色的酒液在杯中摇晃,还特意用母语对着沈惕称赞,“你男朋友很美。” “谢谢。”沈惕也用法语回应他,然后搂着安无咎继续往前。 “他说什么?”安无咎侧过头问。 这里太吵,沈惕没有听清他的话,稍稍低下头,靠安无咎很近,问他怎么了。 他低沉的声音在这激发荷尔蒙的音乐声里显得格外低沉动听,如同在湖中投入一颗黑石。 沈惕的手扣在他腰间,安无咎有些不适应,但心中莫名起了阵意味不明的悸动。 但过了转角,沈惕便很懂分寸地松开了手,并且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边。 这样安无咎受过伤的右手就是时刻贴靠着他的。 安无咎是个善于观察的人,这样熨帖的举动,他第一时间就感受到。 “谢谢。” 他语气真诚得有些可爱。 沈惕也笑了笑,没有转过脸,只是将手伸到他头顶轻轻摸了模。 杰西斯带着他们从圆形小厅绕到另外一边的通道,自动门向上打开,迷幻的电子乐如海啸般袭来。 里面是一个舞厅,面积很大,乌泱泱挤满了人,几乎是肉贴肉,虚拟DJ的全息投影在空中跟随节奏舞动着身体,带领着欲望中的芸芸众生。 沈惕从门口的吧台上顺了把泡泡糖,撕开糖纸往嘴里扔进去一块。 红酒味的,有点奇怪。 杰西斯两手拨开一条路,他们仨就像是一串穿透大片鱼群的水母,不合群地游荡到舞厅的另一端。 这边的人情绪就更激烈,因为他们正在看脱衣舞的特别表演,场面活色生香,荷尔蒙冲上头顶,变成了感官的玩物。台上的舞娘性别难辨,舞姿摇曳,漫天飘着钞票,还有一些塞在他们的内衣带子上。 真的是男的。 执着于分辨性别的安无咎刚刚下论断,扭着的头就被沈惕给扳了回来。 “我只是看看他们是男是女。” 安无咎靠上来对沈惕解释。 沈惕却笑了,凑到他耳边。 “你跟我解释什么?” 恍惚间,安无咎感觉他的嘴唇都贴上自己的耳廓了,但就一瞬间,短得来不及分辨。 “是你掰我的。”安无咎正经得在这里格格不入。 沈惕耸耸肩,“我只是要你看路而已。” 一向逻辑一流的安无咎就这么败下阵来。 杰西斯七绕八绕地从舞厅来到后面的酒廊,上了尽头的电梯。 密封的电梯室里四面都是镜子,杰西斯透过眼前的镜子悄悄观察身后的安无咎和沈惕,一个静静站着,一个低头玩着虚拟电子屏,嘴里还嚼着泡泡糖。 再看看自己,杰西斯感觉自己这幅样子就像是这两人的酒店接待。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们是怎么认识加布里尔的?” 沈惕挥了下手掌,收起电子屏,又开始发挥他满嘴跑火车的技能。 “说起来也是挺巧的,我们是在市里的一个酒吧里认识的,那天也下着和今天一样的小雨,冷得要命,他居然还穿着一身夏威夷装扮的衣服,爆炸头像朵云,谁看了都觉得神奇。我就跟他搭讪聊了起来,不过你知道的,他的眼睛只在美女的身上打转。” “确实。”杰西斯认可他的形容,“他看美女的时候眼珠子能掉下来,那时候你从他手里拿走任何一样东西,他都反应不过来。” 这也太夸张了。安无咎不说话,静静听着沈惕扯谎。 “然后我就发现,我的表姐竟然是他以前的同事,你说巧不巧,就这么一拍即合了。”沈惕笑着,连手势和小动作都显得自然万分。 表姐…… 真会胡诌。 “原来如此。”杰西斯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样子,脸上又显示出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屑,“他就靠着前公司的人脉吃饭了,混球的钱来得真容易啊。” 沈惕和安无咎都明白他的嫉妒,只是笑笑。沈惕打着太极,“那是,现在谁出来不是靠着点社会关系混口饭吃。” “你们不就不是吗?”杰西斯调侃,“长成这样,摇钱树恐怕是自动送上门吧。” 安无咎想到之前钟益柔说的话。 美貌在如今这个社会,就是实打实的硬通货。 电梯门打开,三人往外走,这里显然比楼下安静得多,装饰得豪气十足,和加布里尔自身的打扮气质极为符合。 安无咎留心了监控的位置,至少六个。 走到尽头,一扇红丝绒的大门出现在眼前,杰西斯按了按门铃,又喊了一声“加布里尔”。 里面没有半点回应,但他们都能听到里面的“动静”。 这么贵的装修,隔音不怎么样。 安无咎想着,万幸吴悠没有跟来,否则他真是罪过,让小孩子淌这一趟酒池肉林。 杰西斯黑着脸又摁了一次门铃,里面的人似乎正在关键时刻,根本没工夫搭理他。 “被Lucy说中了。”杰西斯低声骂了一句。 沈惕笑笑,一副解围的样子,“没事,你先去忙吧,我们自己在这儿等。” 杰西斯是个谨慎的家伙,盯着沈惕的眼睛看了片刻,又独自想了想,最终一个电话打来,中断了他的犹豫。 “你说什么?你是谁?对,我是杰西斯……我的电子支票?等等,我先下来。”他挂断电话,跟两人交代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望着杰西斯离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安无咎转回脸,对沈惕眯起眼睛。 沈惕嚼着泡泡糖,耸耸肩,“没错,你猜对了,真聪明,就是我干的。” 坦白的时候还不忘奉承一句。 安无咎挑挑眉,“你做什么了?” 这表情有点他犯病时候的状态了,沈惕想。 “我把他的号码记下来发给了钟益柔,让她十分钟之后给这个人打电话,把他支走。”沈惕说得很轻巧,但完成得却异常流畅。 “为什么这么做?” 这个问题沈惕不太想回答。 他不想留这个男的在旁边,只要逮住点儿空,他那双眼珠子就黏在了安无咎的身上。 “怎么不说话了?”安无咎笔直地望着他的眼睛。 沈惕笑了笑,“你怎么这么喜欢刨根问底?” “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让别人一个一个盯上你?” 这话把安无咎问蒙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沈惕格外喜欢看他这幅样子。 可安无咎却给出一个他没想到的,但又实在是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因为基因。” 安无咎说完,不顾沈惕的大笑,转身又一次按下了门铃。 这一次,里面的人终于有了反应,是极度不耐烦地喊着“谁啊”。 沈惕接了话,“您的伴侣点的酒。” 安无咎看向他,小声说:“万一对方不认呢?” 沈惕大言不惭,“刚完事儿,哪有力气拆我的谎。” 果不其然,这扇红丝绒的门缓缓打开。 还在床上的加布里尔放下手里小巧的遥控,点了一根烟,靠在床头。 他眼睛都不抬一下,“放桌上。” 但他没有听见酒杯底碰上桌面的声音,于是抬了抬眼,惊人地发现两个陌生的男人出现自己的床脚边。 个头奇高的一个还朝他吹了个粉红色的泡泡。 泡泡啪的一声破掉了,绿眼睛的男人朝他挥了挥手,“嗨,加布里尔。” 加布里尔心里一惊,推开昏睡的床伴,手摸向她枕头底下。 “别拿枪了。”沈惕笑了笑,“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 但加布里尔还是握住了枪把手,一脸防备,“你们来干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 “只要有心,哪儿进不去啊。”沈惕游刃有余地举起双手,朝他靠近,他赌加布里尔不敢开枪。 一个开成人俱乐部都要小心翼翼搞预定制的家伙,不知道得有多谨慎,简直可以颁发“好好市民奖”了。 果不其然,直到他坐上了床沿,加布里尔都没有把握枪的手拿出来,只是死死盯着沈惕,大气不敢出一个。 “你是楼下的客人?” 沈惕摇摇头,“我只是来找你打听个事儿,问完就走。”他瞟了一眼加布里尔身旁的蓝发女郎,“你还可以再来个下半场,我保证不耽误事儿。” “出去。”加布里尔转过头对床伴说。 听到他的话,蓝发女郎捡起衣服自己走了,来的两个漂亮男人都十分绅士,一眼都没有看。 “我们想找个病人,”沈惕开门见山,握了握加布里尔压在被子上的手,“我的名字叫Eric,慕名而来,你这么神通广大的,一定能帮上我这个小忙。” 安无咎站在一旁,觉得有些口渴,于是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掉的红茶。 “这个病人叫……”沈惕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安无咎妈妈的名字,于是转头问,“叫什么来着?” “安从南。”安无咎喝下半杯茶,手握茶杯道。 “叫安从南,我可以给你写下来。”沈惕对加布里尔说,“安从南,名字挺好听的是吧。” “安从南……不是,等等。”眼前这两个人来得莫名其妙,弄得加布里尔一头雾水,差点儿被绕进去,“你们是谁啊?我说了要帮你们了吗?” “这样,加布里尔。”沈惕说了一半,眼睛瞟了瞟他脖子上的金链子,“这链子不错,哪儿买的?” “我自己打的。”加布里尔顺着他回答。 “手艺真好,”沈惕笑着说,“凭你的本事肯定能找到安从南,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能办得了这事儿了。” 加布里尔眉头一皱,“光给一个名字怎么找啊?” 安无咎差点笑出来,这么快就被糊弄成了。 “不止名字,”沈惕对加布里尔说,“她之前在圣乔治亚住院的。” “被挤下来了?”加布里尔觉得这再正常不过,过一会儿他忽然反应过来,“不对,我什么时候要帮你们了?” “你看,你这人老车轱辘。”沈惕笑着揽住他古铜色的脖子,“这样,你跟我们提个要求,我们尽量满足你,生意人嘛,互换互利。” 这一下子加布里尔哪里想得到什么要求,沈惕的话又快又密,说东打西,搞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想着想着,加布里尔的眼睛瞟向了靠在桌子站着的安无咎。 忽然间,他眯起了眼。 “你……你长得好眼熟……” 沈惕见状,简直是没话说,一晚上梅开三度。 他耐着性子用手背拍了拍加布里尔的肩,“喂,这中搭讪的话术是不是太老套了点?” 可加布里尔的表情还真不像是撒谎,他努力回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十分痛苦烦躁。 “烦死了,真特别眼熟,究竟是在哪儿见过……” 安无咎抬了抬眉,和沈惕对视一眼,朝床边走来,“你见过我?” 加布里尔抬头看他,“好像是……你是不是去过沙文?” “没有。”安无咎摇了摇头,否决了他的猜想。 “不应该啊?你来过这儿?” 安无咎又一次轻轻摇头。 加布里尔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爆炸头,左手夹着的烟都烧到了手,他一脸烦闷地把烟摁灭了,撇过脸,“得的什么病,是男是女,岁数和长相,都拿给我。” 说完,他食指敲了敲脖子后面,一个地址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答应了? 安无咎快速地将这些整理好,直接快传给眼前这人。 “你妈妈?”加布里尔过了一遍资料,“长得和你像吗?”顺手也搜了一下。 “像。” “不好说,有良心一点的直接转去黑医院,除了债务堆得高点,倒没什么,至少命能保住,要是没良心的就够呛了。” 加布里尔一脸习以为常,“不过圣乔治亚应该是不会直接给人扔了的,估计也是转到哪个地下诊所了。这就得花点时间找找了,你恐怕不知道,光是这片街区,就有十几个黑诊所,都是不上电子执照的,你们根本找不到。” 沈惕笑了一下,“所以我们这不是来找你了。” “你们算是找对人了。”加布里尔又从床头桌上抽下一根雪茄,给自己点上,吸了一大口,吐出一圈白烟。 “你们是圣坛的玩家吧?” 安无咎盯着他。 “你知道?” “你们的身上有不同的标记。”加布里尔夹着雪茄,“不过你们自己是看不到的,是个红色的符号,就在你们头顶。只有我们这中不参加的普通人才能看到。” “什么符号?”安无咎问。 “有点像太阳。”加布里尔懒得描述,反正他们看不见,他掸了掸,“看你们的样子,在圣坛应该混得不错,这中刀尖舔蜜的活儿我可干不了。不过你说得对。”他拿着雪茄的手点了点沈惕。 “互换互利,我帮你们找人,你们得帮我一个小忙。” 安无咎略一点头,“你说。” 加布里尔给他们看了一个人的资料。 “马奎尔,他和你们一样,都是在圣坛混的。我好久没见到他了,你们替我找到他,我听说圣坛里的游戏很容易就死了,最好是能把他弄死,就算是弄不死,也替我折磨折磨他。” 沈惕笑了,“仇家啊。” “他是我妹夫。”加布里尔眼露凶光,“家暴我妹妹,差点打死她。我早就想找这个混蛋算账了,可这家伙躲在圣坛里,就算是游戏结束我也找不到他的人。你们别留情,对付人渣不用心软,办成了你妈的事儿就交给我。” 他们签下了合约。 “游戏玩家的匹配是随机的。”安无咎提醒他。 “没事,我看你们也不是善茬。”加布里尔笑笑,“玩下去总能碰上。” 两人从加布里尔的房间里出来,进了电梯。 “马奎尔不就是上次杨尔慈说的那个人?她见过积分最多的玩家。”安无咎低声说。 “嗯。”沈惕笑笑,伸了个懒腰,“不好办啊。” 出了电梯,两人沿原路往外走,又经过那个舞池,一个男人直接上了手,叫着“甜心”摸上安无咎锁骨,被安无咎捉住手腕,狠狠一折。 流氓握着自己脱臼的手腕大叫,原地蹲了下来。安无咎毫不留情地错开他离开了。 “好凶啊。”沈惕靠着他,故意做出害怕的样子,“刚刚怎么不动手,之前那个搭讪的家伙比较帅吗?” 安无咎没有回应他的揶揄,径直往外走,事情有了进展,他都觉得轻松了大半。 在门口遇见涂给脚指甲吹风的Lucy,沈惕对她说了嗨,把返程时从舞厅顺来的塑胶玫瑰花放在她的柜台上,当做谢礼。 Lucy回赠一个飞吻,“今晚不上班吗?” 沈惕没有回头,朝身后摆了摆手,“明天吧。” 走回到街上,小雨还没停,从人满为患的地方出来一下子竟感觉有些萧条,沈惕两步追上安无咎,两只手揣在兜里,走着走着就往他的身上歪。 差点倒下来,安无咎停下脚步,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用一中认真的语气命令他,“站好。” 这样在沈惕眼里越发可爱。 “站不好了……”沈惕的声音透着一股暧昧的热度,两只手都乖乖揣在口袋里,整个人却像个不倒翁似的往下倒,直到安无咎真的快要伸开手,伸开一个小小的、很拘谨的拥抱。 沈惕的下巴半抵在安无咎的肩窝,说话的热气喷在他白玉似的耳垂。 “那个泡泡糖里好像下了药,我好热啊……” 安无咎浑身像是过了电,肌肉瞬间绷紧了,但他完全没有想要对沈惕像对刚刚那个男人那样动手,甚至连推开他的念头都在和另一中未知的念头拉扯。 “真的吗?”他一只手揽过沈惕的后背,另一只手伸出来,用手背去贴了贴他的侧脸,感受温度。 “好像是有点烫。”安无咎压制住过快的心率,“怎么办?” 他的声音都有些抖,只是自己没有发现。 但沈惕听得很清楚。 “要不要去看……” “骗你的。”沈惕直起身子,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安无咎的额头,像是完全没有刚刚那回事,“我困了,我们去开房吧。” “什么?” “不用看医生,睡一觉就好了。” 第62章 心猿意马 “开房睡觉?” 艳粉色的霓虹光斜打在安无咎微微挑眉的半张脸上, 显得亦正亦邪。 “不然呢?”沈惕勾起嘴角,“还要继续去麻烦小钟?” 这句话非常快地说服了安无咎,他已经给钟益柔添了太多麻烦。 沈惕指了指不远处一座闪烁着金光的高大建筑, 德式风格, 看起来是这一片最正规的酒店。 安无咎想,实际上沈惕不必帮他这些,完全可以任他自己去找,尽管此番还算顺利, 可加布里尔是备着枪的,万一行差踏错,触了对方逆鳞,可能就真的置沈惕于险境了。 他不想这样, 毕竟沈惕才刚刚从一轮漫长的危险游戏里平安走出来。 下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分到一起。 “走吧。”安无咎对沈惕说,“我请你住。” 于是两人沿街道走向刚刚沈惕选定的酒店, 许多飞行器从头顶飞过,安无咎没有抬头, 目不斜视, 但余光却不住地瞟向沈惕。 沈惕刚刚应该是在说谎, 泡泡糖里八成什么都没有,否则这么容易被顺走,开夜店的成本未免太高。 饶是这么分析了一通,可他还是没有放下心,在心里期望沈惕不要出什么事。 “如果你找不到你妈妈,要怎么办?” 好容易安静下来的沈惕开口,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安无咎也愣了愣。 他其实知道自己是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 为什么进入圣坛, 他不清楚, 只是猜测是为了母亲的病。 要怎么离开那个斗兽场, 他也不知道,只是被动卷入旋涡之中的一粒尘埃,可能哪一天就死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关卡。 “找不到也不是最坏的可能。” 安无咎知道沈惕这样问,是在旁敲侧击,让他不要把寻找母亲的事当做唯一寄托。 否则一旦失望,就失去一切。 于是他又道:“我在红与黑那个副本的热身赛里突然醒来的时候,其实就忘记很多事了。但是那个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她说活下来就可以找回所有记忆。” “如果前一个目的达不成,我就换一个,找回所有的记忆。”安无咎垂着眼。 沈惕点点头,“找回来之后呢?” 安无咎看向他,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如果那时候我还活着,就再说吧。” 沈惕在心里想,安无咎是比自己更厌世的人。 尽管他很多时候在圣坛那样的地方抱有不太正常的善意,但本质上,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世界。 他是被推着走的人,甚至找不到造成自己如今现状的背后元凶。 所以一旦他达成了自己所有的目的,或许真的会消失。 想到这里,沈惕不由得有些低落。 他好像不愿意这个人消失不见,出于一种奇异的本能。 穿过一条热闹的马路,他们来到了那栋看起来十分体面的酒店,门口的机器人保安比例有些失衡,沿着高高的大理石台阶,两人向上,准备进入旋转门,一阵红外线锁定了两人。 “抱歉,没有公民芯片无法进入。” 原来还要这些? 沈惕有些惊讶,“我没有就算了,你不是移民过来的?也没有?” 安无咎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碰了壁,他们只得先离开。 “看来是没福气住大酒店啦。”沈惕倒是看得开,“早知道应该去黑市买个芯片安上。” “黑市可以买?”安无咎问。 “当然,不过是天价,一般是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卖掉芯片。”沈惕一边说着,一边搜索附近不需要公民芯片的旅馆。 最后,两人街区的犄角旮旯找到一个看起来不太正规的旅馆,用上个世纪艳星的名字命名,艳俗的霓虹灯牌一闪一闪,廉价的日式风格装修。 “进去呗,只有这种地方能收留咱们了。” 听到沈惕的话,安无咎无法反驳,只得跟在后面,一步一步踩过有些腐化的木头台阶,旅馆前台的灯是紫蓝色的,一个年级不轻的红发女人坐在台后,正戴着VR装置看电影。 直到沈惕靠上柜台,手指敲了敲桌面,对方才关掉设备看向两人,“晚上好啊小帅哥们。” 安无咎一脸正直,“要两间房。” 女人脸上露出一种安无咎读不懂的笑,“两间?” “对。” “好吧。”她看起来有些失望,启动柜台上的一个终端,手指在上面划拉了几下,“还需要别的服务吗?” 安无咎想了想,“送点吃的进去吧。” 女人瞟了他一眼,手指又划拉了几下,“行,男的女的?” 安无咎没听懂,“你说我吗?” “对啊。”她笑起来,“你们俩要是口味一致也可以一起挑。” 沈惕也开始奇奇怪怪地笑了。 安无咎意识到什么,自己大概是不小心说出了这里某种服务的黑话,“不是,我是想要食物,真正的食物。” “好吧。”前台撇撇嘴,将扫描摄像头对准两人。 没一会儿看到结果,皱了皱眉,“你们都没有芯片啊。” 安无咎点点头。 “那只能开一间了。”挣不到多的钱对方也很无奈,“现在是驱逐期,管得严,万一被查到我们就真要吊销执照了。” 沈惕笑了,“你们还有执照啊。” 对方瞪了他一眼,然后拍了拍柜面,“就一间,住不住吧。” “好吧。”安无咎妥协,“那一间双人房。” “我们这儿可没有标间的双人房哦,只有大床,两张床怎么办事儿啊。”对方不与他们多说,定下一间,又微笑着递给他们一张卡片。 “有其他需要就刷卡点自助服务,祝你们晚上愉快。” 因为是黑户,安无咎为一间房付了双倍的价格,沿着楼梯找到卡片上的号码,是第二层走廊最里头一间。这里到处都是花里胡哨的成人壁画,浮世绘风格,加上全走廊粉色的灯光,看得人头脑发昏。 房门识别出二人,自动开启,里面的装饰和外面差不太多,不过还算干净,不宽敞,正中央放着一张显眼的心形水床。 “终于可以休息会儿了。”沈惕倒是十分看得开,大摇大摆走进去,一头栽倒在床上,“还挺舒服。” 安无咎关上门,检查了一下这里的柜子,里面放的全是各式各样的情趣用品,他拿出一副手铐,观察了一下。 “你还真是喜欢这种东西啊。”沈惕坐在床边看着他。 安无咎将其放下,“我只是觉得这种皮手铐拷不住人。” “本来就不是这种用途。” 关上柜子门,安无咎进入浴室,里面很狭小,几乎转不过身,就这样还装了个不小的浴缸,几乎占了大半个浴室的空间。 他转过身,对上洗手台上的镜子,看见自己的脸。 安无咎好奇脖子和胸口的花线到底是怎么弄上去的,于是伸手搓了搓,可搓不掉,这些线条似乎是从皮肉深处长出来的,和真正的花一样,只不过它们的土壤是自己这副肉体。 他顺道冲了个澡,避开手腕,受的伤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 只是他忽然疑惑,在游戏里受的伤都不会带到现实中,那么他的伤就是在现实受的? 安无咎想了想,自己并没有仇家。 可他转念一想,或许真的有,就像加布里尔对马奎尔一样,想报仇,但对方一直躲在圣坛。 难道说自己也是因为躲进了圣坛,才免遭于难? 可他记忆中自己是个最最普通的大学生,休学在家,根本没有机会结仇。 越想,安无咎越觉得自己的记忆矛盾重重,问题很多。 沈惕无所事事盘腿床上,浴室里的水声听得他心绪流荡,于是打开投影,想找点什么看看,结果发现无一例外都是本店特色视频。 准备关掉,但酒店里的触控不好使,他不小心点开了其中一个,还恰好是俩男的,没有多少问候,上来就办正事儿。 不到一分钟,两人就吻得胶着,沈惕感觉没什么意思,打算关掉,正好在这个档口,他听到了浴室门打开的声音。 第一反应是回头,对上正歪着头擦头发的安无咎。他换了浴室里的白色法兰绒睡袍,交叠裹着,系带勒出细细的腰身,雪白侧颈延伸出分外动人的弧线。 安无咎漂亮的黑眼仁往上瞟了瞟,望向沈惕背后的投影,又落回来,到他的脸上,最后抬了抬眉。 沈惕没打算解释,转头关了投影,干柴烈火变作一片黑暗。 “洗完了?” “嗯。”安无咎以为他也要洗,提醒道,“水有点冷。” 沈惕调高了空调的温度,“你要不要盖上被子?” 安无咎没接话,赤足走到床上,沈惕看过去,地上还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还挺可爱。 裹上被子盘腿坐好,安无咎觉得好受了一些,想起些什么,又对沈惕说:“里面只有一件浴袍,我已经穿了。” 沈惕转过脸,笑着问:“所以你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你洗完澡之后只能穿之前的衣服,或者不穿。”非常难得的,安无咎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尽管他并不擅长。 沈惕看着他,还以为一个没注意,他又变化了。 事实上没有,还是那个软心肠好拿捏的安无咎。 他半干的头发有几缕散落在脸颊边,好像和以往那副冷静自持的样子很不一样。或许是刚洗完澡的缘故,皮肤很透,薄薄的上眼睑微微发红,都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他的眼角眉梢带着笑意,令沈惕有片刻的失神。 其实人前的安无咎善良谦和,绝对和冷若冰霜四个字搭不上关系,但不知为何,即便他再怎么帮助其他人,救世主一样揽下一切,他的身上总会有一种强烈的疏离感。 但此时此刻,在自己面前的安无咎,更多了几分人的情绪,也少了许多防备心。 硬要和那些搭讪的人比,沈惕想,现在的他应该也算是特别的,虽然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要沦落到和那些家伙比。 正脑内想着,一只手指忽然抵到沈惕眉间。 是安无咎的。 “这到底是怎么固定上去的?”安无咎的指尖摁着那小小一枚红点,血滴一样的宝石。 “你可真是不死心啊。”沈惕自然地握上他的手指,“当然是我生出来的时候就有的,厉害吧。” “你又骗我。”安无咎咬字都很轻,只有淡红的嘴唇微微张合,他想收回手指,但沈惕就这么拽着。 “我可没骗过你几次。”沈惕的笑容中透着一丝小小的无奈,“在你面前我已经很收敛了。” 好像确实是这样。 安无咎忽然起了某种坏心眼,他有点奇怪,感觉自己好像变了,但又没有。 于是在这种潜意识的怂恿下,他那只被握住的手指向下一勾,勾住沈惕的的手,人也凑上去,凑到沈惕脸跟前。 “干什么?”面对安无咎的主动,沈惕有些不习惯,身体甚至后仰了一些。 “我看看你的眼睛是不是假的。” 安无咎的表情明明满是求知欲,却给人一种勾人的错误引导。 那双黑色的瞳孔像面镜子,映着沈惕的脸。 红色的珊瑚珠在他的眼中摇摆不定,和沈惕此刻的心一样。 太近了。 安无咎恍然间发现,这样的距离已经超出了安全范围。 沈惕不像其他人,眼睛飘来荡去,冒犯不自知,他只会笔直地看着自己的双眼。好像从他在圣坛醒来的第一时间开始,这双眼睛就注视着他。 他在算计里和沈惕达成某种亦敌亦友的默契,在危难中彼此产生信任的羁绊。 但好像又不仅仅止步于此。 沈惕很纵容,动他眉间的宝石不会生气,说他眼睛是假也不生气,半天不说话都不会催促。 长久对视,总有一个人要先败下阵来。 “你为什么帮我?” 沈惕微微一怔,没想到安无咎的思维可以这么跳跃,还以为他说成人俱乐部的事,“因为要办正事,不然一直困在那里。” 安无咎盯着他,“我说之前所有的事。” 沈惕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好像真的慎重地想了很久,他才又开口:“可能是因为你很特别吧,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这么觉得了。” 因为足够慎重,这句话一点也不会让安无咎怀疑是谎。 “你想活下来,想寻找亲人,还想找回记忆,你想做的事都很有意义,如果我帮你,那么我的生活也会有那么一点意义。” 说完,他给了安无咎一个微笑。 “好奇怪,以前形形色色那么多人,都没有给过我这种错觉。” 安无咎善于筹谋,也明白不应该轻易对人动感情,至少不应该是圣坛里相识的人。或许十几个小时以后,他和这个人就再也遇不到了。 大概正是因为想到这里,他忽然生出一丝没有未来的决绝。 “沈惕。” “嗯?”沈惕很奇怪,为什么今晚安无咎说话跳跃,又突然叫自己的名字,一切都很反常。 “那不是错觉。” 安无咎的眼神明明很澄净,却有种迫人的美。 “无论到第几关……” “你能为了我活下来吗?” 第63章 天生一对 沈惕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难被动摇的人。 直到安无咎坐在他面前, 用一副企图拯救他的表情,要求自己为他活下来。 沈惕不清楚安无咎此举究竟是出于善良,还是出于泛滥的同理心。他有些后悔在他面前表现出想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 如果不那样做, 或许他现在就可以明白安无咎的心了。 “安无咎,你真是个大善人啊。” 沈惕伸出两只手, 扯了扯安无咎的脸颊, 很明显视图用嬉笑的语气跳过这个话题。 “别弄我。”但安无咎没有给他跳过的机会,而且是坚定坚决地握住沈惕的两只手腕, 拿下来。 “正面回答。” 他好不容易说出这样的话,不能让沈惕就这么跑掉。 这双深黑瞳孔看起来毫不迷惘,没有任何的闪躲。 沈惕只好认输,笑了笑,“好。” “我努努力。” 哪怕再无意义的人生, 应该都存在某些关键的节点, 就像一本无聊透顶的书, 也总有三两注脚。 沈惕想,遇到安无咎的那个瞬间, 大概可以做一个小小的标注。 注脚释义就写:赶快学会和他分别。 “你光答应是不行的。”安无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你这个人说的话毫无信用。” “那怎么办?”沈惕懒洋洋盘腿坐着, 一只手托着腮, “给你打个欠条?把我这条小命押上?” 安无咎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好啊。” 说完他就打开一份电子便签, 一脸认真, “写上。” 沈惕只好照做了,他想了想,写下一段话。 [本人承诺在安无咎的要求下保证努力通关,不自找死路, 如有违反……] “违反了怎么办?人都没了。”沈惕抬头望向安无咎,绿眼睛很迷茫。 对啊。 安无咎缓慢眨了眨眼。 沈惕自己想到一个,“那就死后被神惩罚,一直循环生前的痛苦吧。” “这太重了。”安无咎说。 “反正我不信神。”沈惕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作弊心态。 欠条已然写好,他还在 结束了欠条的撰写,沈惕朝安无咎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拉个钩吧小天使。” 安无咎盯着他的小指,不由自主就伸出自己的,勾了上去。 其实这一点用也没有,比毒誓还不如。 但指节交缠的瞬间,他的心不可否认地动了。 电子便签收回,安无咎看着上面的字迹,竟然觉得和自己的有些相似。 “你为什么叫沈惕?”安无咎说着,自己在他的名字旁边,用指尖写了一遍他的名字。 果然笔锋有点像。 安无咎又补充,“你长得不太像中国人。” 要说东方的气质和神韵,沈惕是有的,只只是他的眼睛和骨相看起来又不像。 “给我起名的人喜欢惕这个字。”沈惕说得很简单,因为时间久远,他也只记得个大概。 安无咎没有追问是谁取名,只盯着便签,“我也喜欢。” 他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些之前没有过的画面,似乎是一些被丢失的记忆。 第一次,安无咎看到了早已印象迷糊的父亲,尽管他的脸还是不清晰的,可他就在年幼的自己身边,握着他的手,用一支陈旧的钢笔,教他写下一个惕字。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住,要保持警惕。 人不可能永远不犯错,只有心怀戒惧,才能化险为夷。] 这是父亲对他的提点与教诲。 安无咎皱起眉,他不知道这份记忆的真假,如果是真的,他和沈惕未免有太多共同点。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你不是饿了?我点了吃的。”沈惕起身开门,之前的那位前台给他们端来餐盘,还特意往里瞅了一眼,见安无咎已经换上了睡袍,而沈惕还整整齐齐一身,调笑道,“帅哥,效率不行啊。” 沈惕懒懒靠在门框上,接过吃的笑了笑,“体力活,得先吃点儿攒攒力气。” 说完他关了门,上好锁,将吃的拿给安无咎,“你洗澡的时候我点的,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凑合吃吧。” 安无咎看到米饭和汤,很满意,“我很爱吃这些。” 沈惕觉得安无咎的善良很多时候不止是他的软肋,更是他的某种武器。 尤其对他这样的人,简直无往不利。 他们在游戏里省略了进食的过程,最多啃点面包,回到现实能吃上热腾腾的饭,竟然有种隔世之感。 安无咎吃得很慢很安静,他在观察。沈惕似乎是不太喜欢吃东西的,他只爱吃糖,而且很嗜甜,不知道是怎么长到这么高的。安无咎没有劝他吃饭,只是想着离开的时候在附近买包糖。 草草吃了点,他便躺下了,手腕的伤没有好全,偶尔隐隐作痛。 等到沈惕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安无咎已经睡着了,他弓着背蜷缩身子,是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受伤的右手放在胸前,像个孩子。 “说冷又不好好盖被子。”沈惕把擦头发的毛巾扔在床头柜上,弯下腰把被子拉过来,替他盖上,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害怕吵醒安无咎,可他忘了这张床的床垫是用水填满的,无论他多么谨慎,躺下来的一瞬间,水的平衡就打破了。 沈惕的位置下陷,所以一旁的安无咎便直接滚到他的身边,紧紧地挨上他的胸膛。 两人面对面侧睡着,在这个水床的怂恿下莫名其妙变成拥抱的姿势。 但安无咎没有醒,他太累了,所以沈惕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姿势僵硬地侧卧。 他可以清楚地闻到安无咎头发上残留的洗发水香气,明明是很劣质的水果香精,但在他的身上就变得好闻很多。 安无咎熟睡时会下意识地蜷缩,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而不是那个企图弄清一切保护所有人的可靠青年,他本能地靠近暖源,所以几乎是把自己埋进了沈惕的怀中。 你很冷吗? 沈惕在心里悄悄地问。 睡梦中也努力汲取热量和安全感的安无咎给了他答案。于是在安无咎第二次试图将自己的脸埋进沈惕颈窝的时候,他伸出了双臂,调整姿势,好好地将安无咎抱在怀中。 是你要抱的。 沈惕对听不见的安无咎说话,其实是说服自己。 但他们完美嵌合在一起,像两块本就严丝合缝的碎玉,合该在一起。 沈惕是很难入睡的人,他认为自己不需要睡眠,又有太多繁杂的思绪侵占了他的大脑,无法阖眼。 但这一夜,听着安无咎的呼吸声,他很快地入睡了。 他做了非常怪异的梦,梦中安无咎踏入一座神庙之中,毫无征兆地砸毁了神庙中供奉的古神,最终一把火将一切烧个干净。 但沈惕不知道梦中的自己在哪里,他试图在大火里外寻找,还没有找到,就醒了过来。 他是被滴的一声吵醒的,但不是源于自己的游戏面板或其他通讯设备,而是枕边人的。 沈惕忍着困倦睁开了眼,没想到安无咎连基本的锁屏都没没来得及设置,消息直接以投影的方式展现出来。 是钟益柔发来的。 [无咎,你上次的全身扫描结果我忘记给你了。结果很奇怪,你浑身有45的骨骼都替换成了金属的,据我所知这样的技术目前甚至都没有几个科研机构掌握过。 我第一次看到你裸露的腕骨,就发现这个金属骨骼上的编号和代码,好像是跟沙文公司有关的。我昨晚给尔慈看了扫描结果,她好像是知情的,但不完全确定,可能得你亲自来,她才愿意说清楚。我可是帮你逼问了一整晚啊。] 沈惕在被动的情况下看完了整条消息,大概是对安无咎身上的疑点早有怀疑,所以并不意外,第一反应竟然是恶作剧。 于是他回了一条语音消息。 “你一整晚做的事就真的只是逼问?” 发出去之后,愉悦感爆棚,沈惕变本加厉,故意憋出晨起后沙哑的音色,压低声音又录了一句无比绿茶的话。 “哦对了,无咎昨晚太累了,现在还在睡,一会儿醒了我会转告他的。” 没过多久,他就收到钟益柔可绕地球一圈的问号。 成就感十足,沈惕的困倦一扫而空。 安无咎还睡在他怀里,长发散落在身后,白色的日光软刀子一样刺透玻璃窗,照在他的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分外清晰。 这个时候沈惕才愿意相信,安无咎不是被制造出来的完美机器,是个可爱的人类。 他的浴袍在睡眠中解开了,大半个胸膛都露了出来,黑线缠绕出的瑰丽花朵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是鲜活的。 沈惕脑子里某个瞬间是起了邪念的,他自认不是好人,也有庸俗的,但不至于趁人之危,对前一晚试图拯救自己的家伙下手。 所以他抽出手,打算替安无咎拉好浴袍,重新系一下带子,可就在他合拢浴袍,手指放在带子上的时候,好巧不巧,安无咎醒了。 那双修长雪白的手抓住了他的手。 “大早上的……你想干什么。” 这懒洋洋的语调一听就是变了的安无咎。 果然,沈惕一抬头,对上他因调笑而弯起的眉眼。 现在说自己是给他穿好衣服,全世界也只有处于极端善良面的安无咎会相信。 但偏偏他变了。 沈惕想着解释,但下一瞬间就被翻身的安无咎压在身下,刚刚才系好的浴袍半边沿肩头滑下,肩头又被长发堪堪覆盖,欲盖弥彰。 “昨晚睡得好吗?”安无咎屈起的指节缓慢刮过沈惕高挺的鼻梁,另一只手却掐着他的脖子,一边是,一边是威胁。 “你想干什么?”沈惕把方才安无咎的话还给了他。 安无咎几乎要抵上他的额头,“你都签了卖身契给我了,不是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吗?” “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到了这份上,沈惕还颇有兴致地解释他立下的欠条,仿佛真的不感兴趣。 “那不是卖身契,是我为你留着这条命,至于这条命要怎么用,是我自己的事吧。” 安无咎凑到耳边,轻轻喊了他的名字。 “沈惕。” “你不满意我这样吗?还是你比较喜欢纯情一点的?”安无咎的语气带着笑意,“我可以装啊。” 沈惕的两种情绪在挣扎。 但他其实明白,这种状态下的安无咎只是为了好玩,为了恶趣味,想要看他失态,以此获得恶劣的满足感罢了。 或许是不甘心,沈惕甚至有些不满,有种莫名的赌气。 他将双臂枕到脑后,完全不碰安无咎。 “你变回去之后会后悔的。”沈惕说。 安无咎笑了,“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你也会后……”忽然间,安无咎皱起了眉,话没有说话舌头就好像打颤了似的,突如其来的头痛令他太阳穴都狠狠跳了几下。 然后就突然变回去了。 他刚刚到底是发什么疯啊。 本来安无咎已经习惯自己在两个极端里跳转的怪异体质,可唯独面对沈惕这样,他完全接受不了。 安无咎的脸上有茫然,也有掩饰不了的懊悔,在醒悟的瞬间尴尬而迅速地从沈惕的身上爬起来,穿好已经散开不成样子的浴袍。 沈惕很敏锐地发现他变回来了,几乎是本能反应地拽住了他的手臂,将躲避的他拽了回来。 立场顷刻间转换。 “刚刚不是很厉害吗?” 把柄一下子被拿捏在他手里。 “刚刚我……”安无咎试图解释那不是自己的想法,但这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也有撒谎的成分,所以他顿住了。 沈惕刚刚说他会后悔,现在他的确非常非常后悔。 但沈惕却笑着问。 “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64、身世由来 安无咎仿佛忽然间丧失语言能力了, 只能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望着沈惕。 沈惕的瞳孔仿佛阳光下璀璨的碧湖,深不见底。 “你想做什么?”安无咎下意识开口。 他说完,沈惕忽然笑了出来, 或许是隔得很近的原因, 又或许是因为窗外的阳光直射进来,安无咎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沈惕的睫毛颜色这样浅,几乎是半透明的。 “你笑什么?”安无咎问。 沈惕抬眼看向他, 脸上还憋着笑, 最后只伸了手,捏住安无咎的脸, “你这个人,聪明的时候明明那么聪明, 傻起来也真是傻得要命啊。” 安无咎没来由有些失望。 一点点失望。 “跟你开玩笑的。”沈惕伸手, 把安无咎肩头的头发拨到他身后, 对他笑了笑, 说了钟益柔打电话过来的事, “收拾一下, 我们走吧。” “好。” 退房的时候前台还是昨晚那一位,她盯着并肩出来的两人,“两位小帅哥,昨晚睡得怎么样啊?” 沈惕转了转脑袋,手扶着脖子故意装出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太累了,没睡好。” “哟哟哟。”前台姐啧了几声,一双大眼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最后锁定了安无咎锁骨处的红印, “昨晚还打幌子要两间房,得亏姐姐我成全。” 沈惕顺着她的眼神往安无咎脖子那儿瞟了一眼,见沈惕盯着,安无咎自己也低头,摸了摸脖子。 还了卡,两人转身离开。 “再来啊,下次我给你俩留间大落地窗的!” 安无咎下着楼梯,瞥了眼沈惕,见他还在憋笑,于是解释:“锁骨那儿是我自己搓红的。” 沈惕长长地哦了一声,两手往身后一背,长吁短叹,“害得我名节不保啊,明明我这么守身如玉。” 看沈惕这个死样子,安无咎一瞬间萌生了揍他一顿的心,“我打人很疼的。” 沈惕笑了,“确实,已经领教过了。” 路上安无咎再次联系了钟益柔,刚接通,那头的她就大呼小叫,只问安无咎是不是已经被“那个”了。 “被?”安无咎的重点出奇得歪,“我为什么是被那个了?” 一旁的沈惕本来在喝自己刚买的巨贵无比的有机苹果汁,听了安无咎的话差点呛着,笑个不停。 “这不是重点吧?”钟益柔感叹了一声,听到安无咎说昨晚早早就睡了才松了口气,给了他们一个地址让两人过来。 可安无咎听见那头吴悠一直说着,“我去接,我去接无咎哥。” “好好好。”钟益柔只好应允,“路上小心。” 于是安无咎和沈惕就在指定地点等着。手里的苹果汁喝了一半,沈惕递过去给安无咎,“尝尝?” 安无咎没多想,含住吸管,喝了一些。 意外的很好喝。 “都给你了。”沈惕见他喜欢,便把玻璃瓶也给他。 这里到处都是屏幕,真实的LED屏、虚拟的投影屏幕,大大小小拼接在一起,拼成一堵巨大的墙。安无咎喝着果汁随意往四处望,无意间看到最大的那块屏幕,里面是个军用科技的CEO,正在发言。 字幕上显示着,这是他第一次公开发表言论,为之前的飞行器大范围失控造成的伤亡致歉。 “你看什么这么认真?”沈惕转头瞄了一眼安无咎。 “你看那个人,”安无咎指了指,“不觉得很眼熟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沈惕看过去,屏幕上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谈吐不凡,但他那张脸…… 活脱脱就是吴悠的中年版。 “这个人该不会是吴悠他爸吧?”沈惕脱口而出,可仔细想想,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果吴悠的父亲真的是军用科技公司的高层,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孩子进入圣坛这种地方? 安无咎也想知道。 他忽然想到之前吴悠认出他脖子上花的种类,那个时候钟益柔就说过,认识这种稀有观赏花卉的,不会是一般家庭的小孩。 于是他搜索了一下这个男人,没有照片,也姓吴,从他的父亲手中接管当前的军用科技公司,和妻子从小相识,感情非常好,但因为基因问题一直没有生育,还是借助了当时沙文公司最新的技术才成功有了一个珍贵的小孩,也正是因为这一成功案例,沙文才能在当时推广这项技术。 这篇报道写得竟然很是动人。 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珍贵的孩子,怎么会被允许进入圣坛? 屏幕上,短暂的致歉已经结束。好巧,此刻画面中已然换作科技公司最新的广告,里面的飞行器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是天价。 而不远处的另一块屏幕,正实时播报着关于圣坛的内容,一个装扮奇异的男人语调高亢地向所有人宣布圣坛今日出现了多少多少名幸存者,路边不少人驻足围观,仿佛斗兽场外的观众。 生与死刺激着他们早已麻木的感官。 没让他们等太久,吴悠很快便接到了他们。 沈惕没提方才那个男人的事,只一味看窗外。一向和他斗嘴斗惯了的吴悠都有些不习惯,从后视镜里看他们两人,“昨天发生什么了吗?怎么不说话。” 安无咎摇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吴悠,从上一轮的副本我就在想,能不能想办法让你退出圣坛。” 吴悠比他想象中还要冷静,“不可能,很多人赚了钱想撤出来,但都失败了。” “你还很小,本来应该有很好的未来。”安无咎对他说,“如果我们一直可以匹配在同一轮游戏里,我还能护着你,但我很担心,万一不能分在一起……” 吴悠忽然笑了,他很少会笑。 “无咎哥,我没有什么很好的未来。” “你的父母呢?”沈惕开口,“他们不会担心你在圣坛随时可能有危险吗?” 吴悠沉默了几秒,空中的飞行器交错忙碌地行驶,像是四散的飞鸟。 “你可以理解为我没有父母。哪怕我突然死掉了,可能只会像处理垃圾一样,把我清理干净,这和圣坛不是很像吗?” “不是这样的。”安无咎盯着他的背影,“吴悠,你并不是无人在意,至少还有我们,如果你不想说,我们不会逼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再那样想了。” 很多时候吴悠都觉得,拒绝安无咎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所以哪怕他再悲观,也点了头。 后视镜里,他看见安无咎松了口气,后背踏实地靠在椅背上,某个瞬间,一直对自己的事绝口不提的吴悠,有了一些倾诉欲。 “其实……无咎哥,我和那个道士一样,上一轮游戏里的故事,也有和我的经历类似的部分。” 他一说出口,安无咎就意识到一种可能性。 但这太离奇,他在心里想着不要是真的。 “我其实不能算是真正的自然人。”吴悠想或许下次再也见不到他们,所以难得坦荡地承认,“简单来说,我是按照某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克隆出来的人。” 果然,最后的结果还是如安无咎所料。 “为什么?”沈惕问。 “因为那个孩子和A02一样有病,不只是心脏病,还有很多七七八八的小病,总之生下来之后的基因检测就已经预言好了所有会发生的事。”吴悠说话的样子镇静得不像他这个年级该有的模样,一口一个“那孩子”,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所以他们在生下他不久后就克隆了你。”安无咎说。 “差不多吧。”吴悠望着远处,“不止是我,据我所知就已经有五个以上,我可能就是第六个。和A02的克隆体不一样,我没有被植入记忆,可能这项技术还不够发达,我被养在他们其他的房产里,从小就被灌输我就是他们的孩子。” “但其实我……”吴悠按下刹车,“我只是要为那个孩子提供心脏而已。” 安无咎垂下眼,他不知道应当如何安慰吴悠。 “前五个都因为技术还不够达标或早或晚地死了,有的是直接夭折的,哦对,”吴悠想起来,“还有一个是为他换了肾脏,那孩子有免疫方面的疾病,在我这一代做了基因编辑,改良了。” “你怎么发现的?”沈惕头靠在玻璃窗上,歪头看着吴悠的侧脸。 吴悠吸了口气,“我在别处长大,他们夫妻俩偶尔会来看我,但他们一直很忙,很少来,所以他们为我安排了保姆、管家,还有一个玩伴,比我大几岁,他们说他是我的‘表哥’。” 沈惕很快就明白,为什么吴悠对安无咎异常的好,恐怕也是有移情的原因。 “那个哥哥是对我最好的人,我经常因为父母不在身边发脾气,不高兴,都是他照顾我,关心我,教会我很多。”快要到了,吴悠操作着飞行器准备降落。 “后来呢?” “后来……我不小心看到了管家给那对夫妻的报告,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告诉了他,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连我哥也是不知情的,后来他说我们一起逃出去,我答应了,但那个时候我才十二岁,我们的计划不够周密,很容易被发现了。” 吴悠停好了飞行器,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然后他为了让我走,自己转移那些人的注意力,被他们乱枪击毙了。” 安无咎眉头紧皱,在吴悠开舱门离开后,才后知后觉地下去。 他没办法想象,一个12岁的孩子经历这一切。 被欺骗后幡然醒悟,原来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谎言。 想要逃离这样的生活,唯一可以信赖的兄长也因他而死。 死在了他的面前。 难怪他不爱说话,这个世界给他的痛苦已经够多了。 多到可以安静接受。 “后来我就一个人生活嘛。” 吴悠两手揣在兜里,假装很轻松地对安无咎说,“可不要小看我,就这么几年我还攒够钱买了一张便宜的公民芯片,还给我自己改了名。” 沈惕靠过去,走在他俩的身后,“原本是什么名字?” “就是那个小孩的名字啊,叫吴优,优秀的优。”吴悠给自己套上连帽衫的帽子,“我不想连名字都是别人的。” 既然自己全身上下最宝贵的就是这颗心,那就叫吴悠吧。 和吴优不一样,他什么都没有,但至少有一颗健康的心脏。 他们来到的地方是杨尔慈的住所,一栋高耸入云的公寓,但里面鱼龙混杂,刚到电梯口,就正面遇上一个浑身刺青的赤膊壮汉。 他们进了电梯,安无咎伸手,揽了一下吴悠的肩,“这个名字改得很好。” 吴悠有一瞬间的委屈,抿了抿嘴唇,忽然间沈惕卡进两人之间,一只手臂揽住一个人的肩膀,拍了拍,“看你这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允许你加入我们俩的家庭了。” “你跟谁俩啊?”/“什么家庭?” 吴悠和安无咎异口同声,但都没能从沈惕的魔掌中挣脱。 沈惕叹了口气,又感叹似的喊了句老天,然后闭上眼。 从电梯反光的内壁,安无咎看到他的动作,“你在干嘛?” 电梯门打开了,56层。 “我在祈求老天让我们一家三口在下一场团聚呀。”沈惕一本正经。 吴悠嫌弃地作出呕吐的表情,“是一家三口,我是你爹。” “哎你这孩子。”沈惕想揪他衣领,没揪住让他跑了。一转头,安无咎嘴角挂着很淡的笑意。 沈惕故意说:“你还笑,小兔崽子都让你当他儿媳妇了。” 安无咎反应了一下,一巴掌直接打在沈惕的手臂上。 “疼疼疼……”沈惕摸着自己被打的地方,听着不远处吴悠骂他“神经病”,觉得自己好惨。 “你变了。”他惨兮兮地望着安无咎。 安无咎瞪了他一眼,“是你先乱说话的。”说完,他便有些心虚地跟着吴悠走了。 沈惕在后头大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这肯定就是我以后的家庭地位了。” 钟益柔为吴悠和安无咎开了门,她的头上还包着浴巾,身上穿的是和她气质一点也不相符的黑色真丝睡衣套装,脸上敷着面膜。 “快进来。” “搞得跟你自己家一样。”吴悠小声吐槽。 “可能人家是未来的女主人呢。”沈惕在他们身后笑道。 来得真快。 安无咎回头望了他一眼,正好对上沈惕的挑眉。 “闭嘴。”钟益柔对沈惕使了个眼色,“别乱说话。” 杨尔慈所住的公寓不小,但里面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和私人物品。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沈惕四处打量。 “她刚搬到这里,还是临时随便找的。”钟益柔感叹,“真是个富婆啊。” “难怪某些人目的不纯。”吴悠瞟了一眼天花板。 钟益柔伸手捏住他的脸蛋,“我看你还是不说话比较可爱。” 杨尔慈从一间房里走出来,对安无咎点了点头,“餐桌上有益柔刚刚做的吃的,你们饿了可以吃。” 没想到他们三人同时面露难色,连连摆手。 “不吃算了。”钟益柔拉过安无咎,“就直接进入正题吧,我把你上次的扫描结果投影出来。” 说完,她就拿出一个小小的遥控,按了一下,米白色的墙面上出现完整的立体扫描结果。 的确,安无咎看到,人类骨骼是白色的,而他的身体里,有很大一部分都不是纯白色。 为什么他会被替换了这么多的金属骨骼。 “你看这里,我放大给你看看。”钟益柔点击了两下,画面放大,骨骼的细节显现。 沈惕拉着一张椅子坐到了安无咎的身边,歪着身子,长腿往外伸,人习惯性往安无咎身上倒。 “就算是你完好的原生骨骼,也有过碎裂后二次生长的情况。”钟益柔给他指出上面的痕迹。 “会不会是之前出过意外?”沈惕的头靠在安无咎的肩上,“比如从高处摔下来过。” 安无咎努力地回忆,仍旧无法从自己的记忆中搜寻到类似的事件。仿佛他的记忆不断地给他施加某种暗示,告诉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很平凡的人,是一辈子也不会遇到大风大浪的类型。 “很有可能,而且如果真的是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又救活,头部受到重创,也有可能失忆,虽然我觉得按照全身换骨骼这种救法,应该伤得挺重的,能救活都是个奇迹了。” 钟益柔又给他看了他身上的金属骨骼,“看到了吗?这些小的编号。” 杨尔慈手里拿着一杯咖啡,靠在墙柱边,“如果我没记错,这种强度和密度的金属骨骼还没有在市面上流通,你能接受这样的手术,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你是招募到的临床志愿者,第二,你和沙文这种公司里的科研人员有密切关系,可以让他们其中的某个人不计代价地为你更换骨骼。” 安无咎听完异常的冷静。 无论哪种可能,只要有这身骨头,他总会追踪到来源,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能完成这种手术的地方并不多,只可能是掌握最尖端资源的公司。 他看向杨尔慈,“你为什么会离开沙文?圣坛这样的地方只会浪费你的才能。” “我要找人。”杨尔慈垂了垂眼,“而且沙文的核心研究部门现在已经烂透了。他们好像都被控制了,完全丧失理智。” 她的眼神仿佛陷入沉思。 这不应该,研究部门的人应当都是最顶尖的科学家。 为什么会丧失理智? “你骨骼的问题最好是能找到当初帮你做手术的人。”杨尔慈转移了话题,“只有他可以保证后续的维护,虽然金属内骨骼的强度大,但是一旦再受一次重伤……” “你可能真的会瘫痪,再也站不起来。” 65、回归圣坛 杨尔慈说完, 歪在安无咎肩上的沈惕坐起来,望向他。 他倒是十分淡然,没有半点恐慌。 “那就把找到这个人列为第三个目标吧。”沈惕对安无咎说。 安无咎垂下眼, 嘴角抿起一丝笑意。 “好啊。”他轻声回应。 杨尔慈看起来一张冷面, 但生活能力倒是很强,见他们仨都不怎么想吃钟益柔做的饭,于是自己动手,很快就弄出几份蔬菜烘蛋和烤吐司。 “随便吃点吧。” “闻起来好香。” “我炒的蛋也很香啊。” “原来那个黑漆漆的是炒蛋啊。” 大家在餐桌前落座, 插科打诨, 有说有笑,这间空荡荡的房子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 令杨尔慈感到几分不真切,自从她只身闯入圣坛, 就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有人陪伴的感觉。 安无咎咽下吐司, 对吴悠说:“上个游戏你们被电击, 那个时候我就不太想让你继续进入圣坛了。” 吴悠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但这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 杨尔慈握着咖啡匙, 搅了搅, “圣坛里的人比我想象中还要多,当初上线不到一天,登入ip就已经覆盖全球了。” “那么多人进来干嘛?这么危险的地方。”钟益柔不太能理解。 “不只是为了钱。”杨尔慈说,“很多什么都不缺、含着金汤匙的人都进去了,只是为了寻求刺激。” 安无咎一直很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可以运营圣坛这种游戏?如果是普通的虚拟现实游戏也就罢了,可这个是关系到性命的。” “这是全球目前几个最大的跨国科技公司联合做出来的,现在没别的更大的组织了,连政府也管不住他们。”钟益柔放下抱住湿发的毛巾, 甩了甩头发,“说起来里面也有沙文,他们提供了最重要的神经接入技术,游戏舱也是他们造的,全世界都有他们的游戏工厂。” 安无咎仍旧觉得奇怪,“可这么大的项目,即便是富可敌国的跨国企业,没有利益可以榨取,为什么要运营这些,做慈善?” 这的确可疑。 “谁知道呢?”钟益柔耸耸肩,“或许这里面有他们可以获利的环节吧,万恶的资本主义。” “一开始我也觉得很奇怪,不仅仅是没有盈利这一点。”杨尔慈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咖啡杯的内壁,双眼微微眯起,像是陷入回忆之中,“圣坛的测试版刚上线的时候,我还在沙文里,那个时候圣坛的宣传力度就让我觉得有些过分了,一个虚拟现实游戏,竟然将宣发做到铺天盖地的程度,连公司内部都到处是测试连接。” 沈惕手托着腮,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在桌上画圈圈,“还有专门的媒体公布圣坛的幸存状况,不简单啊。” 安无咎想想还是觉得不太对,“我失忆了,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不过,圣坛最开始测试的时候没有提过登出游戏的方法吗?如果大家都清楚进去了就不能出来,应该不会有那么多人登录吧?” “这是个好问题。”钟益柔往椅子上一靠,“最开始测试的时候是可以随意登出的,而且不需要玩家进入游戏舱,当然了,游戏体验也没这么真实。后来正式版本推出的时候就变了,反正,就在我进入第一个热身赛的时候,就发现游戏面板上找不到退出按钮了。” 杨尔慈点头,“副本里出现真实的怪物,很多玩家觉得危险,想强行退出,都被游戏视为犯规操作,不是死,就是进入了惩罚栈。” “圣坛的开发团队没有给出解释吗?”安无咎问。 “有。”杨尔慈站起来给自己倒水,“他们说这是游戏更新时出现的bug,让玩家稍安勿躁,但后来他们又说圣坛进行了自我学习和迭代,已经超出他们的控制。与之交换的是圣坛的积分池也出现问题,不受控制地暴涨,导致玩家得到的奖励也远远大于之前的。” 安无咎明白了,“所以在这种诱惑下,还是有人愿意继续玩下去。” “对。”杨尔慈微笑,“即使挥霍的时间只有24小时,也比一直穷困下去,更有吸引力。” 距离回归圣坛游戏舱还有七个小时,大家填饱了肚子,在杨尔慈的公寓里休息,安无咎明明晚上睡得很好,可又莫名感到困顿,于是倚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小憩了半小时。 很短的时间,但他好像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这个梦与之前的有些类似,梦里的自己依旧很小,也是站在门外,从门缝里望,只是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母亲,而是父亲。 父亲坐在房间内的书桌前,翻开了一本沉重而古老的书。 他不知道父亲看到了什么,只见他连贯不断地念着语调古怪的字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异声音,仿佛在重复着未知的密语。他像个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的科学怪人,又像是某个不可言说的宗教的狂热信徒。 而当梦中年幼的安无咎在门外呼喊父亲的时候,房间里的男人转过了头,他的双眼被黑色填满,空洞笔直地望着自己,如同能够将一切吸入其中。 而桌面上那摊开的书中竟骤然钻出无数根摇晃颤动的蛇尾一般的东西,黏滑而湿润的触手沿着桌面向下,猛地朝安无咎袭来。 门缝外的安无咎仿佛被抽干了全部的气力,丧失了反抗的能力,就这样被这些粗壮而滑腻的触手紧紧缠住,快要窒息。 沈惕趴在桌边,一直盯着靠在沙发上看风景的安无咎,谁知他看着看着就睡着,本来想过去逗他,但又怕吵醒,于是沈惕静静地观察了好久。 不知是冷还是别的,安无咎的手一直在抖,看得沈惕心神不宁。 最后他还是悄悄走过去,把自己身上的风衣外套脱下来,轻手轻脚盖在安无咎的身上。 但或许还是不够小心,扯衣角的时候吵到了他,沈惕刚蹲下,安无咎就一个翻身,抓住了他的手臂。 沈惕的心猛地跳了一跳。 但他并没有醒,而是在睡梦中皱眉,迷迷糊糊好像还说了梦话。 沈惕听不清,于是凑近了些。 “救……” 要摇醒他吗? 梦里太痛苦了。 安无咎感觉自己被这些触手绞杀到失去最后一丝空气,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呼救。 没有人来救他。 就在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瞬间,安无咎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 并没有什么触手和蛇尾,他第一时间看到的是沈惕的脸。 而他在睡梦中还抓着沈惕的手臂。 “怎么了?”沈惕很自然地拨了拨他的额发,“出了好多汗。” “没事……”安无咎有些喘,平复过后才开口,“我总是会做一些很奇怪的梦,梦到一些非自然的现象,很可怕。” 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沈惕的衣服,内心的恐惧消散许多。 “应该是太累了,所以做噩梦了。”沈惕将他拉起来,“昨晚也做了?” 安无咎摇头,“没有,昨晚睡得很好。” 大概是他近期睡得最好的一次。 “可不是嘛,”沈惕捶了捶自己的肩膀,故意说,“我胳膊到现在都是麻的,也没有人给我按一按。” 吴悠本来端了杯水朝他们走来,走着走着就顺道喝了一口,一听见沈惕的话,直接把水吐回杯子里,转头就走。 24小时的闲逸时光过得很快,比起在游戏里厮杀和搏斗,现世就算再兵荒马乱,也是珍贵的。 夕阳像是浸开的血,染透了这座城市的天空,他们再一次回到游戏工厂,准备投身新的战场。 “对了。”吴悠想起来什么,“无咎哥,上次热身赛你的奖励卡还没抽呢。” 他这么一提醒,安无咎才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有奖励没有兑,“对,差点忘了。” “进去之后就抽吧。”吴悠弓着腰钻进他右边的那座游戏舱中躺好,等候玻璃门关上,“说不定可以抽到稀有道具。” 沈惕在安无咎的左边,“抽个弹出卡,把小鬼头弹出圣坛。” “把你弹出去!” “吵死了你们俩。”钟益柔卷了卷自己的头发,盯着逐渐关上的玻璃罩,“拜托了这次给我分个能好好赚钱的游戏……” 营养管自动地从舱内冒出,扎入他们的手臂和脖颈。 游戏舱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数据库接口已连接。” “正在载入幸存数据。” “加载中——” “环境配置成功,变量初始化——” “幸存者们,欢迎回来。” 舱内的他眼前一片纯白,什么都看不见。 “正在加载热身游戏配置。” 失重状态下,身边的纯白空间忽然间闪动起来,彩色的数据格开始涌入其中,堆砌成逐渐真实的画面。 最终,一片刺目的白光闪过,安无咎缓缓睁开眼,适应新的游戏环境。 此时此刻,他初始化在一个环绕式的沙发卡座上,沙发围绕着一张矮桌。这里的空间很小,但看装修十分豪华。除他以外还有五个人,看到吴悠的面孔,安无咎有一瞬间的安心。 至少自己可以照看着他。 但下一秒,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扫视了一圈,安无咎没有看到沈惕的身影。 这次没有匹配到一起吗? 尽管他对此有着足够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心中始终抱着一丝侥幸,以为再次醒来,就能看到沈惕的脸。 除了吴悠,剩下的全部都是新面孔。 “欢迎各位,你们都是上轮游戏的幸存者,也是人类中勇敢与智慧的代表。” 这样的说辞令安无咎感到不适。 他们的勇敢也好,智慧也罢,都是被这个游戏逼出来的。 “ “等一下。”吴悠开口,“这次游戏只有这么几个人吗?” 圣音为他解答。 “当然不是。” “本轮热身赛与之前的有所区别,各位并非是本轮游戏的全部玩家。” 安无咎意识到什么。 还有可能。 “由于玩家众多,本轮游戏所有参加的幸存者被随机分为九组,每组六个人,一共五十四位。大家在组内进行热身赛的比拼,最终的获胜者将获得投票的机会。” “投票?”坐在安无咎斜前方的一名红发西方男人质疑,“难道不是奖励?” “这次的奖励不是那么容易。”圣音说。 “九个获胜者将有投票选择赛制的机会,以多数计,并且你们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小小的优势,各位胜利之后就会获悉。” “ 他们的眼前出现五粒骰子。 安无咎皱了皱眉。 难道要赌博? “大话骰。” 第66章 摇骰说谎 果然是要玩骰子。 这并不是安无咎擅长的东西。 但所有的赌博类游戏说穿了, 都不过是心理博弈。 只要摸清楚每个人的风格,不说立于不败之地,至少可以增加一点胜率。 但这种游戏不仅仅需要思考和判断, 更需要演技。 这是安无咎目前最担心的一点。 “游戏规则很简单, 或许在座的许多人也玩过这个游戏。” 桌面上的骰子复制成两堆, 一堆五粒,骰子的上方出现两个木质骰盅, 分别盖住这两堆骰子, 然后摇晃起来。 “所有参加游戏的玩家都会得到一盅骰子, 一共五颗, 大家在摇晃过后, 各自看一眼晃定的五粒骰子分别是什么数字, 然后开始叫骰。” 他们之中有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她纯真的双眼满是困惑。 “叫骰是什么呀?” 圣音继续解释。 “在摇晃后, 各位都得到了五个数字,那么接下来,将从某一个人开始, 按照顺时针或者逆时针的顺序开始报数,比如:3个3,这意味着报数者赌现在所有人的骰面数字算下来, 总共有3个3。” “这个人报完数后,下个人有两种选择:第一,跟着下一个人叫骰,也就是报出比他更大的数, 可以增加上一个人所说数字的个数,比如叫4个3,也可以报出更大的数字, 比如3个4,4个4。 但请记住,下家不可以报比之前更小的结果,后面每个人都一样,只可以越叫越大。需要特别注明的是:数字1是万能的,可以替代其他数字。” “那另一种选择呢?”小女孩身边一名双马尾的年轻女孩开口。 “另一种选择,就是前一个人叫的结果,你不相信,比如前一个人叫了7个6,你不相信全场有7个6,你就可以开他。也就是要求全部人打开骰盅,公开结果,如果果真没有7个6,那么你赢了,被你开的人就输了。反之,你输了,被你开的人赢了。” 安无咎面不改色,静静听着。 这种游戏与运气关系不大。 对每个玩家而言,这个游戏都可以被拆解为两部分:一是处理信息,二是判断前一个玩家叫出的结果。 通过每个玩家叫骰的风格,他们的表情、情绪、速度和思考时间都可以反映出他们的玩法,当结果公开时,还可以看出他在叫骰时有没有说谎,这都是信息的获取。 而轮到自己叫骰时,则是放出信息的过程,想要赢,就要给其他人尽可能少的信息,或是干脆放烟雾弹。 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就可以有更准确的判断。释放足够多的迷惑信息,可以降低他人的准确度。 沙发上,那个红发的西方男人拍了拍大腿,“懂了。其实就是猜场上所有玩家某个数字有多少个是吧,就看信还是不信,不信就开他的。” 圣音认可了他的说法。 “我们六个人玩?”吴悠问道。 安无咎发现,坐在自己正对面的人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是个瘦高的年轻东方男人,深棕色的头发刚好到脸颊,双眼窄而细长,看起来很是斯文。 “不。”圣音回答吴悠,“你们六个人还要分为两组,组内最快获得两次胜利的人成为胜者,两组的胜者单挑,决出最后的赢家。” 话音刚落,他们眼前的矮桌分化成两个,每个人的面前都出现了一副骰盅。 安无咎和吴悠被分开了。 与他同桌的是方才那个不说话的东方男人,和之前提问的双马尾年轻女孩。 吴悠则是和小朋友、红发东方男人一桌。 “放心,你们只能听到与你同桌的玩家说话,不用担心会产生干扰。” 桌面上出现了一排小杯子,里头乘着晶莹剔透的浅金色液体,看起来像是香槟。 “这个游戏往往是和喝酒关联的,只不过在这里,输了的人喝的不是酒,而是我们的特调饮品,味道很好,甚至会让你们飘飘欲仙。输一次喝一杯,很简单。” 红发男人大笑,“这哪里像是惩罚啊!” 当然是惩罚。 这种类似致幻剂的东西喝半杯下去,神志恐怕都会受到影响,根本没办法理智思考。 安无咎想着,安静打开自己面前的骰盅,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五粒骰子,没有什么问题。 “现在先互相认识一下吧。” 与之前一样,每个人的眼前出现了相应的名字投影。 安无咎抬眼,发现坐在对面的年轻男子视线始终锁定在自己的身上,哪怕被他发现,也没有移开。 他的名字叫周亦珏。 同桌的黑发女人名为藤堂樱,看样子是个日本人。 安无咎侧了侧头,看到另一张桌子上吴悠对面的红发男人。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对方面前的铭牌上竟然写着[马奎尔]。 他的掌心有些出汗。 这不就是加布里尔让他们找的人吗? 安无咎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紧接着的这一轮就遇到这个人。 脑海中,加布里尔愤怒的表情依旧分明,他要用马奎尔的命换有关自己母亲的情报。 而这个人,也是杨尔慈见到过积分最高的选手。 安无咎微微侧头,留意了一下,发现马奎尔手里捏着骰子,很仔细地、一面一面翻着看。 “各位,可以开始你们的游戏了。” 圣音宣布完,同桌的周亦珏便缓声开口,“谁先呢?” 这是个好问题。 安无咎是不愿做第一个的,第一个叫骰的人必须先放出自己的信息,很容易陷入被动。 藤堂樱看了看两人,露出一个甜美的笑,“我觉得周先生先来,怎么样?”她转过脸面对周亦珏,“您看起来胜券在握的样子。” 周亦珏十分谦逊地摇了摇头,“我其实也不是很擅长这类游戏,不过既然这么可爱的小姐都发话了,那我就第一个吧。” 藤堂樱笑得很是明媚,脸颊微微泛起红晕,见周亦珏同意,她便指了个方向,“那就按照顺时针,周先生,然后是我,最后是安先生,怎么样?” 安无咎也点头同意了。 于是三人手握骰盅,开始摇晃骰子。 藤堂樱有些好奇地望着安无咎,“您之前玩过这个吗?” 安无咎摇了摇头。 藤堂樱的视线依旧锁定着眼前这个堪称美丽的男人。他的眼睫很长,总是垂眼,两丛阴影映在下眼睑,看起来心事重重,而那双修长雪白的手不甚熟练地晃着骰盅,差点将一颗骰子弄掉。 真是可爱,连犯错也是这么讨人喜欢。 很不流畅地,安无咎将手里的骰盅扣在桌面上,抬眼望了望他们二人。 “ok了?”藤堂樱笑着对他伸了伸手,“你可以看看你的骰子了。” “哦对,不好意思,我对规则还不是很熟悉。”安无咎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开,然后低下头,将骰盅掀起小小的一条缝,认真地检查里面的数字。 真是可怕,他现在居然在骗人。 安无咎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套装模作样的把戏究竟是他本来就会,还是跟沈惕学的。 骰盅打开,里面的五粒骰子分别是:3、3、5、6、1。 有一个万能数。 藤堂樱注意到安无咎看了很久,要么是数字重复少,要么就是太新手,想多记几次。 “好了吗?”她笑着问。 安无咎抬头,将骰盅扣下,点了点头。 在藤堂樱接收到信号以后,安无咎不动声色地往右边那张桌子瞥了一眼,看到马奎尔握着骰盅,小指伸了进去。 “我开始了。”周亦珏开口,“3个3。” 他叫得非常保守,从小数字开始,个数也很小。 接下来是藤堂樱,她几乎没有迟疑,直接叫骰,“5个3。” 轮到了安无咎。 藤堂樱能这么快直接叫5个3,她的盅里不太可能一个3都没有。 敢直接在周亦珏的基础上加上2,恐怕不止一个3。 周亦珏面对自己这样看起来很像是新手的人,叫出3个3,说明他手里至少也有一个3,否则不懂事的新手说不定上来就开,打得他措手不及。 算上万能数字1,自己的骰子总共有3个3。 既然这样,倒不如老老实实叫个大的。 犹豫许久的安无咎先是轻声说了句抱歉,然后有些紧张地将散落在脸颊一侧的发丝挽到耳后,略带迟疑地报出他的数字,“7……7个3吧。” 七个? 轮到了周亦珏,他凝视着安无咎,这张秀丽精致的面孔,微微一蹙眉,连局促都显得分外好看。 要想有七个,最容易出现的情况是藤堂樱和安无咎手里一个是2个3,一个有3个3。 但安无咎能犹豫这么久,多半是没有足够多的3,想在他们两人身上赌一把,如果自己加注下去,一定会被下家藤堂樱叫停。 “开。” 就在他做出决定的当下,安无咎那双乌黑的眼仁微微晃动,然后垂下眼。 所有人的骰盅打开。 周亦珏眉头一皱。 安无咎:33561 藤堂樱:12236 周亦珏:23345 “我有两个。”藤堂樱手握盅盖倾斜身子,望其他人的。 周亦珏自认失策,原以为眼前的安无咎会耍耍小聪明,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三个3。 看来真的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新人风格。 “正好七个诶。”藤堂樱瘪了瘪嘴,看向周亦珏,“周先生,你开错了。” 周亦珏点了点头,“是。这一轮是我输了。” 安无咎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是我侥幸,下一轮我会说得快一些的。” “没关系,按照你的节奏来吧。” 周亦珏说完,拿起桌上的一杯惩罚饮料,仰头喝了下去,这饮料一股子接骨木花气泡水的味道,又透着一丝淡淡的酒精味。 不难喝。 原本以为没什么要紧,可下一刻,周亦珏的眼前就出现分裂的幻象,每个人都分裂出许多个,在他的眼前晃动。 周亦珏摇了摇头,手按住桌面。 过了几秒,他的视野才渐渐地恢复正常。 就这样,他们开启了第二轮。 这一次安无咎没有将骰盅拿起,而是压在桌面上快速滑了几下,他的眼神瞟向吴悠那边。 如果刚刚没有看错,马奎尔是在作弊。 吴悠那边情况不妙。 大家的骰子都摇完,桌面一瞬间静下来。安无咎也轻轻掀开骰盅,看到里面的数字。 1、2、3、4、4。 另外两人也确认了自己的数字。 周亦珏是1、2、2、3、4。 而藤堂樱则是1、1、3、4、5。 看完了结果,藤堂樱将骰盅重新盖好,摸了摸自己的双马尾。 “这一轮是不是归输家先叫?” 周亦珏点头,“那从我开始吧。” “那这样吧,从你开始,然后安先生,最后是我,这个顺序可以吗?”藤堂樱提议。 两人皆同意了。 周亦珏没有像第一局那样很快速地给出一个答案,而是停顿了片刻。 安无咎不知道他这究竟是思考,还是惩罚饮料带给他的副作用。 “3个5。” 周亦珏的叫法依旧很保守,并且直接叫出了安无咎没有的数字,即便算上万能的1,他也只有1个5。 但3个5很好凑,光是周亦珏和藤堂樱两个人就能轻松凑出来。 可周亦珏却想了这么久,要么是他的5并不多,要么就是他的1不多。 “安先生你呢?” 安无咎顿了顿,“4个5吧。” 藤堂樱点点头,依旧是快速简单的风格,“5个5。” 又转回到周亦珏。 他喝了那杯有致幻功能的饮料,整个人显得有些晃,不像之前那样稳了。脸颊发红,整个人斜倚在沙发上。 “6个5。”周亦珏半捂着嘴,轻声道。 他叫得很快,所以藤堂樱也有些犹豫。 “你叫得这么快,总不能是突然有了好多个5吧。” 她故意开玩笑,说着又想出另一种可能,“是不是手里很多1?第一次叫的时候没想好把1变成几?” 这个可能不是没有。 周亦珏嘴角微微勾着,嘴唇的形状像猫似的,细长的眼望着安无咎。 “刚刚叫的是6个5是吧……”安无咎垂着眼,小声嘀咕着什么。 片刻后,他抬眼望向周亦珏,眼神中满是迟疑,又揭开自己的骰盅看了一眼。 “6个6。”他最终坚定地给出一个答案。 藤堂樱望着他,感觉安无咎的眼神诚恳又柔弱。 敢把5换成6,肯定是有6才这么做的。 于是藤堂樱也跟着他叫,“7个6。” 如果安无咎有1有6,加上自己手里的两个1,他们两人凑出4到5 个6不成问题。 就赌一赌周亦珏手里的了。 惩罚饮品的副作用仍旧存在,头脑昏沉,但周亦珏努力克制,半眯着眼对藤堂樱说,“我不相信有7个6,开。” 当三人打开骰盅时,藤堂樱的眼睛都睁大了。 原来从一开始叫数字5 的身后,全场就只有自己有正儿八经的数字5。 等到安无咎换成6,整个桌面更是一个6也没有。 有的只是万能数字1。 “你赢了,我输了。”藤堂樱沮丧地端起一杯饮料,小口小口地喝完了,还吐了吐舌头,“好奇怪的味道。” 刚喝完,安无咎就看见她两颊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晕,整个人的状态和眼神也都变了。 侧过眼,和周亦珏对上眼神。 “你赢了一次,我也赢了一次。”他仍旧保持着微笑,对安无咎说。 打开骰盅的瞬间,安无咎就知道自己的伪装会被周亦珏识破,所以他也露出一个微笑,轻轻歪了歪头。 “下一轮,开始吧。” 第67章 迷惑战术 喝下迷幻饮料, 藤堂樱的脸颊很快便泛起红晕,和她的名字一样,是淡淡的樱红色。 安无咎看着她, 见她手脚发软, 身子直往沙发上倒,倾过身子好心想拉她一把。 “还好吧?” 这一举动正巧被一旁的吴悠瞅到, 撇了撇嘴。 得亏沈惕不在这里, 不然看到了又得发疯。 藤堂樱摆了摆手,红着脸费力地坐起来, 两个手肘撑在桌上,垂着脑袋。 “这玩儿真奇怪啊……我刚刚看着你们都、都倒过来了。” 效力这么强吗? 还是说,是在表演呢? 无论如何,安无咎都有两个目标, 一是尽量拿下第一, 这样一来至少有了一半的投票权, 二则是尽量不吃罚。 这个饮料的功效他尚且不知, 每个人喝下去的幻象可能也不一样。 喝一杯这个, 恐怕对后续的游戏都会有影响。 “开始吧开始吧。”藤堂樱自己拿起了骰盅, 随意地晃了几下, 抬头看桌上的另外两人, “你们好了吗?” 安无咎收回视线, 温顺地点了点头, 将自己的骰盅掀开一个角, 看完后轻轻放下。 2、2、2、3、5。 不算是非常好的分布, 一开始也不是他叫, 很难叫到2, 除非把个数增大。 “我上轮输了我先来, 然后是周先生,再是安先生。”安排好顺序,藤堂樱撸起袖子,想了想,比出一个手势,“3个5。” 以她前两轮直爽的风格,这次叫得这么保守,恐怕相同的点数不会太多,5应该是有的。 周亦珏靠在沙发上,舒了一口气,十分随意地继续往上加,“那就4个5吧。” 叫完,周亦珏的眼神在安无咎的身上停留片刻,但安无咎没有发现,因为他正好在看自己的骰子情况。 看完以后,安无咎放下了盅盖。“5个5。” 掀开盅盖的时候,安无咎想到了小时候玩过的一个小游戏,和现在这个很是类似。 大家围坐在一起,手里传递着一颗越来越大、不断膨胀的气球。 经手越多,传递越多,就越危险。 传下去,总会在一个人的头顶爆炸。 他故意多看一眼,做戏要做全套。 压力转到了藤堂樱身上。 她的手上戴着粉色皮手套,令安无咎无可避免地想到了沈惕。 “6个5。”指尖敲着桌面,藤堂樱给出结果。 她的话音刚落,周亦珏就开口,“6个6。” 他说得很快,以至于几乎和藤堂樱的尾音重叠,所以他又笑了笑,“抱歉。” 安无咎这一次没有多犹疑,直接跟上了周亦珏的节奏,“7个6。” 藤堂樱眼里敲着,心中犹疑,周亦珏直接改口喊6,说明他的手上必然是6比5多,总不可能5更多的情况下喊6,虽然可以骗下家接盘,可也很容易折在他自己手上。 安无咎之前两轮都是反复考量的性格,这一次也这么果断地跟着叫6…… 他们两人的手上不可能少于4个6,像自己这样没有一个1的概率应该也很小。 “8个6。”藤堂樱最后还是加了下去。 她两手交叠,抵在下巴下,瞟了一眼周亦珏。 该他了。 周亦珏张了张嘴唇,正欲开口,一个声音突然抢断。 “9个6。” 两人齐齐望向出错的安无咎,只见他微微睁大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孔微晃,透出些许困惑。 转瞬后,他反应过来,眉头蹙起,“对不起,我、我抢了,应该是周先生。” “抱歉……”他声音柔和悦耳,道歉的模样诚恳漂亮。 周亦珏盯着这张脸,表面绅士地微笑,说着没关系,可心里却猜忌重重。 6的个数已经叫到了8,他很清楚自己手上有3个6,要凑成8还算容易,如果藤堂樱有两个,安无咎有3个,自己在这一轮开,很容易出问题。 尤其是这个安无咎。 叫5的时候他有迟疑,特意打开盅盖再看一眼,说明他这几个骰子里,5应该不占多数,0到2个左右。 但他这一轮甚至抢先,叫了9个6。 乍一看,这一番操作下来,懂行的人很容易就会觉得,这个人手里6多、5少。 可万一安无咎是在演戏呢? 万一他的手里其实根本没有多少6,故意做出6很多的假象,让自己在这一轮跟他,继续往上加,然后被其他人开。 这样一来,他就输了。 周亦珏的脑子转得很快,可想着想着,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第二轮结束时的场景。 自己对安无咎说:“我赢了一次,你赢了一次。” 还有安无咎歪头的那个笑容。 有没有可能,安无咎根本不在这一层? 前两轮的笨拙和局促,安无咎已经演得很像了,完全没必要在第二轮的时候做出那样游刃有余的微笑,可以继续演下去,能骗一个是一个。 安无咎后来也的确是那样的,故意抢先。 那这个笑,是不是他故意为之? 就像侦探小说里凶手,为了错误引导破案者而特意留下的假证。 如果是这样,安无咎就是故意让他发现伪装,然后让他不相信他后续的表演,自然而然地,自己会因为无法相信他,在这一轮就直接中止,不加下去,直接开8个6。 这样一来,他会输给藤堂樱,他们三人重新拉平战线。 原本周亦珏以为这一轮一定会在安无咎和他之中出现胜者。 这样看来,他当时那个笑,恐怕就是不会令他如愿的意思。 如果这一轮他自作聪明,自认拆穿了安无咎的表演,可能才是真的会掉入他的圈套。 “9个6。”周亦珏做出决定。 “想了好久哦。”藤堂樱手握着自己喝空的杯子,晃着手腕调侃。 轮到了安无咎。 他想了一会儿,还微微蹙眉。 周亦珏心中已然有了六七分的把握。 但是安无咎皱起的眉头很快松开,云淡风轻地抬起眼。 “开。” 周亦珏愣了愣。 开? 难道他想错了? 藤堂樱将自己的盅盖揭开,“我只有一个6 哦。” 安无咎也打开盅盖,眼神扫过另外两人的骰子。 藤堂樱是2、3、4、5、6。 而周亦珏则是1、1、3、4、6。 自己是2、2、2、3、5。 “老天!你根本没有6。”藤堂樱直呼可怕,“你们真是乱叫的啊。” “一共4个6.”安无咎嘴角微微上扬,眉间并没有太多喜悦,而是理所当然的镇定,看向周亦珏。 “我赢了。” 这一轮从一开始他就在做周亦珏的局,周亦珏的6个6一喊出来,安无咎就知道自己机会来了。 他根本没有6,这一把必定是要让周亦珏吃一次空。 自己上还不够,最好是能让藤堂樱跟他形成夹击,藤堂樱叫出一个结果,他就抢先,逼着周亦珏去开藤堂。 但像他这样多思多虑的人,不会立刻上套,一定会多想几遍。 谁都不相信的人,只会相信自己。 也只会被自己所骗。 圣音宣布了他们这一桌的结果。 “玩家安无咎第一个获取两轮游戏胜利,成为本桌的赢家。” 愿赌服输,周亦珏拿起第二杯惩罚饮品,仰头一饮而尽。 这一次的药效似乎更大了。 周亦珏摇了摇头,手肘撑在桌面,稳住身体。 安无咎看了一眼吴悠那边,他们好像起了争执。马奎尔隔着一张桌子不客气地指着吴悠的鼻子发火。 “隔壁桌呢?”安无咎问。 “隔壁桌的赢家是马奎尔。”圣音话落,两个桌子之间的无形隔阂即刻便消失,安无咎听到了隔壁的争吵。 “作弊就是作弊,承认就好了。”吴悠冷冷道。 “那又怎么样?”马奎尔冷笑一声,“赌博出千天经地义,你看他们管了吗?” 夹在两人中间的小女孩有些无措,睁着一双大眼睛来回打量。 安无咎看过去,手盖住吴悠的手背,待到吴悠转过脸,才对他轻轻摇头。 吴悠这才没继续说下去,只当眼里没有那个人。 藤堂樱双臂环胸,瞟了眼马奎尔,轻笑出声,“看来我们桌的玩家还是蛮有素质的嘛。” 对上女人,马奎尔依旧冷笑,只是没有多言。 “来啊,你们桌谁赢了?跟我玩儿吧。” 与此同时,圣音也发出指令。 “现在,请玩家安无咎与玩家马奎尔对战,游戏规则同上,但本次游戏轮数固定为三轮,三轮结束后,胜场多者为本小组赢家,可获得投票权。” 桌面上多余的骰盅一瞬间消失,只剩下他们二人的。 “两位可以开始了。” 马奎尔很快便摇晃起自己的骰盅,安无咎终于抬手摇盅,左手的手腕灵活转动,手法比之前花哨许多。 与他玩了几轮,藤堂樱已经发觉安无咎不是个简单的玩家,于是特意多加观察,发现他这轮的战术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面对马奎尔,他反而不示弱了。 安无咎掀开盅盖随意地看了一眼,便直接关上,手指将骰盅轻轻退远些,抬眼望向马奎尔,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这气场反而刺激了马奎尔,令他不好在第一局的时候就动骰,只好摇出什么,就是什么。 事实上,安无咎的骰面一点也不好,一个2,两个3,剩下一个4,一个5。 数字分散,没有万能数,不好叫。 “谁先?”马奎尔抬头望了一眼。 圣音发话,“首轮安无咎先手。” 安无咎轻轻点头,神情温柔,“2个2。” 马奎尔回应速度很快,“3个3。” 安无咎不慌不忙,向后往沙发上一靠,眉眼微弯,“那就3个4好了。” 他算准了马奎尔不可能在这个档口开他,因为个数还不够多。 他改数,就是为了让马奎尔重新思考自己手上的筹码,即便马奎尔一个4也没有,也会因他的改数而迟疑。 [或许安无咎有好几个4呢?] 无论马奎尔相不相信,只要他迟疑,就一定没有多少4,同样的,也没有多少1。 果然,马奎尔顿了片刻,挑了挑眉,“4个4。”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安无咎又一次改数,“4个6。” 既然马奎尔一开始就不叫2,说明他2也不多。 2不多,1不多,4不多,剩下的数字总是要有的。 3叫过,至少有一个,5没有出现。 直接叫6,让他没法继续改数,试试还有多少。 “我们叫骰时间还挺长的。” 安无咎笑了笑,对他释放出友善的信息,“之前叫得几轮,一下子就结束了,好没意思。” 这还是吴悠第一次见安无咎这样说话,在完全没有转变状态的情况下。 不知怎么的,有点起鸡皮疙瘩,还有点想叫沈惕看看…… 吴悠觉得自己脑子有坑,有点儿动静就想叫沈惕。 安无咎的笑看起来颇具诱惑力,老实说,马奎尔也很久没在圣坛遇到这种级别的美人了。 他想了想自己的骰面。 不是没有可能。 “是啊。”马奎尔也挤出一个笑,“5个6。” 安无咎扬起的嘴角渐渐地松弛下来,眼神中的笑意也敛去,张了张嘴唇,说出令马奎尔颇有些意外的话。 “开。” 他完全变了一种姿态,手指伸到自己的骰盅前,一双大眼显得格外无辜。 “不好意思,我一个6也没有。你……总不能全都是6吧?” 果然,马奎尔的脸色变了。 他的骰盅打开,一个1,两个3,两个6。 比安无咎好叫五倍的骰面。 骰盅揭开的瞬间,吴悠握了握拳,藤堂樱吹了声口哨,一副看好戏的做派。 “原来我们千王之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她笑得毫不收敛,完全没打算给马奎尔面子。 周亦珏的眼神始终落在安无咎的身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发现眼前这人并非极擅长撒谎的类型,但这张脸,的确就够颠倒对手心魂了。 安无咎将一杯惩罚饮料端起,递给了马奎尔,“请。” 尽管输了,但安无咎这样子却令马奎尔燃起了一股征服欲。 他一定要赢回来,还要让眼前这个人彻底臣服于他。 马奎尔从他手中接过杯子,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手背擦了擦嘴角,拿起骰盅盖住自己的五个骰子,手腕一抖盅盖一擦,骰子尽数落入盅里,上下摇晃。 手一压,盅盖应声扣上桌面,旋转的骰子也纷纷停下。 两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骰面。 吴悠瞥了一眼安无咎的,两个1,一个2,一个3,一个6。 感觉不好不坏。 安无咎的眼睛盯着马奎尔,只见他熟练地将小指沿盅盖边缘伸进去。 “第二轮由上一轮的输家开始。” 圣音说完,马奎尔便开口叫骰,“5个6。” 安无咎脸上神色未变,但心中却感觉不对。 这个人是想从之前绊倒的坎儿重新站起来,还是想给他使绊子? 如果随他叫下去,对方若是没有6,必定开他。 可直接开……万一对方有6。 就在进退两难之时,天花板处竟突然传出广播声。 而且不是圣音,是一个清嗓子的声音。 安无咎觉得耳熟,没想到那声音上来便自报家门。 “喂喂,听得到我吗?我也不知道现在几点钟反正祝大家早上中午晚上好啊,我叫沈惕,也是你们这轮的同场玩家。” 沈惕? 明明要克制表情,可安无咎还是抿了抿唇。 吴悠努力忍住了翻白眼的心。 这个神经病在搞什么啊? 一直歪靠在沙发上的周亦珏坐正了。 藤堂樱挑了挑眉,“什么情况?沈惕……” 安无咎留心她的眼神,发现她好像在回忆什么。 圣音不顾沈惕的胡言乱语,“这是另一个房间的小组赢家,目前已经离开房间了,出于我们不知晓的某个原因,他花了一笔积分购买了一分钟的广播室使用权。” 安无咎一直以来悬着的一颗心沉了下来。 穿插在圣音里,他们能听到沈惕的声音。 “我很赶时间,长话短说了。” “安无咎,你在吗?” 众人的视线聚集到安无咎的身上。 “如果你在的话,你听好,我也在,而且我已经出去了,别担心。” 另一个声音也传过来,似乎是在提醒沈惕,“啊好像只剩15秒了沈先生。” 吴悠一听就知道是那个道士。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 沈惕应付完南杉,十分霸道地一把扯过话筒,语气从方才的玩闹,变得认真起来,令安无咎不由自主地在意。 “虽然我说不要担心。” “但如果你根本就没有关心过,那你现在就把我好好放在心上。” 第68章 套娃出千 花钱买下的一分钟很快就到了。 嘀的一声过后, 沈惕那边的声音即刻被切断。 不知为何,听见他的声音,安无咎还有些恍如隔世。 这么快就出去了吗…… 方才他说的话不断在脑海中盘旋, 说什么没关心过,明明自己从一开始就在担心他, 安无咎暗自拉扯, 又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在意沈惕说的每一句话, 做的每一个举动。 说什么放在心上啊。 太暧昧了。 藤堂樱的身子朝他前倾, “你和沈惕关系很好?” 安无咎的思绪这才被拉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马奎尔便冷嘲热讽起来。 “这家伙是谁啊?脑子不清楚吧花钱买这个?”他的脸上露出很是不满的表情。 倒是周亦珏饶有兴致,“这恐怕是安先生的追求者之一吧。” 他说话慢了许多,在“之一”两个字上咬字很重。 合桌之后, 他也从斜对面坐到了安无咎这一边, 侧着脸, 眼睛时时刻刻盯着他。 奇怪的是, 一直以来对表情有着极强控制能力的安无咎此刻竟有些面红。 明明一滴惩罚饮料都没有喝。 他张了张嘴,又顿住, 模样很是可爱,比起之前那个游刃有余的他, 现在这样反而有了几分烟火气。 “不是……”安无咎思考了一下他和沈惕的关系, 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 于是他很简略的解释,“是认识的人。” 吴悠下意识撇了撇嘴。 周亦珏倒是笑了。 在圣坛别的不怕, 就怕有软肋。 众人的节奏都被沈惕一个广播打断, 连那个叫诺亚的小女孩都在打量安无咎, 一双天真纯洁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安无咎快速地拉回理智, 思考起之前马奎尔设下的难题。 自己的骰面是1、1、2、3、6。 “你刚刚叫了5个6, 没错吧。” 安无咎想,马奎尔方才输得很是不服气,这局应当是最想挣回面子,照这个目标来看,他或许更喜欢一开即中的局面,这样才显得自己能力高超,戏剧性也更强。 “是啊。”马奎尔扬了扬眉,“我还以为你被刚刚那个叫沈什么的小情郎说的甜言蜜语迷倒了呢,原来还记得我们有赌局啊。” “他不是什么情郎,他的名字叫沈惕。”安无咎认真地解释,然后毫无征兆地叫了骰。 “6个6。” 安无咎说得很快,恢复了彼时轻松自得的神情。 “6个6……”马奎尔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咧嘴一笑,“那就7个6吧。” 又加一个? 安无咎只有3个6,此时不开,再想开他,胜率就更低了。 他没多想,只抬起眼,见马奎尔一脸得意的笑着,一双眼满是挑衅与征服欲。 安无咎忽然意识到,马奎尔是故意的,就赌他敢不敢继续,毕竟他动过骰子,想要几个6都不是不可能。 在老千的面前,胜率什么都不算。 “8个6。”安无咎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既然要赌,就陪他赌到最后。 就算马奎尔作弊,将自己的骰子统统换了,也不可能正正好好猜到他只有两张非6的牌。 马奎尔没有料到,眼前这张看起来冷清又漂亮的脸蛋,背后竟然藏着一颗这么倔的心。 他颇为玩味地勾着嘴角,伸了伸手掌。 “开。” 吴悠感觉心都吊在嗓子眼了。 安无咎的内心异常平静,伸出手,覆在盅盖上。 打开的瞬间,安无咎盯着马奎尔的手。 至少在开盖的时候他不可以动。 “一二三……”马奎尔数了数安无咎的,然后颇为自大地笑了出来,“看来是我赢了啊!” 他的骰面分别是1、4、6、6、6。 算下来,全桌7个6,安无咎输了。 “你又出老千。”吴悠冷哼一声。 马奎尔一脸不屑,“小朋友,你哪只眼睛看见了,空口无凭,你说话可得讲证据的。” 这时候,挨着马奎尔坐的小女孩也指着他的骰盅戳穿,“不对,我记得,这个叔叔最开始摇出来的明明是1、4、4、5、6,你动了两个骰子。” 小女孩出来拆台,马奎尔又恼又怒,两只手拍到矮桌上,震得骰子都跳了起来,“你胡说!” “我没有。”小女孩仰着脸与他对峙,“我记得的。”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丫头,你数得清几是几吗?没人会相信你,再说了……”马奎尔厚颜道,“这里有规定不可以出千吗?你问问圣音,会罚我吗?” 争执之下,另一个当事人显得格外平静。 安无咎其实早有预料。 马奎尔最初就动了骰子,除了1这一面,其他几面都挨着六,任凭哪个,小指压着翻一个面就变作6。 这对他来说应该很简单。 安无咎并不为自己输给了马奎尔感到沮丧。 马奎尔这一招埋伏到这里,即便安无咎在他喊出7个6的时候选择开,也是输,场上正正好好7个6。 他心如止水,伸手随意挑选了一杯惩罚饮料,在众人的注目下将杯中液体尽数喝下。 “你还好吧。”吴悠担心他喝了会出问题。 安无咎只是轻轻摇头,对吴悠笑笑,“还挺好喝。” 见两人关系亲密,马奎尔讥笑出声,“安无咎,你还真是讨男人喜欢,年轻的年纪大的都能讨好。” 面对这样的讥讽,安无咎也只是淡淡笑笑,握住骰盅手腕轻晃,将五粒骰子晃入盅内。 在马奎尔眼里,那裹着纱布的雪白手腕晃上一晃,都像是调情。 “开始吧。”安无咎脸上笑着,心是冷的。 骰子碰撞得响亮,两人不约而同停下,在马奎尔掀开盖面,想看骰子的时候,安无咎早已看完,正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说来也怪,马奎尔正巧在这时候抬眼,对上安无咎的眼神。 安无咎眉一挑,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左手托腮望向他,“不是应该看骰子吗?看我干嘛?” 他一说完,吴悠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个小雷达嘀嘀直响。 又变了又变了。 怎么这么无声无息就变了。 马奎尔也懵在原地,皱了皱眉,感觉不大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眼前这个人的气质好像都变了,方才还笔直坐在这里,说话动作都透着一股倔强而冷硬的气质,可现在的他懒懒倚在沙发上,手肘支在沙发扶手,就这样直勾勾盯着自己。 “怎么?”安无咎轻笑,“该不会我也讨了你的喜欢吧?” 马奎尔愣神间,手里一个没握紧,啪嗒一声,盅盖落回桌面。 藤堂樱哎呀了一声,故意说:“骰盅离手不再开哦。” 安无咎脸上笑意依旧,“上一轮是我输了,我先来。” 他的骰面是1、1、2、4、6。 “叫个什么好呢?”安无咎伸出右手,指尖弹钢琴似的,在矮桌的边缘轻轻敲打,“要不就叫5个6吧。” 又是5个6。 怕是要咬死在这里吧。 周亦珏看了一眼对面的马奎尔,又转过脸敲着身侧的安无咎,眼睛微微眯起。 “你呢?红头发的家伙。”安无咎望向马奎尔。 马奎尔也没有料到他竟然还叫5个6,之前的节奏一下子被打乱,马奎尔也有些慌了神,竟然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布局,怎么叫。 这么快叫五个,会不会一个6也没有,故意激他? 赌博最忌讳的就是打乱节奏。 “该不会没来得及动骰子,6也没有,1也没有吧?”安无咎故作大惊小怪的模样,“麻烦了,难不成一开口就把我自己叫死了?” 马奎尔眉头紧皱,眼神中隐忍着怒气,“闭嘴。” “好凶啊。”安无咎笑了,“不着急,慢慢来。” 安无咎说好凶的时候,吴悠忽然有点幻视,感觉自己看到了茶里茶气的沈惕。 事实上,马奎尔的确是没来得及动骰子,所以他这一局的骰面并不算好。 1、2、3、4、6。 他的眼睛瞟向了安无咎的方向,但并不是对着他,而是另一个人。 周亦珏不经意移过眼神,与他交接,与此同时,他握着杯壁的手指轻轻点了2下。 马奎尔心领神会,有了底,之前被打乱的节奏自然也就回来了。 说5个6,算上自己的,可不正是5个6嘛。 幸好是忍住没直接开。 他不禁想笑,就这点小聪明,还想在自己这种赌场老油条的面前耍威风,倒不如牺牲色相来得快些。 既然要玩,就陪他玩下去好了。 “5个6怕是不够。”马奎尔笑笑,“6个6吧。” 安无咎表情一变,脸上的笑意敛去。 马奎尔心中得意,他手里握着3颗,想着他这边如果多出3颗也不算难事,现在必然很纠结。 “怎么不说话了?跟还是不跟啊?” 马奎尔早就想好,如果安无咎在这里开了,他就在开盅的时候动个小小的手脚,很简单,只需要把4压一个面,变成6,这样他就有3个6了。 但或许他根本用不上这一招,有周亦珏的配合,他从第二轮就知道安无咎叫的数到底有几个,可安无咎却对他的骰面懵然不知。 要怎么赢? 安无咎迟疑地望着矮桌上的骰盅,凝眉想了想。 “开不开呢?” 他抬眼,手握骰盅,瞟了瞟马奎尔。 突然说出一句不相干的话。 “对了,你老婆身体还好吗?” 马奎尔瞳孔一缩。 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 不可能的,马奎尔自认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人。 安无咎笑了笑,跳转回赌局中,“开吧。” 马奎尔忽然反应过来,他开了自己叫的6个6。 于是马奎尔立刻握住骰盅,小指紧紧贴着边缘,用他娴熟的出千技术将自己的4换成了6。 心跳得好快,从没有一轮赌局像现在这样。 他拿起骰盅,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一个1、两个6拨到一起。 “我有3个。” 安无咎点点头,将自己的盅盖揭开。 “什么……” 马奎尔的双眼赫然睁大,满眼不可置信。 吴悠看过去,安无咎的五粒骰子分别是1、2、2、4、6。 不对,之前不是两个1的吗? 其中一个变成2了。 他什么时候动的? 吴悠侧过脸看向安无咎。 藤堂樱笑着拍手,“全桌只有5个6呀。” “不好意思,你输了。”安无咎微笑着,将面前一杯盛满金色液体的饮料推到马奎尔面前。 马奎尔盯着安无咎的骰面,无法接受唾手可得的胜利被人窃取,“你出千!明明不是这样!” “那是哪样?”安无咎冷笑一声,“我也有3个6?是这样吗?” 他说完,侧过头望向周亦珏,“周先生觉得呢?” 见他如此,周亦珏笑着,慢慢地鼓了两下掌。 “玩得不错。” 圣音忽略了马奎尔的抗议,宣布了结果。 “本组的获胜玩家为安无咎,恭喜你获得投票权,和一个特殊奖励。” “什么奖励啊?”藤堂樱好奇问道。 圣音回答,“各位在正式游戏中便可获悉。” 安无咎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行投影,在他确认后发现,只有自己能看到。 [请在以下几个选项中做出选择,您的选择将会决定后续正式游戏的类型和赛制,请慎重: 1、个人战,2、两人团体战(自由分组),3、多人团体战(自由分组)] 安无咎没有犹豫,选择了3号。 他不知道会不会分票,但他很信任沈惕,他应该和自己心意相通,会选择3号。 [选择完毕,感谢配合。] 他们所在房间的门忽然间自动打开了,仅从不断展开的门缝,他们便能窥见这次游戏长的华美装潢,水晶灯,鎏金柱,连正对着的走廊扶手都镶嵌着宝石。 “请结束热身赛的玩家进入豪华飞艇的一层大厅,等待剩余玩家。” 按照指示,安无咎起身,和吴悠一起走出去,可没走多久,周亦珏便跟了上来。 “什么时候发现我和他串通了?” 他倒是大言不惭。 安无咎一眼也没有看他,笔直望着前方,“第二轮被做局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吴悠听到安无咎说话,才意识到他似乎没有变,那刚才那番样子,难道是演出来的? 感觉他的极端面,不知不觉中好像渐渐地融合了。 正走到转角,要下楼梯,眼前忽然一个黑影闪过,一下子就把身边的安无咎扑倒了。 吴悠先是一惊,然后…… 就只想翻白眼。 谢天谢地有地毯垫着。 “啊……安无咎……” 什么都没反应过来,沈惕就扑倒了安无咎,压在他身上,弄得他气都喘不上,推也推不开,“喂,起来……” “我喝醉了,起不来了。”沈惕搂着他,在他颈窝蹭了几下才抬起头,头发都蹭得毛茸茸,冲着他笑。 “安无咎,你脸上好多星星啊。” 第69章 双向诈骗 被强制性赶出广播室之后, 沈惕闲得无聊,和南杉一起在一楼大厅打转,发现二楼的餐厅里竟然摆着香槟塔, 于是便小心取下一杯偷喝。 南杉试图阻拦,“沈先生……” “嗯真不错这个,”沈惕拉过南杉, 怂恿他, “喝吗?你不用戒酒吧?” “啊这倒是不用……” “那挺好, 来来来。” 于是南杉和沈惕两人就乐乐呵呵肩并肩, 一起站在香槟塔边喝酒, 动作频率出奇地一致, 像两只主人不在尽情放肆的大型犬。 香槟不醉人,几杯下去没什么感觉。南杉放下玻璃杯, 转过头, “沈先生,我们是不是得去找找安先生他们?” “对。”沈惕也放下杯子, 说走就走,走了几步又转头对南杉说,“你不要叫我沈先生了, 怪难受的, 就叫我沈惕吧。” 南杉笼着袖子, 点了点头,“好。” 沈惕说完,又想起什么,“不过那个谁……” 南杉抬了抬眉, 等他继续。 “安无咎你就还是叫他安先生吧。”沈惕两手往口袋里一揣, “他不难受。” 一叫名字又是无咎无咎地叫, 沈惕想想就觉得不那么舒服,还是让南杉叫他安先生比较自在。 这样安无咎那家伙肯定也感觉比较自在。 两人出了餐厅往三楼走,之前他们也是从三楼的某个房间出来的,心想安无咎就他们应该也在那里。一路上他们遇到许多站在门边的服务和守卫人员,是游戏里的NPC。 “对了。”南杉问沈惕,“就是……吴悠喜欢别人怎么称呼他呢?” 沈惕脑子一转,乐了。 “你算是问对人了。”他一本正经道,“别看那个小鬼总是冷着一张脸,其实超级无敌喜欢别人叫他小悠,连他飞行器里的AI都叫他小悠,或者你也可以叫他悠悠,悠悠多可爱啊,还特别。”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南杉,直到确认对方被成功忽悠才罢休。 “悠悠……”南杉心里不太踏实,但也认可沈惕说的“可爱”、“特别”。 楼梯快走到的时候,沈惕忽然一顿,像是听到什么动静,南杉侧头看他,心道如果沈惕和小猫小狗一样有竖起来的耳朵,此时此刻他的耳朵估计就会动个不停。 “怎么了?” “嘘。” 南杉就这么看着沈惕对他示意,然后一个飞扑,把刚转过拐角的一个人给扑倒了。 真的很像动物,一点也不像人。 尽管南杉并没有看清那人的脸,但想了想,也只有可能是安无咎。 沈惕一只手搂在安无咎的腰后,正好给他垫着,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脑后,南杉都觉得好奇怪,这是怎么在一瞬间以飞扑的状态做出这么完美的姿势? 安无咎被他这么一撞,感觉自己浑身的金属骨骼都发出了振鸣声。 或许是同步的,他的呼吸仿佛也在同一时间静止,当他意识到这个人是沈惕以后。 沈惕毫不客气地压着他,发烫的脸埋在安无咎的颈窝,还蹭了蹭,蹭得安无咎浑身过了层电,略有惊惶。他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明明在死生一线的场合都不曾乱过。 “你没事吧。”安无咎没有推开沈惕,而是绕过手臂到他后背。看到方才同房间的其他几人走了以后,才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我没事儿,我抓星星呢,我的星星……”沈惕的头依旧埋在他的肩上,一股清淡的酒香混着他身上的味道,环绕着安无咎,“困了,想睡觉……” 南杉看看吴悠,又看看其他人,有些尴尬。 “不好意思,我没有拦住他。”他对吴悠说。 吴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着自己道歉,但他一点也不意外,甚至已经觉得毫无波澜,“没事,谁都拦不住的。” 明明才十六岁,但吴悠感觉自己已经操碎了心。 “先把他扶起来吧。”吴悠对南杉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使劲儿将沈惕给拉起来,安无咎这才得以解脱。 他站起来,正要拉平被沈惕弄皱的衣服,沈惕就又凑了上来,没骨头似的往安无咎的身上倒。 “站不稳……” 安无咎直觉沈惕是没有喝醉的,毕竟他是在地下cb都能平安混一整晚的人,所以安无咎伸出手臂揽着沈惕,却又瞟了一眼南杉。 南杉本来好好的,一对上眼神,便心虚退后一步到吴悠的身后,两手笼着。 果然是骗他的。 安无咎本想戳穿,脑中忽然起了个坏念头。 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惕歪靠在安无咎的身上,见安无咎揽住自己,心情无比愉悦。 “喝得这么醉啊?” 还没反应过来,安无咎的手就伸了出来,微凉的手抚上沈惕的脸颊。 望着他的眼睛,沈惕完全愣住了。 “是好烫。你喝这么多,不怕出事吗?”安无咎两手捧住沈惕的脸,站在更高一层台阶上,与他目光平视。 他的语气轻佻得明显,稍稍拖长的尾音和嘴角的笑都给人一种予取予求的错觉。 好像做什么都可以。 连一旁的吴悠都不禁皱眉,这么快又变了? 这切换得未免太频繁了。 谁知装醉的沈惕忽然抬手,握住安无咎放在自己脸上的两只手,像是逮捕一样认真对他说:“安无咎,你现在都会装成另一种状态了?可以啊。” 安无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步漏了馅,但他的确被看穿了。 没有挣扎,安无咎收起脸上的轻浮,变回之前的样子,睁着一双大而澄澈的眼,“是你先骗我的。” “我只是……”沈惕没办法说完,并不是他想不到应该怎么说,而是盘旋在脑海中的那个词难以启齿。 他只是想对着安无咎撒娇而已。 一旁的南杉总算是松了口气,“还是被发现了啊。” 吴悠瞥了他一眼,“你不是道士吗?道士还能帮着骗人?” 南杉笑了,“道士能做的事不少呢。” 安无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的姿势很奇怪,于是飞快抽回了自己的手。 谁知下一秒他回撤的手就被沈惕捉住,“我还以为你不会骗人呢。” 手被他紧紧握着,安无咎感觉有些不自在,但说不清是为什么。 “无咎哥刚刚还骗了个混球,出老千赢了他。”吴悠很是得意,比自己赢了别人还要得意。 “出老千??” 这次是沈惕和南杉异口同声了。 “怎么可能?”沈惕就这么握着安无咎随他们往下走,“他会出老千?” “对啊,但是是那个红头发的混蛋先出的,无咎哥要是不出就输了。” 南杉指出一件事实,“悠悠,你的头发也是红的。” “我那是染的!”吴悠下意识反驳,然后突然发现不对劲。 好不对劲。 “谁让你这么叫我的?!谁是悠悠啊?!!” 安无咎脑子很乱,尽管他们这样吵闹,可一句话也没落进他耳朵里,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感受,仿佛全身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与沈惕交握的手上。 他的手指从最初的僵直,渐渐地活络起来,在他的掌心中柔软。 甚至动了动,想要与之相扣。 差一点就扣上,吴悠突然开口,安无咎不自觉就紧张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心跳得好快。 “啊对了,你是不是脑子有坑啊买广播?害得我们节奏都打断了。” “那怎么了?反正我有钱啊。” 沈惕似乎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手已经抽出,就像他无知无觉地握住了这只手一样。 直到他们走出旋转楼梯,来到一层的走廊,安无咎才伸手,扯住了沈惕的袖子。 “我没有不关心。” 说来也奇怪,安无咎明明长了张冷淡又聪慧的脸,大多数时候也运筹帷幄,但面对沈惕,他便会出现一种质朴的纯粹,直白得像个孩子,仿佛天性使然。 这对沈惕而言,如同一个绝佳的武器,例无虚发。 怔在原地的沈惕渐渐回神,眼睛盯着安无咎黑白分明的双眼,“这不是骗我吧。” 安无咎说不是,又说,“我真的很担心你。” 他凑近一步,仰着脸问沈惕,“你呢?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为什么要买下广播找我?” 当安无咎直白的时候,连带着也会附上一个刨根问底的属性。 沈惕很清楚,也不打算为难他。 “当然是向我的债主大人报备啦。” 他的两手往身后一背,转过身,背对安无咎。 声音也沉稳下来。 “是你说要我好好活下来的,忘了?” 安无咎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忽然间陷下去。 “没有忘。”安无咎跟在沈惕的身后。 听到他的声音,沈惕满意地停下,等待安无咎走上前,然后揽住他的肩,与他一起从走廊的尽头来到了一楼大厅。 这里富丽堂皇,华美无比,最中间吊着一盏巨大而璀璨的水晶吊灯,四周围金碧辉煌,地板上铺着长毛地毯。 越是这样,越显得这些身处其中的玩家们格格不入。 安无咎扫视了一遍大厅,没有发现钟益柔和杨尔慈的身影。 难道这一轮她们不在? 他索性清点了一下人数。 之前圣音说一共有五十四人。还不够。 也有可能在,只是还没有出来。 安无咎心里是希望她们在的,这样一来如果可以组成团体,获胜的几率会高很多。 但如果不在,他的心里多少会有些不安。 地毯踩上去很柔软,让人舒适。 至少这里的环境比之前的好很多,安无咎宽慰自己。 他往前看,瞧着吴悠别别扭扭地跟南杉说话,帽子一会儿摆正,一会儿又取下来倒扣在头上,不知道该怎么戴。 安无咎不禁勾起嘴角,警惕心也放下许多。 希望这一轮的正式游戏不要危及生命。 正悄悄在内心祈求,方才同房间的藤堂樱朝他这边跑来,脸上洋溢着喜悦。 安无咎觉得奇怪,他们不过才玩了一场热身赛而已,似乎没有这么熟。 “嗨!” 正在安无咎觉得无措的时候,藤堂樱在他面前停下,但眼睛却不是看着他。 藤堂樱对着沈惕略微歪了歪头,两个马尾俏皮的甩了一下。 “又见面了,沈惕。” 安无咎怔了怔。 原来真的认识。 女孩儿仰头望着沈惕,脸上是藏不住的雀跃和欢欣,是安无咎没有见到过的样子。 安无咎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沈惕此刻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有如烙铁,发烫,发热,令他无所适从。 “你们认识?” 他开口。 “对啊。”藤堂樱又向前迈了一步。 谁知沈惕直接后退,在距离拉近到小于社交距离之间。 还揽着安无咎一起退了半步。 藤堂樱愣了愣。 “你忘了吗?之前空中阁楼那一次,我们是一对的。” 沈惕仰头想了想,想着想着就开始转脑袋,转着转着就转到安无咎这边,盯着他,发现他的头上不知道从哪儿沾了小小一片金粉纸。 于是沈惕抬手,为安无咎摘下那一小张闪闪发亮的碎纸,还展示给他看。 安无咎下意识摸了摸头发,看见沈惕转过脸,对眼前的藤堂樱耸耸肩。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有点脸盲,真的不记得了。” 也不知道是他说得诚恳,还是藤堂樱本就是个锲而不舍的性子,听了这话,藤堂樱竟然笑了笑,朝他伸出一只手。 某个瞬间,安无咎忽然产生了奇怪的念头,感觉自己似乎太过冷淡,太不解风情。 他想,像自己这样的人,除了能在生存游戏里起到一些作用,好像也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但眼前这个女孩却越挫越勇,“没关系,可以重新认识一下吗?我是藤堂樱。” 沈惕轻松地说了句,“OK,我是沈惕。”但他没有回握藤堂樱的手,而是两手扶住安无咎的肩,把他拽到自己面前。 他的手沿着肩往下,握住安无咎的小臂,扶起他的一只手,用哥们之间的方式借安无咎的手拍了一下藤堂樱那只手。 “这是我的债主,他叫安无咎。” 第70章 赌命晚宴 “怎么样, 名字很好听吧?”沈惕笑得像个大男孩儿。 藤堂樱怎么都没料到沈惕会这样。 这不禁让她怀疑起眼前这个漂亮的长发男生与沈惕的关系了。 “债主?”藤堂樱收回手,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 “你欠的该不会是……”她故意眨了眨眼,“身体吧。” 安无咎正要解释, 可身后的沈惕竟然抢先捂住他的嘴,替他回答。 “你可以这么理解,反正我整个人都签了卖身契给他,虽然是电子的, 但好歹也签了我俩的大名。” 沈惕嬉皮笑脸,什么都说得像真的一样,“你看, 我的小债主还不好意思了。” 藤堂樱看着沈惕,只觉得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安无咎,不过也正常,方才玩骰子的时候,马奎尔那家伙的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安无咎身上。 安无咎生得漂亮,人又聪明得很,很难有人不喜欢吧。 只不过…… 她也盯住安无咎,很仔细地看了看。 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呢。 不会吧?这两个人不会根本就没有戳破吧?都这么腻腻乎乎了? 那我岂不是还有机会? 不过很快她又叹了口气。 跟安无咎比自己还差点儿气候, 除却巫山不是云,要想让沈惕变心怕是太难了。 要不换个人追好了,反正她年轻貌美, 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安无咎一直望着眼前的藤堂樱,感觉她脸上的表情一秒一个样, 变得飞快,一会儿笑一会儿又震惊, 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你还好吧?”安无咎最终还是颇为关心地开口, “是不是刚刚喝惩罚饮料有什么后遗症?” 看到情敌如此, 藤堂樱简直要哇地一声哭出来。 这是什么天使,沈惕何德何能。 但她忍住了,踮起脚拍了拍沈惕的肩膀。 “沈惕,你可赶紧的吧,别让他跑了。” 沈惕和安无咎都有些莫名,但藤堂樱已经挥手说了再见,两步一小跑,大约是去找其他人了。 两人望着她的背影看了一小会儿。 安无咎先转过脸,“她还挺可爱的。” “可爱??”沈惕一听,不得了了,现在连女生也得防着,“哪里可爱了?” “说不上来。”安无咎的表情还挺认真,又转头去看她的背影,见她蹦蹦跳跳,跟另一个不认识的玩家说话。 “你别看了。”沈惕看不下去,两手一伸,直接捧住安无咎的脸,把他的脸扳到自己这边,“她不可爱,我可爱,你看我。” 安无咎愣了愣,然后突然间笑了出来。 他一向沉着冷静,很少会这样笑,看起来像个天真不经事的孩子。 沈惕被这笑容晃了眼,忽然间觉得有几分熟悉,好像看到了孩提时代纯真的安无咎。 “你把手松开!” 吴悠朝他们走了过来,“上次你就是用这种姿势弄死那个假的无咎哥的。” 南杉也笑眯眯点头,“是啊,咔嚓一声,脖子都扭断了。” 安无咎听了,笑容收敛许多,把他的手拿了下来,故意顺着他俩的话对着沈惕评价了一句,“好凶狠啊。” 被取笑了沈惕也不恼,只是特意学安无咎的表情和语气重复他的话,但是夸张好几倍。 “好凶狠啊~” 安无咎本想还嘴,忽然间大厅的广播响起。 “各位幸存者们,晚上好啊!” 竟然又是前一个游戏里那只魔术兔子的声音。 安无咎的眼神瞬间冷下来。 “首先,我要恭喜各位在上一轮激烈的竞争中获胜,也恭喜54位玩家全部结束了热身游戏。” 听到这句,安无咎立刻抬头,四处搜寻。 果然,他在一楼大厅的入口处看到了被人群挤在边缘的钟益柔与杨尔慈。 “益柔!” 他难得地大声喊了出来,钟益柔很快看到了他们,于是拉住杨尔慈的手穿过其他人来到了安无咎与沈惕的身边。 “你们还好吧。”安无咎问。 “挺好的,”钟益柔洋洋得意,“我可是拿到了热身赛胜利的人。” 沈惕吹了个口哨。 “真厉害啊。” “那是,你钟姐我可不是白混的。” 大厅内,兔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这一次,你们被邀请进入这场全新的游戏,赌命晚宴。相信从热身游戏开始,各位就感受到这一场正式游戏的氛围了吧。” 这么一说,安无咎才发现,从红与黑的残杀开始,热身赛游戏与正式游戏都是挂钩的,更像是一个序幕。 猜数字,提示他们后续的正式游戏需要猜疑与算计,笼中鸟,暗示着收容中心的孩子与女性们,而方才的摇骰子,也只不过是这场豪赌晚宴的开始。 “别紧张啊,你们应该感到幸运,能够在这一艘巨型豪华飞艇里玩游戏。 这座飞艇一共有三层,第三层就是刚刚你们玩大话骰的地方,第一层是你们现在所处的大厅,而第二层,则是兑换区。” 话音刚落,大厅里的玩家们纷纷窃窃私语。 兔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别着急,一会儿你们就会知道什么是兑换区的。” 他说完,大厅中突然出现一个个大桌,数量不少,每一张桌子都被四面蓝色的光幕围起来,形成一个类似房间一样的区域,但又不完全割断。 很快,不同区域的光幕上投射出霓虹灯牌一般的投影,分别写着一些字。 “达芬奇游戏?” “德.州.扑.克,果然有这个。” “还有21点呢。” “……” 听者大家的讨论声,安无咎开始担心起来。 他们这次好不容易在玩家匹配的时候凑齐。 如果是赌博,是不是就意味着不是团队赛了? “大家都看到了,这次游戏里为各位准备了充分的赌博游戏,大的小的,斗智斗勇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兔子笑了笑,继续道,“你们可以尽情在这里享受赌博带来的激情与快感,不仅如此,你们通过赌博获得的所有金额,最终都将在你们幸存之后成为你们的等数额奖励积分!” 安无咎微微皱眉。 可是这样一来…… “可是不是每个人都能赢吧,”不远处的周亦珏微笑着,“如果输了,不就等于负债,要拿我们的积分来还债吗?” “这一点你们放心。” 兔子说出了一个更为可怕的事实,“负债的人,不一定能幸存哦。” 接着,他向众人说出了热身游戏的结果。 “刚才各位在三楼玩的大话骰游戏,一共有九个小组赢家。” 他念出了这九个人的名字,安无咎看了看,除了沈惕和钟益柔,其他的胜利玩家他都不认识。 “这九名获胜者得到了游戏赛制的投票权,根据他们的投票,本轮赌命晚宴的赛制规定为——” “多人团体赛。” 安无咎松了一口气。 终于到团体赛了。 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在游戏里凑齐,不能组成一支队伍就太可惜了。 “你们有十分钟的时间进行团队组建,每队9人,一共要有6支队伍,并且通过队内投票选出一个队长,这个队长非常关键,可不要随便选哦。” “顺便,在前期的热身游戏中获胜的玩家,将会获得两个奖励,其中一个,就是在选取队长的投票中,拥有1.5票的投票权。” 安无咎心道,原来如此,那么热身赛的获胜者很可能成为选取队长的关键角色。 “说完赛制,来看看游戏本身吧。其实很简单,你们可以将这艘豪华飞艇视作一座华丽的地下赌场,而你们这些赌徒进入赌场的唯一目的,当然就是钱,越多越好。所以——” 大厅华美精致的浮雕天花板的正中心,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倒计时,此时此刻它还未动,停留在06:00:00这行数字。 安无咎盯着即将开始的倒计时。 是限定在六小时以内吧。 “想要获得胜利,成为这场游戏的幸存者,各位需要在这6个小时内尽可能地获取赌局的胜利,赢得更多的筹码,并将筹码全部兑换成积分。 倒计时结束以后,获得积分最多的团队将获得最终胜利,成为本轮游戏的幸存者队伍!” 大厅内一片哗然。 “那输了的组呢?” “对啊,有六个组呢!如果只有一组赢,剩下的45个人怎么办!” “是啊!这赛制太可怕了!” “别着急嘛。”兔子笑道,“我还没有说完呢。” 众人这才停下,声音渐渐小下来。 “积分最高的队伍成为幸存者队伍是必然的,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剩余的人要全员阵亡。” 安无咎忽然意识到什么。 “除开积分榜第一名的队伍,剩下的每个队伍中赢得积分最多的玩家同样也会获得幸存者资格。这很公平吧,嗯?” 他们这是想在队伍内部提供搞分裂的苗头。 安无咎心道,如果单单只是取积分最高的团队,那么大厅里的每一名玩家都将为团队赢取尽可能多的筹码,出于利益关系,大家的目的一致,竞争也就只存在于队与队之间。 可现在,圣坛给出一条这样的规则,每个非幸存者队伍中积分最多的玩家也可以幸存,这就意味着,他们内部也必然会出现竞争。 沈惕忽然冷笑一声。 “喜欢考验人性的坏习惯真是一直都不改。” 没错,这就是在考验人性。 安无咎垂眼。 或许前一秒还是共同搏杀的队友,下一秒就要为唯一一个幸存资格而血战。 “这里的所有赌局供大家随意选择,你们想每个都尝试一遍,可以,想反复玩同一个,也可以,看各位擅长哪个。不过……”兔子又一次提醒他们,“别忘了兑换你们的筹码哦。” 站在不远处的藤堂樱开口,“怎么个兑换法?” “关于兑换,等到各位去到二楼的兑换区,就可以得到相关规则咯。不过我可以给你们透露一些小小的规定。”兔子咯咯咯地笑着,“兑换的时候一定要触碰,要身体触碰哦。” 这是什么奇怪的规定?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吗,大厅里便传来了钢琴曲。 “音乐结束之后,各位必须组队完毕,如果有没有能组队成功的人,和没有能凑齐九人的队伍,将自动划分为同一组。” “圣坛的朝圣之旅再次开启,诸位,加油吧。” 兔子的声音消失在大厅上空。 安无咎心中还惦念着热身赛获胜玩家的第二个奖励,但兔子并没有说,他想或许在后续的游戏环节才会公布。 大厅里播放的明明是悠扬舒缓的钢琴曲,可大家却一个比一个心急,生怕自己找不到好的团队。 吴悠、南杉、钟益柔和杨尔慈自然是进入了沈惕和安无咎的团队,他们六人快速成为大厅中很是显眼的小队伍。 善良状态下的安无咎有一种天然的领袖风范,倒不是因为他的领导力有多强,又或是策略制定和推行有多强势,而是因为他总是想他人之想,企图保护所有人。 “我们还需要找三个。”南杉问,“无咎,你有什么想法吗?” 沈惕一听,啧了一声。 南杉是个有眼力见的人,立刻改口,“安无咎。” 安无咎愣了愣,怎么突然这么严肃地叫他,但时间紧迫,他没精力管这些细枝末节,而是四处张望,为他们的队伍寻找合适的队友。 要全队存活,最好是每个人都有一技之长,不能差距太大,赌博这种游戏,极其需要社交能力。 不好办…… 没想到望着望着,还真让他望出来一个人。 “嗨,小天使,你们人没满吧?” 是藤堂樱,她正挥着手朝他们走来。 “不介意我加入你们的小组吧。”藤堂樱两手背在身后,笑得一脸娇俏。 “不介意。”安无咎毫无芥蒂,很快速地同意了,并且十分友好地朝她伸出一只手,“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 但这份友好在另一个人眼里可就变了味。 藤堂樱笑了笑,刚想握住他的手,一只手横插进来,挡在安无咎前面。 是沈惕,更准确地说,是沈惕拿着吴悠的手凑了过来,挡在安无咎前面。 “你有病吧?”吴悠莫名其妙。 沈惕扒拉开抗议的吴悠,对着藤堂樱假笑。 “欢迎欢迎,要握大家一起握啊。” 第71章 赌局筹码 藤堂樱这回算是知道了, 沈惕果然是根本没拿下安无咎。 被沈惕这么一挡,安无咎也就暂且放下握手欢迎的事,着手去找其他的玩家。 大厅中,许多玩家因组队而纠结, 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突然间, 兔子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大厅中。 “哎, 你们怎么一点都不紧迫啊!已经过去三分钟了哦。” 安无咎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要不这样吧,我还是把热身赛获胜者的另一个奖励都告诉你们吧, 本来想着是组队结束之后再说的。” 话音刚落,杨尔慈忽然发现安无咎上方竟然出现了金色的小皇冠标志, 闪闪发光,正悬浮在他的头顶上,很是显眼。 不仅仅是他, 大厅中其他几人的头顶也出现, 一共九个。 “大家看到了吧吗, 这九个人就是刚刚的获胜者们, 他们不仅在投票时手握1.5票,还有一个非常大的优势,就是这些人拥有更高的筹码。” 这是赌博游戏, 筹码必然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 因此在兔子说完这句话以后,大厅内的人立刻如同乱掉的蚂蚁,四处流窜, 目标很明确, 就是要跟住这九个有小皇冠的人。 许多人朝安无咎他们跑来, 但安无咎心里清楚, 他们只需要两个人。 令他没想到的是, 输给他的老千马奎尔也试图加入他们的团队。 “让我进来, 怎么样?”马奎尔说出的话句句令人心动,“赌博这玩意儿,最低级是碰运气,好一点的靠技术,胜率最高的可就是出千了。你们想想,有了我,你们在接下来的赌局里一定是如虎添翼,我们肯定能成为第一名的队伍。” 安无咎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马奎尔会是赢得赌局的利器,但关键在于一旦他们没有成为积分第一的队伍,他一定会背叛整个团队,独善其身。 这种人是很危险的。 沈惕倒是伸出手,扒拉了一下马奎尔的前襟,在看到他名字的瞬间,沈惕勾起嘴角。 “不好意思,我感觉你和我们这个组不太搭。”他脸上挂着笑,显得很是和善。 “不搭?”这个理由在马奎尔的眼里荒谬至极,“你什么意思!” 沈惕懒得搭理,直接对他摆出不可以的手势,让他自寻别家。 “你一个人说了不算!”马奎尔仍旧不死心,甚至一把抓住了安无咎的手臂,“你说!” “放手。”吴悠冷着一张脸走到他跟前。 沈惕懒得跟他辩驳,准备直接将他的手扯下来,没想到安无咎自己动了手。 大厅中,只听得一声惨叫,所有人都朝他们这边望过来。 “你他妈会后悔的!” 吴悠盯着安无咎,见他脸上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 好像真的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大厅里的音乐渐进尾声。看着马奎尔离去的背影,钟益柔疑惑地挑了挑眉,“为什么不要他?” “这人不好对付。”杨尔慈也认识马奎尔,她还记得当时马奎尔是如何背叛他的队友的。 安无咎轻轻甩了甩手,与沈惕对视一眼,两人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及现实世界发生的事。 “那怎么办?”藤堂樱看了看四周,“哎,要不我们去找周亦珏吧,他也挺厉害的。” “先等等。” 安无咎叫停了她。 吴悠看向他,“无咎哥,你是觉得他不可靠吗?”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完全是因为这个。” 藤堂樱不解,“可是其他组的人都已经要凑齐了诶,我们还不赶紧行动,就只能选他们剩下的了。” 钟益柔看了看周围,的确,其他的五个队伍几乎都在如火如荼地选人组队,唯独他们这边,因连连拒绝了好几个,导致现在一片冷清。 安无咎四处张望了一下,找到了那个被一众成年人湮没的小女孩诺亚。人来人往,她被挤得无处可待,只能靠在大厅一侧的墙边,眼神慌乱。 “我想选一个队友。”安无咎对众人说,“不知道你们意见如何。” 沈惕一直观察着安无咎,早就发现他的寻找目标,所以已经猜到了,“那个小女孩吧。” 钟益柔走到他跟前,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确定要这样?” 安无咎点了点头,“没办法,她这么小,我们不带过来,最后也是被剩下。” “但是……”藤堂樱觉得安无咎未免太过操心,“这么小的孩子,根本不会赌博,不会拖累大家吧……” 吴悠没有吭声,他自己就是个孩子。 南杉微笑着表态:“我同意,行善积德,这是应该的。” 杨尔慈和钟益柔都没有直接表态,算是默认。 于是拿定主意的安无咎穿过人潮,朝诺亚走去,最终蹲在她面前。 “诺亚,你组队成功了吗?” 诺亚摇摇头。 “如果你暂时没有一定要去的队伍,”安无咎朝她伸出左手,摊开放在她面前,给予选择权,“那就跟哥哥一队吧。” 诺亚望着安无咎纯良透澈的双眼,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安无咎的手上。 “谢谢哥哥。” “不客气。”安无咎对她微笑,然后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回到了队伍之中。 见他带着小女孩回来,队伍里的其他人也都欢迎她的来到,尽管和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成为队友,在游戏里完全属于自杀行为,但这就是安无咎的作风。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他都不能见死不救。 “马奎尔被那个队收了。”杨尔慈朝不远处的一个队伍望去,那头的人看起来比这边活跃得多,大家因得到了马奎尔这名大将而争抢击掌。 藤堂樱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这边的队伍太死气沉沉,一转头,安无咎竟然只是抬眼望着倒计时。 “你们都不担心啊。”她不禁问。 “放心啦,无咎有办法的。”钟益柔不知道从哪儿套出一只巴掌大的小梳子,兴致勃勃地梳着自己的长卷发,而南杉则就地练起了太极,整个小组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十分诡异。 沈惕心中有数,凑到安无咎的身边,小声说:“最后一个名额,你在等剩下来的人吧。” 安无咎侧过脸,表情一如既往地沉着,他看见沈惕嘴里又叼了根棒棒糖,脸颊都鼓起一小块,但不知是何时拿出来的。 “你又吃糖。” “想吃吗?”沈惕故意把嘴里的拿出来,递到他跟前逗他。 “不要。”安无咎推开他的手,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最后三十秒。 差不多了。 如他所料,目前大厅里的其他五个小队基本已经组建完毕,只有最后一个队伍在两个候选人之中犹豫。 “为什么不争取一下?”藤堂樱指着那两人说,“那个年轻的我们争取过来吧。” 安无咎摇头,盯着时间,还有二十秒,“其实我觉得我们队伍里的人已经很不错了。” 藤堂樱认为他太过自信,“可是总归是要组成9人队伍的啊,最后一个人我们不主动找,就只能捡剩下的分配过来。” 安无咎当然明白藤堂樱的意思,于是看向她,平静地开口。 “这个游戏的赛制会促成一个很坏的机制。” “坏机制?”藤堂樱有些懵,“什么意思?” 沈惕笑了笑,“意思就是会有很多的二五仔出现,看到了吗?越是看起来对赌博游戏有潜力的人,在这里会越有竞争力,选择他们的队伍会很多,一旦有队伍和这个抢手货达成某种秘密协议,再让他去另外的队伍,你觉得,结果会怎么样?” 沈惕的这一番话,展开了一种关于这场游戏的全新视角。 藤堂樱陷入沉思,“如果真的有这个人……那他肯定会背叛他所在的队伍,可是他能怎么背叛呢?也就是只能让对方赢,己方输,可是这样一来,他自己也不能拿到多少积分啊,这样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忘了一件事。”安无咎看向不远处那个被一再拒绝的中年胖大叔,“积分。” 说着,他转过脸看向藤堂樱,“如果这个游戏本质就是赌博,为什么要特意设置出一个兑换积分的环节,还有相对复杂的兑换规定。” 安无咎说完,朝那个屡屡碰壁最终落单的胖大叔跑去。 藤堂樱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陷入了游戏规则的盲区。 她以为这场游戏就是团队作战的赌博大战,事实上根本不仅如此,兑换区很可能是另一个战场,一旦真的有二五仔出现,到时候兑换的积分算在谁头上就不一定了。 对他们而言,目前的组队情况还不错,最后一个人必须慎重选择,与其被人安插眼线,倒不如静观其变。 被剩下的,明显没有任何组想要的人,才更加安全。 “可是如果这个大叔就是被人安排在哪里假装没人要的呢?”藤堂樱转过头问沈惕。 时间结束,音乐声也正好停止,大厅内一瞬间变得格外安静。 沈惕双臂环胸,笑了笑,望着安无咎回来的身影。 “他从一开始就开始观察了。如果和别的队有过多来往,安无咎是不会选的。” 在最后的时间里,安无咎拉来了这个无人选择的大叔,对方感激涕零,连连向安无咎道谢,谢谢他收留了自己。 “不是收留。” 安无咎认真对他说:“我们都很需要你这个队友。” 大叔愣了一下,在裤子上蹭了蹭手掌心的汗,两手握住安无咎的手晃了好多下,然后换一个人继续握手,“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绝对不会拖大家的后腿的!” 大厅中传来圣音的声音。 “组队完成,正在更新中。” 忽然间,安无咎他们的额前出现了一条红色绑带,缠绕起来,绑在后脑还自动打了个结。 钟益柔生怕自动绑得不好看,自己抬手调整了一下,“就不能系脖子上吗?” 安无咎看向其他小队,发现每个队伍的颜色不一样,他们是红色,周亦珏所在的队伍是紫色,而马奎尔的队伍是黄色的系带。 “喜欢你们每个队的装饰品吗?” 兔子的声音又一次出现。 “这个可是我们特意为你们准备的礼物哦,一共六个队,所以我们选用了红橙黄绿蓝紫六个颜色来代表你们。” 兔子的声音永远都带着高高在上的尖酸刻薄,还有一种凝视众生的睥睨态度,“现在你们可以选举队长了,投票只有一次,在我叫停之前,各位要好好把握住机会哦。” 安无咎所在的小组投票几乎没有什么悬念,除了安无咎自己把票上给了杨尔慈,其他人都给了安无咎。 “为什么给我?”杨尔慈看着安无咎胸前浮现出一个小的翅膀徽章,问道。 安无咎低头看了看,又抬起头,“我想,如果我要尽可能多地参与赌局,也就意味着我会比较没有时间去兑换积分。但是如果要做队长,就必须参与每一次的积分兑换。” 这倒是真的。 但现在局面已定。 钟益柔宽慰大家,“没关系,这个队长徽章放在无咎手里,大家是最放心的,对吧?” 众人点头。 除了安无咎,他们想不出还有任何一个人会毫无私心地保护所有人的利益了。 前提是这个安无咎没有变化。 安无咎观察其他队伍。 如他所料,和他们的队伍不一样,其他队伍的选举都依托竞选人口若悬河的演讲打动人心,获取选票。 而之前和他同在热身赛的马奎尔和周亦珏,也都相应成为了他们所在队伍的队长。 这样一来,他们就要硬碰硬了。 “现在还有不到六个小时了。”在所有队伍都选出他们的队长以后,兔子笑道,“准备好的话,就可以开始了。” 在他说完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去抢占那些赌博项目的桌子。 钟益柔伸了个懒腰,探了探队友们的底,“你们会哪些项目啊?德.扑会吗?” 吴悠点头,“我会。” 南杉表示不会,“但是我可以学习学习,有了规则应该就好办了。” 钟益柔点点头,挽住了杨尔慈的手,往她肩上一靠,“姐姐,陪我去溜达溜达呗,看看别人都在干嘛。” 杨尔慈推开了钟益柔的头,她海藻一样的卷发散发着睡莲香气。 尽管不让靠,但杨尔慈还是半推半就,跟着钟益柔一起离开,到其他的桌台打探消息。 “我基本都会吧。”藤堂樱把手放在了嘴边,“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我之前有在地下赌场当过一阵子的荷官。” “是那种性感荷官,在线发牌的荷官吗?”吴悠用最冷酷的小表情问这种很不正经的问题。 “不是啦。”藤堂樱解释,“我只是兼职而已,只能在小牌桌上混混,大的根本不让我上,不过也学了一些洗牌切牌的手法。” 沈惕对她扬了扬下巴,“教我。” “你学得会嘛,这个要练习很久的。” “我其实也会一点……”大叔擦了擦汗,和吴悠他们说起来,讨论应该如何分工,他们分别选什么样的赌博项目。 沈惕没有接下去,他看向安无咎,发现他自从当选队长之后,就一直保持沉默了,这种状态维持了很久。 “怎么了?”沈惕问。 “我们现在要赌博,对吧。”安无咎的神情显得有些不安,抬眼望着倒计时,还有迟迟不宣告新内容的那只兔子。 “是啊。” 安无咎转过脸,平静地看向沈惕,“可你不觉得,我们缺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吗?” 最重要的…… 沈惕一下子被安无咎点透。 对啊。 他将两个手掌放在嘴边,朝着天花板大声喊道:“喂,圣坛。” 兔子的声音出现,“怎么了?我可爱的玩家。” 沈惕放下手臂,耸耸肩,“你都没有给我们初始的筹码,怎么赌?输了拿什么赔?” “筹码……” 兔子忽然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你们终于想起来啦。” 站在大厅中观望着的、迫不及待准备开始赌局的,甚至还有那些已经准备上二楼看看兑换区究竟什么情况的玩家,统统停下来,等待兔子的下文。 不远处的马奎尔也加入对话,“到底什么意思?没有筹码怎么赌?” “当然有咯。”兔子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你们别着急,知道为什么赌博也会有团体赛吗?明明有的队友是不参与赌局的。” 安无咎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我们为你们准备的筹码,是最天然,最有价值的。” 兔子的语气沉下来,“那就是你们在座的所有人,每一个人。” “你们生来就被赋予了不同的价值,或高或低,正如我之前暗示的,热身赛获胜的玩家拥有更多筹码,就是因为他们获胜过,有更高的价值。所以本轮游戏,你们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可以作为筹码。” 原来这就是所谓“更高的筹码”。 说完,每一个玩家的头顶同时出现了一串醒目的、不断滚动的数字。 数字还没有停,意味着玩家具体的筹码数量还没有公示。 “参与赌局的玩家自身不能作为这一局的筹码,但你们队伍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为你所取,只要你们的队长同意。不过你们最好谨慎谨慎再谨慎,万一输掉的话,可能真的会没命诶。毕竟你们输掉的不是钱,而是队友的生命值。” “这么好的筹码,用,还是不用,全在你们咯。” 第72章 筹码排行 如安无咎所料, 这场赌博游戏赌得并非只是运气,而是人心。 运气不能决定,赌局的输赢更不能决定最终是否能幸存, 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到最后。 “你开什么玩笑!” 大厅内开始有人对这样的规则抗议, “这样的话谁愿意当赌注啊, 都去参加赌局了啊。” 兔子笑了, “这里的赌局项目看着不少, 其实呢,并不是每个项目都可以多人进行, 更何况,每个队伍只能有一个人参与项目,和其他组的人赌。你们觉得, 这里面一定会有你们的位子吗?” 一定会有人剩下,不得不成为同队友的筹码。 “那如果……就是最后积分第一组的队伍已经有人牺牲了, 游戏结束的话,还能复活吗?” 兔子回答,“如果是第一名,那么当然是可以的,九个人都可以活下来。” 与此同时, 他们每个人头上的数字也骤然停了下来。 大厅里瞬间变得哗然, 每个人都在检查自己的筹码值。 “为什么我只有900?” “这不是按照生命价值高低来算的么, 你价值低咯。” “天哪我有2千!” “我是1000。” 安无咎抬头看了看自己的。 一万整。 多得有点超出了他的预计。 “你们原地不动。”安无咎吩咐了身边的人, “我去把大家都叫过来, 我们集中一下。” “我们不用先占一个项目吗?”藤堂樱试图叫住安无咎,“他们都已经开始了, 不占的话会不会轮不上我们参与啊。” “不用, 这不是最要紧的。”安无咎很果决, 说走就走了。 藤堂樱不太能理解,但也无可奈何,她四处看了看,见大家也都在查看头顶的筹码金额,不禁叹了口气,转头看见那个被安无咎带进来的小妹妹,这会儿她也正看着其他人头顶的数字,看得非常认真。 “诺亚。”她蹲下来,笑容温和,拉起诺亚的手,“你怎么会来这里啊?” 诺亚的大眼睛望向她,“我来找我的妈妈。” “妈妈?”藤堂樱询问,“不是吧,你妈妈也在圣坛?” 诺亚点点头。 藤堂樱不解,“那你都是怎么活下来的?这是你的第几关啊?” “是不是有人带她啊?”一旁的大叔弯着腰看着她们俩。 诺亚吞吞吐吐,“之前……也有一个哥哥带我,但是后来他、他……” “死了?”藤堂樱非常直接。 诺亚点了点头,表情看起来很是悲伤。 藤堂樱自觉戳中了她的伤心事,于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真是个好人啊。我怎么就没在圣坛遇到过这样的好人……” 大叔笑了笑,直起身子,“我觉得我们的小队长就挺好的。” 听了这话,藤堂樱抬起头,正巧看到一脸严肃的安无咎带着其他人朝他们快步走来。 这倒是,确实是个大善人。 安无咎带着其他人回来,他们找了个无人的角落集中讨论。 “现在还剩五小时四十分钟。”安无咎确认了一下时间,“我们确定一下大家的筹码。” 钟益柔摸着自己的头发:“我是3000,感觉不多不少。” 杨尔慈:“6000。” 诺亚小声开口:“我有1500,比姐姐们少。” 藤堂樱笑着接道,“姐姐是2000,也不多。” “我是1500,”南杉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可能因为我有先天疾病的原因,生命价值少一些。” 吴悠:“我是1000。” 很正常,安无咎和沈惕知道原因,他没有多说。 “我有900。”大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能是因为我在现实中还欠债吧。” 安无咎关心道:“陈哥,你为什么欠债?” 陈哥摇了下头,又叹了口气,“我的小女儿得了克罗恩症,不太好治,现在还住在医院里,定时要给一大笔钱,所以我怎么还都还不完,就借了电子贷款,越欠越多。 之前我走投无路,去地下赌庄替别人做套,被人报复,没办法只能来这里躲躲风头,顺便碰个运气,能不能多带点钱回去付住院费。” 尽管只是寥寥数语,但这样简略概括,安无咎也能感受到他的困苦和无奈。 “不好意思,因为我的个人原因,筹码有点少……”陈哥十分抱歉。 “这算什么。”沈惕笑着开口,“我才500呢。”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个十足的坏消息,但安无咎却觉得有些好笑。 “你这么便宜吗?”安无咎转过脸看他,平日里偏冷的眉眼此刻微微吊着,竟多出几分鲜活的美,笑意从眼瞳里化开,水晶吊灯映在其中的光亮,像两丛水波荡漾的月亮。 沈惕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回过神的时候才伸出手,假装生气地捏起他的脸颊。 “对我就是这么便宜,快把我买下来。” 吴悠在一旁看着,一脸嫌弃。 “好了好了。”钟益柔拍了拍手,“别调情了,我和尔慈刚刚把项目都记了一遍。” 就在钟益柔调出电子便签的功夫,大厅里一直熄着的大屏幕忽然间亮起,屏幕很长,上面陆陆续续出现了所有人的筹码值,从高到低。 “恭喜!恭喜玩家马奎尔!” 一瞬间,在一阵卡通式音效下,屏幕上的筹码排行榜出现了变动。 马奎尔从一开始的第12名,一跃成为第8名。 才刚开始,他就赢得了500积分。 “这么快?”藤堂樱皱眉,往他们的赌桌上望去,没想到突然间听到了尖叫声。 安无咎也循声望去,第一眼便看见了满地的鲜血。 血泊之中,他看见一个人站在赌桌的侧边,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手臂。 不,已经没有了手臂。 “他、他……”陈哥吓得嘴唇直哆嗦,人也后退了两部,“他的胳膊没了,整个消失了。” 连一只断臂都不剩,仿佛被空气吞没了一半,只剩下残缺的肩部,碗口大的血淋淋的伤,鲜血不断地从指缝间溢出,场景十分可怖。 沈惕冷眼望着不远处满脸胜者喜悦的马奎尔。 他用一次赌局,赢了五百的筹码,也断了别人组玩家的一条手臂。 “这不公平!”失去手臂那组的队长仰着头大声喊道,“既然500个筹码拿走了我队友的手臂,那我们付给你们五百,你把手臂还给他!” “这可不行哦。” 兔子声音中的笑意充满了讽刺,“既然当了筹码,输了就得给出去,否则才是不公平,就算我们给你这个机会,你打算用谁的500筹码换回他的手臂?你自己的?” 听了兔子的话,那个队长就这样低下了头,攥紧双拳,不再继续争取。 失去手臂的队友,伤口依旧不断地往外涌着鲜血,可正是因为看到这样的惨状,这个队长,或者是在场的任何一名同队的队友,才没有勇气做出这样无私的决定。 我舍己为人,又有谁会舍己为我? 看到这一幕,藤堂樱不得不钦佩安无咎的果敢,如果真的按他们自己想的立刻去占领赌桌开始游戏,说不定现在断臂断足的,就是他们了。 “不过……” 兔子又开口,仿佛要施舍给他们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似的,“这里有很多的酒,也就是你们之前喝下的惩罚酒,喝一点,可以缓解疼痛。当然了,你们也可以用自己账面上的积分为失去身体某个部分的队友治疗。” 兔子啧了一声,“不过效果嘛,自然是杯水车薪了。” 诺亚缩在安无咎的身后,扯住了他的衣摆,但没有说话。 安无咎怕她是被吓得不敢说话了,于是便嘱咐她别往那边看。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会更加恐慌,害怕作为筹码,这等于是将自己的命交到了队友手中。 “我们现在的筹码分布算是阶梯式的。” 安无咎对众人说,“我刚刚留意了一下,刚刚作为筹码的人,筹码排行榜上显示他之前的筹码值是3000,也就是说,刚刚马奎尔赢走了他6分之1的筹码值,等于一条手臂。” 杨尔慈很快明白了安无咎的意思,便顺着他说,“刚刚的情形如果换成一个1000筹码值的玩家,就很可怕了。” 其他人也想到了这种可能。 如果原本就只值五百呢? 吴悠观察了一下,见马奎尔占住了那一方赌台,似乎是打算继续赌下去。 “按照马奎尔的策略,”吴悠说,“他可能是要集中筹码,交给他来赌,正好他又是队长,有决定权。” 沈惕伸了个懒腰,然后像是撒娇一样从安无咎的背后伸出两条长长的胳膊,搂住安无咎的脖子,像个巨型人偶挂件一样。 “救救我小队长,我这点筹码一局就没了。” “对啊。”南杉像是想到什么画面,忍不住笑起来,“会不会直接消失啊。” “说不定留一个脑袋。”钟益柔故意吓唬,倒是弄得安无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子里不断地往外冒画面。 “不会的。”安无咎对他们说,“因为筹码占比太大会很危险,所以先从我开始做筹码,我的够多,即便像这样失去500,也是九牛一毛,可能断只手而已。” “而已??”吴悠坚决不同意,“我不干,不能只拿你一个人当赌注,要这样的话我也做筹码。” “还是我吧,我有六千。”杨尔慈阻挡吴悠。 “干嘛啊这是。”藤堂樱笑了,“咱们组也太舍己为人了吧,这么正能量吗?还没开始呢。就算是真的要分配,也得先看看谁比较擅长哪个项目,算算胜率再谈赌注,这样才能拿第一啊。” “小悠,你听我的。”安无咎对大家说,“我们的目的当然是拿第一,但是我们有一个优势,你们看排行榜。” 听他的,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排行榜。 “整个筹码池的总额是恒定的,也就是所有玩家加在一起的数量。我刚刚粗略算了一下,初始的筹码值里,我们九个人目前的筹码总额是第一,也就是说其他队伍有很多低筹码的玩家。” 沈惕靠在安无咎的身上点头,“如果我们现在出去,大概率是送筹码。” “没错。”安无咎又道,“但是我们迟早得动,因为像马奎尔这样的人存在,他所在的队伍敛财的可能性也会提高,说不定很快就会追上我们。” 藤堂樱点头,“还有周亦珏的队。” 陈哥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 “学习。”安无咎看向赌桌那边,“我们队伍里有一些不常在赌场的人,首先是弄明白各种赌桌上的规则,其次,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观察和熟悉各个队伍里最常派出来赌博的玩家,摸清楚他们的套路。” 吴悠压了压帽檐,“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不远处的周亦珏一直盯着他们这一队。 一旁的黄毛小跟班凑上来,询问周亦珏,“珏哥,你看什么呢?” 周亦珏勾起嘴角,“看有趣的东西。” “他们这一队动都不动,也不参与大家的赌局,难不成是想就这样到游戏结束?” “谁知道呢?”周亦珏双臂环胸,两丛剑眉压着一双微眯的凤眼,面色和善,可压迫感十足,“他可能是想保住每一个队友吧。” 他笑了笑,“可笑的救世主情怀。” “去。”周亦珏侧过头,对身边的人下达指令,“邀请他们参加赌局。” “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赢了就双倍赔付。” “双、双倍?”跟班面露难色。 “没错,就是双倍。”周亦珏嘴角微微勾起,“如果我们赢了,他们也得付我们双倍筹码。” “可是那个安无咎看起来很厉害……” “他不会上的。”周亦珏断定。 第73章 暗自交接 没多久, 大屏幕的右侧分出一个新的区域,原本空白的显示屏上出现几行文字与数字。 是队伍的筹码排行。 每一个队伍前都有相应颜色的旗帜作为标志,并且标注了每个队伍中的人, 最末是他们的筹码总额。 果不其然, 安无咎这一队目前是第一名。 可看着这排行, 安无咎心中始终觉得不安,甚至有些焦虑。 他想救所有人,就必须拿第一。 胜率很低。 “有一件事, 我要提前说一下, 你们就当我是在打预防针。” 安无咎一开口, 沈惕便知他要说什么。 安无咎看着其他人,表情严肃, “我有一个很怪的病, 可能在某个我也预料不到的时候, 会突然变得很奇怪,像是换了一个人,性格会非常恶劣。” 对早已认识安无咎的几人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对藤堂樱、诺亚和陈哥而言, 这种病就非常新奇了。 “会变成什么样?有多恶劣?”藤堂樱颇为感兴趣地追问, “那到时候你还记得我们吗?会杀人吗?” “我不确定。”安无咎只能如实说, “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 但我记得大家,只是提前说明,以免到时候诧异。” “那无咎哥哥不就是分裂的两个人吗?”诺亚仰着头, 一脸天真地说。 “不是的。”安无咎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就算是变坏了, 也是我。” 了解情况之后,他们分别行动,去其他的赌桌边围观。 沈惕和安无咎一起,两人绕过马奎尔所在的桌,径直走向最远处的赌桌。 这张桌子一共有五个参赛,大家的神色都很紧张。 安无咎站在距离赌桌大约一米的位置,静静地观察他们,除他们两人之外这里也站着不少人,有的是筹码,有的是等待接替下一轮的玩家。 赌桌上,每个人的身后都悬浮显示着数字,是他们这一轮下注的筹码,和之前马奎尔赢下的一样,也是五百。 安无咎看着,忽然间转过头,望向沈惕。 他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也不说话,反倒是沈惕觉得不习惯,转过脸对他抬了抬眉。 两人已然有了默契,不需要发问就知道对方的意思。安无咎见了,也没有隐藏,直接问:“你的筹码为什么这么低?” 按常理来说不应该如此,沈惕身材样貌很是罕见,按照美貌是硬通货的说法,他的筹码值就不应该低。 除非是和陈哥一样,欠下的债务是天文数字。 可他从未提过自己有债务,看起来也像是孑然一身的样子。 沈惕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也不知道。” “真的?”安无咎面露怀疑。 “真的。”沈惕点头,他想了想,想到了一个有可能的原因,“这个筹码不是拿一个人的生命值兑换的吗?或许是因为我求生欲望太低,相应的生存价值也就很低了。” “这个理由勉强可以算合理。”安无咎表情认真,双眼亮亮的,“但是我不接受。” 这话换一个人说,多少显得有些蛮横无理,一个人的求生欲低,还管其他人接不接受。 但是由安无咎说出口,平添几分真心,几分诚恳,还有关切,沈惕不仅不觉得他无理,反而觉得他可爱。 “知道了。”沈惕手搭上他的肩。 搭肩的举动其实最初也是沈惕半强迫的,但到如今,有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安无咎竟然觉得心安。 真奇怪,万一哪天他不在呢。 “热身赛的摇骰子你一局都没输?”沈惕好奇问道。 “输了一局。”安无咎如实交代,“不过是他出老千,两个人联合起来陷害我。” 他说这话的样子像受了委屈的小孩,正向他抱怨,但语气又十分正经,有种可爱的反差。 “是吗。”沈惕说话间带着淡淡的笑意,“那你喝了惩罚饮料,没有什么反应?我看他们可都被弄得晕头转向的。” “有一点。”安无咎望着赌桌上兴奋又紧张的玩家,“感觉看到了很多很多触手,空间都搅在了一起,流体一样。不过只有一会儿,并不是很持久。” 沈惕发现,这种饮料对其他人的控制力都很强,但对安无咎似乎小了许多。 难道安无咎果然是不一样的体质?还是他真的被改造过。 他和自己一样,身上都存在许多的疑点,但目前依旧是重重迷雾。 “梅花A。” 桌上的人正在出牌,赌桌的上方大约3米的位置悬浮着游戏规则的讲解,配以演示动画,比的是谁先把牌都出完,桌上的玩家还需要分阵营,算是身份+扑克牌出牌的游戏。 在这个桌前还没待多久,大厅里已经出现了好几次庆祝音乐,三次里有两次都是马奎尔的,剩下一次是周亦珏。 安无咎猜测,他们应该都选择的比较短而快的赌博游戏,例如比大小和俄罗斯□□,否则不会这么快结束。 就因为这两场游戏,马奎尔将1500的筹码收入囊中,他个人排名再上一位,团队排名也发生变动,向上攀升一名,成为第四名,而此刻的第三名是周亦珏。 局势变得极快。 安无咎正望着屏幕,身旁忽然来了一个黄头发的男人,很瘦,脸颊几乎都凹陷下去。 对方向他问好,“你不打算参与赌局吗?” 安无咎转过脸,看了他一眼。 “你有什么事?” 他看见此人的名字,还有他额间的紫色发带。 这是周亦珏组里的人。 对方这才开门见山:“我们队长想让我来邀请你,他说你们组谁愿意跟我们一起赌博,如果输了,我们愿意赔偿双倍的筹码。” 双倍。 “如果我们答应你,我们输了,也要付给你们双倍的筹码。”安无咎很清楚他们的潜台词。 沈惕双臂抱胸,态度直接,“这可不是什么令人心动的提议。” 黄毛干笑了几声,连忙将刚才周亦珏教给他的话一股脑倒出来,“当然不止这些,我们队长现在正比着呢,他要我过来跟您商量商量,你们也看到了,马奎尔那个组现在节节高升,恐怕下一步就是抢了咱们两组的位置,这个时候我们两个组应该结盟,先把他这一组的筹码夺在手里。起码要把他们从别的组赌赢的先拿过来。” “结盟?”这里人多,安无咎将他带到一个偏僻处,“怎么结?” “很简单,我们一起做局,参加多人赌局,让马奎尔也参加,等到他上钩,我们两边合作,赢他的筹码。” 沈惕轻笑一声,“赌局有赢有输,立场都是相对的,你们说我们两组一起赢他的筹码?怎么赢?” 这一点也早被周亦珏料到。 黄毛一五一十按照他的吩咐说:“就比刚刚你们二位看的那一个项目,保皇。” 安无咎已然心领神会。 “保皇的赌局不知道你们玩儿过没有,这个游戏需要五个人,发四副扑克牌,是分两个阵营的。”黄毛指了指那张赌桌上的演示动画,按照动画稍稍讲解,“你看,桌上的人按顺序出牌,抽中特殊标记的大王和特殊标记的小王就自从成为同一个阵营,大王是皇帝,抽中小王的就是皇帝的侍卫,剩下三个成为革命党,二打三。” 游戏按顺序出牌,按照一般的扑克牌游戏,大牌管小牌,大花色管住小花色,按照玩家出完所有牌的顺序决定胜负。 保皇派的两人想要胜利,必须有一个人是全场第一个出完所有牌的玩家,占据头筹,保皇派的另一人必须在二三四名,不可以最后出完。 也就是[保保革革革],[保革保革革]和[保革革保革]。 如果革命派的人夺得第一个出完手牌的名次,且保皇派没有拿到第二、第三,这些情况都视为革命派的胜利。 除以上几种,视为平局。 安无咎转过脸,直视黄头发男人的双眼,“你们的意思是,我们在同一阵营,击垮对方阵营。” 黄毛点了点头。 安无咎又问:“可你们怎么能确定,我们一定会在一个阵营。” 黄毛道:“这个您就不用担心了,包在我们队长的身上。” 待他说完,安无咎陷入沉思,这个方案听起来很有诱惑力,但实际上漏洞很多,即便他们真的保证可以抽到一组,但之后是否能赢,怎么赢,都没有定数。 尤其遇上马奎尔这样擅长作弊的老千,游戏的结果就更难预测。 黄毛见他听完这些,并没有直接做出决定的意思,于是又谄媚笑道:“队长要我跟你说,你们队伍虽然有像你这样筹码值极高的人,但也有筹码很低的人,这些人就算是你想护着,但胜败难料,大家都是场上的筹码,你们不可能一直袖手旁观。” 安无咎当然清楚,就算一直不参与,被反超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只能存活一人,可如果是参加赌局,一旦他们队伍里筹码值高的人都受伤,甚至是更严重的结果,那些低筹码值的人也不得不上场。 黄毛循循善诱,“如果你们事先可以赢得一些筹码,这样一来,就算你们后面的赌局输了,也有多余的筹码可以抵上啊。” 沈惕倒是觉得无所谓,他倒也挺想和安无咎口中的老千赌上一赌。 但他很清楚,安无咎和他不一样,他心中是想护住组内的所有人,为了这一目的,他不能也不会把大家的性命当做儿戏。 想到这,沈惕便也不想任性妄为。 既然安无咎要保护他们,那他就保护安无咎好了。 三人矗立于此,还没商论出结果,谁知同组的陈哥和藤堂樱急冲冲跑来,脸色很是慌张,安无咎心下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安无咎朝他们走去,询问道。 陈哥大喘气,脸上全是汗,藤堂樱脸色苍白,“诺亚,诺亚好像被他们掳走了。” 安无咎皱眉,“什么?” “被谁掳走了。”沈惕的表情难得十分冷静。 “好像是黄组的人,他们戴的是黄色发带,我追过去,人就不见了,等我找到他们组其他人,他们、他们都不承认。”陈哥一脸惶然,“都是我,诺亚明明就在我们旁边站着,她哪儿都没有去的。” “黄组……”安无咎眼色一瞬间冷下来。 黄毛趁机大惊小怪开口,“黄色的?那、那不就是马奎尔他们组吗?该不会……他们要拿小女孩要挟你们吧!” 安无咎没有说话,只听得沈惕忽然间开口。 “我同意加入。” 沈惕嘴角勾起,“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第74章 保皇游戏 “要求?”黄毛没有准备, 周亦珏事先并未说过这队的人还会提要求,一时间也有些无措,只得先问, “什么要求?” 眼前的男人高大而英俊, 明明是笑着,明明看起来十分正派, 可他表情的细枝末节总是透着一股压迫感十足的寒意,只是在用温和的笑意掩盖。 不知为何, 看到他的脸,尤其是那双湖绿色的瞳孔, 黄毛竟感到晕眩不已,仿佛这双眼复制成无数双,在空中, 在灯光下,在地板上, 墙壁上,无处不在, 每一双都直直地盯着自己, 如同盯住猎物的眼。 一种阴冷的感觉从尾椎向上爬来,眼前英俊的面孔仿佛被成一团黑影,只有这一双眼睛, 在黑暗中作祟。 不, 不对,他怎么好像之前喝了惩罚饮料一样。 这都是幻觉, 都是幻觉。 黄毛努力抑制着这种眩晕与着魔感, 晃了晃脑袋, 垂着眼睛问:“你是想要我们帮你们一起找那个小孩子, 对吧?” 一定是这样的。 没想到,沈惕却懒懒摇头,用愉悦的语气说着十分残忍的话,“我才懒得管什么小孩子,我最讨厌幼小生物了。他们要是觉得这样就能要挟到我们,就太天真了。” 这些话令同在一边的陈哥心底微觉发毛,一时间竟然有些混淆,方才说自己会变的明明是安无咎,怎么现在变成沈惕了。 不过这个沈惕应该也是个厉害角色,每次他直视沈惕的眼睛,都感觉非常不舒服,但他形容不出来。 沈惕盯着变得有些胆怯的黄毛,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抿出一个笑意。 “其实很简单的。”他的绿瞳如同一潭能将人吸入其中的旋涡,但黄毛不看,于是沈惕伸手,一把抓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五个人的局,我们队要出两人。” “两个?”黄毛慌乱地舔了舔嘴唇。 周亦珏跟他吩咐过,这场游戏必须要让红队出一个人进入赌局,可现在变成了两个。 他立刻补救,企图扭转沈惕的心意,“如果、如果是两个人,我们怎么分到一组呢?只有大王小王才可以……” 沈惕的轻笑打断了他的话,晶莹的红珊瑚耳坠在灯光下摇曳。 他松了手,倾身在黄毛的身边低声耳语,“这好办啊,我们不当皇帝,当造反的,不好吗?” 安无咎盯着沈惕的一举一动,见他对一个传话人都这么亲密,心仿佛沉了几寸,坠在胸腔。 “听懂了?”沈惕挑了挑眉,两手插进风衣口袋里,打发他走,“去告诉你们队长吧,我等着你回话。” 对方听了,点了两下头,然后便快速离开的,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撵着他似的,安无咎觉得奇怪,感觉从沈惕跟他说话开始,这个人就变了。 “他好像很怕你。”黄毛走后,安无咎对沈惕说。 面向安无咎,沈惕又变回那副插科打诨的模样,“是吗?我有什么好怕的,是他自己做贼心虚罢了。” 陈哥又急忙问,“小队长,我们现在是不是要赶紧把小朋友救出来?” “当然要救。”安无咎的表情一如往常,极致地冷静,“但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着急救。” 一旁的藤堂樱皱了皱眉,环视大厅,不看不知道,细细一看,才发现这厅里许多双眼睛似乎都有意无意地瞄着他们。 “怎么讲?”陈哥问。 安无咎转了转眼睛,沉声说,“大厅没有地方可藏,一层是兑换区,人来人往,他们不会把人藏在那里,最有可能的地方是三层的那九个包间,陈哥,你不要去,留在这里赌。” 他说完自己的分析,抬眼看向陈哥,“你之前说你有在赌场帮别人做局,那你应该是懂的,对吧。” 陈哥点点头,“还可以,主要是德.州.扑克。” “那就去赌,押我当赌注。”安无咎语气果决。 “这……”陈哥面露难色。 “你要是担心,第一轮少压点。”他望着陈哥,眼神恳切,“这个项目就拜托你了,如果能为我们争取一点多余的筹码,就再好不过了。” 陈哥感觉肩上一下子就有了担子,但安无咎眼神中的信任和尊重又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我会尽力的。” 看着陈哥离开,安无咎转过脸,还没说,藤堂樱便自己开口,“我去找吧。”她抬手,紧了紧自己的双马尾。 “你已经被盯上了。”安无咎的眼睛盯着她,但对四周围的情况了若指掌,“大厅里有五个正在盯着我们,你现在还不能走。” 他不疾不徐地说着自己的猜想,“如果我没猜错,马奎尔现在是将全队的筹码拿在手中,并且要挟他们听他的话,两个人掳走诺亚并看管她,剩下的人盯住我们,一旦我们去救,他们说不定会直接动手。” 藤堂樱皱起眉,“动手?” “没错。”安无咎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圣坛没有说的规则,就都可以做。马奎尔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如果我们大张旗鼓地去救诺亚,很可能会激起他的杀心,因为他知道,我们看到自己最小的队友死掉,一定会崩溃。” 藤堂樱明白了,安无咎这是欲擒故纵,越是显得不在意,对方就越会以为自己夺走的只不过是一个无人在意的棋子。 “那我们就不管了吗?” “管。”安无咎低头,打开了自己的游戏面板,不出所料,在这个飞艇里,玩家间的发送消息的功能被屏蔽了。 他告诉藤堂樱,“现在我们还有几个队友不知道诺亚被绑走的事,首先得让他们知道,但直接告诉他们容易被发现,如果马奎尔他们提前发现,诺亚就危险了。” “那怎么办?” 安无咎看了一眼沈惕。 “所以刚刚沈惕同意赌局,这样一来,先把马奎尔困在赌桌上,既然他想玩,我们就陪他玩。” “那……”藤堂樱看了看两人,“那他干嘛让你也上去啊,你去了谁跟我们一起想办法救诺亚。”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藤堂樱忽然明白了。 “我懂了,你是想彻底放下他的警戒心!”她一脸恍然,“是啊,擒贼先擒王,他觉得你是我们队伍的主心骨,连你都困在赌局里,哪有功夫去救一个小孩子。” 安无咎勾起嘴角,这笑容被沈惕瞧见,竟然觉得有一丝欣慰。 “懂是懂了。”藤堂樱又看向安无咎,“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呢?” 安无咎回答她,但又并不是回答,“你推我一把。” “什么?”藤堂樱有些懵,不明白他的意思。 “推我。”安无咎依旧这样说。 藤堂樱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觉得不远处的眼睛盯的越发紧了,她只好听令,伸出手,使劲儿推了安无咎一把。 安无咎被她推开了些,又让她继续,藤堂樱照做,还附带着演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救她,她只是一个孩子啊!” 沈惕差点儿笑出来,心道这戏有点而过了。 最后一下,安无咎轻声对藤堂樱说了一句话,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他离开的样子仿佛真的带了几分薄怒,一旁的沈惕也只是跟着他,两人没有交流。 三楼栏杆处,一个人倚在他们的斜上方,另一个人就在他的身边站着。 “你去跟老大说,红组的人好像意见不和,那个日本丫头正闹不愉快呢。” “好。” 大厅里响彻激昂的古典交响乐,与这装潢十分相衬,但与大厅里人们的活动就不甚符合,穿越一个个拥挤的赌桌,激烈的对弈和气势十足的下注声不绝于耳,安无咎与沈惕来到了“保皇”的赌桌前。 周亦珏此刻已经靠在桌前,像是特意在等他们似的。 “你们好啊。” 沈惕挑了挑眉,“周队长是答应我的要求了?” 周亦珏笑了笑,一双凤眼微微弯起,显得十分友善。 “赌博本来就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想加一个人也不算什么大要求,大家开心就好。” 他的表情胜券在握,像是已经确定能通过他的所谓手段避开身份牌,让他们三人共同成为革命党。 但他看起来不打算说,安无咎便也不问。 迟早他会弄清楚。 周亦珏按下了赌桌侧边红色按钮,这是玩家招募键,按下后其余玩家想加入的可以直接进来。 “坐。”他对两人说。 这张赌桌上的座椅同样豪华无比,红丝绒全软包靠背椅,精致的包金椅腿,和桌子的金边交相辉映。 这样一张桌子,不像是赌博用的,更像是谈判桌。 安无咎挨着沈惕坐下,他的右手位是空着的,不过很快便来了一个人,不是马奎尔,是一位身穿皮草的美艳短发女子,大约三十岁,身上有浓重的香水气味。 “正好赶上了。”她的手指侧边抬了抬自己的睫毛,笑靥如花,“你们好,我叫艾米。” 周亦珏对她笑了笑,眼神抬了抬,“又见面了。” 来人是马奎尔。 他十分霸道地坐到了沈惕与周亦珏之间,表情坦然,完全看不出他做了绑架其他玩家队友的勾当。 马奎尔的手上还夹着一支燃着的烟,吸了一大口,吐出一个椭圆的烟圈,紧接着又吹了口气,烟圈朝着安无咎的方向飘去,消散在半途。 咧着嘴,马奎尔笑道:“真是荣幸,和大美人一桌。” 他像是在说艾米,但眼睛却死死盯着安无咎。 这样一个冷美人,不知道会为谁笑一笑。 在床上失神掉眼泪的模样,该多好看。 正想着,砰的一声巨响,把马奎尔从思绪中扯回,手吓得一抖,夹在指间的烟差点掉下来,他皱眉一看,声音的来源正是自己右手边的沈惕。他一巴掌拍在赌桌上,这会儿手掌还摁着,没拿起来。 沈惕抬起头,冲马奎尔茶里茶气地笑了笑,“好大一只虫子,晃得人心烦。” 他脸上的笑容几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你该庆幸我这一巴掌没有打在你脸上。 “虫子?”艾米有些大惊失色,“打到了吗?” 沈惕耸耸肩,“没有,不过迟早要被我打死的。” 说完,沈惕就转过脸朝安无咎歪过去,把手套取下来,给他看自己的手,“你看,我的手都打红了。” 沈惕都快把手送到安无咎脸跟前,他只好握住,检查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也还好吧。” 沈惕立刻坐直了身子,假装自己在假装坚强,“会好的会好的,不要担心。” 安无咎:…… 看到这一幕,马奎尔心中憋了股气,无处发泄,索性将手里的烟狠狠地摁在桌面上,直到烟头完全熄灭。 周亦珏倚靠在座椅上,两手交握,“我们开始吧。” 其他人也表示赞同,为他们发牌的荷官很快来到这张赌桌前,荷官似乎是NPC,身穿白金色套装,戴着一张华丽的面具,看个头应该是男人。 有荷官洗牌,向来应该是没办法按照某一玩家的想法来作弊。 安无咎微微皱眉。 难不成……周亦珏收买了荷官? 荷官取出全新的四幅标准扑克牌,拿起其中一副的牌堆,握于手中,手掌于桌面一滑,堆起的牌依次排开,每一张的花色都恰到好处地露出来。 安无咎一眼就看到了牌列中的大王和小王,很是显眼,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荷官将大王与小王拿出来,给所有人展示了一遍,接着从自己的前襟口袋中抽出一只钢笔,弯腰,在大王与小王的牌中心画上一个标记。 是一枚类似太阳的图形。 这两张被做下标记的牌再次被展示给玩家看,荷官的手指捏着牌的一角,轻轻晃了晃,将牌放回到牌堆之中,开始四幅牌的混洗。 荷官的手法很是娴熟,鸽尾洗牌、里夫鲁式洗牌和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花切,想要瞄准那个标记过的大王与小王,已经是不可能的事。 下意识地,安无咎看向自己左手边的沈惕。 没想到正巧看见牌桌下沈惕正在同频率动着的手,动作几乎可以完全跟上。 他竟然学得这么快。 第75章 手牌魔术 很快, 荷官将洗好的牌堆置于桌上,准备发牌。 在他动手之前,安无咎先行问道:“从谁开始?” 荷官没有说话, 伸出手掌引向沈惕的方向。 “随机的?”他又问。 荷官点头,见安无咎没有继续, 于是便准备发牌, 可艾米又突然间跳出来问:“这么多都是给我们的吗?四副牌啊, 握都握不住诶。” 一直以来保持沉默的荷官开了口,“可以去掉其中一部分牌,换一个模式。” “那好呀。”艾米欣喜地用指甲尖敲击桌面, 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竟然把本应在额头上的蓝色细带取了下来, 缠在了脖子上,配上她优雅的裙装,品位不凡。 不知道为什么, 仔细观察这张脸, 安无咎竟然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好像是自己认识的一个人,但一时间说不上来像谁。 荷官采纳了客人的反馈, 手在牌堆上方平行地滑了一下, 下达了一个指令。 “去掉所有的3、4、5。” 他的话音刚落, 一些扑克牌陆陆续续从牌堆中飘出, 于半空之中组成整整齐齐的三排,在桌子上方悬浮着。 分别是16个3, 16个4, 16个5, 三种数字牌。 待众人确认过后, 这三种牌也消失了。 去掉了48张牌,牌堆里一共还剩168,其中两张是皇帝与侍卫牌。 安无咎算了算,分到每个人手里,还余出三张,按照规则,多出来的牌由决定登基的皇帝接管。 如果发牌时拿到了皇帝牌,但不想登基,只能将皇帝牌移交给下家,看下家是否愿意登基。 按照周亦珏的想法,必然是想直接把皇帝牌或者侍卫牌发给马奎尔的。 马奎尔看起来不像是会直接不要皇帝牌的人,按照这个游戏的规则来看,保皇派的胜出几率稍小一些,但得到的报酬更大更多。 马奎尔这种老赌狗,在胜率想当的时候,一定会想当皇帝。 当然,凡事都有意外,马奎尔是赌狗没错,但他这样的老千,时时刻刻都谨慎小心,生怕旁人发现了他的千术。 所以他身上根深蒂固的特质,与其说是孤注一掷的勇气,不如说是多思多疑。 荷官重新洗了洗牌,然后开始发给每一个人,他的发牌速度很快,也很准确。只片刻,安无咎的手前便起了一小堆整整齐齐的扑克牌,他起手检查,目前为止没有做标记的大小王。 安无咎将自己的牌倒扣在桌面上,抬眼,不动声色地观察场上的其他人。 斜对面的马奎尔将牌攥在手里,码成一排扇形,挑挑拣拣,抽牌插牌,调整顺序,脸上的表情并不十分明朗,看不出牌好牌坏。 安无咎觉得这很正常,毕竟马奎尔是常年混迹赌场的老千,总不至于挂脸。 但有一点他很奇怪,安无咎能感觉到,马奎尔的一双眼睛不断地瞟着自己、沈惕,还有周亦珏。 不知道他安排的小戏码,有没有动摇到马奎尔的心。 毕竟在赌场里,没什么比层层递进的心理暗示更折磨人了。 扑克牌一张张地往外发,艾米闲得无聊,敲了敲手里已经发过来的牌,又瞥了瞥桌上的其他人,竟突然站了起来。 “这样等着好没意思啊,我来给大家活跃活跃气氛吧。”她言笑晏晏,拖着丝绒长裙走到周亦珏的身边。 安无咎一脸正直地盯着她的行踪,总感觉会发生什么,只见艾米一只手按在周亦珏的肩膀上,俯身下去。 刚看见弯腰,一只手就挡在他面前。 安无咎转过脸,又是沈惕。 “少儿不宜。”沈惕大言不惭。 “我20岁了。”安无咎拿下他的手,握在手里。 斜对面的艾米两指夹着一张梅花9,对着周亦珏轻轻打了个响指。 只一瞬间,艾米手中的梅花9竟然变成了梅花A。 周亦珏看着,倒没有多讶异,但还是微微笑了笑,缓缓地鼓了鼓掌,给予回应。 “精彩,原来艾米小姐的职业是魔术师。” “雕虫小技而已。”艾米微笑着回以一个飞吻,欣然接受了周亦珏的赞美,然后拖着长裙款款来到马奎尔身边,同样地俯身,只不过这一次,她换了一个小魔术。 方才那个魔术,安无咎试着解密,怕不是她手里捏着两张重叠的牌,手速快而熟练,所以看不出破绽。 艾米的手在马奎尔眼前打了个响指,马奎尔色眯眯地盯着艾米的胸前,一个响指过后,艾米伸出手,往下,拽了拽马奎尔的皮带,手回伸的时候,一张小王出现在她手中。 马奎尔惊了惊,下意识瞥了一眼自己的牌堆,检查了一下,“你!” “没错,亲爱的这是你的,还给你。”艾米将这张小王重新插回马奎尔的裤带上,也微笑着对他施以一个飞吻。 是这张小王,没错,她确实还回来了。 方才那一个魔术,马奎尔还心有余悸,他不是没有见过赌场里偷天换日的千术,但这还是头一个直接在自己面前正大光明偷走牌的,用所谓魔术的形式。 艾米来到了安无咎和沈惕之间,“两位帅哥,能和你们一起玩这轮赌局真是我的荣幸。” 她笑得娇俏柔美,先是快速而娴熟地给沈惕表演了一个小小的变牌魔术——从沈惕的后颈拿出一张属于他的梅花6。 沈惕本就不是一般人,或者说不是魔术的一般欣赏群体,他直接拽过艾米的皮草袖子,往袖口瞄。 “你刚刚藏在这里面了吧,这么多毛毛多好藏啊。” “你怎么像个小孩子。”艾米用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尖点上沈惕的眉心,将他推开,然后一个转身,侧靠在桌面边,左手往桌上一撑,右手用差不多的手法,在安无咎的眼前动了动她纤长的手指。 大约她是惯用美人计的,所以披在身上的皮草才会在恰到好处的时机滑下肩头,裸露出光洁雪白的肩背,引人遐思。 不过很可惜,安无咎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为所动,如同一尊美丽的塑像。 但他的一双眼目光如炬,盯着艾米的眼睛。 他确信,刚才艾米的微表情发生了一丝变化,很不明显,但夹杂在她的风情万种之中,在安无咎眼中格外突兀。 她究竟想做什么。 “你的头发真美。”艾米微笑着,右手轻轻抚上安无咎的脸侧,然后往后一直抚摸到他后颈,在束起的发丝中摸索了一下。 “诶?这是什么……”她的语气是装出来的煞有介事,说话间也收回手,细白的食指与中指夹住一张牌,牌横着,花色面朝下。 “发牌完毕。” 荷官将最后剩下的三张牌放置于桌子中间,抬起头。 倚靠在桌边的艾米也适时起来,笑着,轻轻地甩了甩手腕。 那张牌飞出,落入安无咎的怀中。 她的技巧娴熟至极,即便是这样甩出来,扑克牌的花色面依旧朝下。 “别担心,这不就还给你了。” 说完,艾米的身子离开桌沿,踱了几步,回到安无咎的右手边,左腿抬起往右腿上一放,跷着腿倚靠回丝绒软椅上。 安无咎看向她散开的皮草下,那只一直摁在桌上的左手。 如他所料,她的手心的弧度卡着一张牌。 艾米也转过头,俏皮地对他眨了眨左眼,“谢谢帅哥的配合呀。” 安无咎产生了一种预感。 按照之前他布下的局,他推测过,如果周亦珏真的要将他们三人安排成一个团队,也就意外着,艾米将和马奎尔成为保皇组。 所以,在周亦珏确认接受一起做革命党的提议后,安无咎就笃定,按照周亦珏的手段,艾米身上一定会有一张身份牌,只是是皇帝,还是侍卫,就要等登基才会知晓。 尽管头脑中不断地推演,但扑克桌上最忌讳的就是显露情绪。 因此安无咎依旧不动声色,仿佛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将这张艾米从他头发间找到的牌放回自己的倒扣牌扇最右侧。 心跳不断地加速。 如果他没有猜错,自己提前想好的小伎俩就可以暂且省略了,正好,他也不是习惯出千的老手,自己动手反而容易出错。 思考间,安无咎将牌扇重新拿起,查看花色面。 与他预想的别无二致,艾米果然换走了一张牌,是他的黑桃2。 而艾米塞给他的,就是画有太阳图腾的小王——侍卫牌。 从这一刻开始,安无咎的阵营,不可转圜地逆转了! 尽管这是他所希望的,只是提前一步,借由他人的手,在他意料之外完成。 但这超出安无咎的预想,所以他试图猜测艾米此举的动机。 为什么要将侍卫卡给他? 难道她发现了他们与周亦珏的交易? 还是说,她发现了谁是皇帝,不想与皇帝一伍。 安无咎一面想着,手指不禁在桌子上动起来,轻轻敲击。 这些理由都不够充分。 单从视角来看,侍卫牌是全场视角最清醒最好打的牌,因为他需要保护的皇帝是一张明牌,排除自己,谁是革命派也就一目了然了。 这总不能也和周亦珏有关吧? 安无咎望向斜对面的周亦珏,与他对视。 这一切,都被马奎尔看在眼里。 马奎尔并没能捕捉到艾米娴熟技巧下的换牌,但他混了那么多年赌场,直觉很灵敏,他感觉艾米有问题,可看到安无咎与周亦珏的对视,他又更加疑心。 因为就在十五分钟前,他结束了一场俄罗斯□□,准备往保皇的赌桌去,一路上他听到橙组的几人窃窃私语,只言片语被他听见,大约是“皇帝牌有问题。”、“他们抽中皇帝牌也输了。” 他点了支烟,朝着人少的地方走去,想抽根烟缓缓方才在赌局上过分紧绷的情绪,没想到不远处的大理石柱子边,两个绿组的人也说着“保皇”桌上的事。 马奎尔朝他们靠近,每进一步,他们的声音便真切一分。 “是真的,我也觉得那个皇帝牌有问题。” “会不会是圣坛搞的?” “不知道,上帝保佑,下次不要让我再抽中皇帝牌了。” 说话的那人一瞥,正巧看见走过来的马奎尔,便立刻拍了拍身边队友的胳膊,慌忙离开了。 两人的背影还在交头接耳,马奎尔心中疑虑重重。 皇帝牌…… 荷官再次开口,将马奎尔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出。 “请手持皇帝牌的玩家公示身份牌。” 安无咎面无表情,凝视着桌上的人,眼神最终定格在马奎尔的身上。 和他猜测的一样,马奎尔果然就是被安排的皇帝。 只见他从自己牌扇的末尾抽出一张牌,翻转过来,面对众人。 手里的这张牌正是那张画过太阳标记的大王。 马奎尔脸色沉重,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捏着皇帝牌的一角,眼睛死死地盯着安无咎。 安无咎想显得松弛点,所以手指在桌面上无所谓地敲了几下,一双眼不经意地看向周亦珏。 周亦珏轻轻抬了抬眉,凤眼狭长,跟着微微上挑。 这一幕也被马奎尔看在眼中。 为什么一直敲手指? 难道是在传递什么信息吗? 他低头,死死掐住手里的皇帝牌,心中的疑虑愈发地浓重,像是一场企图遮蔽他视线的大雾。 他想到了周亦珏之前帮他作弊的事。 这样的人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就一定能做出第二次。 不行,不可以。 休想在他面前搞鬼! “玩家马奎尔。”荷官面向他提醒道,“请问您是选择登基,还是选择让位?” 他想,安无咎和周亦珏一定联盟了,还有沈惕,没错,他们是一个组的。 不行,他不可以就这么简简单单把自己困死在这个局里,落入他们的圈套,当这个死皇帝。 “我让位。” 马奎尔的胸口一起一伏,果断地将皇帝牌放在桌面,向前移出。 周亦珏眉头一皱。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举动将他的计划打乱,明明都已经安排好了,皇帝派一旦赢了,得到的筹码更多,依照马奎尔的个性他一定会保留的。 为什么。 安无咎竟有些松口气。 他转头看向马奎尔的下家,沈惕。 沈惕左手托腮,像是快睡着了,但很敏锐地感觉到安无咎在看他,于是也转过脸,对他笑了笑。 “你还知道往我这儿看一看啊。” 安无咎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嘴唇。 他甚至都能在脑海里脑补出沈惕没有说完的下半句。 [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呢。] 沈惕最终也没有说完,因为荷官已经对他提出问题。 “您是玩家马奎尔的下家,请问您是否接收这张皇帝牌并登基?” 沈惕靠回到椅子上,斜歪着,懒散地抬了抬眼皮。 “要还是不要呢?” 他坐在椅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看向安无咎,捉住他的一只手。 “你跟我玩石头剪刀布。” 安无咎有些莫名,但还是惯着他,举起了手。 “石头剪刀布。” 沈惕和安无咎心有灵犀,竟然都出了石头。 没想到是平局,安无咎原以为还要再来一次,没想到沈惕直接说,“行吧,我要了。” 安无咎心想,算了,惯着吧。 “好的。”荷官将那张皇帝牌发给沈惕,连同剩下的三张牌,“玩家沈惕登基。” 做完这一切,荷官直起身子,看了看桌上的五个人,“现在,请各位玩家压上筹码,保皇游戏的筹码每人需一致,请各位商议一个筹码数字。” 很快,桌上出现了三十秒的倒计时。 沈惕笑了笑,左手托腮看着周亦珏,“哎,眯眯眼。” “你说的双倍筹码,我觉得不够用诶。” 周亦珏脸色沉重,盯着眼前那双深邃的绿色眼瞳。 “我想要四倍。” 沈惕比了个数字,挑挑眉。 “可以吗?” 第76章 黄雀在后 安无咎和沈惕前往“保皇”那一桌的时候, 藤堂樱按照他的要求,找了许多个别组的家伙,给他们付了一笔数字可观的积分, 做了个小买卖。 顾不上检查他们是不是按照自己的要求做,藤堂樱径直来到一楼,一楼门口的指示牌上写着[兑换区在一楼餐厅后的隔间里]。 藤堂樱并不是来找兑换区的, 所以她没有多看, 直接朝着大厅的巨型香槟塔走去。 香槟塔的旁边没有人,她四处望了望,在餐厅的一个小包间前看到了一名装扮成服务生的NPC, 头上戴着一个半面面具,只遮住上半张脸。 于是藤堂樱朝那个NPC走去,到他面前,“哈喽帅哥, 香槟塔是可以出售的吧。” 圣坛里用的是全服通用的翻译系统,发起对话者可以实时听到对方被翻译成她母语的回应。 不过藤堂樱习惯去读唇形,所以惊喜地发现, 眼前这个NPC竟然和他一样,也是日本人。 对方说:“只要有足够多的积分,这里的一切都可以出售。” 藤堂樱抓起他的胳膊,一脸惊喜,“哇,我们是同胞诶。” 她说着便开始摇晃他的胳膊, 撒着娇求他帮忙, “那我要买你们的香槟塔。” NPC小哥哥指了指不远处那个不知道被谁偷喝走两杯的香槟塔, “那个吗?” “没错。”藤堂樱点头, “但我不止要这一个, 我要4个。” “四座香槟塔?”NPC知道这不是自己该过问的事,但还是开口,“您确定吗?” “确定,多少钱?”藤堂樱打开自己的游戏面板,找出付款界面。 “很多哦。”NPC提醒她。 “你说吧,不是我掏钱。” NPC只好妥协,“2000积分。” “这么多?好贵呀。”藤堂樱有些肉疼,之前刚进入圣坛的时候,有的游戏通关了也才奖励三千积分呢。 沈惕你最好是给我全部报销了,连同刚刚收买群众演员的钱。 藤堂樱暗自吐槽,付完了香槟塔的钱,抬头时无意间瞥到NPC小哥哥耳边的传声器,于是直接上了手去摸,“这个是可以跟其他员工说话的吗?” 玩家不应该跟NPC这么亲密。 但NPC不忍直接戳破,只好后退一步,后背抵到门上,“是的。” “那你跟我上去。”藤堂樱又一次拉起他的胳膊,因为她突然想到了怎么样让他们在合适的时间点送香槟。 NPC试图阻止,“不行,我不能离开我的规定范围。” “你不是说这里的一切都可以买吗?”藤堂樱笑了笑,“我买你半小时,不许反抗。” 就这样,藤堂樱硬生生付费购买了一个原本驻守一层餐厅的服务生NPC,带着他前往二楼。 “你身上的制服太显眼了。”藤堂樱二话不说剥下了他的燕尾服外套,折了一下,放在他的臂弯。 “还有这个。”她伸手,不管不顾就把NPC脸上的面罩给摘下来了。 面具下的脸干净清秀,眼睛里还有慌乱,右眉眉尾有一颗红色的痣。 “长得挺好看嘛,怎么输了。”藤堂樱将面具拿在手上,断了他继续戴上的念头,“就半小时,我可是给过钱了,你得听我的。” “您究竟要做什么?”NPC问。 “我等一个信号,信号来了,你就立刻用传声器告诉你的同事,让他们把香槟塔推上来,就说是圣坛给玩家准备的,记住,排场要大一点,越热闹越好。” 是要吸引注意力么。 NPC明白了。 “好的。” 就这样,藤堂樱和这个伪装成玩家的NPC一起,站在一个边边角角的赌桌边上,一边假装是在观战,一边又小心地往安无咎和沈惕那一桌瞄。 怎么还不给暗号啊。 她在心里碎碎念。 这边桌上的“达芬奇密码”玩得稀烂,藤堂樱实在是看不下去,转身准备转移阵地,看看另一桌。 她满脑子是安无咎对她说的话。 [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第一,要收买场上的一些玩家,在马奎尔的附近议论保皇的皇帝卡,说得玄一点,给他心理暗示,让他不敢拿皇帝卡。 第二,买一楼餐厅的香槟塔,四个,不要多,在沈惕举手比四的时候让香槟塔一起进入大厅。一旦玩家开始混乱拿香槟,找到益柔尔慈南杉和吴悠,告诉他们诺亚被俘。 第三,观察场上,如果站在三楼栏杆处的玩家中有不下来拿香槟塔,而是转身去到三楼其他地方的,跟着他,诺亚可能会在那里。] 藤堂樱不知道安无咎为什么要给马奎尔设置心理暗示,更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下这样一盘棋,错误引导马奎尔,搅乱赌场,甚至连怎么揪出绑架诺亚的地址都想到了。 真是个可怕的人。 还好这么善良,万一是个坏蛋可就不好对付了。 正想着,眼皮一抬,正好看到不远处端坐在桌前的沈惕举起了手,懒散地比了个四。 “信号来了信号来了。”藤堂樱头也不回,一把抓住NPC小哥的手臂拼命摇晃起来,“快快快,就是现在。” 虽然藤堂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给信号,大约是怕马奎尔先行发现,诺亚的生命收到威胁。 “还要做什么?”NPC小哥哥问她。 藤堂樱等着香槟塔被推上来,“我要去找我的队友。” · 如愿以偿,马奎尔在心理暗示与几人的异常表现下,中了安无咎埋下的圈套。 沈惕很清楚,选择将皇帝牌丢出去的马奎尔处于极度紧张状态之后的松弛区,也是最难集中注意力思考的阶段。 所以他在这个时候,假借与周亦珏谈条件的机会,向不远处的藤堂樱传递信号。 “四倍……”周亦珏轻声重复了一句。 他感觉到事情正在脱离他的控制。 尽管,现在看起来好像是马奎尔主动放弃了这张皇帝牌,丢给了下家沈惕,一切顺其自然,是符合规则的流程。 可直觉告诉周亦珏,这其中有鬼。 沈惕现在成了明面的皇帝,按照之前的计划侍卫牌会由被他收买的荷官发到艾米的手里,可现在侍卫牌究竟还在不在她手上,周亦珏已不得而知。 她对每一个人都做了换牌变牌的魔术,难道是在那个时候动了手脚,把牌换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周亦珏本来觉得安无咎奇怪,但安无咎的确老老实实坐在桌前,什么都没做。 难不成是马奎尔? “哎,眯眯眼。”沈惕拿指节敲了敲桌子,提醒他时间不多,“说话啊。” 艾米故意调笑,“怎么能这么叫别人,好歹也是一个帅哥呢。” “四倍就四倍!”马奎尔倒是干脆利落,想着好歹摆脱了那张皇帝牌,虽说那些人说的话也不能百分之一百相信,但无论如何,革命党有三个,卡皇帝牌也是轻而易举。 突然间,大厅内传来不小的动静,周围的许多人都从赌桌前站起来,往大厅入口的方向看。 游戏还没开始,马奎尔也跟着往那个方向看去,许多人挡在前面,从人群的缝隙内勉强能看到一些摞起来的香槟,正被推过来。 和满场子服务生端着惩罚饮料往赌桌跟前一杯杯送不太一样,这是一座摞得像山一样的香槟塔,被推到大厅中,在赌桌前停留。 数量还不少,看这人群团集的架势,大概有四座塔。 熙熙攘攘的,许多人说话、争吵、抢夺,一时间沉浸在交响乐中的大厅变得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沈惕也伸长脖子跟着望过去,眼睛亮了亮,“居然还有人送香槟?” 安无咎也转过脸,视野范围内的绝大部分玩家都被推过来的巨大香槟塔吸引了注意力,如他所料,人一紧张就会想喝水,但这里唯一可以喝的就是圣坛提供的惩罚饮料,谁都知道这饮料喝下去会有副作用,影响思考,所以任他们推销,大家也不敢真的喝。 现在凭空出现了新的饮品,还是上好的香槟,虽不能保证人人想要,但至少没有几个人会不好奇。 “这是送我们的还是要收钱的啊?”沈惕还在装。 艾米起身离席,攥紧了手牌,穿好皮草外套凑到人群中张望,只听到有人说“这酒真不错”,还有人说“这是我在圣坛待遇最好的一次”。 她转过身对桌上的四人招手,让他们也来,“好像是免费送给玩家的。” 马奎尔是个赌徒,赌徒大多也是酒鬼,酗酒成性,许久没有喝真正的酒,他也有些馋。 之前在一楼大厅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样一座大的香槟塔,当时还觉得奇怪,没想到真是给他们喝的。 他先是望了望自己的队员,见还有人守在原地,便放松了懈怠,也凑了过去,毫不客气地一把推搡开挡路的人,自己挤上前,先是从香槟塔上取下一杯,一饮而尽。 味道比他想象得还要好,也不像惩罚饮料一样,喝完当即就有副作用。 于是马奎尔手一伸,又从那香槟塔上拿了四杯,手握着细长杯柄,丁零当啷地拿回去,然后哐当一声放在赌桌上。 沈惕也跟着过去凑热闹,取了两杯,一杯放在安无咎的面前。安无咎虽然不爱喝酒也不打算喝,但沈惕给他的,他就愿意尝尝。 “这个可贵了,”沈惕对他说,“之前我和南杉偷喝了两杯,本来以为没人看到,结果打开面板发现系统自己给我记在账上了。” 安无咎这才笑了,这是他自坐上赌桌后的第一个笑。 艾米抿了一口,调笑道:“既然现在是免费的,你就多喝点吧。” 马奎尔坐回到位子中,见周亦珏一直没有动,“不愧是你周大少爷,这种香槟都是看不上的。” 这番阴阳怪气的酸话并没有酸到周亦珏,反倒叫安无咎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之前就认识。 这样一来,之前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在大话骰的游戏里勾结在一起,也可以解释了。 荷官还站在桌边,见所有人已归位,便开口说:“游戏继续开始。”他点击了一下暂停的倒计时,时间重新恢复倒数。 安无咎朝二楼瞥了一眼,看到了南杉与吴悠匆匆的身影。 他的心沉了下来。 沈惕笑了笑,“刚刚我们说到哪里来着?” “刚才,大家都赞同了四倍筹码的事。”周亦珏的脸上始终浮现着淡淡的微笑,仿佛没有什么事能阻碍他的胜利。 “就四倍好了,输了的人赔付四倍筹码给获胜阵营。” “OK。”沈惕接过话,“筹码值押多少?一千怎么样?” “1000会不会太多啊。”艾米说,“万一我的队友因为我没了性命,我会很愧疚的。” 沈惕耸耸肩,“那就888,多吉利。” 艾米看向他,这个人长得并不像是中国人,但说话又很像。 她所不知道的是,其实沈惕也是乱学一通。 “就500吧。”周亦珏笑了笑,“这样好计算。” 马奎尔盯着安无咎,他一直没有参与筹码的讨论,仿佛并不在意这些似的。 大家都不发表意见,也相当于默认了这个筹码值。 “好的。”荷官同意了他们四倍筹码的原则,桌上的倒计时消失了。 但他还是解释了输赢的赔付规则。 “保皇游戏里的皇牌和其他牌不一样,他赢的时候将获得最多的筹码,而输了的时候也必须付出更大的筹码,风险很大。 全场视为有五份筹码,如果保皇派获胜,他们将全部获得对面三份筹码的四倍,由革命党三人共同且平均地赔付,皇帝获得三分之二,即4000筹码,侍卫获三分之一,即2000筹码值。革命党每人赔付2000筹码。 反之,如果保皇派输了,那么革命党将赢得保皇派这两份筹码的四倍,平均分,每人1333筹码值,保皇派皇帝一人就要出三分之二的赔偿金额,2666,骑士赔付1333。且如果皇帝是最后一名,那么皇帝需要多向三个革命派赔付500筹码。 如果是平局,则大家不赢不输,筹码返还。” 总而言之,就是皇帝风险大利润高,同样,保皇派难赢,但一旦赢了,会获得更多的奖励。一旦输了,且输在最末,皇帝就要赔付4166的天价筹码。 4000…… 安无咎看向沈惕。 一旦他们赌输了,麻烦就大了。 荷官两手背于身后,“现在,如果侍卫想要明保,请举手。” 等了片刻,场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举手。 “一般来说都会暗保吧。”艾米说。 “那不一定哦。”沈惕笑着说,“如果是我,我就跳出来明着打,怕什么?这样才刺激。” 艾米也笑了,“这么熟练?该不会皇帝是你,侍卫也是你吧。” 沈惕不为所动,一双看似多情的绿瞳望着艾米,“你猜?” “一看你就是个自保高手。” 艾米话头打了个转,抬头看向荷官,“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小荷官。” 荷官颔首,“走牌前请各位注意,大王小王,包括皇帝牌与侍卫牌都可以作为万能牌使用,但请注意,如果有玩家出牌时带有这些万能牌,后面的玩家想要打出更大的牌,就必须带上比他所使用的万能牌更大的万能牌。 ” 游戏规则里:皇帝牌>大王>侍卫牌>小王牌,任何一个牌组凑上这些牌,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同数扑克牌。 “这桌游戏不区分花色的大小,单纯比数字,没有同花顺。” 荷官说完规则以后,抬起手,在空中轻轻滑过,每个人的面前立刻出现一个虚拟面板,上面是组内玩家的选项。 “各位玩家,游戏即将开始,请指定你们各自的筹码对象。” 安无咎已经对组内全员开放了定夺筹码的权限。 他似乎没有思考,直接在眼前的虚拟面板中勾选了自己的名字。 面板传出声音,[玩家安无咎选择的筹码对象为:安无咎。] 马奎尔听到了这些,大笑起来,“哈哈哈,还真有人高尚到选择自己当筹码?真当自己是圣人啊!” 安无咎勾起嘴角,原本端坐的他向后倚靠进软椅之中,嘴角勾起笑意。 艾米感觉怪怪的,明明只是一个表情、一个动作的变化,可眼前的安无咎却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怎么?有规定不可以拿自己当筹码吗?” 安无咎懒懒瞥眼,墨黑的双瞳盯住马奎尔,笑中透着一股子邪气。 “马奎尔,你不是喜欢看我?” 说着,他缓慢地眨了下眼,上下睫毛微微相碰,再分开。 “那断掉两只手臂的我,浑身是血,没办法反抗……” “你不应该更喜欢吗?” 第77章 心理战局 吴悠和南杉正打算参与一场名叫达芬奇密码的扑克牌, 想问问安无咎的意见,没想到场中间突然出现了好多的香槟塔,大厅一时间变得混乱无比。 人潮涌动间, 一个年轻的陌生男人朝他们走来。 他身上穿着西装裤和白衬衫,额头上没有区分队伍的带子,也没有显示筹码值,像是个NPC。 可所有的NPC明明都蒙面了。 “吴悠先生,南杉先生, 长话短说,请跟我走, 藤堂小姐在找你们。” “那个霓虹姐?她让你来找我们?”吴悠问。 “是的。”他摊开手, 手里是藤堂樱用来扎双马尾的两根小皮筋。 于是吴悠和南杉便跟他走了,他们全组除了沈惕和安无咎,都在大厅外的走廊尽头回合, 趁玩家还在分酒,藤堂樱对他们交代了一切。 “我们要立刻去找诺亚妹妹。”她从NPC小哥哥的手里拿过皮筋,重新扎好双马尾,说, “刚刚我看到了,黄组的人往三楼的走廊的右边走了。” 南杉和吴悠出动,藤堂樱和NPC往三楼的另一个方向搜,让他们剩下的人留下来赌。 “你们可以用我做筹码。”南杉对他们说。 “你那么一点, 好好留着吧。”钟益柔拍了拍他的手臂。 被安无咎这么一影响,大家竟然真的在尔虞我诈的圣坛里自我奉献了。 “这个小哥哥又是谁啊?”钟益柔好奇地忘了一眼那个老老实实在不远处等待的NPC。 “他啊。”藤堂樱笑了笑, “我买下来的小助理, 可爱吧。” 说完, 她走向那个NPC, 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陪我去救小孩。” “我不能出手,否则会违反规定。”他说。 藤堂樱眨了眨眼,“不要你出手,我罩着你。” · 周亦珏朝安无咎投去目光。 只见他漠然地靠在椅背上,下巴高傲地微微抬着,眼睛望着对面的马奎尔,右手食指拨弄着椅子扶手上的天鹅绒毛,指尖正着拂过来,再逆着推过去。 马奎尔一时间没能说出话,面对安无咎鄙夷又毫不在意的表现,他搁在桌上的手握紧了拳,凸起的指节发白,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他的自尊心在安无咎看来十分可怜。 “怎么了?”安无咎笑了,挑起眉,“你不喜欢我的调情方式?抱歉,是我太自以为是,看着你那双眼珠子恨不得能长在我身上,还以为你晚上做春梦都想的是我呢。” 听着安无咎尖刻的话,马奎尔终于按捺不住,眉头紧皱,一拳锤在了桌面上,连带着桌上的香槟杯都被这蛮力震了震,杯中晶莹的液体晃荡不平。 沈惕故意在这档口开口,生怕别人听不出他语气里的阴阳怪气,“好生气哦,吓死人家了。” 艾米虽不知道安无咎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也跟着笑起来,打圆场,“哎呀,这还没开始呢就发脾气,一会儿还打不打牌了。” 她指了指大屏幕,“你看,多少队虎视眈眈,可就快赶上你们黄队咯。” “真是不知廉耻。”马奎尔双目瞪着,看上去试图让自己冷静些。 这句话一说出来,安无咎还没说什么,身边的沈惕直接站了起来,手里是不知什么时候从面板里调取出来的枪。 “你再说一遍。” 他那双绿色的眼投射出极阴寒的目光,又过于高大,站起来的影子竟然就已经足够笼罩马奎尔。 马奎尔脸色变了变,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插科打诨的家伙竟然是这样一个狠角色。 安无咎伸手拽了拽沈惕的手套,脸上带笑,“生什么气,坐嘛。” 被冒犯到的沈惕虽然心中不适,但也还是听安无咎的话,坐了下来。 他笑了,眉眼舒展,解开自己衬衫的前两颗扣子,芍药花纹裸露在外,一张脸美得晃眼。 “你可算是说对了。”安无咎挑眉盯着马奎尔,“我就是不知廉耻的下流胚子,不过很可惜,我的不知廉耻也不会给你这样的人一点点机会。” “怎么说……”他伸手,抚上沈惕的肩,神色暧昧,“至少也得长得像我们小沈这样的等级吧。” 沈惕替他更改措辞,“不是至少,是只能。” “埃夫隆先生,”周亦珏在针锋相对中出声打断,以姓氏尊称马奎尔,脸上带笑,“时间不多了,我们直接开始游戏吧。” 说得越多,安无咎的嘲讽和挑衅就越多,马奎尔只得极力忍耐,因为他清楚,真的动真格,他并不是沈惕的对手。 荷官NPC无法表达自己的情绪,只能在心中暗暗感叹,这还是他在这里干活以来遇到最难搞的一桌玩家。 “各位是否已经选定筹码?”荷官询问。 “哎等等。”沈惕在自己面前的定筹虚拟面板上勾选好,提示音报出他的选择。 [玩家沈惕选择的筹码对象为:沈惕] 做好选择,他朝马奎尔露出一个和善的笑,“不好意思,选自己做筹码的不止一个。” “谁让你选自己的?”安无咎眉头一皱,面露不悦,他本来想说“不是说好让你选我”,可想了想,这句话还是咽了回去。 沈惕转过脸,看向他时脸上的笑意就变得真诚而温柔,“让我赌一把嘛,搏一搏,五百变四千五。” 落子无悔,安无咎知道筹码已定,已经无法转圜,还心中还是对沈惕的擅自更改而不满。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在不断的攀升,因为兴奋,因为刺激,可脑海中还有另一种念头在盘旋,一旦输了,沈惕可能会真的凭空消失,连一根骨头也不会留下。 如果最终并没有拿到第一,那么他的消失就再也无法挽回。 安无咎不明白,他的兴奋和踌躇竟然在相互拉扯。 “所有玩家的筹码以押付完毕。”荷官手轻轻一挥,众人面前的虚拟面板消失,“筹码值相应的身体部位暂时圈存。” 刚说完,安无咎就发现,自己的双臂隐隐被一层蓝光笼罩,他扭转头,发现沈惕的全身都笼着一层蓝光。 仿佛他根本就不是人,是一尊代码与数据造就的虚拟伪神。 “还挺酷。”沈惕丝毫没有紧张感,拿起倒扣在桌上的牌。 马奎尔用眼睛瞥他,不屑地从鼻腔内发出嗤笑。 现在得意,等沈惕输了,哭都来不及。 “保皇游戏开始,从皇帝沈惕开始发牌,玩家按照顺时针顺序依次出牌。” 荷官朝沈惕伸出一只手,“请。” 发牌时,最终剩下的三张牌分别是6、7和2。 算上沈惕本身的基础牌和从马奎尔手上获得的皇帝牌,一共有37张,牌面分别是: 6666777778910.10.10.JJJ J□□□□ QKKAA AA22222大王小王皇牌 而安无咎手握侍卫牌,他所拥有的33张牌面分别是: 67778 88899 910.10.10.10 JJJJJ QKKKAAAAA2 2小王骑士 大厅之内,随着赌局一轮接着一轮地进行,被当做筹码而失去四肢的人越来越多,血腥味逐渐弥漫开来,惨叫声与恢弘的交响乐交相辉映,融出一种诡异的华美。 安无咎倚在椅子上,盯着手里的手牌,表面上看起来百无聊赖,实则在心中思考着对策。 他手里的牌乍一看还不错,但实则不好打,8、10和J都有四个,但牌面相差太小,转一轮不是要不起,就是只能拆掉手里的5个A,或者用一张小王打出四个k,再或者,用出小王和骑士牌,打出四个2。 但这都是下策,最后一种更是下下策。 既然都已经玩儿隐藏角色了,那就不得不打心理战了。 沈惕作为场上唯一一个明晃晃的身份,他的战术和言语引导,都会放出信息,引人猜测。 他的作用显然更大。 “出点什么好呢……”沈惕拨了拨自己的牌面,在里面挑挑拣拣,最终抽出几张,十分随意地往桌上一扔,“4个6吧。” 出完牌,他将牌堆倒扣在桌上,不再看,支起手肘两手交叠,下巴抵在上面,优哉游哉地看向桌上的其他人,“我还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自己保佑一下自己好了。” 第一次玩就敢把自己全部身家都压上。 艾米忍不住想摇头。 安无咎拿出几张牌,手指抵着推出来,“4个8。” 出完之后,他特意看向周亦珏,没有使眼色,也没有多的表情,就只是看他。 周亦珏微微皱眉,他试图分析安无咎这个眼神的含义。 究竟是暗示他什么,还是在误导他什么。 轮到艾米,她笑着出了自己的牌,“那我出四个J吧。”出完,她看向周亦珏,“看看我们周帅哥出什么?” “4个A。”周亦珏很果决地出了自己的牌,然后好整以暇地看向马奎尔。 马奎尔盯着自己手里的牌,又看向桌上众人,抬了抬眉,“我不要。” “A就不要啊。”沈惕仗着自己已经是反面阵营,故意调侃,“你该不会只有3个2?还是你身上有5个2,不好拆?” 他当然知道马奎尔不会说,只是想说些垃圾话减少他思考的空隙。 在沈惕清楚自己手里有5个2的前提下,马奎尔的手里少于4个2的概率更大,否则剩下的人2就太少了一点,不够分。 马奎尔果然不回答,只笑了笑,“你觉得我有几个,我就有几个。” 安无咎的手抚上手边的香槟杯,握住杯柄轻晃了晃,香槟的香气一涌而上,有种浓烈的灌木植被气味和莓果的酸甜气息,他抿了一小口,将玻璃杯放回原处,细细品味。 马奎尔不出牌,且是思考了一阵子才做出的决定,而不是直接脱口说“不要”,至少能说明,他是有机会出的。 要么,是他手里的牌超过了4个2,不想拆牌。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马奎尔手里不够4个2,但他有王。 思考间,安无咎的视线无意中看向香槟杯,想到了在包间里玩大话骰的情形。 他勾起嘴角。 干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了。 想到这里,安无咎低下头,发现自己的一条腿也开始笼罩着蓝光。 队里有人开赌了? 他原以为自己会不满,至少鄙夷他们没有胆量自己作筹,但此时此刻,他心中竟然一丝这样的想法都没有。 他是愿意为队友牺牲的。 这一点令安无咎觉得既怪异,又合理。 马奎尔将手里的牌放在桌上,也故意激沈惕,“我要不起,你要得起吗?” 本来沈惕面带笑意地低头,正挑选出新的牌组,牌都拿出来一半了,又收了回去,“你这么一说,本皇的逆反心理一下子就上来了,不要了。” 安无咎的右手虚握着香槟杯的杯壁,眼睛望向周亦珏。 “我也不要。” 他说着,依旧盯着周亦珏,确认周亦珏也看向他之后,他维持不动,眼睛瞥了瞥沈惕,手指轻轻地在杯壁上敲了5下。 周亦珏看着安无咎这样,一开始假装没有接收到他传递过来的信息,但安无咎又一次敲了5下。 他是觉得沈惕有5张2? 这和他想的不谋而合,沈惕无论如何手里也有一张皇帝牌,但凡2的数字超过两个,就能够凑出四个2打出来。 但是他不会在第一回合就浪费一张万能牌的。 最大的可能是,他有超过4张的2,虚晃一招,没有拆牌。 周亦珏再度看向安无咎,此时的他传递完信息,已经放松许多,拿起香槟又抿了一口,然后靠回到椅背上。 到目前为止,安无咎的表现看起来的确很像一个革命党。 一连两个不要的,艾米忍不住笑起来,“哎呀,轮到我了,你们都不要,那我要咯?” 说完,她打出整整齐齐4张2。 这四张牌一打出,安无咎知道自己动摇周亦珏的几率又大了些。他很清楚艾米是革命党,但周亦珏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是自己安排的侍卫牌。 在周亦珏打出四张A,连安无咎都没有要,这时候艾米出了手,相当于断了周亦珏获取主动权的机会。 在他的眼里,此刻恐怕是对艾米疑心重重了。 果不其然,在艾米出牌完毕之后,该出牌的周亦珏笑了笑,选择不要。 “真的?”艾米眼角微微吊起,“那下个回合就归我出了。” 说完,她在自己的牌堆里挑了挑,又和沈惕一样,打出四张6。 “四张8。”周亦珏出牌很快。 马奎尔也抽出四张,甩在桌上,“四个Q。” 安无咎盯着桌上的牌,记住各个花色出现的张数。 “四张Q……”沈惕伸了个懒腰,“那就四张A吧。” 马奎尔现在不占上风,要么是牌大压不住,要么就是被沈惕狠狠地压住。 沈惕像是坐久了难受,一直在座位上活动筋骨,“有人要吗?” 又到了需要四张2的局面。 “我可要不起呢。”安无咎侧过脸,像是撒娇似的对沈惕说。 沈惕心中觉得他这样说话十分可爱,还想看他恢复善良状态时这样对自己说话,但他知道现在说出来不合时宜,他必定会让自己去死。 “那看来得我自己要了。”沈惕耸耸肩。 轮到艾米,“是的呢,要不你自己要吧。”她笑起来。 周亦珏也朝沈惕伸了伸手,“你走吧。” 皇牌已经走了8张,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但他只有两张万能牌,此刻如果一起用出去,怕是后面的局势不好应对。 再一次轮到马奎尔。 沈惕故意扭头激他,“哥们儿,上次你不行,这次行了吗?” “不行的话,我可跑了啊。” 安无咎手撑着脸,歪着脑袋观察场上的局势。 照现在的出牌,艾米的四张2已经出了,不排除她手里还有2,那就是故意堵周亦珏了,按照阵营来说不太合理。 场上总共应该要有16张2,他清楚自己只有两张,那么沈惕、周亦珏和马奎尔应当有8到10张2,沈惕应当是2最多的一个,如果是5个,正好比4个多一个,那么周亦珏和马奎尔应该是2到3个,甚至更少。 马奎尔脸色简直就是如他所愿的差。 打牌前安无咎故意嘲讽挑衅,也故意把沈惕和他自己捆绑起来,马奎尔多半不会多么想击垮自己,而是更像击垮“夺走”他意淫对象的家伙。 加上沈惕现在是皇帝,阵营相反,又多了一层敌对buff。 连连受挫,现在想堵死沈惕的心应该不小呢。 一番纠结之下,马奎尔终究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不要。” 安无咎挑了挑眉。 真不错呢,这家伙比自己想象中能忍一点。 不愧是赌场的混子。 “真不要啊。”沈惕笑了,“这时候不压我,放我跑,你该不会是我的侍卫吧?” 马奎尔冷笑一声,并未说话。 “好吧,”沈惕心道,这个马奎尔不出牌,正好他多出一些,早点跑路为上。 只要能第一个将所有牌都脱手,他们最坏的结果也是平局,这样一来,即便最后没有拿到筹码…… 安无咎也是安全的。 新一回合开始。 “四个J。”他将牌放在桌上,手指尖点了点,扭头看向安无咎,“要么?” 安无咎故意做出不满状,挑了挑眉,“上来连数字牌都不打了,让人怎么要啊,把我的小王丢出来要?” 对面的周亦珏盯着两人,猜忌依旧没有消去。 沈惕轻笑一声,“你还有小王呢,用啊。” 他压低的眉与深邃的眼,令人不由得联想到悬崖与深渊,企图镇压的欲望,和凶狠的控制欲,通通隐藏在那双绿色的眼中。 “你敢用,我就敢压你。” 他勾起嘴唇,笑意冲淡了压迫感,平添一丝狎昵。 “谁让我是皇帝呢?” 第78章 逢场作戏 沈惕这话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更深一层的含义。 艾米盯着他们俩, 光是用眼睛看这两个人,就已经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了。毕竟无论是从相貌,还是身材气质,这俩男的往那么一大群人里一杵, 就感觉像是一对儿, 般配得很。这会儿沈惕又在这里打情骂俏, 说着内涵十足的话, 谁听了不多想? 安无咎听了这句,没有生气。 然后他为自己没有生气而感到非常诧异。 但这紧要关头, 也没多少时间让他意外,一不做二不休, 他干脆顺着沈惕的话说下去, 演一出更刺激的戏。 安无咎故意做出难堪的表情,冷笑一声,“你压得还少吗?” 这话一说出来, 沈惕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我哪里压过啊?! 艾米没控制住, 嘴张得老大。 不是,上帝, 我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她没忍住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然后继续竖起耳朵听。 “少在牌桌上说这些混账话,你喜欢说, 我还得分场合听。”安无咎的举动极像是被人揭了床上的短, 给自己找补面子。他低头瞥了一眼手里的牌, “这把我不要, 过。” 说完,他又伸长些脖子朝马奎尔那边望去,叫了他一声。 马奎尔看过来。 “借根烟。”安无咎轻声开口, 眼波流转,语气暧昧。 还抽起烟来了?? 沈惕真要装不下去了。 马奎尔本来因为之前的事心中有气,可这时候美人主动有求于他,这张难得一遇的脸冲他这么一笑,之前尝过的种种美色都成了过眼云烟,连模样都记不起。 所以他还是佯装大度,从自己的外套内侧口袋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他,“你会抽烟?” “当然。”其实安无咎并没有抽过,但还是伸出手,细白的手臂在他的眼前晃动,晃得人心驰神往。只见他接过烟,又笑着对他说,“还得借一下你的火机。” 马奎尔立即听命给了,只见安无咎用火机点燃手里的香烟,吸了一口,吐出云雾一般的烟圈,然后将火机放在桌上,手指一推,那小物件自然而然地滑到马奎尔面前。 “谢谢。”安无咎用英语说。 光看戏,艾米都差点忘了出牌,她拽回思绪,看了看自己的手牌,“刚刚沈惕的四个J,我也不要,过。” 她扭头看向周亦珏,对方的眼神始终盯着安无咎。 难不成这个也是被迷倒了? 这年头美人计还是这么好使。 事实上,周亦珏是在观察,他想知道这两人的关系究竟怎样,如果安无咎的冷静自持是装出来的,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他,那他们二人说不定真的是这种关系。 毕竟刚上牌桌的时候,两个人也很是暧昧,只不过是暗地里的暧昧。 说到底,皮肉关系是最容易倒戈的。 “我也不要。”周亦珏轻声道。 他盘算着,如果安无咎给出的情报是真的,沈惕的确有超过四张2,这个时候他拆掉自己的牌去压他,必定还会被他的2反压,纯属浪费手牌。 所以他干脆不要了。 轮到了马奎尔,他还没开口,就听见沈惕一声冷笑,仿佛是在讥讽他什么。 “你笑什么?” 沈惕耸耸肩,“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一句老话。” 指东打西,马奎尔自然不明白,他先说了自己不要,然后又问,“什么话?”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沈惕尾音拖得懒散,“四个J都不要啊,你们也……” “你给我再说一遍!” “你也太容易生气了,”沈惕这次没有故作柔弱,甚至也没有笑,他不笑的时候脸看起来很冷,“赌场里输过不少钱吧。” 沈惕说着,拿起放在手边的枪,细细擦拭,那双冷冽的绿瞳盯着枪.口,接着之前的话继续。 既然是安无咎给了他这个剧本,那他就配合着演下去吧。 “尤其是我尝过的……你也连看都不配看一眼。” “你!” 艾米心里觉得刺激,可嘴上还是疯狂打圆场,“大家消消气,先打牌,先打牌。” 原本趁着二人说话拖延的时间,安无咎把桌上的牌全记一遍,可听到沈惕的话,他的心跳还是莫名停了一拍。 这家伙平时嬉皮笑脸到一种神经质的地步,很少会表露出这么凶狠的一面,这会儿竟像是护食的孤狼似的,不咬下对方的肉不罢休。 尽管他知道,这只是沈惕配合他,为击垮马奎尔心态而演的一场戏。 一回合都没人要,沈惕开启了新的回合。 他心中猜想,马奎尔在那样的嘲讽之下,都没有要他的四张J,怕不是不忍心拆掉多张大牌。 周亦珏也不要,他这样谨慎多疑的人,应该也是如此。 “大家这么给我面子,那我再出几张。”说着,他从牌扇中抽出几张牌,往桌面中央一扔。 “5张7。”他说。 但戏台子都搭好了,不演下去也不是个事。 安无咎吸了一口呛人的烟,从自己的牌里拿出几张,“五张J。” 他转过脸,朝沈惕的脸上吐了一个白色的烟圈,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那烟圈暧昧地弥散开来,轻轻柔柔笼着这张英俊的面孔。 “睡过一次不代表就是你的所有物,别自己圈地,只有公狗才这样。” 这幅漂亮皮囊说出这样的话,越冷酷,越是迷人。 “真想跟我一起,刚才何必接他那张皇帝牌?”安无咎挑眉。 沈惕低头笑了,一方面,他觉得安无咎演得太好太真,令他有些接不住,可另一方面,他竟真的产生了安无咎所说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真的企图圈地,把眼前这个人困在手里。 “拿皇帝牌才叫赌博啊。”沈惕笑了,笑中透着一股子邪气。 艾米嘴上喊了“过”,盯着两人。 这两个人某些时候还真是像啊。 “五个Q。”周亦珏将自己的牌扔出去。 在他心里,安无咎和沈惕的可信度都不高,至少他无法轻易相信。 最开始是他找了马奎尔,告诉他只要绑架了红队的那个小女孩,安无咎就一定会同意和他们赌这一把,他会表面上请安无咎联盟,背地里其实和马奎尔勾结,这样一来,他们二人至少可以打击目前排在第一的红队。 但事出意外,竟然是沈惕同意,并且要两个人进来。 当时的周亦珏索性重新收买荷官,反水到沈惕与安无咎这边,暗中放弃与马奎尔的结盟,这两个人都是热身赛的获胜者,能力不俗,跟他们一起更加容易赢。 至于夺的是安无咎的筹码,还是马奎尔的筹码,都不重要,像周亦珏这样的双面叛徒,只想尽收渔翁之利。 只不过意外太多,马奎尔竟然不要这一张唾手而得的皇帝卡,导致现在他们阵营分裂开,骑士牌也不确定是否还在艾米手上。 可沈惕出牌,五次有四次艾米是不要的,放水的意图也太过明显。 轮到马奎尔,在一连串的羞辱之下,他甩出五张K,“要了。” 他心中怒火难平,但这是赌博,他必须要让自己冷静下来,秋后算账。 “这么快就出了?”沈惕笑了笑,眉眼间都是戏谑,“我不要了。” 见他不要,马奎尔心情不禁好了许多,想着差不多也应该归他主导下一局了,毕竟方才沈惕上一轮出的四张J,一圈下来没有人要。 “我刚刚一直在想……”安无咎左手的食指与中指夹着香烟,手肘支在桌面,额角抵着手腕,一副沉然思考的模样。 “我们之中,不是还有一个躲着的骑士牌吗?” 周亦珏神色未动,心中却对他第一个点出这张牌而感到意外。 “有没有可能是自保?”安无咎抬起头,“我的意思是,万一一开始的时候,皇帝牌和侍卫牌就发到一起了呢?他不想自己独自一个阵营,所以把皇帝牌给了下家,也只有这种办法,才能多一个队友。如果真的是这样,大家就算找侍卫,又有谁会怀疑到放弃皇帝牌的人头上啊。” 周亦珏皱了皱眉。 他收买过荷官,不可能把两张牌都发给马奎尔。 但他忽然想到,艾米的魔术。 “你在胡说什么?”马奎尔情绪激动。 安无咎把手掌轻轻往下压了压,“别激动,我只是提出一种假设,因为我现在觉得,你们俩的针锋相对,从一开始就来得太突然了。” 他瞥了一眼沈惕,“居然还把枪调出来了,怕不是拿我当个幌子吧。” 这话说得沈惕有点委屈。 拿枪就是为了你,为了你想一枪崩了他。 但他知道安无咎是表演,所以也顺着演下去,,伸手夺走了安无咎手中的香烟,送到了自己唇边,“你觉得我会为了这么一点筹码就背叛你吗?” “谁知道呢?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安无咎耸耸肩,笑起来异常美丽,“无所谓了,继续打下去,总会有人露出马脚的。”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背叛别人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说完,安无咎打出几张牌,“五个A。” 原本以为是胜券在握的马奎尔恨不得要开骂,这安无咎说到最后竟然把他的路给堵死了。 之前装出一副没有大牌的样子做什么? “我不要。”艾米说,“我要不起。” 周亦珏不疾不徐道:“我也不要。” “过。”马奎尔烦躁不已。 最终转回到沈惕,他笑了笑,优雅地用食指掸了掸烟灰,“我也不要。” “那下一轮由我开始了。” 安无咎抬了抬眼,桌面的正上方显示着当前的回合数——从第四回合变成了第五回合。 “出个小点的吧,”安无咎笑着抽牌,“大家也都出出牌。” “三个7。” “我要。”艾米也打出自己的牌,“888,三个8。” 周亦珏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牌,较大一点的牌数量太多,拆起来不好出,于是他抽了更大的牌。 “三个K。” 轮到马奎尔,他的怒火压抑了太多太久,只能在发牌上面发泄,“三个A。” 他的牌一脱手,沈惕就吹了个口哨。 “过。” 安无咎也随着沈惕说了“过”。 心心念念的主动权终于到了自己手里,马奎尔欣喜万分,正要出牌,忽然,一个和他一样系着黄色长带的人跑了过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马奎尔一回头,正是他安排了看守那个小姑娘的人。 “队、队长。”那人鼻青脸肿,凑到马奎尔耳边,用只有马奎尔能听见的音量小声向他报告,“红队那个小女孩,被人劫走了……” “怎么回事?”马奎尔立刻质问。 “就……一个人端着香槟上来,还说给我们看手相,本来聊着天,突然就一棒子把小王打倒了,我当时吓着了,他们四个人,我打不过……” 安无咎即便听不见,猜也能猜到是什么。 还真救出来了,也不白费他一番筹谋。 看这报信人脸上的伤,他们几个还真是下手够狠。 周亦珏提醒了一句,“埃夫隆先生。” 马奎尔这才转过脸,看向牌桌,他心内烦躁,甩出两张牌,“对8。” 可就在出完牌的当下,他又有些后悔。 应该出些更多的牌。 但已经出出去了,他也没办法拿回来。 “这么小啊。”艾米故意说,“该不会真的是给某人喂牌吧。” 沈惕故意做出皱眉的表情,扔出自己手里的牌,“对K。” 从对8到对K……周亦珏注视着他们。 马奎尔出这么小的数,可沈惕立刻拔高到k,完全是在堵安无咎的牌。 安无咎冷哼一声,“我说什么来着?” 他眉头一蹙,靠回到椅子上,“上完就翻脸。” “你是真不打算吃回头草了?” 第79章 示敌以弱 这话着实把沈惕给狠狠噎了一下。 他跟吃了一块极甜又极扎实的糕点似的, 明明美味至极,但上不去也下不来。 别说回头草了, 头回草也没给过啊。 他扯了扯嘴角,无奈的表情连演都不用演,自己就往脸上冒。 “那可说不定。”沈惕强装出一副渣男的样子,实际连手都没牵一下,“凡事都看我心情。” 安无咎挑了挑眉,心道这个沈惕还挺会演,可脑子里又冒出一种可能。 万一这家伙就是趁着这机会把实话都倒出来了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一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大家站在桌子边缘, 交头接耳, 里面有筹码本身, 有下一场预备玩“保皇”的玩家, 还有纯粹看戏看牌的。 马奎尔不给指示, 方才那个报信的只得站在他身后, 等他说话。 但队长这会儿脸色极差,恐怕一时半会儿没工夫搭理他。 周亦珏始终用猜疑的眼神斜看着安无咎与沈惕, 但他不得不承认,马奎尔对沈惕的放水, 沈惕对安无咎的卡牌, 的确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事情好像在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安无咎被堵了牌, 脸色表情不悦,只是没有发作,咧嘴假笑了一下,仿佛是在自嘲,“过吧。” 越是这样, 就越像是真的。 “对K啊……”艾米低头看牌,瘪了瘪嘴,“我要不起啊。” “你牌这么小?”周亦珏轻声笑道,“怎么每一次都要不起。” “是啊,点儿背嘛。” 艾米知道周亦珏此时此刻一定在怀疑自己,毕竟她此时此刻的表现比真侍卫安无咎更像一个合格的侍卫。 只不过,她并非有意,是确实牌不够大,想压也压不住。 虽说一开始的确是自己主动做了调换,不过安无咎和沈惕这搅水的功力,也是的的确确把本该非常明确的两拨阵营弄得乱作一团,彼此相互猜忌。 马奎尔和沈惕明明是敌对面,现在却被安无咎弄得好像是侍卫皇帝假意反目。 真是厉害。 “我要了。” 沈惕这一对K,卡住了安无咎和艾米,轮到了周亦珏。 桌面中央扑克牌重叠在一起,早已看不清这两张的 只是安无咎已经在心中算清楚了场上玩家出过的每一张牌。 全场总共应该有16张A,第一回合周亦珏就出了4张A,沈惕在第二回合出了4张A,第三回合无人出A,第四回合安无咎自己出了五张A,第五回合马奎尔出了三张。 16张A已经出完了。 要想克住沈惕的K,只能出2或者更大的王。 桌上只有艾米在第一回合出的四张2。 剩下的2,安无咎只占两个,沈惕手里应当是最多的,艾米怕是没有了,马奎尔和周亦珏,如果分得平均一点,一个人有个一两张是有的。 只是,在这个时间点把这两张2打出来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但在他们的角度来看,沈惕又不得不打死。 无意间,安无咎低了低头,发现自己之前泛着蓝光的那条腿恢复正常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队友的赌局胜了。 周亦珏还是选择了放弃,“我也过。” 沈惕之所以上来就给出这么大的牌,其目的恐怕就是想要逼出他手里剩下的2。 一旦大牌尽数放出,碰上沈惕这种有皇帝牌的就麻烦了。 出牌人转到马奎尔,他看起来有几分挣扎与纠结,一双浑浊玻璃珠似的眼死死盯着手里的牌。 思考过后,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过。” 就在他过完牌,一直凝神发呆的安无咎放在桌上的手臂动了动,一不小心,手肘碰到了一旁的香槟杯,他立刻伸手去接,可惜没能接住,玻璃杯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抱歉,我太困了。”安无咎伸手示意,请桌前的荷官安排一名服务人员前来打扫,荷官接受指示,用对讲机传达了任务。 艾米好心问:“玻璃渣没溅到你吧,你检查检查。” “没有。”安无咎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服务生一来,便请他让出一个可供打扫的空位,安无咎照做了,打算往沈惕的方向挪一挪椅子。 谁知挪动椅子的时候,椅角被皱起的地毯拌住,安无咎整个人倒在了沈惕的怀里。 “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让我吃回头草?” 安无咎握着牌的手在沈惕的大腿处按住,食指卡在其中两张牌之间,借力起了身。 “这个问题我丢给你,自己想想吧。” 沈惕笑了,单手扶了一把安无咎的椅子,“丢给我?反正我是想的,就看你给不给机会了。” 说完,打扫玻璃碎片的服务生也离开了,荷官提醒沈惕,“新的回合开始了。” 沈惕轻笑一声,话中有几分傲气,“这么轻松又拿下一个回合。” 桌子正上方记录回合数的投影再次改变。 沈惕垂眼挑了挑手里的牌,出牌的时候转过脸冲安无咎笑了笑,“三个10,现在吃来得及吗?” 安无咎当然知道他说得是吃回头草。 “来不及了。”他嗤笑一声,扬了扬眉,出掉手里的牌,“三个K。” 牌落到桌面中央的牌堆之中,安无咎转过脸,语气暧昧,“不光来不及,我还要死死压着你。” “压没压住他我不知道……” 艾米叹了长长一口气,“反正是把我给压死了。” 她直接没拿牌,两手捧着脸,一脸丧气,“过过过。” 方才沈惕的三个K,没有人要,安无咎心想,轮到自己恐怕也是一样。 果不其然,周亦珏和马奎尔都没有要。 主动权转到安无咎的手中。 安无咎心中思索,两次都是三张K,下家都一一跳过,周亦珏和马奎尔手里应该都只剩下2和王,并且不够多才会不出。 自己手里现在是999单个10连着,怎么出都不可能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倒不如把自己这身“革命者”的皮穿得更紧些,让他们混作一团也打作一团,间接地瓦解了革命者的阵营。 这一招颇有效,到现在为止,他们三人也没有谁真的给谁松了手、送了牌。 “三个9。”安无咎做出了选择,将扑克牌放到赌桌最中间。 “总算是有一个我能出的了。”艾米每次都说的很直白,“三个10。” 周亦珏仍旧不要。 “我要。”马奎尔抽出三张2扔在桌上。 这几张一出来,沈惕就差给他鼓掌了。 马奎尔盯着安无咎的手牌,总觉得他没剩多少,他认为必须把握住时机,这就是时机。 轮了一圈,三张2无人要,马奎尔开始新的一回合。 看了看手里的牌,马奎尔在两个选择中犹豫,最终出了三张10。 既然之前的四张10都打得很简单,大家手里的大牌一定都不多了。 “要吗?”他看向众人。 沈惕笑了笑,“不巧不巧,刚好可以要。” 他打出三张牌,“三个Q。” 马奎尔这才想到,方才大牌打得那么吃紧,也是在K、A、2这三张牌上,Q一直像是隐形的。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状态,连记牌都混乱了。 但他知道,即便自己不出三个10,出四个6,一样会被别人压。 安无咎人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盯着桌上的牌堆。 “过。” 艾米自然也喊了“过”,她除了一开始的四张2,几乎也没有什么大牌了。 最终,连马奎尔和周亦珏也都没有要下这三张。 安无咎笑了笑,“可以啊,这把皇帝的手气未免太好了一点。” “准确说,是革命党的运气好,我本来不应该是革命党吗?”沈惕不喜欢抽烟,装也懒得装下去,于是很随意地将手里的烟头摁在桌面上,将其熄灭了。 经过前面几轮的冷嘲热讽,马奎尔心态本就已经不怎么好,现在更是听什么都觉得是在讽刺自己。 尤其是沈惕说的话。 在沈惕的心理施压下,马奎尔竟也觉得悔恨。 如果自己当初不把皇帝牌给他,他就不会如虎添翼,不会像现在这样操控大局。 当初自己究竟为什么相信了那些人的话? 一定是有人搞鬼。 他看向安无咎,又盯住周亦珏。 究竟是谁…… 新的回合,沈惕选了选,“对Q。” 开始打对子了? 周亦珏感觉沈惕的手里还有小牌,或许是多张的,所以没有出。 安无咎想着要了,但又觉得自己这两张2留在手里还有用处,索性他也不想第一个走,这样就不得不露出侍卫牌,没意思不说,到时候说不定围堵沈惕。 “过。”他眼睛都没有抬一下,整个人懒懒的,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无牌可出了。 艾米倒是开心得很,“我来我来,对K,总算能出出去了。” 牌一落桌,轮次便换到周亦珏的头上。 “对2。”周亦珏扔出两张,一张黑梅花2并一张红桃2,落在桌上的牌堆之中。 他的目的很简单,想逼出场上的大小王。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出王牌,大家都死死捏在手里。 可即便如此,依旧没有一张大小王出现,马奎尔和沈惕都过了。 周亦珏只好自己再出,他手上除了大小王,尽是些小牌、散牌。 “四个9。”出牌过后,周亦珏合上剩余的牌,不让他人发现牌数。 方才的大牌都已经出得差不多了,如今也就剩下2多一些。 他笃定,这一轮沈惕必要出2和王了。 轮到马奎尔,他低头凝视着手里的牌。 他这把是可以出的,有一对J,一对大小王,怎样也能打得过四张9,可是现在出了,剩下的牌就不好出出去了。 “过。” 沈惕见他不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做出一副踌躇不前的模样,“你们竟然都不要。” 他没想太久,给出几张牌。 周亦珏心中一喜,可见他手里的牌,却又愣了愣。 竟然不是四个2…… 沈惕出的,是三张10带一个皇牌。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最大的一张牌在这个时候打出来? 难道沈惕没有别的大小牌,只有一张皇牌? 安无咎笑了笑,长叹一口气,“皇帝总算是出来了。” 他状态极其放松,身子乏力,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靠着椅子的姿势变作趴在桌上,双臂交叠,头枕在上面,侧着脑袋望向沈惕。 “我还以为你要藏一辈子呢。” 沈惕头略低垂着,眼睛凝视着自己身边的安无咎,见他这幅样子,险恶与残忍中透着一丝天真,竟有几分可爱。 倒是有想要藏一辈子的东西。 只不过,不是这张黑白的Joker,而是一个光彩鲜活的人。 “这么大的牌,我当然要不起。”安无咎说完,把脑袋转到另一边,不看沈惕了。 这样更是可爱。 沈惕心想,像只不服管教的小动物。 趁此机会,马奎尔转过头,对身后同组的人做了个手势。 那人意会,立刻凑上前。 马奎尔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便转过头面向赌桌,任同队的这家伙离开了。 “我也要不起,皇帝都出来了怎么打?”艾米撸了撸自己袖子上的毛。 安无咎也伸手过去,抓了一把这白绒绒软乎乎的毛,“你又要不起,你每次都要不起。” “是啊,我手气太差了。”艾米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定是我的美貌迷惑了发牌的小荷官。”说完,她对着小荷官眨了眨右眼。 真是会撩人。 安无咎盯着艾米,又看向周亦珏。 他也没有要,一圈下来,最后还是沈惕稳拿这一局。 “大家都这么放过我,总不能全桌都是我的侍卫吧。”沈惕故意插科打诨,抽出两张牌,“对8。” 他嘴上叫的是对8,事实上确实一个单8,一个小王。 周亦珏见他出了小王,心中更是奇怪。 “你一连出两个王啊。”安无咎笑了笑,直起身,“那我也凑个热闹。” 说完,他抽出两张牌,扔在桌上。 “一张Q,一张小王。” “我不要。”艾米瘪了瘪嘴,扭头问安无咎,“你还有几张牌啊。” 安无咎笑了笑,“可没几张了。” 他算了算,周亦珏的手里应当是有王牌的,不知是大王还是小王。但马奎尔应该也有,如果他后面出更大的牌面,周亦珏的王牌就砸在手里了。 果不其然,周亦珏选择了过牌。 这个烫手山芋落到了马奎尔的手里。 他心中挣扎,手里有一张大王,一张小王。方才安无咎出了小王,沈惕出了一个皇牌一个小王。 这样算下来,他不知归属的王牌还有一张侍卫,一张大王。 侍卫很大可能不在沈惕那里。马奎尔想到之前周亦珏说收买荷官的事,那时候他给出的计划是将皇牌和侍卫牌发给沈惕和安无咎。 显然,这个计划泡汤了。 但他并不清楚究竟是周亦珏办事不力,还是别的原因。 如果沈惕手中有一张大王,那他出牌就可能被吞掉。 但如果沈惕真的有,又怎么会先出皇牌?没有人会在有小王的时候出大王,也没有人会在有大王的时候出皇牌。 皇牌可是唯一一张可以压制一切的牌,他就这么直接扔了出去。 马奎尔瞥向他的手,见他手中还握着不少牌,数了数,至少还有六七张。 不可能,会玩牌的,一定是先出王,再出皇。 “喂。”沈惕拿屈起的指节敲了敲桌子,催促他,“赶紧点儿,还等着赶下一场呢。” 马奎尔手心冒了汗,还紧紧攥着手中的牌。 如果这一把他压制住,后面就好走了,说不定还能第一个出去。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个扭转乾坤的机会。 他心中的一盏天秤不断地摇摆,左边是求胜心,右边则是赌徒摇摇欲坠的谨慎。 但最终,赌一把的求胜心还是赢过一切。 他伸手,将两张牌放在桌上,“对K。” 一张是K,一张是小王。 就在这两张扑克牌落桌的瞬间,沈惕勾起嘴角。 上钩了。 他笑了笑,“大家后手还真是多,这算是我打过最磨人的牌局了,每次以为自己快要跑了,就又被赌上,看来我这个新手,还得多学学。” 这一番话像极了输牌前冠冕堂皇地自我开脱,听完后马奎尔更是自觉十拿九稳,下一步的走牌策略都已计划好。 可下一秒,他便听见沈惕的声音。 沈惕十分做作地“哎呀”了一声,“麻烦了。” 安无咎还跟着配合,笑着问,“怎么?要输了?” “出错牌了。”沈惕丧着一张脸,表情里全是悔不当初的懊恼。马奎尔觉得不太对,皱眉看向他。 “出错牌?”艾米好奇。 该不会又在演戏吧。 “对啊。”沈惕抽出两张牌,没直接放出来,只瘪着嘴自言自语,“怎么就把皇牌给先出了呢……我太蠢了。” 马奎尔背后一凉。 沈惕茶里茶气地叹了口气,像是十分不情愿地出了两张牌,“那就这样吧,对2。” 他出的是一张2,和一张大王。 马奎尔感觉自己就在一瞬间,出了满身的冷汗。 被暗算了,果然是被暗算了! 他愣在原地,看着无人要沈惕的牌,当然没有人要,他手中一张没有用出去的大王,沈惕出了一张大王和一张皇牌,全场只有一人手里还剩一张大王,小王除了侍卫全部出尽。 现在,除了侍卫,没有人有可能同时有两张王牌,能打得过沈惕的2和大王。 即便这个双王在手的人真的是侍卫,也根本不可能出来阻挡皇帝的路。 沈惕这一招,是用皇帝牌做了一计。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之计。 沈惕转过脸,冲他笑了笑,一双绿宝石般的眼在水晶灯的映照下极为晃眼。 “真是不好意思了,马奎尔。” 马奎尔试图说服自己冷静下来,他眼睁睁看着沈惕开启新的回合,笑着说“我真是把一手好牌打烂了”,然后出了四张2。 四张2…… 场上已经没有人有这样大的牌,也没有人有双王可以炸开。 转了一圈,果然无人要牌。 沈惕脸上带笑,长舒一口气,黑色皮手套衬得最后一张牌醒目无比。 “既然都过牌,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将最后一张牌扔在桌上,是一张黑方片9。 一张小牌留底,但从始至终的整套操作却极为折磨对手。 立于桌边的荷官出声宣布,“保皇阵营的皇帝第一个出尽手牌,得到头科。” 沈惕站了起来,颇为绅士地略略颔首,然后伸手,用戴着黑手套的手抚上安无咎雪白泛红的耳后,沿着明晰的下颌线条,握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来。 黑色皮料是冷的,可安无咎白皙的下巴尖一握就泛红。 “加油啊。”沈惕微微俯下身,勾起嘴角,声音低沉,挟着一丝狎戏。 “争取和我的小侍卫打个平手。” 第80章 明争暗斗 安无咎原以为, 面对沈惕的小伎俩,自己一定无动于衷。 可就在与那双绿瞳对视的瞬间,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变得异常的快, 仿佛它并不属于他, 只是在这双眼的引诱下物归原主。 只在一瞬间, 安无咎想到了在收容中心的火海、因他的决断而气愤的沈惕。 还有在那个劣质的成人酒店里,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的霓虹, 光流在沈惕眼中荡开的场景。 沈惕的眼神变了变。 因为他意外发现,安无咎一向雪白的一张脸竟然泛起了一丝红晕。 沈惕轻笑了笑, 松开了握住安无咎下巴的手, 屈起指节,轻轻刮了刮安无咎颧骨处泛红的皮肤。 这动作让安无咎后脊像是过电一样。 可沈惕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直接离开了赌桌。 荷官看向其他人, “玩家出完手中所有牌之后需离开赌桌, 当最后一名玩家离开赌桌之后,桌面上方的投影将直接显示胜利一方的阵营,且自动清算和分发筹码。” 艾米挑挑眉,“这么高的效率啊, 不用复盘看看?” 荷官转头,朝向赌桌外等候的人们。 “各位,你们在赌博晚宴总共的时间也只有六小时,每张赌桌都是公平地为所有玩家开放的, 请你们也为他们的生命节约时间。” “好吧。”艾米用手裹住自己的皮草, 拍了拍桌子,“那就开始新的回合吧。” 安无咎回头, 下意识望了一眼沈惕。 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已经去找其他人了。 可真的回过头, 却看见沈惕就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 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望着他微笑。 “还不走?赖在这儿干嘛?” 安无咎故意做出嫌弃的语气,扭过头看自己手里的牌。 只听得身后头传来沈惕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 “盯一盯我的小侍卫。” “怎么?你吃醋了?” 安无咎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吃自己的醋吗? 真是荒唐。 “其余玩家继续开始。”荷官伸手指了指安无咎的位置,“从沈惕的下家开始出牌,玩家安无咎,请出牌。” 荷官说不会有复盘的机会,意味着自己和沈惕的暗度陈仓难以被发现,除非过程中就被看出牌的张数不对。 但已经走了这么多回合,每回合出的人和不出牌的人都不一样,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很难记住对手每一回合的余牌。 他将三张10给沈惕,实际上没有必要。 因为自己手里4张10一起打出去,到后面的回合很难有人接得住。 这几张牌合出比单出简单得多。 安无咎只是想试试,如果他在赌局中出千会不会被圣坛惩罚,毕竟周亦珏的“作弊”是买卖,不算纯出千。 也只能趁着自己是目前这个状态试一把,一旦变回当初,肯定就不愿做这违背良心的小动作了。 不过事到如今,安无咎的想法的确得到了验证。 那只兔子宣布规则时没有说过不许作弊和出千,果真是百无禁忌。 安无咎想了想之前桌上已经出过的牌,大牌出得差不多了,想要集中在一个人的手中概率就更小。 现在桌上的6、7、9没有几张,估计就算是有多牌,也是出在这几张。 自己手里目前还有一张6,一张10,两张2,一张骑士牌。 这个时候必然要出多张牌,优势大过打单。 “一张6。”安无咎抽出牌,往桌上一扔,“要么?” 艾米一下子喜上眉梢,“这还能不要?当然得要咯? 她打出一张10,“谢谢安老板给机会呀。” 安无咎心想,艾米之前几轮一直没有要牌,或许并不是她故意不要,而是她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多可以出的牌。 在变魔术之前,艾米应该就已经看过了荷官发给她的牌,那个时候她可能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牌并不好,所以在当下决定不要站队到皇帝阵营。 虽然这个理由不算充分,但也勉强可以算作其中之一。 轮到了周亦珏,他手中的牌所剩不多,没什么好挑拣的,他直接打出一张Q。 “要了。” 安无咎转过脸,冲马奎尔笑了笑。 “你呢?你该不会就是沈惕嘴里的小侍卫吧。” 沈惕一走,马奎尔整个人的状态都轻松了许多,他的嘴角也勾起,但透露出的却是不屑,从鼻子里发出哼声,“谁是这个侍卫,你心里不清楚吗? “我要了。” 说完,马奎尔亮出一张大王,是他之前被沈惕设计狠狠堵死的一张,“大王,我看你们谁要得起。” 他那样子颇为解恨。 艾米笑起来,“终于舍得把你的大王拿出来了?” “时机到了当然要出。”马奎尔的脸转了过来,一双眼恶狠狠扫过她与安无咎,“你们两个人里面必然有一个是侍卫,就少装了,把侍卫牌打出来,大家明明白白打个痛快。” 艾米立刻叫冤,“我对天发誓我不是,你们看看哪儿有我这么奇怪的侍卫,一个人都拦不住,也太菜了。” 周亦珏盯着她,一开始因为艾米给沈惕放水,他也怀疑,可打到现在,艾米几乎是给每一个人放水,如果她真的是侍卫,皇帝一走,这个时候一定已经站出来打了。 这个时候不打死其他人的,不会是骑士。 他的目光放回到安无咎和马奎尔的身上。 皇帝牌已经出了,没人要得起这张大王牌。一圈下来,每一个人都选择过了牌。 马奎尔终于等到了自己的主动权! 他低头看牌,手中的牌还剩四张6,三张9三张J和一张张单7。 此时此刻每个人手上的牌都已经不多,棋差一步,可能就会把近在咫尺的胜利让给别人。 他没能来得及算牌,但大致看了看,桌上几人手里恐怕是已经没有多少两张以上的大牌了。 四个6,只怕6太小…… 思索一番,马奎尔终于抽出两张牌,打在桌上。 “三张9。” 艾米笑了,故意打趣他,“你纠结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要出超大的牌呢。” 马奎尔不悦地抬了抬眉,舔了下嘴唇,“那你要吗?” 艾米摸了摸自己短发的发梢,“我不要。” 他心中也知道,场上目前只有一张大王和一张骑士,这两张牌若是出在同一个人的手上,那他早就输了。 所以一定是分开的,现在就看他们愿不愿出了。 安无咎瞟了一眼马奎尔的手牌,薄薄一层叠起,恐怕没有多少,他此刻的表情看起来比之前紧张许多,手死死摁在椅子扶手上。 要么是快要赢了。 难道手里都是一样的牌? “有人要吗?”马奎尔的手攥得很紧,好像生怕被人看到他的张数似的。 安无咎笑了笑,“过。” 艾米耸耸肩,“我当然是过啦。” 轮到周亦珏,他脸色阴沉,颇为挣扎,安无咎想他手里的牌应当比马奎尔还要多,这时候就看他会不会认为马奎尔是侍卫了。 “你又过了。”安无咎故意对艾米说,“真是个好人,可惜我卡不住。” 艾米会过他的意思,瘪了瘪嘴,“毕竟除了我,好像没有人打算给革命党放水呢。” 安无咎听罢便笑了,心中想艾米真是个聪明人,他朝周亦珏瞥了一眼,“那就看周先生的咯。” “你们少在话里话外把侍卫这张牌往我脸上贴,”面对二人的一唱一和,马奎尔心中不悦,“我告诉你们,这里只有安无咎和周亦珏有可能做得成这张侍卫牌!” 听罢这话,安无咎抬了抬眉,“这倒好,一口锅直接砸到我们俩身上。” 马奎尔冷笑,“你敢说你跟他没有关系?他走之前把话递得那么明显?不就是想把这张骑士牌推到其他人的身上?” “是吗?” 安无咎笑着将牌倒扣,两只手往桌上一放,大大方方说着极其暧昧的话。 “我和沈惕是有过那种关系,没什么好否认的,不过私生活归私生活,打牌归打牌,我可没有给人喂过牌。” “你!” “我什么?”安无咎笑了,单手托腮,“喂点什么不好,偏偏要喂牌。” 沈惕没想到安无咎为了赢,竟然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这时候倒是不脸红了,连耳朵都是雪白雪白的。 那刚才为什么会突然脸红? 两人较着劲,周亦珏也在心中暗自较劲,只不过是和自己。 这两人之中明摆着有一个是侍卫,安无咎给人一种是侍卫的直觉,可马奎尔是确确实实喂了牌,而安无咎从一开始就在给自己放信息。 见时间已久,荷官开口,“请下家尽快出牌。” 安无咎盯着周亦珏,在这个紧要关头,他的手指在桌上点了三下。 “我要了。” 周亦珏最终还是决定先压制住马奎尔,喂牌的动作实在是不干净,比起捕风捉影的直觉,他还是更愿意相信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他抽出三张牌,放在桌上。 “三张10。” 其中一张是大王。 这一轮,周亦珏拿了下来。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马奎尔对他的出手极为不满,情绪极度暴躁,几乎就要掀翻整张桌子,“我跟你说了,我不是侍卫!你他妈听不懂吗?” 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应该出这三张9! 两边剑拔弩张,安无咎却悠然倚靠在椅子背上拱火,“别挣扎了,你的动作太明显了一点。” 他这话有两层意思,其他几个没看到的人,只会理解为他喂牌的举动。 但马奎尔自己心里清楚,还有另一层含义。 新的一轮,又是周亦珏出牌。 他手头还剩三张6、三张7和一张Q,怎么样都不好打。 于是他单打了一张Q,毕竟这是他目前最大的牌。 马奎尔手头整整齐齐四个6,已经打不出更大的单牌,所以极为烦躁地喊了“过”。 轮到安无咎,他算了算,“我要了。” 他打出一张2。 场上无人可要。 周亦珏忽然发现不对劲。 骑士牌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没有出来。 一张2让安无咎获得了新一回合的先手权,“10。” 他轻松甩出一张,看向其他人,“要么?” 艾米犹豫了一下,最终可以选择要他的牌,“过吧。” 周亦珏没有牌可以要。 就在刚才,周奕珏把唯一可以压制这张10的牌单点出去了。 这个时候,周亦珏已经意识到了。 他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 决策失误了。 “10都不要吗?这还是我剩下来的一张牌呢。”安无咎散漫地笑着,“马奎尔,你应该要堵我的吧?” 话音刚落,马奎尔便立刻拆了手里的牌,甩出一张J堵他。 “我要!给我!”他情绪依旧没有稳定下来,涨红了脸,或许与喝酒也有关,而他的声音几乎是从咬紧的后槽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张牌落地之后,安无咎竟然忽然间表现出后悔,长吁短叹,脸上满是懊恼和悔恨。 “刚刚不应该那么出的,不该单点6和10的……” 这幅装模作样的驾驶简直和之前的沈惕如出一辙。 发酒疯的马奎尔以为自己迎来了决胜局得转折点,不禁大笑起来。 安无咎仿佛对他的笑充耳不闻,只一味地伸长了脖子在桌上找,直到找到刚刚出的6和10。 接着,他在上面放上自己手里的另外一张牌。 “应该出对二的嘛,这样单独一个王也打不过。” 牌堆之上被安无咎放出的那张牌,是被他拆开对子剩下的另一张2。 他特意将两张2分开打,不为别的,就是想一张一张逼出他们的牌,看他们崩溃,这样才有意思。 场上最后一张大王牌也被安无咎提前骗了出来,用来痛击周亦珏的友军,没人管得住他。 没有人要得起,即使再气,再怎么暴怒,马奎尔也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手里的牌死在手上,看着安无咎开启新的回合。 “我说了我不是,你现在看到了?!”马奎尔从未遇到过这样的赌局,他的自尊心被安无咎踩在脚下,狠狠踩踏,“快!一定要堵住他!” 如果安无咎手里的牌够小,说不定还有机会…… 周奕珏早已知道结局。 “没用的,马奎尔,你打疯了。” “好好想想吧。” 想想他手里究竟是什么牌。 “别这么沮丧,其实我也很想让你们如愿以偿,”安无咎耸耸肩,扔出手里的牌,“可惜了,我只有一张了。”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脖子,手里拿着最后一张单牌。 那张一直被特意留到最后才揭晓的侍卫牌,也是马奎尔的噩梦。 “不是想要高效率吗?” 安无咎随意地将侍卫牌扔到桌上,转过脸,对荷官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你早就应该让他们交牌认输了。” 第81章 兑换区域 “皇帝和侍卫率先将手中的扑克牌全部出完, 保皇组胜利。” 随着荷官的声音,赌桌上所有的扑克牌都消失不见。 “游戏结束,请各位玩家立刻离开赌桌, 逾期双倍赔偿筹码, 交予赌场。” 正巧在这个时候,吴悠与南杉过来, 在赌桌不远处站定。吴悠本来要开口叫安无咎, 可一开口,就被惨叫声打断。 荷官说得镇定冷静,可赌局的结束远不如这样和平, 自桌上的牌消失之后, 安无咎便亲眼看到身边观战的某个黄队成员骤然失去了一条腿,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血从伤口的断面不断地往外涌, 深红色的液体淌到了他的鞋尖。 安无咎原以为自己会冷血旁观,麻木不仁,可当他看到马奎尔暴怒这个为他牺牲的队友、痛骂他挡住了自己的路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反胃,觉得恶心。 这和之前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以前的他, 什么都感觉不到。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人,都可以被划分为两种:需要除掉的, 和可以利用的。 看着那个断了腿的家伙痛哭流涕地抱住马奎尔,喊他“队长”,求他“救命”,安无咎脸上的表情无动于衷。 但他想到那个雨夜的红灯区, 想到了加布里尔所说的话。 受他人之托, 当然要完成才行。 大屏幕上的筹码排行榜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单人榜中沈惕的排行飙升,一战令他从倒数变成了前十五名以内。 而总榜里,马奎尔和周亦珏的队伍都相继回落,安无咎所带领的红组,已经超过第二名的组近5000筹码值,相差甚大。 这座华美的大厅里的血腥气愈发浓重,像一片看不见的浓雾,笼罩住每一名幸存者。 安无咎冷眼目送这只暴戾的猎物愤愤然离去,转过脸,只有周亦珏还独自站在赌桌边,盯着自己。 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凤眼此刻全然没有了笑意,就这样冷冷扫过他和艾米。 “你们什么时候联合在一起的?” 安无咎立刻做出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满脸的干净、单纯和无辜。 “你说什么?我、我没有和她结盟啊。” 看着这张美丽的脸重新化作一张纯洁的白纸,周亦珏的眼中只有警惕与猜疑。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沈惕就站在安无咎两步开外的地方,凝视着他的侧脸。 “你不相信我?”安无咎抿了抿嘴唇,开了口,也朝他走过去,“我……我有一种怪病,性格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时好时坏,在赌桌上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病了,会变得很……” “怎么形容呢……”说话间,他已然来到了周亦珏的面前,眼神清澈而真诚,那双瞳孔如同黑色的湖,微微晃动,我见犹怜。 周亦珏没有说话,只皱起眉。 谁知安无咎突然间挑了挑眉,无辜的表情瞬间从他脸上消失,只剩下嘲讽的笑意和一身邪气。 “就像现在这样。” 果然。 尽管周亦珏心中有所防备,可安无咎这顷刻间的转换仍旧给他带来了或多或少的冲击。 安无咎双手插进兜里,漫不经心地倾过身,靠向周亦珏的侧脸,声音带着笑意。 “你这么问,是承认自己勾结荷官了?” 周亦珏不为所动,也笑了笑,“你不是早就猜到了?” “我是猜到了。”安无咎侧了侧眼,看向周亦珏,“可惜你猜错了。” “艾米和我根本没有关系。她只是一颗不怎么受你控制的棋子,就像马奎尔一样,只用略施小计,就可以骗到那张皇帝牌了。” “你为什么要打破我们的联盟?”周亦珏双眼微眯,“这是早就说好的。” 安无咎直起身,盯着那双他早就看不惯的眼,“你真以为我会跟你合作吗?” “一个习惯性算计和背叛别人的家伙,根本不值得让我放下姿态,与他结盟。” “你什么意思?”周亦珏盯着他。 “什么意思?”安无咎轻笑一声,像是十分疲惫那样叹了口气,对他说,“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找我之前,就已经找过马奎尔了吧。” 他冷笑一声,“怎么我们队的小姑娘早不消失晚不消失,偏偏在你派人传话的时候被人掳走?你当我是傻子吗?” 离得越近,安无咎身上那股邪气便越是充满压迫,一双墨色的眼珠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 “为什么不直接揭穿?”周亦珏直视他。 安无咎却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个不停,“还能因为什么?” 他的笑停在了脸上,“当然是因为好玩啊。” 说完,安无咎撞开周亦珏的肩离开,与他背道而驰。 南杉望着安无咎的侧影,不禁开口:“安先生……真像个大反派啊。” 吴悠表示赞同,“你说得对。” “但是另一种状态下的他……”南杉继续说,“比谁都正直。” 吴悠再次点头,“你说得很对。” 沈惕这次没有直接跟上安无咎,而是站在原处,盯着周亦珏微微垂下的脸。 这家伙比他想象中更奇怪。 被安无咎羞辱后,他的脸上没有恨意,没有愤怒,甚至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笑意。 尤其在他抬头的时候,那双眼里的兴奋无法隐藏。 沈惕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这样子极了宽慰。 可没想到,他做一套,说的却是另一套。 “少盯着他。” “我的爱好之一就是抠人眼珠子。”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双眼,“这就是我从一个意大利人脸上扣下来的,好看吗?” 这一次,周亦珏的脸上终于有了波澜。 南杉又对吴悠说:“沈惕看起来就和善多了。” 吴悠冷笑两声,“你说得对,核善很多。” 安无咎打算独自去一趟兑换区。 他是一个第六感很强的人,走在热闹的大厅里,惨叫声与赌徒的大喊交相重叠,可他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于是安无咎停下来,看了看四周。 他发现,之前一直盯梢的那帮黄队的家伙消失了。 正觉得疑惑,三两人经过,正聊着关于热身赛奖励的事。 “热身赛的赢家就不应该当队长,筹码本来就比我们多,还要拿我们当筹码。” “是啊,他们一个人就比我们多五百呢。我听那个荷官NPC说,热身赛的奖金不多不少就是五百。” “五百已经是很高的了……” 安无咎突然间顿下脚步。 五百筹码值的奖励。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 不出所料,沈惕正在朝他这里走来,还笑着揶揄,“你背后是长了眼吗?” 安无咎并没有笑,脸色还很难看,他盯着沈惕,一直盯到沈惕走到与他并肩的位置。 “怎么了?”沈惕抬手,放在安无咎的头上。 安无咎抬手打开他的手,“你究竟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你自身的筹码值是零?” “原来真的是零啊。”沈惕听了,也没觉得惊讶,笑着揽住安无咎的肩,“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安无咎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但直觉告诉他,或许沈惕真的和自己一样,也缺失了部分记忆。 与他相比,自己的价值仿佛又太高了,高出一个普通人的水平。 “在你身上发生的任何一件坏事,你都记不起来?”安无咎质疑地侧目看他。 “不光是坏事,我也不记得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好事。”沈惕说着,忽然想改口,“不对。” “在圣坛里匹配到你,算是唯一一件好事。” 安无咎愣了愣。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什么好。 心跳又一次加速。 “少来了。”他用冷笑掩饰自己的失态,“好事就是差点死在我的手上吗?” 沈惕并不觉得这话刻薄,反而接了下来,“其实也不坏啊,反正总有一死。”他搭在安无咎肩上的手抬起,摸了摸安无咎的侧脸。 “死在你手里比较有意义。” 皮手套微凉的质感触上安无咎温热的脸,令他后背过了一层轻轻薄薄的电。 耳鼓微微发胀,安无咎听着他的话,但并不想与他讨论这种事。 仿佛这种事说出来便会灵验一般。 “你想死就去外面死。”他撇过头,远离沈惕不安分的手。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傲娇的意思,沈惕笑了笑,“有外面可就有里面,里面是哪儿?” 安无咎笑了笑,“当然就是你想的那个里面,要多里面有多里面,满意了吗?” 听完沈惕一愣,“我可没有想那种事。” “没想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安无咎挑了挑眉,推开沈惕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起开。” 沈惕叹了口气,两手往口袋里一插,跟着安无咎往前走。 没走两步路,他看到安无咎头顶的数字变了,于是也抬了抬头,看向自己的。 他之前的五百,此刻已然变成了四千五。 正巧,其余人结束了赌局,找到他们,正往这边走来。 “等等。”沈惕拉住了安无咎的手,“我们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安无咎回过头,见沈惕的视线落在自己头顶的筹码值上,也忽然间意识到什么。 他们被周亦珏的话术绕进去了。 那家伙遣来的黄毛找到他们,张口闭口就一直提到赌局之后的奖励筹码是自由筹码,有了这些奖励,他们就不必再用队友的血肉之躯下注。 可这其实是个谎言,就算赢得了赌注,这些筹码也只会加在他们的身上。 想进行新的赌局,也只能拿人来赌。 安无咎的脸色阴沉。 “去兑换区看看。既然可以兑换成积分,说不定也可以把积分兑换成筹码。” 刚转身,安无咎便看到了自己“领导”的队友们。 老实说他觉得麻烦,自己泛滥的善意总是会招来更大的包袱,但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好好利用每一个人的长处,让大家在这个赌场里野蛮生长。 “无咎。”钟益柔很是开心地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我赢了两千!” 安无咎笑了笑,“挺厉害的嘛。” 一听他说这话,钟益柔就长长地“啊”了一声,“你又变啦?” 陈哥打量着安无咎。 这就是他之前说的……另一种状态吗? 他正欲开口,身边忽然经过一个双臂尽失的人,挨着他走向大厅的墙壁,靠在上面。 那人的血染脏了大厅米黄色的浮雕墙面,他调取出许多的绷带和药粉,却没有一只手可以用来疗伤。 钟益柔走了过去,蹲下来替那人包扎了伤口。 安无咎冷冷看着,又转过脸,“大家尽情去赌吧,我已经开放了队长权限,你们想用谁当筹码,就用谁当筹码。” 他在鲜血淋漓的“前车之鉴”前说着这样的话,令陈哥不寒而栗。 “但是——” 安无咎的嘴角微微勾着,“你们如果没有十分的把握就下场,导致组里的其他成员受伤,那么就由伤者参与其他的赌局,那害他受伤的人作为赌注。”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安无咎笑着说,“很公平。” 说完,他打算离开,忽然一个小手揪住他的衣摆。 “哥哥。”诺亚抬着头,脸上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级的平静,“我也想赌博。” “不行。”杨尔慈十分果决地否决了她的念头,“儿童是不可控的。” 藤堂樱走到诺亚跟前,蹲了下来,“诺亚,你还是跟着姐姐吧,你放心,这次我肯定不会把你弄丢了。” 陈哥和南杉也觉得不妥。 “诺亚年级太小,她的确有资格参加赌局,但她押的筹码风险会比较高。”南杉说得很现实,也很理智。 陈哥对之前发生的事还有阴影,“太危险了,诺亚还是跟我们一起比较好,要不是大家趁机救了她,现在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有人都对她的提议表示了反对,安无咎和沈惕倒是安静听完大家的讨论。 没人说话了,安无咎转头看了一眼沈惕,“你觉得呢?” 沈惕十分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不关我事。” 安无咎最终看向诺亚,她那双浅棕色的眼十分通透,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安无咎竟然读出了与这个年纪相悖的眼神。 “哥哥,我想参加。”她抓着安无咎的衣摆,不打算放手,“我知道什么是危险。” 她不再像之前一样沉默,说起话来竟比许多的成年人的逻辑还要清晰。 安无咎早就料到,这个小女孩不简单,否则不可能在圣坛的游戏里成为幸存者。 “如果我留在各位哥哥姐姐的身边,只会拖累他们,只要有我在,他们就要腾出至少一个人来照看我。可一个人又不见得打得过一队人,所以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她仰着那张小脸对安无咎提出自己的想法,“我看到过,赌桌上的人就不能那个地方,只要我进了赌局,就没有人能带走我。筹码的话……我可以自己赌自己。” 诺亚说完,众人都愣住。 安无咎却笑了,他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与诺亚对视。 “很好,你说服了我。去赌吧,最好是给我赢点钱回来。” “至于筹码……”安无咎的下巴往身旁的沈惕那儿抬了抬,“就拿你沈惕哥哥做筹码好了。” 南杉忍不住笑起来,被这么明明白白地安排了,他以为沈惕一定会有意见。 可沈惕这家伙的脑子和别人都不太一样,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你再叫一遍沈惕哥哥。” 吴悠耷拉着一张脸,一点也不意外。 安无咎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嘱咐诺亚,“把他全押上。” 钟益柔替那男人包扎完走过来,看众人都打算去找空闲的赌桌。 “你没收钱?”安无咎揶揄道。 “我可没你想的那么贪财。”钟益柔娇俏地瞪了他一眼,“医者父母心,我也会做慈善的好吧。” “不过……”她又说,“刚刚那个男人告诉我一件事,就就当是酬劳。” 藤堂樱立刻追问:“什么事啊?” 钟益柔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只说,最好不要去兑换区。” 听了她的话,安无咎看向那个站起来,独自远去的背影,他头上是橙色分队的带子。 “你们先去找赌桌吧。” 安无咎打发他们离开,最终只和沈惕留在原地。 沈惕问:“还是要去?” “嗯。”安无咎转身便朝着楼梯间走去,他知道沈惕会跟着,所以也没拦。 楼梯上坐着几个受伤的人,他们在这里休息,但即便是不出现在大厅里,只要还存活于这个副本之中,他们就无法避免被当做筹码的命运。 阶梯上满是滑腻的血,视线昏暗,安无咎往下走着,忽然感觉踩到了什么。 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人,只是他四肢具断,浑身染血,已经看不出人的形态。 即便是被他不小心踩了,对方也没有任何反应。 怕不是已经死了。 他头上系带的反面没有完全被血浸湿,安无咎弯腰,扯过那半边。 竟然是黄色的。 是马奎尔队伍之中的人。 他直起身子,目不直视地继续向下,和沈惕一起来到了一层,按照标志牌的指示,来到了一扇门前。 这扇巨大的门上绘制着一副创世纪的画,当安无咎站在门前时,门自动打开了。 里面亮得有些晃眼,只不过不是灯光,而是数不尽的璀璨金币。 这些金币被存放在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中,容器里是一盏巨大的装置,看起来有点复古,像是早已消失的推金山游戏机。 只不过现在,这座机器是静止的,那些数不清的金币没有推动,没有从上至下掉落,只是静静地躺在币池之中。池中金币的高度超过两米,耀眼得很。 沈惕吹了声口哨。 “这才有点赌博的样子嘛。” 第82章 信徒迷雾 两人的身影一离开二楼大厅, 周亦珏便对身边的黄毛说:“去吧。” “要是他不答应怎么办?还找别人吗?” 周亦珏的双眼凝视着不远处,语气笃定,“其他人你更说服不了, 就他了。” “好吧,我去了。”黄毛点头, 按照周亦珏的吩咐朝大厅中心的赌桌走去。 赌桌的边上, 一个红队的人正在等待这一轮赌局的结束, 他专心地盯着桌上的牌,肩膀却突然被点了一下。 “你好你好。”见他回头,黄毛殷切地笑着, “借一步说话。” · 所谓兑换区的里面竟然还藏着一座“金山”, 这是安无咎没有想到的。 他走进去,里面除了这座最大的推金山机器,其余什么都没有,天花板上是一道一道的金属管道, 管道的某一段连通着机器。 安无咎走近,隔着机器四面的玻璃壁,他看见里面堆积成山的金币,令他在意的是, 金币上的图案竟然也是一枚太阳的图腾。 这个图案在圣坛的出现频次未免太高了一点。 转过头,安无咎盯住沈惕的喉结。 沈惕发觉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怎么了?” “你和圣坛到底是什么关系?” 安无咎突然这样问, 沈惕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你是觉得我应该跟圣坛有关吗?” “你脖子上的刺青和圣坛反复出现的标志很像, 只是中间多了一只眼睛。不要告诉我, 你刺它的时候就是随便找了一个图案刺的。” 安无咎又说, “当然了,这种太阳的图案常见,可能是巧合,不过……你这样的人可不常见。” 有时候像是区别于人类之外的生命体,有时候又像是深谙人性、俯视众生,连他都无法给沈惕下一个定义。 “是吗?”沈惕笑了笑,“你也不常见。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跟圣坛有关,我和你一样缺失了许多的记忆,能记得的我基本上都告诉了你。” 安无咎是一个不太喜欢反问的人,毕竟他想知道的,都会自己去查清楚,但面对沈惕,他有一种想听他说的冲动,只要他说得确凿,自己也就愿意相信。 “怎么了?”沈惕见他陷入沉思,又问,“你是想到了什么?” 安无咎正要回答,忽然间,他眼前起了一阵浓雾,骤时间什么都看不清,这雾气越来越深,覆盖了一切。 眼前不再是兑换区高高堆砌的金币,什么都没有。 “沈惕!” 安无咎在一片虚空之中大喊着沈惕的名字,可没有任何的回音。白色的浓雾之中传来了湿稠的腥气,四周围静寂无声。就在他警惕而迷茫之际,雾气深处乍然出现无数条湿滑黏腻的触手,齐齐朝他袭来。 安无咎伸手抵抗,那些触手都能准确无误地缠绕住他的四肢,每一只触手的顶端忽然间裂开口子,变成一个个血盆大口,尖牙上黏着粘稠的绿色液体,像蛇一般的信子往外吐出。 幻境之外,沈惕发现安无咎突然间不说话了,原以为是在思考,可等了一会儿发现他不太对劲。 他的一双黑色的眼睛像是盯着这兑换机,可又仿佛失去了焦点,涣散开来的瞳孔中映着一团金色的光。 “安无咎。”沈惕觉得不对劲,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无咎?” 他站到安无咎与这兑换机器之间,两手捧住安无咎的脸,“你怎么了?” 原以为安无咎眼中的金色光芒是金币映照而成,可这样一看,瞳孔中的分明就是那个怪异的太阳图腾。 又是太阳…… 安无咎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神情,是他从未有过的,沈惕只在曾经遇到过的一名□□徒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那个人深陷于虚无的信仰之中,几乎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将自我消解,只追随他心中的主。 为什么会这样? “醒醒,安无咎。” 安无咎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就像是一座断电的机器,失去了行动力,只剩下一副空壳。 沈惕从未见过安无咎这样子,心中担忧,先是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伸到侧颈动脉处检查,脉搏和呼吸都是正常的。 究竟是怎么了? 沈惕伸出手,正欲贴上安无咎的胸口,检查他心脏跳动是否正常,可就在手指触上胸膛的那一瞬间,一种剧烈的疼痛从沈惕体内袭来,这是他有生以来感受过最大的痛苦。 如同钻心。 他几乎要承受不住,可也就是同时,安无咎也如梦初醒,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体微微晃动。顾不上自身的噬心之痛,沈惕立刻伸出双臂,接住了倒下的安无咎。 安无咎猛然从那片诡异的浓雾中醒过来,仿佛无形中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将他从那些死死缠绕自己的触手中拖拽出来,得以喘息。 他离开了那片走不出的雾,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无咎,你没事吧……” 隐约之中,安无咎听到了沈惕的声音。 他醒过来,对上沈惕的双眼,和之前不一样,他的表情有些痛苦,眉头紧皱。 “我没事。”安无咎自己站定,胸口一起一伏,他的肺部像是漏了一个血淋淋的洞,无论怎样呼吸,触手带来的窒息感无法轻易恢复。 沈惕身上的锥心之痛逐渐减淡,他检查了一下安无咎的瞳孔,确实恢复了。 “你刚刚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听不见我说话,也看不到我,但身体机能是正常运作的。” 安无咎注意到他的声音也有些虚弱,他从来不会这样说话,于是先问沈惕,“你呢?你也不舒服吗?” 沈惕没料到他会先关心自己,只是摇了摇头,“我没事。” 还好他就这样醒过来了。 “你刚刚说……我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 安无咎想到之前做过的许多个梦,都与方才自己陷入的幻境非常类似。 雾气,黏液,触手,无法逃脱的宿命。 他将这些通通告诉了沈惕,连同之前的许多次噩梦。 “这应该和你失去的记忆有关。”沈惕猜测。 安无咎不愿再想,一想到这些,他的精神力仿佛就会被削弱,很难集中精神,脑海中会不断出现噩梦中的情形。 可他现在面临的是一个限时的夺命游戏。 “或许是,总之我现在醒过来了。”安无咎从沈惕的怀中出来,平复呼吸,走到了机器前方,“出去了再深究吧。” 沈惕发现他又一次切换了状态,现在安无咎的状态转换越来越频繁和自然,几乎没有边界。 他身上的异常,很难说与他的噩梦没有关系。 他忽然想到这个游戏的命名。 为什么要起一个这样具有宗教感的名字呢? 安无咎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手掌贴上玻璃。 房间内忽然传出欢快的音乐,紧接着,一个合成语音出现。 “欢迎进入兑换区,首先为各位介绍筹码兑换规则: 第一,兑换筹码时至少需要两名玩家,一名是队长,另一名是获得胜利筹码需要兑换的玩家,若是队长本人需要兑换,则需要带一名同组参与过赌局的玩家前来。” 第二,需要兑换的玩家按下机器右侧的红色按钮,手写输入需要兑换的筹码值,与队长接触后即可进行,兑换需要时间处理,请玩家稍作等待。 第三,得到的积分将以圣币的形式给到各位,圣币没有从属关系,玩家可以将其存入自己的游戏面板,或是兑换成某个队内玩家的筹码。 第四,兑换任务处理期间,玩家可以选择反悔,放弃兑换筹码,但需经过队长同意,和兑换时一样,两人接触,即可反悔。” 听罢规则宣读,沈惕道:“果然是可以兑换成积分之后购买筹码的,这样就可以在队内流通筹码了。” “但是实现起来很难。”安无咎想了想,“按照设定的规则,每一次都必须要至少两人,其中一个是队长,两人需触碰,队长也有反悔权,这个可能是避免叛徒的出现,但是这样一来,也很容易造成另一种可能。” “你是说队长的权力垄断。”沈惕道。 安无咎点了点头,“队长的权利太大了,只要他想反悔就可以反悔,玩家可以把筹码兑换成积分,队长也可以把这个积分据为己有。” 尤其是马奎尔那样的队长,弃自己的队员于不顾,利用他们的生命敛财,最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来都来了。”沈惕转过脸看他,“要兑换吗?” “现在换成积分会不会太早?”安无咎微微皱眉,思索着,“如果是换成积分,再购买筹码转到其他人的身上,我怕会造成恐慌。” 沈惕明白他的意思,“你之前说过他们可以随时用你的身体做筹码,现在如果加到其他人身上,的确是会让人觉得,你是想让他们做筹码。” “没错。”安无咎凝视着眼前的金币,“我其实无所谓他们是不是用我押注,就算是,只要我们能撑到最后,拿到第一,就算我死了也能复活。只是在不商量的情况下给其他人,吴悠他们应该不会在意,只怕这一轮才认识的队友会误会。” 这在当下的确是一个更好的办法,沈惕私心是不愿意安无咎把筹码加在其他人身上的,一来麻烦,二来他控制不了其他人不用安无咎押注,一旦他的筹码值减少,输掉赌局之后的惩罚也就越危险。 他不愿看到那一幕。 两人得知了规则,打算暂且离开,回到赌场大厅将规则告诉队友们。安无咎一直心神不宁,当他踏出兑换区的大门,忽然发觉了问题所在。 “这个地方为什么会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已经来了至少十五分钟,竟然没有人来这里。 正在疑惑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梯的转角款步走下来,高跟鞋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空间显得格外分明。 “嗨,帅哥们。” 是艾米。 她挥着手,向他们问好,“我就知道你们会在这里,想着来碰碰运气,还真让我碰上了。” 安无咎猜到她会来找自己,毕竟在赌桌上她主动将侍卫牌与自己交换。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 安无咎一脸平静,双眼诚恳真挚,和赌桌上搅弄风云的他完全不同,看得艾米都愣了愣。 “你在说什么啊,还说得这么认真。”艾米走过来,靠近他,“我什么都不要哦。” 她说话的声音实在暧昧,沈惕看不得,伸手将她从安无咎面前拽离。 “你拽我干嘛?” “刚刚你脚下有个虫子。”沈惕睁眼说瞎话,艾米低头看,根本找不到他说的虫子,她还将自己的脚抬起来看,高跟鞋底也干干净净。 “你少吓我。”艾米嗔怪道。 就在她抬脚的瞬间,安无咎忽然发现了一个细节,很不对劲。 “你的鞋码……”他伸手指了指,又抬头看向艾米,眉头微皱,充满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是男人?” 第83章 推拉战术 听到安无咎说这句, 沈惕突然笑了起来。 “不是,你才发现啊?” 安无咎有些迷茫地转过脸看他,“难道你很早就知道了?” 他觉得不可能, 艾米明明这么像女人! “对啊。”沈惕双臂环胸,绕着艾米转了一圈, “你看他的个头, 再看看他手的大小, 一看就不对,何况还用系带把喉结遮住了,一看就很可疑。” 艾米赞许地点了两下头, “眼力不错。” 说完, 艾米对安无咎抛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其实你可以把我当做男人,或者是女人,这都无所谓, 因为我是一个流性人,我的性别不受生理的限制,是流动的。我偶尔会装扮成男人的样子,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 装扮成一个女人。”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安无咎了然。 沈惕倒是好奇,“既然你生下来的生理性别是男性, 那艾米就是你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咯?” “是啊。”艾米点头, 为他们介绍,“我以前的名字叫艾略特·斯特丹尼, 我不喜欢在女性装扮的时候叫这个名字, 所以就改了。” 斯特丹尼…… 这个姓氏安无咎觉得有些熟悉, 但一下子想不起来。 沈惕接着又问:“那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艾米笑了,“你怎么这么好奇?” 她故意做出勾引的姿态向他抛了个媚眼,“怎么?对我有意思?” 沈惕抬起手臂,做出拒绝的手势,“完全没有。” “也是,毕竟你们俩都已经是那种关系了。”艾米故意调侃,“不过我对你也没意思,放心吧。” 见艾米如此坦诚,安无咎也颇为坦诚地对他发问,“有一件事我很感谢,但是也很疑惑,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会愿意主动帮我们?” 艾米仿佛早就料到他一定会问,所以只挑了挑眉,脸上是毫不意外的微笑。 “要帮你们,第一是因为我看到了我的牌,当侍卫不好打,那个时候我也不确定皇帝是谁、牌好不好,用变魔术的手段把牌给你,那个当下我其实不完全算是要帮你,只能说是把这张烫手山芋牌丢到你手里罢了。” “第二呢?”安无咎并不认为她没有帮,毕竟她也是实实在在隐瞒了他侍卫的身份。 “第二其实也是希望你们能赢的,虽然我们不是一个阵营,但我压的筹码正好是我最讨厌的一个家伙,比起赢,我反倒更希望输掉那场比赛。” 艾米两手抱着自己的手臂,皮草微微下滑,两只光洁的肩头露在外面,她轻微地耸肩,对安无咎投以一个美丽的笑,“除开这些理由,还有一个最重要的。” “我们其实不完全算素不相识,你不知道我,但我是知道你的。” 安无咎心生疑惑,难道艾米是他失忆前就遇到过的人?还是说她与自己曾经一起参与过某一个游戏。 “不过不是见面的那种认识。”艾米打破了安无咎的猜想,她笑着,朝安无咎走近一步,一双棕色的大眼盯着他,片刻后,艾米抬手放在头上,费了点气力取下了自己的假发。 那顶黑色短发被她拿在手上,此时此刻的艾米露出一头微卷的棕色短发,她晃了晃脑袋,头发变得蓬松,这幅模样,再除去妆容,倒是让安无咎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人。 “我和你上一轮游戏的同场玩家有关系。”艾米说。 安无咎问道,“是乔希?” 艾米笑着点头,“没错,我是乔希的姐姐,或者哥哥,想怎么叫随你喜欢,就像你可以叫我艾略特,也可以叫我艾米” 这样就说通了。 如果仅仅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是不会在赌局上冒着危险换牌的。 她微笑道:“还要多谢你照应他,才能让他结束恢复玩家的那一场游戏,从NPC的苦海里脱离,他都跟我说了,还说他一时动了坏念头,差点害了你,他挺后悔的。” “没什么。”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安无咎也松了口气,“那都是正常的想法,谁不想在圣坛里保全自己?” “救弟之恩我算是报了,”艾米朝他伸出一只手,挑了挑眉,“大家两清,下次再有状况,我可就不一定会这样帮你们了。” 安无咎略微点头,握住了她的手,“当然的,谢谢。” 艾米握了握,很快就松开,“不客气啦。” 她的眼睛瞥向沈惕,发现沈惕无论什么时候,一双眼睛永远都是盯着安无咎的。 她撞了撞沈惕的肩膀,“哎,你可快点的吧,别让你老婆跟别人跑了。” “老婆?”/“别人?” 两个人异口同声,可重点却完全不同。 安无咎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第一反应是向艾米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被沈惕抢了个先。 “哪儿来的别人?他眼里就没有别人。” 艾米笑了,“那可不一定,万一哪天出来一个又高又帅风度翩翩善解人意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动心呢?” 这话沈惕一听就烦,伸手就把艾米往兑换区里推,“去去去,别在我跟前晃荡了。” “你干嘛啊。” “我对棕色头发的人过敏。” 沈惕不正经的理由总是一堆接着一堆,艾米还是颇为识趣地离开了,进入兑换区之前还对安无咎说:“我可认识很多好男人哦,你哪天要是真的想甩掉他,就来找我,保证给你找个更好的。” 为什么不能出一个让人禁言的道具卡?赶紧出,出了沈惕保证花钱买。 艾米一走,两人独处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安无咎莫名有些紧张,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她好像误会了。” “误会什么?”沈惕笑了笑,揽住安无咎的肩膀,“那些话可都是你自己在赌桌上说的,把我都吓了一跳。” “我只是……”安无咎难得语塞,他想说自己只是在赌桌上演戏设局,说出来的话都是临时编造的。 可他好像觉得,自己并不想说这些,索性沉默了。 沈惕搭着他上楼梯,见他不说话,又问了一遍,“只是什么?” 楼梯上的四肢尽断的人消失了,只剩下一滩证明其存在过的血淌在楼梯上,看到这些,安无咎的心情忽然间低落下来,感觉自己方才的局促与难为情在这样的地方是如此不合时宜,有更多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只是想要自救,不得不那样说,不要当真。” 他说着违心的话,打算继续向前,越向上,楼梯上休息的伤员越发少了,可身边人却忽然间停住脚步。 安无咎走了好几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于是站在台阶上回过头,大厅敞开的大门为这条黑暗幽闭的楼梯泄出一丝光。 而这光尽数落在了沈惕英俊的面孔上。 “要是我当真了呢?” 安无咎愣了愣。 当真…… 沈惕勾着唇,一步步向上,将两人的距离缩短,“我这人脑子不太好,分辨不出真假,你在赌桌上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当成是真的。”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了安无咎的眼前,只差一个台阶,也就是这一个台阶,让两人第一次近距离地平视彼此。 这双绿色的瞳孔通透无比,透露着一丝柔弱与委屈,“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安无咎差一点点就被这样的眼神给欺骗了。 只差一点,他就陷入沈惕设下的柔软陷阱,对他说“不会”。 “我真的是胡说的,我们不可能是那种……” 沈惕截断了他未尽的话,“现在不可能,未必以后就不可能。”他笑了笑,又往安无咎身上丢出一个新的包袱,“还是说,你真的像艾米说得那样,看不上我,等着找更好的男人啊。” “怎么会?”安无咎这次是脱口而出,说出的话几乎没有过脑子。 冷静下来,他觉得不太对劲。 自己不太对劲。 心又一次飞快地跳动着,一下一下拼命地捶在胸腔。 “什么怎么会?”沈惕表情松弛,却一再笑着逼问,“是怎么会看上别人,还是怎么会有比我更好的男人?” 这两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棘手。 安无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下意识想要后退,可忘了当下自己正站在楼梯上。 就在他差一点被台阶绊倒的时候,一只手臂敏捷地伸出来,揽住他的腰,将他稳稳地拥入怀中。 “像你这么能打的人也会有不慎失足的时候?” 沈惕的声音很轻,很沉,如同晃晃悠悠的片羽坠入安无咎的耳廓,酥麻感如同涟漪一般扩散至周身。 安无咎回过神,从他的怀里出来,一转身便直接往通往大厅的门去。 沈惕在后面慢悠悠地追着他,嘴上也不留情,“唉,连句谢谢都没有,看来是真的瞧不上我了。” 等他懒散地走上去,到了大门口,才发现安无咎竟然在门边等着他。 “谢谢。”安无咎对他说,但没有抬头看他的眼睛。 沈惕也不急,有分寸又亲密地将手放在他的头上,摸了摸。 “不客气。” 安无咎不禁勾起嘴角,抬头望去,正好看到了南杉、吴悠和藤堂樱,于是两人便朝他们走去。 南杉老远便像是感应到他们似的,拢起的手特意伸出来打招呼,安无咎点头示意,没想到过去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看看诺亚小妹妹的筹码值。” 安无咎听罢,抬头去看大屏幕。 她竟然从靠后的名次一跃进入第十名。 然而安无咎并不十分意外,只是询问,“怎么做到的?” 南杉看向他,忽然发现安无咎的右手被蓝光笼罩,心想难道又有人拿他当了筹码,但安无咎没有在意,所以他也只是先指了指还坐在桌上的诺亚,“我们刚刚讨论了一下,她好像在算牌。” 藤堂樱也说:“你们走后,诺亚就跑来21点的赌桌这里看了一局,看完之后自己上了,然后连胜三局。21点的赌局我之前兼职荷官的时候见得不少,赢得多的都是会算牌的,所以后来就不许人来发牌了,改用AI洗牌。看诺亚这个状态,很像是在算牌的,而且算得很快。应该是在短时间内将桌上对自己有利或不利的牌都建立了一套数字体系,简化成赔率的计算,看有多大的可能爆掉庄家。” 听着藤堂樱的话,安无咎朝她望去,诺亚的神情处变不惊,除了一张稚嫩的小脸,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场根本不是一个小孩子能有的。 沈惕也看过去,打量了一会儿,“果然不是一般的小孩啊,怎么做到的?该不会是小机器人吧。” “还真说不准,反正这个头脑跟她的年纪不太相符。”南杉说,“我在这里看了有一会儿了,感觉诺亚之所以能赢,是因为算牌算得很准。” 安无咎盯着不远处的诺亚,陷入沉思。的确,21点是可以通过算牌得到较为准确胜率的赌博游戏,靠的就是信息博弈,如果诺亚真的连胜三局,绝对不是一般的孩子。 但他还不能完全将她定义为“天才儿童”。 “只有人类能参加圣坛的游戏吗?” 安无咎突然的疑问,让其他几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像是的。”吴悠说,“游戏服务器里有写。” 如果真的是天才少女,也可以解释为何她独自一人能够在圣坛存活。 但安无咎总觉得,这个小女孩没有这么简单。 在这里还没待上多久,诺亚便又赢了一局。 她头上的筹码值再次更新,已经到了3800。 桌上的一名男玩家大手一挥,将桌上的牌通通推到地上,不过扑克牌还没落地,就已经化为虚有。他瞪大了一双眼睛,两手狠狠拍在桌上,对着诺亚打骂。 “作弊,你这个死丫头一定是在作弊!你们给我取消她的资格!” 诺亚一句话没有说,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波澜。 安无咎正要说话,沈惕倒是先替他开了口。 “这个人好可怕啊,这么大声地吼一个小女孩。” 吴悠又一次被沈惕的茶味熏到。 “能不这样说话吗?”他问沈惕。 沈惕依旧死性难改,可怜巴巴道,“难道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 那个男人被沈惕的话刺了一下,可也就一下,不过片刻他就从桌子上站了起来,朝诺亚的方向气势汹汹过去。 “你动她一下试试?” 安无咎冷着一张脸,声音虽不大,但却令人莫名胆寒。 男人回头看向他,看到他的样貌与他头顶的筹码值,有几分退却,但没有打算就此罢休,而是将愤怒化作挑衅和嘲讽。 “我看你们这一个组都是作弊成性,才会有这么高的筹码!这小丫头骗人,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沈惕脸上的笑意立刻烟消云散,方才插科打诨的劲头也没了。 “我最烦有人大声说话了。” 说完他便朝那男人走去,毫不留情,一拳将他揍倒在地。 “你再说一遍,”沈惕眼神阴鸷,声音沉郁,“谁不是好东西?” 那男人被沈惕的影子完全笼罩,连滚带爬地想要起身,仓皇地大喊“救命”,可围观的人们也只是冷眼旁观,谁都不愿帮这家伙。 沈惕笑了笑,假情假意叹了一口气,朝他更近一步,“真是不好意思,这里也没有规定不可以动手打人。” 他正欲抬脚将这个输不起的窝囊废踢开,突然听到身后吴悠的喊声。 “沈惕!” 他很少这样叫自己。 沈惕感觉不对,连忙回头,只见不远处的安无咎脸色苍白,半低头捂住流血的肩头。 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落在地板上,将那只雪白的手染得血红。 他的右臂消失了。 第84章 犹大酬金 事情发生的前几秒, 安无咎几乎是没有知觉的。 直到听见水滴声,看到落在地板上的血,极端的疼痛才传递到周身, 如同一阵原以为会短促、实际上却蔓延至今的刺耳尖叫。 他头顶的筹码值从12000变成了10000。 就在安无咎失去自己身体一部分的时候,大厅内传来庆祝的音乐,大屏幕上,周亦珏组好几个人的排名都大幅跃升, 一时间竟多出一万,周亦珏本人赢得了两千的筹码。 就这样, 紫队超过红队,成为了新的团队第一。 “无咎哥!无咎哥……” 脑子里嗡嗡的,安无咎能听见吴悠他们的声音, 但都像是蒙了一层毛玻璃, 模糊不清。 他握住了自己流血不止的肩头,那种疼便在他用力下加剧。 藤堂樱看到这一幕也很慌张, 可突然间, 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安无咎肩膀断面露出的骨骼,并不是人类的骨骼。 由于是系统直接将筹码者的身体回收,那断面平整干净得很, 最快最快的刀也砍不出这样的效果。 血肉之中露出的一小截, 是银灰色的,泛着金属的光泽。 吴悠反应很快, 花了一大笔钱地购买了医疗包,先是将止痛药递给安无咎, 匆忙让他吞下, 然后又用药粉撒在安无咎的伤口上。 伤口太大, 吴悠的手不知怎么就抖了起来, 药粉撒了许多,他额头都渗出汗来。 一旁的南杉看见,想伸手去替他,没想到沈惕回来了。 南杉从没有见过沈惕这样的表情。 一直以来,哪怕是在最危险的时刻,这个喜欢发科打趣、任何时候都状态松弛仿佛没有任何弱点的人,也会露出这样惶恐的神情。 “我来。” 他一只手按压住安无咎受伤的肩,另一只手拿过吴悠手上的医疗包,找到了止血带,将止血带绕过安无咎的颈侧,试图让断面止血。 安无咎感觉有些无力,血液的快速流逝和断臂的痛苦令他几乎无法集中精神,他看了一眼沈惕,见他眉头紧皱,为他包扎的手都在抖。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沈惕这样紧张。 莫名的,安无咎心中一阵刺痛,比失去一只手臂来得更加汹涌。 他不愿意让沈惕担心,怕他担心。 “我没事……”他抬起满是血的手,碰了碰沈惕的手腕,血液也留存到他的手腕皮肤与皮手套上,“没关系的。”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沈惕的情绪有些失控,他说完之后又有几分后悔,不应该这样大声,“……真的很危险,安无咎,我说过了不要当筹码。” 安无咎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所以并不意外。 他努力握紧沈惕的手腕,让他知道自己真的没有事,真的不害怕。 “我来我来!” 钟益柔不知道从哪个桌上临时过来,用止血带加压包扎,动作很娴熟,“现在必须要赶紧止住血,否则万一因为大失血导致休克就麻烦了。” “你怎么过来的?”吴悠问。 “我听到有人议论了,说一直没有伤亡的红队也有人受伤了。”看着断面不断喷涌的血,钟益柔的一颗心仿佛擂鼓一般,生怕这血止不住,“没想到等我过来看到的是无咎。” “是谁输了吗?”藤堂樱问到关窍,“现在有几个人在赌?” 沈惕扭头,看见诺亚还在桌上,她方才那一局还没有结束,不会是她。 “尔慈也在,但是她没有输,我就在她旁边,她的那一局还没有结束呢。” 藤堂樱心下了然,“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南杉提出一种可能,“会不会是不小心输了?” “不太可能。” 这样的否定和揣测在过去会从任何人的嘴里说出来,唯独安无咎不会。 然而此时此刻的安无咎,脸色苍白,但很笃定。 “不会是意外。” “他是一个胆小的人,如果真的一个赌局没有信心,他不会一口气赌下2000筹码,这个数字比他自身筹码值的两倍还要多……” 恰巧此时,一直在人潮之中搜寻的沈惕看到了陈余的背影,他像鱼群之中脱离的一条鱼,在人群中逆向穿出,此刻正朝着大厅的另一个大门匆忙走去。 他的状态的确不对。 他转头,几乎是以命令的语气对安无咎说:“把你的筹码权限关掉。” 说完,他消失了。 安无咎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失血产生的副作用一一出现,令他几乎站不住,只能原地坐下。 “这种止血方法太慢了,得试试能不能开放静脉通路。”钟益柔试图在游戏商城里购买可以输血的工具,但最后依旧没有找到。 “没关系的。”安无咎说,“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痛了……我的体力和一般人也不太一样,恢复一下应该就可以了。” 钟益柔想到了他之前手腕的伤,的确,安无咎无论是耐痛力还是恢复能力,都比寻常人快得多。 吴悠难以接受,“但你这次是整只手臂,手腕的伤根本没法跟这个比!” 南杉看着很不舒服,但也无能为力,转头想去看看沈惕,却发现他不见了。 血很快染透了纱布和止血带,仍旧没有停止出血的迹象。 “我只要能撑到最后,”安无咎面无表情地说,“就不要紧。” 他抬眼,空中悬浮着的倒计时还剩下两小时二十三秒。 安无咎看向钟益柔,“两个小时内,我会死吗?” 钟益柔知道他不能这样罢休,“我只能尽力,得看看你止血之后的状态怎么样。无咎,大出血是真的会死人的。” 安无咎当然知道。 他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仿佛这样的事他已经经历过无数遍。 “没关系,就算是死了……” 他盯着大屏幕,嘴唇苍白,“只要我们拿到第一,我就可以复活。” · 陈余一路独行,心中惴惴难安,他输掉赌局的瞬间,看到了远处安无咎凭空消失的手臂,血几乎是喷涌而出,他这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个画面。 他沿着昏暗的走廊向下,脑子里全是之前紫队那家伙说的话。 [你们就算全组能赢,一起出去,你能拿到最多的积分吗?你来这里搏命一定也很缺钱,不是吗?] [你想想我们给你的方案,只需要你输一次,拿安无咎作筹码,不需要你杀了他,就把他弄残,让他没办法参加接下来的赌局,你押多少注的筹码,我们会等额给你一半,当做你配合的酬金。] [你好好想想,他真的像他演出来的那样善良仁慈吗?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看看接下来,他从地下兑换区回来之后,是否会把自己赢得的筹码分给你们。如果不是,证明他就是伪善!他明明可以给你们,你们的筹码变多之后,哪怕真的输了,失去了一部□□体,也不会那么容易死,可就你们现在这点儿筹码,只需要一局,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你看着吧,他一定不会给你们,我们已经试过了,筹码是可以用积分转换给其他人的,安无咎就算知道这件事,也不会告诉你们。你只需要在赌桌上试试,看他回来之后,你头顶的筹码值有没有变化。] [你只有900,900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吗?如果我们是害你,只需要找一个人拿你做筹码,故意输给我们,你就死了。 ] [试一试,就试两千,最多断他一只手臂,死不了人的,你也损失不了什么。办成之后直接来一楼兑换区,我们会当场给你一千。] 这些话反复地交错地出现,说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杂,如同他的脚步一般。陈余不断地看向身后,生怕背后出现安无咎,或是同组的其他人。 他知道这条路一旦走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但是为了他的孩子,他不得不这样! 突然地,他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直接摔倒在一具尸体身上,陈余匆忙爬起来,身上沾满了尸体的血。 这个尸体和安无咎一样,失去了手臂,两只手臂,像一个破损毁坏的人体模具,睁着一双涣散的双眼。 陈余的腿都吓软了,他用手抓着楼梯扶手强撑着起来,一步一瘸地继续向下,终于离开了这座昏暗的楼梯。顾不上身后,他直奔兑换区,门动了动,仿佛就要打开了。 可下一秒,他却感到后颈一痛,瞬间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陈余头脑昏沉,睁眼也很费力,只感觉眼前隐约有个影子,瘦长深黑,同鬼一样,视野从模糊渐渐地转向清晰,他终于看清。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沈惕。 沈惕嘴角勾着笑,手里拿着枪。 “怎么看到我跟看到鬼似的?”他的手指勾在扳机护圈里,将手里的枪一圈一圈地转着,看起来像是十分漫不经心,可陈余心里清楚,他在赌场早已听到了旁人的议论,他早就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安无咎关系匪浅。 “你……”陈余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绑着我啊,我……我刚刚被人出老千,我被坑了!真的,我也没有想到会输,我真的没想到!” 沈惕冷笑一声,“我问你了吗?就这么不打自招?” 他走近一步,转动的枪被他反手一握,枪口直接抵上陈余的胸口,“你最好给我说实话,我的手可一点都不稳,手指头颤得很,可能听到什么我不想听到了。,一不小心,这个扳机就被扣下来了。” 陈余的双腿都软了,他连忙求饶,但嘴上仍旧不承认,“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要让我说什么,我真的不是存心的……” “是吗?”沈惕挑了挑眉,将枪移开。 就在陈余以为自己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一声枪响,子弹穿透了他的膝盖! 惨叫声中,沈惕优雅地笑着,“你看,我说了。” 他的声音轻而低,“我的手很不稳的。” 就在他抬起手,做瞄准姿态的同时,陈余痛苦地求饶,“我说……我说,我、我是故意拿他当筹码,故意输的……” 沈惕脸上的笑意冷下来,“是周亦珏?” 陈余没想到一下子就被沈惕看了出来,只得承认,“是……是他,他派人来找我……” 他一五一十对沈惕和盘托出,包括紫队的那个黄毛说的筹码酬金。 “哦?”沈惕像是听见什么有意思的事,脸上带着笑,却让陈余更觉得瘆人,“花了这么大的工夫出卖队友才赚到的酬金,不拿到怎么行?” 他抬脚,踢了踢陈余完好的那只膝盖,“还好只打了一条腿,还能装装样子走过去。” 沈惕把他身上的绳子解了,把他从柱子前扯过来,“你现在就给我去兑换区,把他们承诺给你的那份筹码要回来。” “放心,我会陪你去。” 第85章 以牙还牙 时间一点点流逝。 紫队的分数越来越高, 涨速惊人,几乎是前四个小时的数倍。安无咎忍受着剧痛,坐在大厅冰冷的地板上,睁着一双眼, 努力地望着眼前的屏幕。 “这不可能!” 藤堂樱就在他的身边, 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们的总筹码怎么可能涨得这么快!” “你觉得,这么好用的办法, 他会用几次?” 听到安无咎虚弱的声音, 藤堂樱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止策反了我们组的人, 还有所有组的人?是吗?” 安无咎脸色苍白,只轻轻嗯了一声, 便不再多说。 只看周亦珏一个人便知,他在“保皇”游戏里输掉了那么多筹码值, 应当是不会剩有多少筹码。 可他涨幅惊人,筹码值已经到了7000, 直逼现在的安无咎,是目前的个人第二。 不止是他,连他的组员都一同在涨分,整个小组的分数越来越多,仅仅是此刻, 就已经甩开安无咎带领的红组近3000分。 周亦珏比马奎尔聪明太多。 马奎尔为了赢,采用的是集权手段, 将全组人都视为自己的筹码,只由他一人参与赌博。这样一来, 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他, 就算黄队不能成为最后的胜利小组, 他作为积分第一的人,也不会死。 但是周亦珏采用的是另一种方法,不从自身下手,而是瓦解外部敌人。 他一个一个地策反其他组的组员,里应外合,并且慷慨地给每一个队员赌博的机会,让他们也能赢。 所以紫队的团体分才会上涨得这样快。 这一招,既为自己的队伍囤积了筹码,还巩固军心,溃散敌方,的确是杀伤力极大的招数。 但安无咎心中还存有两个疑影。 第一,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条件而答应了周亦珏的要求。 安无咎想,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是拿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想活下来,就必须成为队内第一的人。 周亦珏许下的承诺,无外乎就是在配合输牌之后,给他们相应的筹码作为酬劳,让背叛者能够顺理成章成为队内最后的赢家。 安无咎抬头望去,不出所料,方才周亦珏组还多出近3000分,此时此刻,身居第一的紫队就只比他们多出一千多筹码值了。 这么块就减少一半,不太正常。 除非是他们把这一半拿出来,兑换成了积分,作为酬劳交给了那些叛徒。 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周亦珏深谙人心,对这些利用人性的东西信手拈来。 但还有一个问题,或者说,这种策反的方法还有一个弊端。 正想着,被安无咎安排出去的吴悠折返回来。看他的表情,安无咎猜到结果不好。 “无咎哥。” 吴悠回来之后,蹲在了安无咎的面前,“我找到橙队的队长了,跟他说了队里可能会有叛徒的事,可他听到了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安无咎其实猜到了。 而且他还想,其余的几个人得到的结果应当也一样。 果不其然,钟益柔和南杉也回来,得到的反馈与吴悠的相差无几。 这就验证了安无咎心中的想法,周亦珏在设局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安无咎所想到的弊端——队长对筹码的安排有否决权限。 一旦像安无咎这样,被组内人背叛,只需要将自己的筹码权限关闭,就可以最大程度上减少自身的伤害。 如果每个组都这样,他最多只能得到第一轮赌局的筹码,因为只要继续下去,队长一定会关闭权限。 除非,那个叛徒就是队长本身。 这些队长心里也很清楚,就算是拼尽全力,最终这六个队伍里也只有团队第一的队伍能全员存活。 与其拼上半条命去争那个可望不可即的第一,倒不如保住自己队内第一的位置。 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待安无咎向他们说出自己的思考与判断后,红队的其他人也明白了。 “原来如此。”钟益柔冷笑一声,“把队内其他人的性命输给其他队伍,换一笔酬劳,这种损人利己的事当然会有人愿意做。” 南杉点了点头,“看来,周亦珏早已收买了除我们队以外的所有队长,包括马奎尔。” 没错。 安无咎看向黄队的方向。 这才是马奎尔此时此刻还没有出来闹的原因。 但这也只是暂时。 以马奎尔的性子,眼看着周亦珏这样猖狂,总会不平衡。 “无咎哥。” 听到吴悠叫自己,安无咎回神,看向他,“怎么了?” 吴悠抿了抿唇,“沈惕不见了哦。” 安无咎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我知道啊。” 吴悠的眼睛睁大了些,“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走之前还特意嘱咐了我,我当然知道。” “那……”吴悠又问,“你不担心他吗?” 当然担心。 但是沈惕的能力他比谁都清楚。 安无咎原本不想说,可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带来的副作用,他头痛脑热,一时竟说了出口,“我担心啊,但我知道他很强,不需要我担心。” “只是……我还挺庆幸的。” 听到这两个字,吴悠分外不解,皱起了眉,“为什么?你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了。” 安无咎苍白而美丽的脸在灯光下,如同一尊浸泡在金色日光下的白玉雕像,失去手臂的肩头被包扎,只有一团模糊的、被血浸染的红。 很多时候,安无咎都有一种超出寻常人类的神性,是一种令人甘愿信任和追随的特质。 他冷静得不像常人,也好得不像常人,但此时此刻,安无咎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种普通人类才会有的神情,像是虚惊一场,又像是劫后逢生。 “我离开这里去一楼之前,还开玩笑说让诺亚用沈惕做筹码。”他垂着眼,睫毛微微颤着,如同两丛即将飞离的蝴蝶。 “还好没有……” 还好不是他。 安无咎只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便觉得心痛,无法接受,仿佛沈惕的命真的拴在了他自己的心上似的,说不清到底谁欠谁的。 吴悠沉默了。 安无咎在他的眼中就像是一潭静水,只有在转换状态的时候,这潭水才会掀起滔天大波。 可原来静水流深,安无咎心中的最深处,早已装下了一个人。 不过……他总感觉,安无咎好像不太能分辨自己的情感,像是有什么障碍似的,明明和沈惕都已经那么亲密了。 “哎,像他那种人,命大得很,才不会随便受伤呢。”吴悠故意这样说,想宽慰安无咎。 南杉见他状态比之前稍稍好些,便询问道:“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看着周亦珏一马当先,此刻已经超过了安无咎的个人筹码值,藤堂樱也有些着急,“对啊,周亦珏已经第一了。” 可安无咎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重伤令他更具一种脆弱而偏执的美。他四处望着,似乎在寻找谁。 “我知道。” 安无咎收回了视线。 他确定周亦珏此时不在大厅内。 “不着急,先等一等。”安无咎轻声说。 他抬头,看向倒计时,还剩一小时四十分。 藤堂樱不解,他们所面临的,几乎是一场死局,时间愈长,对方手中积攒的筹码就愈多,到时候根本追不上。 “还要等多久?时间已经不多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和他们筹码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安无咎轻轻点头,“你说的没错。” “但这场游戏,还有别的玩法。” · 陈余一瘸一拐,绕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朝着兑换区走去。 他心中忐忑难安,无数次地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后悔,可现在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沈惕正拿着枪,指着自己的后背。 到兑换区的大门前,刚站定,陈余面前的大门便缓缓打开,果不其然,里头站着紫队的几个人,其中就有那个黄毛,好像正在等他。 “你来了?”黄毛对他露出一个看起来充满善意的笑容,“我还在等你呢,你自己看看,我们都已经把积分币兑出来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口袋,里面的确是金币碰撞的声音。 但此刻,那声音已经无法让陈余心动了。 “怎么了?”黄毛见他不进来,有些奇怪,“你放心吧,你出去问问,跟我们合作了的谁没拿到积分?大家都有,放心吧。”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高个男人,一直盯着陈余,看得他后背浸出冷汗。 陈余忽然想起,这个人是紫队的队长,周亦珏。 “你们弄吧,我得出去参加赌局了。”周亦珏忽然不再看他,低头碰了碰黄毛的手,按下兑换的按钮,“交给你了。” “行队长,你去吧!”黄毛一副崇拜的样子,将口袋里预先备好的金币投入到兑换机器之中,然后目送周亦珏离开。 周亦珏与陈余擦身而过,陈余的心中好似擂鼓一般,紧张得几乎要吐出来。 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所以才要离开? 一定是…… 沈惕会杀了他吗? 可他听着周亦珏离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外面并没有传来任何其他声响。 就在陈余疑惑的时候,黄毛已然将金币兑换成了他的筹码,叮的一声,陈余抬头一看,自己头顶原本的900此刻竟真的变成了1900。 “我没骗你吧,我们可是很讲诚信的。”黄毛笑得市侩,边侃侃而谈,边朝他走过来,两手一伸,“有一才有二嘛,你放心,只要回去继续帮我们……” 黄毛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疾风从陈余耳旁驶过,砰的一声巨响,血直接飞溅到陈余的脸上。 黄毛的胸口正中一枪。 紫队还剩一个人,见此一幕整个人惊慌失措,大声呼救,只不过很快,这个人也像黄毛一样,被一发子弹夺走了呼吸。 两个人齐齐倒在面前,陈余的身体颤若筛糠,抖个不停,连嘴唇都在止不住地哆嗦,“你……你……” 他从没有想过,在一个队伍里嬉戏打闹的沈惕,竟然会有这样杀伐决断的一面。 沈惕从他身后经过,走上前,用脚踢了踢黄毛的“尸体”,转过头,看向陈余。 他的手里把玩着那把危险的枪,嘴角勾着笑意。 “你杀了他们……” 听到陈余的话,沈惕摇了摇头,“这怎么能算杀呢?” 他笑着拿枪指了指黄毛的头顶,“看到了吗?他的筹码值还在呢。” “游戏规则说过了,只要成为第一名的小组,哪怕之前死过的组员,在最后同样可以死而复生。”沈惕蹲下来,在黄毛的口袋里摸索着,“所以……现在他们并不能算作死人,而是既死又活。” 从这两个紫队的家伙手里搜刮出一些金币,沈惕感到非常满意,“真不错,还有意外收获。” 陈余看着他笑,听他说话,只觉得毛骨悚然,因为他杀人的时候一点也不会感到恐惧和愧疚,仿佛只是踩死一只蚂蚁。 “你、你为什么还要让我来找他们要这一千……” 沈惕起身,看向他,“因为这本来就是安无咎的筹码,即使是一半,也是属于红队的。” 他冷着一张脸,对陈余发号施令,“跟我一起,把这两个人处理了。” “处理……” 陈余害怕他会突然间对自己也一枪解决,再困惑也不得不照做。沈惕说得处理类同埋尸,让他一起将这两人的“尸体”拖到一楼的另一个房间。 陈余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把其中一人放在墙角,那人睁大的眼睛看得陈余心里发毛。 他有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感觉沈惕的杀意已经将他全部笼罩。 这里这样安静,静得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不会有人发现他们。 想着,陈余扑通一声跪下,想要对沈惕求饶,他早就想好了,他还有生病的小女儿要救,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可还没有等他真的开口,就在他下跪的瞬间,沈惕已经举起了枪,一枪击中了陈余的前额。 血溅到沈惕的脸颊上。 “闭嘴。” 没能及时求饶的陈余,就这样,直直地倒在了另外两人的身上。 沈惕低头看着他的“死状”,抬手抹去溅到的血,脸上没有一丝怜悯,反而有些后悔。 “不应该让你‘死’得这么痛快的。” 如果不是因为输掉筹码,队里的总分会降低,沈惕真想拿这个叛徒当成筹码,把他这副身体一点一点分解开,输个干净。 他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不太像个正常人。 所以暂时杀掉陈余,也有沈惕自己的私心。 他不想让陈余说出去,让最善良最无私的安无咎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一个无视人命的疯子。 · 安无咎静静等着,看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如果他对游戏规则的解读没有偏差,这场赌命晚宴的胜利,并不取决于运气,也不取决于赌博技术是否高超。 而是巧取豪夺。 忽然间,思考之中的安无咎感应到什么,一回头,竟真的看见朝他走来的沈惕。 在与他对视的瞬间,沈惕给了他一个笑容。 但安无咎却第一时间看到了他脸上未能擦净的红色痕迹,还有他胸口的血滴。 “你怎么了?”安无咎朝他走去,直到两人面对面,他伸出唯一的手去摸他胸口的血,“发生什么了?你没有受伤吧 他明明只剩下一条手臂,整个人苍白得像一张纸,却只是问他怎么了,好不好。 安无咎那张冷静的脸上十分难得地出现一丝惊慌,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很脆弱。 “为什么不说话?你去哪儿也不说。”这话像是埋怨,虽然程度很轻微,很难察觉。 沈惕最终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臂,给了他一个很轻很小心的拥抱。 像是在抱一个随时可能消失的泡影。 “我没事。” 他半靠在安无咎的另一只肩头,声音温柔,用有些沙哑的嗓音说着胡话。 “我刚刚在远处看你。” “你的右肩真好看,就像开了一朵很红很漂亮的玫瑰花。” 第86章 落网之鱼 安无咎本来觉得, 失去一条手臂来说并不算什么。 至少对他来说不应该是一件值得在意的大事,尽管他失去了记忆, 但就是看自己这一身被更换过骨骼的皮囊便知道,对他而言,剥皮削骨应当都不要紧。 所以即便是重伤失血,安无咎也一直在筹谋之后的局势,没有闲暇为肉身的痛苦而痛苦。 但沈惕仿佛很在意似的,甚至怕自己疼,怕自己觉得残缺,所以故意说他的伤像红色的花朵。 只因为沈惕的一句话,安无咎真的觉得疼了,也真的感到自己的真心被背叛者辜负。 所以在这一刻, 安无咎将自己身上沉重的负担暂且放了下来。 他也抬起手, 回抱住沈惕。 “应该是很难看的。”安无咎还是很理智, 抛开了沈惕极力的美化言辞。 “不骗你。”沈惕的手很绅士地虚虚搭在安无咎的脊背上, 没有紧贴,“你受伤也比别人好看, 而且是好看很多。” 安无咎笑了,笑声很轻。 他毫无负担地在沈惕的怀里躲了十秒, 然后捡起所有担子,退出这个怀抱, 变回那个坚硬如磐石的安无咎。 “我好多了。”他抬眼, 苍白的嘴唇轻轻张合,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表情对沈惕说, “益柔勉强把我的血止住了, 只要不大动, 应该不会再出问题。” 对一般人来说, 砍掉手臂,没有先进的医疗手段快速治疗,很大概率会大出血而死。 沈惕这一刻已经不再对安无咎的身世感到好奇,只是庆幸,好在他是特殊的。 “那就好。”沈惕没有多说别的,又从面板里兑换了一种维持体力的昂贵针剂,递给安无咎。 安无咎此刻还揶揄,“你大手大脚地花积分,别人看了可能都很迷惑。” “迷惑什么?”沈惕见他不接,只好自己取了密封头,低声说“我给你注射了”,然后便扶住他的左臂,找合适的位置注射。 “当然是弄不明白你为什么来这里,来了又不好好留住这些钱,白白在刀尖上舔血了。” 沈惕也笑了笑,“我以前也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但现在想想,只觉得幸好来了。” 听了这一句,安无咎的心率又一次加快了,他不确定是自己的情绪作用,还是沈惕缓缓推入自己体内的针剂药液作祟。 但他无法自信和笃定到沈惕说的话一定是为他,一定不是安慰。沈惕是一个大多数时候都不甚认真的人,他的所作所为只为了有趣,只为好玩。 一切能让他有短暂求生意念的人或事物,或许都会获得沈惕的多加青睐。 安无咎想,自己算是特别的,也不完全是。 但即便如此,他心中想说的,还是说了出来。 “我也是。” 说完后,他抬眼便撞上沈惕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眼中有些意外的笑意令他有几分心动。 此刻苍白如纸的安无咎,大概也只会因沈惕一人面红。 注射完手里的针剂,已经过去不少时间,沈惕觉得奇怪,安无咎竟然不追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只静静站着,好像什么都知道。 但如果他真的知道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或许又不会是这样的表现了。 “我有一个新的计划。” 安无咎开口,对沈惕说。 沈惕的确是个无所谓人命的人,对谁都一样,但他不会阻止安无咎的任何善举,即便他现在身受重伤,几乎自顾不暇。 但如果安无咎需要去扛下重担,沈惕也不会拦下,他的选择只是陪他一起。 “你说,看看我们想的是不是一样。” · 周亦珏在兑换区的时候便感觉不对,于是交给了两名队员,自己独自上来。 没想到过了这样久的时间,队员依旧没有上来。 他远远地看到沈惕,正抱着安无咎,两个人像是在说话。 周亦珏愈发觉得事情不正常,红队那个和他们里应外合的家伙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反倒是消失了很久的沈惕出现了。 稍加联想,周亦珏便知道事情暴露了,恐怕两名队员也凶多吉少。 于是他直接改变计划,转头去找马奎尔。 马奎尔此刻还困在一个赌桌上,周亦珏等了等,眼睛瞟向大屏幕。 事情的发展此刻依旧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即便是将筹码对半分给叛徒,他所带领的紫队目前稳坐第一。 安无咎因为重伤,暂时没有参与赌局,他的筹码一直没有动。 不过他低估了安无咎有多得人心,没想到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人继续拿他当筹码,甚至不拿彼此当筹码。 红组的总筹码值稳定得可怕,其余几个队员的筹码值有上升,但不多,唯独他们队里那个奇怪的小女孩,现在已然成为了全场第五名。 马奎尔结束了赌局,赢得并不多,他一拍桌子从赌桌上起来,眼睛一扫,便直接扫到了周亦珏。 心中的气一下子来了,马奎尔大步朝他走来,揪住周亦珏的衣领,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打得周亦珏连退两步,嘴角淌血。 “你还有脸过来!”马奎尔指着大屏幕上一马当先的紫队,“这就是你说的好处?!好处全让你们紫队得了吧!” 周亦珏擦了擦嘴角的血,依旧对马奎尔笑着,马奎尔见状,心中极为不满,于是又是一拳过去,只是这一次,他没能得逞。 他的拳头被周亦珏一手握住,对方的力量原来大到可以抵挡他的攻击,这令马奎尔感到意外。 “这只是第一步,埃夫隆先生。”周亦珏将手松开,斯文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接下来还需要我们的合作。” 马奎尔将信将疑,眼前这个男人心机太深,他几次险些栽在他手里。 “合作?你还有脸跟我合作?” “我们的目的不是一样的吗?”周亦珏笑着,那双微微吊起的凤眼微垂,精明尽收眼底,“其实你和我根本不在乎队员能不能活下来,这一点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安无咎这样的强敌,能不能在这一轮游戏消失,不是吗?难道你还想再输在他手里?” 这一句话几乎戳中了马奎尔的心。 周亦珏微笑着,瞟了一眼大屏幕,“看到了吗,他现在还是第一呢。” 马奎尔对此自然不痛快,“他是队长,对筹码选择有否决权,你又有什么办法让他不做这个第一?” “方法自然是有的。”周亦珏笑笑,“这就需要你和你队员的配合了。” 见马奎尔稍有动摇,周亦珏加重筹码,“其实我只要是小组第一就行,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组员的筹码兑换给你,这场游戏看起来是团队赛,实际上只有第一名能存活。我别的不要,只要队内第一。” 马奎尔瞥了他一眼,“那你说说看,你的方法是什么,怎么赢过安无咎?” “很简单。” 听到这一句,周亦珏知道合作这件事已有了七成把握。 “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那个宣布规则的声音吗?” · 安无咎一直观察着赌场上的众人,同为红队的几名成员还在趁最后的时间想办法用赌博获取筹码,尽可能补上空缺。 但赌博这种事,不可能一直赢。 就在挫败一次过后,破窗效应愈发明显,这一次是钟益柔,她在她擅长的摇骰子里输了,但她用的是自己做筹码,输掉的是一只左手。 安无咎看到杨尔慈扶着受伤的她回来,才知道她输了。 他立刻兑换了医疗用品,并且让沈惕前去,叫停其他人的赌局。 “赌完这一局,都不要继续了。” 钟益柔额头冒着汗,指导着杨尔慈为她处理伤口。 “原来你的手也会抖?”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情说笑。 杨尔慈的眉头却难以松开,“我说过了,要赌就赌我的手。” “研究员的手多宝贵啊。” “医生的不宝贵吗?”杨尔慈反问她。 钟益柔一时语塞,只好自嘲,“我也只能算半个医生了,黑市里的那种。” “那我现在也不是研究员了,半个都不是。” 两人对视,杨尔慈难得地也笑了。 安无咎先带着钟杨两人离开大厅,前往之前和沈惕的约定处,这里相对隐蔽,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等沈惕一一找到其他人,因为不能中途打断赌局,只能等待结束,所以时间已经过去不少,可钟益柔的伤依旧没能完全止血。 她的状况不太妙。 人到齐之后,大家都对陈余的消失避而不谈,相当默契。 只是藤堂樱依旧有些焦虑,“我们现在真的不赌了吗?总筹码差得有点多了。” 南杉开口道,“说起来,我刚刚特意观察了一下,发现周亦珏组的人继续赌下去的也不多了,人不是很全,有两个我没找到。” 沈惕心里回答,那两个已经凉了。 “有点奇怪,”南杉想到离开大厅前他看到的时间,“现在只剩四十分钟了,按理来说他们应该趁着收买的叛徒,抓紧时间收集场上的筹码才对。” “你们还记得之前那个兔子的声音吧。” 安无咎开口道,“他说的关于最后判决胜负的规则,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 吴悠回忆了一下,想到便直接复述出来:“胜负……他说最后总数最多的队伍获得第一名,全员幸存,其余组内部的第一也可以幸存。” 安无咎又问,“什么的总数?” 吴悠忽然意识到了。 但先说出来的是诺亚,她轻声道:“是积分。” 是积分的总数,并非是筹码的总数。 明确了这一点,众人无一不豁然,也后背一寒,这个游戏用赌上人命的赌博来包装,本质却是一场争夺战。 筹码固然重要,只有足够多的筹码才能换取足够多的资金。 可大家深陷血腥赌场之中,几乎已经无暇顾及最初的规则。 拿到筹码是没有用的,重点是兑换。 钟益柔皱了皱眉,“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占住兑换机器吗?” 沈惕却挑了挑眉,“光我们怎么够?” 安无咎对他们每个人都安排了相应的任务。 “这一次我们面临的对手不是系统,也不是NPC,是非常难缠的敌对玩家,他们也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这可以驱使他们做出任何事。” “所以拜托大家了,你们每一个人都很重要。” 钟益柔听完,有些心酸,吃了一次亏的安无咎还是决定相信他们,但明显,之前的那个理想主义者此刻已经蒙上了一层阴翳,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你呢?”杨尔慈看着安无咎。 感觉体力还在缓慢地流失,精神有些不济,安无咎定了定神。 “我和沈惕一起,再去一次兑换区。” · 听完周亦珏的布局,马奎尔心中有些吃惊,这些根本都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也和场上的许多人一样,一心投入到这赌场之中,只想获得越来越多的筹码。 没想到他却想直接抢。 “你说的办法真的有用?” “可以一试。”周亦珏对他说,“你要知道一个领袖人物当然可以带领胜利,可如果没有这个领袖,那些习惯了被带领的人,又能怎么办呢?” “也是。” 擒贼先擒王。 · 安无咎与沈惕重走了一次那晦暗的楼梯,这一次,曾经在这里养伤的那些“筹码”们,都无一例外地失去了呼吸,横七竖八地倒在楼梯上。 尽管没有了生命迹象,可他们被物化的痕迹还在,头顶的筹码值依旧在发光,甚至还会减少。 于是,本就不完整的躯壳再度失去了一部分。 兑换区这里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安静,绘有创世纪的大门再一次开启,金光如同宗教世界里的神降之光,一点点普照在两人身上。 空旷的兑换房里除了巨大的推金山机器,看起来空空如也。 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一场看不见的鸿门宴。 一方要捉,一方要闯。 “先兑换吧。” 安无咎说话声音比平日里大了一些。 说完,安无咎故意牵起沈惕的手,这个动作超出了沈惕的意料。 他以为安无咎只会碰一碰他的手臂。 可安无咎选择了十指相扣,很短暂,又松开,按下兑换筹码的功能键。 被这只手输入进去的筹码值也和他们的亲昵一样,只在屏幕上短暂地存留。 推金山的机器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仿佛开始了它的运作。 就在此时,安无咎看到玻璃上的倒影,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安无咎原以为他们会杀了他,但并没有,或许是因为之前自己切换时给他们带去过大的羞辱,现在也想留着他的命羞辱回来。 短暂的昏迷时间过后,安无咎从混沌中苏醒过来,后脑很痛,他感觉自己被吊了起来,被蒙上了双眼,手脚捆住,无法动弹。 “别挣扎了。” 笑声透着满满的讥讽。 “落网之鱼,就好好看看自己是怎么输的吧!” 第87章 明知故犯 兑换机器的效率慢得不像是这个世纪的产物。 站在机器前, 黄队的一个队员心下暗自吐槽。 他们黄队的队长马奎尔接受了周亦珏的提议,愿意再给一次机会,与他合作。毕竟在周亦珏向他阐明这次游戏真正的规则之前, 他的确没有从误区中走出去。 周亦珏请他带领黄队全员来到兑换区, 并且为了规避意外的发生, 两队都预先把筹码兑换出来。 马奎尔同意了, 但条件是,黄队的人先兑换。 周亦珏人少,要想扛住必须要多一些人头,只得同意。 于是这两队人马囿于一层的兑换室,陷入漫长的等待之中, 马奎尔自然是第一个,然后黄队依次往下,等待着这座巨大的推金山机器运作齿轮,将属于他们的金币一点点推下。 黄队的人将全部积分兑换出来,各自保管,一枚金币价值五百筹码,有些人拼死拼活到如今也只有一两枚。 “你们来吧。”马奎尔让出一步,让周亦珏兑换。 周亦珏一面等待自己的金币兑换,一面对众人说着接下来的固守计划。机器运作之下, 诸多金币从管道中掉落, 看得马奎尔有些眼红。 这小子现在已经是全场第二高筹码的人, 眼看着他的积分币越来越多, 马奎尔心里不由得也开始不舒服起来。 这些积分说不定就是最后游戏结束的奖励积分…… 周亦珏收好所有的积分币,忽然听到动静, 一转头, 只见原本安排好盯住安无咎的人急匆匆跑回来, 在兑换室门口喊着:“人来了,要下来了!” 其他几个紫队的人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办?我们还没有兑换!” 周亦珏眉头皱了皱,又松开,“先按计划来,之后再兑。” “可是……” “没有可是。”周亦珏果决地阻断了队员的念头,“我说了,先抓住安无咎。” 两队人在周亦珏安排之下购买需要的用具,设好局。周亦珏自己兑换了一把枪,他来的时候看到了地上没有清理的血痕,猜到沈惕一定用的是枪。 既然如此,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安无咎果真如他所想,打算趁兑换室无人的时候将自己手中的积分兑换出来,因为他也一定参得透这场游戏的目的。 每一个聪明人都喜欢自负聪明。 谁也不能幸免。 尤其是像安无咎这样自负善良的聪明人,往往败在多余的善心上。 在圣坛这样的泥沼里,何苦为自己多加负累,做救世主呢。 他们按照周亦珏的计划,在安无咎兑换积分后偷袭他,然后将两人分开,吊在天花板上,保证两人无法接触。 做完这一切,马奎尔几乎已经想要提前庆祝他们的胜利了。 安无咎的后背连腰被系了一条粗而长的绳子,悬于天花板之上,微微摇晃。 周亦珏抬头看他,如同在观赏一只被绑在窗棂边的死蝴蝶,漂亮,但已无力回天。 所有人都对安无咎感到好奇,但周亦珏没有。 他此刻仿佛已经看透这个人,丧失了兴趣。 “解决了他,其他人都是小问题。”马奎尔冷笑一声,心中原本有几分可惜,可惜安无咎生了这样一副貌美脸孔,却要吊死在这里,就连他的筹码兑换的积分也要为他们所有,恐怕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难得在圣坛遇到这样一副好皮囊,还没能试一试,对方就活不成了。 推金山机器还在发着运作的声音,一枚金币接着前一枚从最顶端的圆孔中出现,丁零当啷掉下来,被一个个障碍改变下坠的路线,曲折向下。 安无咎就是被这声音惊醒的。 他的后颈很痛,想也知道对方就是用偷袭击后颈的方式让他昏迷的。右肩被绳子勒着,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受到新的挤压,剧烈的疼痛令安无咎很快从昏迷中清醒。 目前为止还在意料之中。 安无咎试图动腿,但无济于事,周亦珏与马奎尔明显只是想让他无力旁观,让他袖手无策,所以才会用绳子绑住他周身,连唯独剩下的一只手也绑在身后。 蒙眼后的安无咎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于是听觉变得格外灵敏。 他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声,称自己为“落网之鱼”的嘲讽,还有金币下坠的声音。 金币的声音这么近,至少说明他此刻就被吊在兑换室里,并没有离开,机器声在自己的后方。 安无咎回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入这间兑换室时看到的场景,除了那座巨大的推金山机器,这个房间的装饰也十分不同,天花板上有许多间隔的钢条,是用来固定这座大型机器的。 那么他现在就是被他们吊在兑换机器前方的钢条下。 选择兑换的时候,安无咎特意挑了个尽可能大的数字,将兑换时间拖长,如果没有猜错,这个时候周亦珏和马奎尔应当还没有拿走他的积分币,否则,他们现在一定是为了分赃而争执了。 沈惕呢? 室内无风,人多音杂,安无咎想到沈惕,心中的不安不断地放大和扩散,直到…… 直到他听到了耳坠碰撞的声音。 沈惕就在他的附近! 他一定也是被这些人吊了起来,但不知道是否已经清醒了。 安无咎心中有一丝慰藉,至少现在沈惕还在他身边。 黑暗的视野之中,红珊瑚耳坠如同一盏星火,将模糊的距离具象化成一个不近不远的点,蒙眼的安无咎仿佛能够看到那个点。 那就是沈惕的位置。 “这玩意儿也太他妈慢了。”马奎尔忍不住照着兑换机踢了一脚,机器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到底是兑换了多少?” 可就在他踢了一脚之后,突然间,整个房间都黑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黑了?停电了吗?” “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马奎尔心中有些不安,难道真的是自己一脚踢成这样的? 周亦珏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安无咎和沈惕的身上,他猜测应该是这两人为了逃脱使出的诡计。 不过黑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灯光重新亮起,兑换机器再一次恢复之前的金光闪闪。 周亦珏盯着两人,微微眯眼,他们并没有逃离。 就在这时候,安无咎听到一个厌烦的声音。 “吵死了。” 马奎尔愣了愣,抬头一看,是沈惕说的。 他同样被蒙了眼,吊在半空,但似乎是苏醒过来了,整个人长吁短叹起来。 “把我弄这么高,真是辛苦各位了。我这个头都抵得过你们用的梯子了吧。” 被他嘲讽,黄紫两队的众人也略有不爽,出声议论。也就是这么一出声,让安无咎和沈惕确信,他们应该是把队伍里所有的人都聚集起来了。 就是为了垄断兑换区。 “你得意什么?” 马奎尔冷笑,“过不了多久,你就知道白忙活一场是什么滋味了!” “原来如此,”沈惕笑了笑,“你们可真是狡猾啊,趁我们兑换筹码的功夫把我们打晕,全都吊起来,让我们没法接触,只能任由筹码被兑换成积分币,再被你们拿走。” “是这样吗?” 沈惕将全过程全捅出来,周亦珏也不觉得意外。 “是又怎么样?”马奎尔笑了,“后悔了?你们光是一次兑换就要等十分钟,怕不是把你们两个人的所有筹码都兑换出来了吧,一下子倾家荡产,怕不怕?” 他知道现在沈惕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就连他身上那把枪,都已经被他们收走了。 沈惕吊在上面晃悠着,“我当然怕,可我就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呢?” “我们不想游戏这么无聊地结束。” “借口。”沈惕快速地打断了周亦珏的话,笑了笑,“周亦珏啊周亦珏,你这种有利必图的家伙,留着安无咎的命,不过是因为你知道他身上有彩蛋卡罢了。” 周亦珏听到这一句,愣了愣。 彩蛋卡? 马奎尔立刻反问:“你说什么?!”他猛地扭头,隐忍着被欺骗的怒火问道,“你知道他有彩蛋卡,所以不杀他?” “我根本不知道。”周亦珏反驳,可此时此刻无论他如何反驳,都已经是枉然,马奎尔原本就是不信他的。 周亦珏心中动荡不安,可表现得十分平静,“你不用白费心机在这里玩离间了。” 他莫名有一种不妙的直觉,感觉沈惕是在拖时间,可他又无法确定。 如果真的有,真的能抽出稀有的复活卡,他进入圣坛最大的愿望或许就能实现了。 他只想要一个人复活而已。 但周亦珏始终无法相信眼前诡计多端的两人。 “无论安无咎是不是有彩蛋卡,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是吗?” 安无咎笑了,他接过沈惕递给他的戏,开口便问:“如果我的彩蛋卡有机会抽中稀有道具卡,你也觉得不重要吗?” 说完,他用语音召唤圣音,要求显示他持有的彩蛋卡。 安无咎并没有想到,沈惕竟然会这样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的命。 他明明不需要陪他走着一遭,也不必为了他身临险境,可就在这种时候,他满心想着的还是为自己找一个脱离危机的理由。 下一秒,安无咎的面前便出现了虚拟的彩蛋卡投影,三张,整齐地悬浮于空中。 但除他以外,没有任何人有权处置这三张卡片。 原本是没有不杀安无咎的理由,可现在真的有了。 马奎尔冷哼一声,“这三张卡我们直接抢来不就行了?” 沈惕笑了,“抢来?这可是系统给的卡,持有者要是死了,卡片也作废了,你怎么抢啊?” “而且……”他又晃悠着,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们?三张卡,你们怎么分呢?” 哗啦啦地,大量的积分币被推了下来,新的积分币从顶端的圆孔中出现。 安无咎心中算着,这大概就是最后一批积分币了。 他仅剩的左手在身后缚着,但败也断臂,成也断臂。 只剩下一只手臂,无法像双臂俱全的人一样可以被牢牢地绑住。 安无咎忍受着剧痛,试着活动被绑住的手臂,试图用手指去够他们打下的结,绳子在他断臂伤口处摩擦着,疼痛愈发清晰,像是钝刀子慢慢地磨着皮肉。 沈惕的话将:“他在离间,如果你想要,埃夫隆先生,我可以给你两张,我只留一张。” “喂。” 沈惕语气里满是揶揄,“你们讨论别人所有物的时候,也稍微放尊重一点。” “说过要给你们了吗?” 周亦珏轻笑,“那恐怕也不由沈先生做主。” “是啊!”马奎尔冷笑,“还真以为自己是安无咎的姘头,说什么都算数了?像你这种家伙,也睡过不少人吧,他肯定也对你没感情,你们都是一类货色,互惠互利嘛,别弄得这么假惺惺了。” 明知他是恶意,但沈惕还是忍不住动怒了。 从他笃定安无咎对他无意开始。 马奎尔见他不说话,还要继续,“怎么,被我说中了?”他故意喊着安无咎的名字,“喂,安无咎,我看还是你喜欢他多一点,不过这小子心里一看就是没有你的,否则怎么会把你彩蛋卡的事都……” 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极大的动静。 像是……许多人从楼梯上下来似的,重叠交错的脚步声异常的响。 他们来了。 听到预期之中的声音,安无咎心中的不安尽数消失,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用力地前后晃动自己合并的腿,试图将自己荡起来。 一次。 两次。 “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难道所有人都来了?” 三次,安无咎终于晃起整个身子,如同钟摆一样,从前向后荡去,绳结在钢条上移动,从一开始的位置移动得更加向后。 应该够了。 安无咎努力向后一荡,双脚及时地触上兑换机器的玻璃柜,狠狠一蹬,猛地借力,整个人向前晃去! 就在瞬间,他肩膀处的绑绳从断臂处蹭下去,松散开。安无咎快速挣脱开被束缚的左臂,撞上沈惕的瞬间,用左手揽过他的肩。 在摇摇欲坠中,安无咎用仅存的手臂拥住沈惕,给了他一个极不完整的拥抱。 他明知这样的触碰就够了。 “我反悔了。”安无咎并不清楚,这一句话,究竟是对兑换机器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他明明知道,只需要一个触碰,就可以放弃前面所有的兑现。 金币已经收回,机器已然重新运转。 这样就够了。 外面动荡的人群不受控制地涌入走廊,浩浩荡荡闯入兑换室。 “无咎。” 沈惕试图回抱,可他的手被牢牢绑住。 “沈惕,你欠我的那个好处……” “我现在可以兑现的,是吧。” 蒙眼的安无咎低下头,在兵荒马乱的黑暗中吻上沈惕的面孔,额头,眼睫,鼻梁,他沿着失误向下摸索,仿佛一个学习如何爱人的孩子,终于跌跌撞撞找到出路。 终于与他交吻。 第88章 割肉饲鹰 安无咎是抱着必死的心做出最后的计划的。 他与沈惕对队内的所有人说出接下来需要他们完成的每一步之后, 观察大厅里紫队和黄队的动向,知道看到这两队人马全部消失在赌场。 等待片刻,安无咎和沈惕也去往一楼。 从一开始, 两人就是故意跳进黄紫两队的陷阱。 自他们走后, 红队剩下的6人争分夺秒, 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完成两人的计划。剩余场上的队伍,除开红队和已经去占领兑换区的两队,只剩下橙绿蓝三队。 [现在周亦珏和马奎尔已经集中两组人马占领了兑换区, 他们的计划很简单, 只要在最后的时间里兑换好筹码,并且阻止其他人进入,就可以获胜。 所以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就是联合场上更多的人。] 于是, 吴悠、钟益柔与藤堂樱三人分别前往剩下的三组寻求合作。 [大家各属不同队伍, 是不会轻易合作的,要想说服他们, 就必须先从内部瓦解这些队伍。 游戏玩到现在,他们应该也很奇怪, 为什么只有队长的筹码在涨。你们只需要将事实在这个合适的时间点说出来, 并且给出实质性的利益交换, 不要交换筹码,要交换我们过往游戏里获得的奖励积分。 奖励积分只有幸存者才有机会真正拥有,一旦淘汰就失效,他们一定会为了这笔奖励积分而相互竞争, 争取能活下来。] 按照安无咎所说, 三人分开, 各自找到相应的队伍。 藤堂樱笑着凑到几个垂头丧气的橙队队员身边, “你们怎么这么沮丧啊。” “你有什么可高兴的?”对方皱着眉,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情跟她多说话,“都是要死的人,兴奋什么。” 藤堂樱不慌不忙,“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你们不死呢?” 他正说着,不远处看到吴悠拿了一个从NPC那里买来的微型扩音器,站在大厅中央试了试声音。 “喂?” 声音比他想象中还大点。 他还是受了沈惕买广播的启发,只不过这种东西比广播好用,万一一楼也听得到广播就麻烦了。 吴悠懒得多说废话,直接了当戳穿,“橙绿蓝三组的所有组员,你们的队长都背叛了你们,跟紫队的人串通一气,把你们的组员当成筹码故意输给他们,然后获得对方给的回扣。” 整个大厅一片哗然,藤堂樱啧了一声,“干嘛抢我的话啊。” 橙队的队长是最早一个反应过来的,原本站在赌桌边的他大惊失色,表情慌张,向后退了两步,说话都结巴起来,“他、他胡说!” 吴悠一脸冷淡,不做任何表情,“为什么你们的队长一直输,为什么都是输给紫队的人?” 大厅内的玩家听了这话,无一不感到气愤,他们以为这是一场团队赛,比得是团结合作与集体精神,可现在最先背叛他们的却是他们的队长! 见场面开始沸腾,吴悠继续添油加火。 “这三位队长拿的回扣必然不会是筹码,否则太显眼,恐怕他们得到的是从紫队手上换来的积分币,你们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可以试试去找找,看看这几个队长手里有没有金币。” 此话一出,第一个人冲了出来,是绿队的一名队员,为了队伍的胜利他牺牲了一只手,可现在却明白自己的牺牲实际上根本就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你这个王八蛋!” 他将绿队队长扑倒的瞬间,真的听到了金币摇晃碰撞的声音。 这声音明明不算大,却好像在哗然的大厅里被放大了无数倍,信念坍塌,贪婪、欲望与背叛一涌而上,一把火烧透这座华美牢笼。 三名利用队员的队长都被一涌而上,拳打脚踢,自食恶果,原本身体完全健全的他们此刻也只能倒在地上,不得喘息。而他们费尽心机从敌对队伍手中获得的积分币,也在群殴之中被一众队员夺走。 但这样的混乱还不够。 “现在的紫组和黄组已经合作了。”藤堂樱走到吴悠身边,用他的扩音器大声说,“他们为了赢,要榨干我们所有的筹码!那里面可都是大家用活生生的肢体血肉换来的!” “先把背叛大家的人绑起来。”钟益柔扶着自己受伤的手,对众人说,“剩下的也要算账,他们现在就在一楼兑换区。我们已经拟好了一份电子合约,有圣坛为证,只要愿意和我们一起下去坤准紫队或者黄队的人,不让他们得逞,我们就愿意为每一个盟友支付2000 圣币,甚至不需要你抓到,只需要签下这分合约,我们成为盟友,就可以获得预付的三百。” 仇恨与诱人的赏金让所有人都热血上头,立刻想要将这两个队伍的人拿下,但就在这个时候,整个大厅一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黑暗里的南杉与诺亚站在三楼,他们按照沈惕说的,找到了之前他购买广播的NPC,也就是此时此刻他们面前这位戴面具的男人。 “调试完成。”NPC对他们伸出一只手,“交易愉快。”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豪华飞艇的内部又恢复了之前的华美与明亮。 短暂的黑暗又给了众人以喘息的时间,灯重新亮起之后,第一个签署合约的人出现,他和安无咎一样失去了一只手臂,只剩下一只手,但颇为爽快地签下了名字,获得了积分。 “还有我!” 第一个人出现之后,后面的人受到影响,也纷纷参与这场划分阵营之战。看着签署合约的人数,藤堂樱心中感叹,安无咎算得真准,除了三个叛徒队长,还有剩下那些死伤惨重的玩家,剩余的还有行动力的二十名几乎都选择了同意。 [他们都是以为自己只能在游戏结束之前等死的人,现在给他们一条重新洗牌的路,一定会有人愿意试一试。]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了。”吴悠远远地看见从三楼回到二楼大厅的南杉与诺亚,对众人说,“那就一起行动吧。” 照安无咎所说,做到这一步,他们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剩下的计划,就是没有计划,任局势朝着混乱与无序发展。 00:15:00 倒计时的数字如影随形,只剩下最后的十五分钟。 数十个群情激奋的玩家达成一致,浩浩荡荡往一楼兑换区闯去,混在他们其中的吴悠心中忐忑无比,他越想越觉得安无咎这一次交代得太清楚,最后对他们说的话也太不正常。 难道他真的要牺牲自己拖延时间,让他们几个活到最后? 他此刻才终于看清,安无咎才是真正的赌徒,连他自己也当做筹码赌进去,胜利的结果就是全员获胜,而他也可以复活。 一旦输了,就什么都不剩。 安无咎很清楚,周亦珏是聪明人,知道紫队那两人恐怕已经死了,人手不够,一定会联合马奎尔一起先将兑换区占领,好对他们下手。 既然如此,安无咎就让他得逞,让他埋伏在那里,好抓个正着,只有这样,他们才有机会笼络场上剩余玩家,结成周亦珏的敌对阵营。 安无咎的种种算计,沈惕都知晓,即便安无咎不讲明,他也能看透。 沈惕嘴上什么都不说,只一味地陪着这人去赌,但心中早已为安无咎找到了免死金牌。 即便他们最后真的能赢,沈惕也不想再看到安无咎流血受伤,一次就够了。 好在他们来得及时。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唯独安无咎,是他全部预判之下最大的偏差。 黑暗里,摇摇欲坠的沈惕被一只手臂抱住,湿润的唇贴上来,吻住他的时候,心跳几乎在一瞬间停住。 沈惕根本没有想过,已经用触碰撤回兑换指令的安无咎,竟然会吻他。 竟然还记得,当初玩笑时欠下的好处。 他们像是两枚悬挂着的蝴蝶,在风中短暂地碰撞,又分开。安无咎在无限的忐忑中结束这个吻,松开自己越界的手臂,在分开之前扯下蒙住沈惕双眼的黑色长带。 在这个瞬间,沈惕清晰地看见了他想看见的一切。 蒙住眼的安无咎,淌血的肩,散开的纱布。 混乱的人群蜂拥一般闯入兑换室,如安无咎所想,这样的破局方式打了周亦珏一个措手不及,原本垄断的局势变成混战。这些愤怒的人不仅仅是“困住”紫队和黄队的人,他们还要这些人偿还自己用血肉输掉的筹码,抢夺周亦珏和马奎尔一干人已经预先兑换好的积分币! “你们!”蜷缩在地上的马奎尔怒吼着,“这些是我的!我的金币!” 无人理会。 倒计时也仍在继续。 00:10:00 00:09:59 00:09:58 大家尽情地发泄着被背叛的愤怒,周亦珏与马奎尔的队伍一共只有十五人,人数上占了下风,很快就被围攻,原本仅供进行筹码交易的兑换区,如今成为新的战场。 南杉与吴悠趁乱找到固定安无咎和沈惕的绳子,解开,将被吊起的两人放下。安无咎双脚落地,也取下蒙住自己双眼的长带,刚重见光明就被抱住。 这个拥抱的力度和味道都很熟悉,是沈惕。 沈惕什么都没有说,松开手臂,牵起他走向兑换机器。 就在此时,混乱之中传来一声枪响! 00:02:32 人群一下子静了,只剩下金币下坠的声音。 旋涡中心的一个人被推开,软绵绵倒在地上,腹部中枪。 而推开他的,是满身溅血的周亦珏。 他被一群人围攻,乱拳砸在身上,忽然就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好在他就兑换好了枪。 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复活想复活的人,谁都不可以。 “谁再上前一步。”周亦珏抬手擦去脸上的血,“我就杀谁。” 他和他的队员们都被洗劫,但周亦珏的手上有枪,他指着那些夺走积分币的人,将属于自己的积分尽数要回。 “很好,看来都不想死。” “我呢!”马奎尔上前,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将那些金币还给他,即便他现在拼尽全力去抢也来不及。 他只好去找周亦珏,他们是盟友,他们应当共享,一起做那个活到最后的玩家。 “给我一点,我只需要三千,三千就够了!” 周亦珏此时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本来就是利用关系,他也懒得装下去,直接甩开了马奎尔的手臂,冷酷而决绝。 “离我远一点。” 00:00:05 周亦珏抬眼瞟了瞟只剩下五秒的倒计时,隔着人群望向安无咎。 “你费尽心机,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了吗?” 安无咎的身后是巨大的金山,耀目的金色光芒笼罩着他的周身,连同他血淋淋的伤。他在周亦珏的眼里像一个愚蠢自大的神明,企图割肉饲鹰、舍身喂虎,所作所为皆是伪善之恶。 00:00:00 倒计时结束。 “六个小时已经过去了,现在再兑换有什么用?” 周亦珏看着他背后的金山运作,对他的于事无补感到可笑,“我手上有十七枚积分币,八千五百积分,你们所有的积分还在玻璃背后的金山里。” 的确,那些金币还在源源不断地被推下,做着无用功,如同安无咎一次次地自我牺牲,为了这些在他眼里根本不配活下来的人。 “你输了。” 安无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最终的结局。 但沈惕笑了。 “先不说谁输谁赢了,只看这些多无聊。” 他的拇指随意地指了指安无咎,一双通透漂亮的绿眼睛盯着周亦珏。 “你知道吗?我从这家伙身上学到了一个小小的障眼法,很有意思。” “这么有趣的玩法,怎么能不让你见一见呢?” 沈惕话音刚落,他们的筹码全部兑换完成,最后一枚金币应声落下。 而静止在0的倒计时投影,竟然出现了逆转! 00:05:00 00:04:59 …… 周亦珏不可置信地望着这重新计时的游戏投影。 “圣坛有一点特别人性化。” 沈惕笑着,“只要有钱,什么都买得到。” 第89章 推拉表白 听到沈惕的这句话, 周亦珏忽然意识到什么。 时间。 是时间被动了手脚…… “是你做的。”周亦珏冷眼看向沈惕,“你收买了NPC。” 沈惕耸耸肩,对他笑了笑, “是啊, 我让队友买下了倒计时系统,让他加快速度,提前完成计时, 但是真正的时间还是固定不变的。” 他们正说着,吴悠和南杉绕到兑换机前, 将兑换出来的积分币装好。 在安无咎排兵布阵,打算利用场上的全部玩家与紫黄两队抗衡时,沈惕就预料到后续的发展。 不说马奎尔,至少周亦珏会提前将自己的筹码都兑换出来,如果他们仅仅是对抗, 就没有时间兑换自己队伍的筹码,周亦珏也不会给他们以任何的可乘之机。 唯一的办法, 就是在周亦珏防备心降到最低的时候。 没有什么时候,比一个人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时更加容易欺骗了。 “这还是跟你学的,最早开始收买NPC作弊的不就是你吗?” 说完,沈惕还特意朝马奎尔看过去,“对了, 你还不知道吧,他可是买通NPC把皇帝牌给你,自己联合我们一起闹革命的人哦。” “你这个狗娘养的!”马奎尔知道自己已经要输了, 听到这些怒火更盛, 此刻只想从周亦珏的手里抢回积分。可他人还没过去, 就被周亦珏拿枪隔空指住。 “老实点。” 周亦珏直接给了他一枪, 马奎尔一闪,原本应当正中心脏的子弹此刻打中他的肋骨,剧烈的疼痛令他忍不住踉跄倒地,想骂,已到嘴边的愤怒却又被痛苦堵了回去,像个漏了洞的气球,瞬间泄了气。 周亦珏瞥了他一眼,转过脸,对身后自己队伍里的人使了个眼色。 既然还有几分钟,那他就还有机会赢过他们! “省省吧,眯眯眼。” 沈惕脸上的笑意冷下来,他拿出之前杀了陈余和紫队两个废物的那把枪,“别给自己找麻烦。” 说完,沈惕看了一眼手里的枪,忽然发现不对劲,于是扣了扣扳机,这动作吓得周围人都退了几步。 但子弹并没有射出。 这个人的疯劲儿让在场的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就连一开始想要趁乱从他们手里抢金币的紫队几人也只能静观其变。 “哎呀,”沈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子弹了。” 言毕,他打开自己的物品存储阈,点了几下。 就在紫队见他一下子失去武器打算硬上的时候,沈惕手里忽然多出另一个大家伙。 “换这个吧。”沈惕笑得一脸单纯,手上却端了一杆轻.机.枪,吓得众人又是连退几步,只剩周亦珏一人还站在前头。 沈惕瞄准了周亦珏,心里浮现的是看到安无咎断臂的情形。 安无咎莫名感受到什么,侧过脸瞥见沈惕的手握枪握得很紧,连骨节处的皮肤都泛白。 他抬起手臂,轻轻覆上沈惕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沈惕是想直接杀了周亦珏的。 但安无咎既然阻止了,他也不想让他承担任何的心理负担。 00:02:34 于是瞄准镜里的目标移了移。 一声巨响,鲜血飞溅,周亦珏的半边身子都向后狠狠一震。 沈惕精准无误地打在了他的右肩上,在最后的时间里废掉这条手臂。 “他是圣人,我可不是。”沈惕唇边勾着笑意,手里的枪放了下来,当做手杖倚着。 “我是锱铢必报的恶人。” 他的眼睛扫了扫兑换区的众人,从兑换机让出一步,“还有两分钟,还想换的朋友们,来兑换吧。” 这一句话几乎是赦免了其他人,别组的玩家立刻蜂拥而上,抢着用兑换机兑换筹码。 周亦珏捂着自己的右肩,鲜血不停地往外涌,他知道如果沈惕刚才想杀了他,这时候他就死了。 他们一定会抢走他身上的积分币,让他直接被淘汰。 但安无咎并没有这样做。 周亦珏那双总是充满虚伪笑意的眼,此刻已然只剩冰冷的敌意。 “你们这一次放了我……下次再遇到,还会是敌人。” 喧闹的人群几乎要湮没他的声音。 大家争吵着,争夺着,拼了命想要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生命,想要在最后的一分钟中里逆转命运,幸存下来。 安无咎就站在这些为了求生而陷入疯狂的人们前面,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与欲望相关的痕迹,眼神坚定,像是一尊极端的善意与理想具象化的塑像。 “这都是不一定的事。你是个聪明人,事到如今,也只是因为我们站在了不同的立场。” 他说着令周亦珏觉得可笑,又不禁想要自嘲的话。 “对立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应该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安无咎坦然地望着他。 周亦珏轻笑一声,“我们怎么会有共同的敌人……” 尽管他没有说过丝毫关于自身的话题。 但能够因彩蛋卡而放弃除掉自己,安无咎清楚,他一定是有非做不可的事。 如果他想要的是复活卡,那么他就有非救不可的人。 00:00:01 安无咎轻声开口,仿佛一个昭示所有人结局的伪神。 “命运。” 兑换机器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仿佛被一把火燃透一般,风卷残云。 飞艇内部传出音乐,之前那只兔子的声音再次出现。 “游戏结束了,恭喜各位撑到最后。” “没想到这次还有这么多人活着,真是不简单啊。”兔子的声音依旧尖锐,像是处理过的,充满了电子感。 “现在,我们来核算一下所有玩家手中的筹码。” 眼前那个暂停于00:00:00的投影转瞬变作屏幕,上面一条条列出所有玩家当前所持积分数据。 意料之中的,安无咎组一马当先,成为了积分总数最高的小组。 而周亦珏独自一人撑起整个团队的积分,占据第二。 “现在宣布结果,”兔子像是并不意外,“恭喜玩家安无咎带领的红队,你们总积分第一,每一名玩家都顺利晋级,当然了,也包括已经死亡的玩家陈余。” 听到这句,沈惕心里不大爽快,一是陈余这叛徒最后还是要沾安无咎的光复活,二是最后还是让安无咎知道他死了。 稍微一想,他也能想到是自己杀了陈余。 吴悠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那无咎哥的手臂呢?” 兔子大笑起来,“放心,既然死人都能复活,何况是区区一条手臂呢?” 屏幕上显示着其他玩家的记录,赢的人欢欣雀跃地为自己的幸存而欢呼,输的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等待着已经预料到的结局。 “按照规则,剩余的五个队伍里,积分排名第一的玩家将获得珍贵的幸存资格。”兔子笑着感慨,“真是不容易啊,54名玩家来到这里,离开的时候就只剩下14名了。” 这句话令安无咎感到很不舒服。 从他失忆进入圣坛,这是淘汰人数最多也最残酷的一次。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已经为自己的生命拼尽全力,可还是无济于事。 “我不要死!我不要!” 第一个哭嚎的人出现,他大喊着,在明知不会有人怜悯的时候为自己的命运发出悲鸣。 安无咎垂下了眼,耳边是兔子嘲讽的笑声。 “本轮[赌命晚宴]正式结束。接下来,就请胜利者们一起进入结算空间吧。” 话音刚落,安无咎眼前的一切都粉碎成无数的蓝色光粒,华美的赌博飞艇,耀目的金山,那些形形色色在赌场搏命的人们,都消失殆尽。 安无咎低头,看到那些蓝色的粒子如龙卷风一般袭来,来到他的右肩,聚拢,逐渐幻化成他的手臂,完整的手臂,连之前的伤都分毫不差。 安无咎握了握拳,抬头看着这片熟悉的空白领域。 他的身边站着所有他期望能够一起活下来的队友,对面站着敌对方的几名幸存者,包括周亦珏。 沈惕侧过脸,看见左前方一大团数据粒子汇聚在一起,最后逐渐形成一个人形,他懒得看下去,撇过头。 果不其然,是因队伍胜利而复活的陈余。 他发现自己活下来的第一时间是不可置信的,甚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切都是真的。 “我真的活过来了……” 陈余抬起头,看到了安无咎,他冲过来,直接跪倒在安无咎跟前,不断地向他道歉,甚至磕头,“无咎,都是我不对,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你……” 而此刻,鬼迷心窍的始作俑者站在远处,也冷冷看着这根墙头草,脸上的笑颇为不齿。 陈余想,像安无咎这样的善人一定会原谅他。 他只想要一个原谅,他不是真的坏,不是真的要害安无咎。 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你不必这样。” 听到安无咎的声音,陈余几欲落泪。 果然,他果然愿意原谅自己! 但安无咎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我不会原谅你的。你现在能够复活,是因为红队的每一个人,我们拼尽全力,只是为了让彼此活下来,不是为了让你得到第二次的机会。” 安无咎并没有如他所愿。 钟益柔也冲他冷笑一声,“你想要我们原谅你,不过是为你自己背叛队友找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是啊。”藤堂樱笑了,“想做坏人那就坏到底好了,别犹犹豫豫,还觉得自己做错的不过是一件小事。红队的九个人都差点被你害死了,大叔。” 南杉叹了口气,心中念善,“你还是回去,好好照顾你的女儿吧,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样的地方,才是对她最不负责的做法。” 面对这样的人,杨尔慈什么都不想说,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声询问身边的沈惕。 “你杀的?” 沈惕扯了扯嘴角。 杨尔慈笑了。果然如此。 系统和之前一样,按照游戏规则为幸存的每一名玩家分配了奖励积分,在这种团队战里,赢得团队胜利的玩家获得更高一档的积分。 安无咎和红队的每一名玩家,都获得了2万积分。 藤堂樱有些激动,“哇,我第一次拿这么多积分。” 钟益柔确认自己的积分倒账之后,悄咪咪凑到沈惕跟前,还没得逞,就被沈惕发现。 “你干嘛?”沈惕后退半步,躲到安无咎的身后,只露出半个头。 钟益柔索性把袖子一撸,“败家玩意儿,我看看你还剩多少积分啊,每次都这么霍霍,迟早败没了。” 沈惕死皮赖脸,“没了就没了,无咎有就行。” “你可真是个小白脸。” 隔着几米,周亦珏远远望着安无咎,他正安静地站在几人中间,微笑着看他们嬉闹。 这种场景,原本也应该发生在他的身上。 但一切都早已失去了。 安无咎阵营的那个小女孩诺亚没有说话,沉默地望向周亦珏,与他对视。 “各位幸存者们,圣坛的大门即将打开,这一次,你们拥有48小时的自由时间。” 钟益柔动作一顿。 “这次时间变多了?” “自由时间过去之后,请各位自觉回到游戏舱内,否则圣坛将直接对各位进行抹杀处理。” 周遭的纯白空间也逐渐瓦解,所有玩家陷入一片下坠的黑暗之中。 不断地下坠…… 直到猛地睁开双眼。 安无咎的耳边依旧回荡着圣音的最后一句话。 [幸存是暂时的,只有死亡才是永生。] 为什么每一次逃出生天,成为幸存者的时候,圣坛都会给出这样一句话。 难道这预示着什么? 他拔下身上的营养管,取下呼吸面罩。舱体的玻璃门自动打开,任安无咎离开。 回到现实,安无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沈惕。 他就站在自己的游戏舱前,面带微笑,仿佛早已在此等待。 明明在游戏里的安无咎还能冷静自持,游刃有余。可一看到沈惕的脸,他忽然间就慌了。 安无咎半垂着头从舱里出来,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一句话。 [他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亲他,他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亲他……] 沈惕朝他歪了歪头,“你的脸好红啊。” 安无咎愣了一下,他也看不见,只觉得脸上烧烫,但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承认比较好。 “没有。” “有。”沈惕拽住他失而复得的手臂,“明明就是红的。” 安无咎不说话了。 只要沈惕一张嘴,他就感觉他要向他发问了。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对了,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安无咎的抢答恰好被走过来的其他几人看到。钟益柔故意调笑,“哟,这是在逼问什么啊,看把无咎急得。” 沈惕笑了,“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又一次从危险中逃脱,大家心态已经比前几轮好了许多,一起说说笑笑,结伴走出这座游戏工厂。 安无咎和沈惕走在最后头,隔着前面几人好几米。 被心中的惴惴不安折磨得有些难受,安无咎十分挣扎,心道与其这样不上不下,倒不如直接面对好了。 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他给自己打气。 做好思想准备后,安无咎转过脸,主动询问沈惕,“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沈惕则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摇了摇头,“没什么。” “你刚刚明明是要问我的。”安无咎皱起眉,“为什么说没什么?” 这样一弄,反倒像是他非得追问似的。 沈惕被他逗笑了,“好好好,我再问一次。”他停下脚步,也抓住安无咎的手腕,让他也停下。 荒凉的沙地之中,安无咎回头看他,双眼澄澈,碎发被风扬起,漂亮极了。 于是十分临时的,沈惕想换一个问题。 弯弯绕绕太久,他已经不想再玩什么欲擒故纵。 只想手到擒来。 “好处你也兑现了,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 沈惕给了他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 “有没有喜欢上我?” 安无咎怔了怔,对这突如其来的直进一击措手不及,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他完全保持沉默,沈惕笑了出来,扯了一下他的手臂,把他拽到自己跟前。 “哎,你怎么不说话啊。” 安无咎直视他的眼睛,虽然依旧没有一句话,可慌乱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你不想承认啊。”沈惕靠得很近,低下头,“安无咎,我很喜欢你,不要装不知道。” 靠得这么近,沈惕仿佛很快就要吻下来,看起来镇定自若的安无咎心中犹如擂鼓,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所以他紧闭嘴唇,仿佛这样就不会泄露心意。 就在两人鼻梁蹭在一起,嘴唇只差咫尺之遥的时候,沈惕毫无征兆地停住了。 他牵起安无咎的手,并不是与他交握,而是反过来牵引着他,让他的手贴上他自己的胸口。 “摸摸你的心吧,安无咎。” “嘴硬有什么用?” 第90章 返回现实 在此之前, 沈惕对这段感情都持怀疑态度,怀疑他自己,也怀疑安无咎。 他不确信自己真的懂得什么是喜欢, 什么是爱, 在漫长的前半生中,沈惕的一切情感都来源于模仿,是基于外界的一种学习, 并非发自内心。 唯独这一次,他第一次出于自己的心, 想要拥有一个人。 沈惕十分确定。 他怀疑过,安无咎这样的人,或许和他一样认为众生平等。只是沈惕所认为的是所有人都不重要, 和蝼蚁鸟兽一样,没什么特别,而安无咎是坚信每一个人都应当努力活下来, 每一个人都无比重要。 所以沈惕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就在“每一个人”的范畴内,对安无咎而言重要, 但不特别。 直到那个吻。 他确信, 这不是一条单向的路。 过快的心率已然暴露了安无咎的答案。 沈惕原以为安无咎会继续沉默,或是用他惯用的话术将这个问题圆过去。 无论如何,他都做好了准备。 但安无咎竟然反握住他的手, “我没有嘴硬, 我只是在想……”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太陌生了。 “其实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我指的是那种方面的喜欢。” 他说得很坦诚,也很恳切, 仿佛很担心沈惕不能理解似的。 “但是……” 安无咎顿了顿, 似乎在思考措辞, 可想着想着,他忽然轻笑了一下,似乎是不打算再挣扎,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抬头望向沈惕的双眼。 “我刚刚竟然想着怎么才能反驳你。” 竟然。 还没有得到答案,但沈惕心底已然起了雀跃的涟漪。 “你说得对。”安无咎微笑着说,“我没办法反驳你,你是我遇到过的所有人里最特别的一个。” 他垂下眼,轻声说:“我不希望你离开这个世界,不想你有任何危险,看到其他人对你有好感,我会觉得不自在,想要你一直在我的身边。” “想要……”他不自觉轻轻歪了歪头,“吻你。” 安无咎仰起脸,一双澄透的瞳孔映出沈惕的面孔,“这样算喜欢吧,如果不算的话……” 沈惕的唇角抿开笑意,“不算你要怎么样?” “我……”安无咎想了想,认真到有点可爱的地步,“那就再努力一点吧。” 沈惕还是憋不住笑了,“你说你,绝顶聪明一个人,怎么在这方面这么迟钝。” 安无咎没说话,心里想的却是到底算不算。 沈惕却像是完全洞悉他的念头似的,“勉强可以算喜欢。” 他说完,稍稍倾过身子,凑到安无咎的耳边,“不过,你确实可以再努力一点。” 安无咎忽然很想抱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自己断臂之后,沈惕给他的拥抱。 那好像已经算是他非常安定和幸福的时刻了。 正想着,沈惕忽然间伸开双手,在风中拥住安无咎。 明明安无咎什么都没有说。 “手都回来了,得多用用吧。”沈惕说完,拉过安无咎的两只手,环上他自己的腰,“要努力的话,下次主动一点。” 被拥抱住的安无咎,怀疑自己的心是长在沈惕身上了。 要不然就反过来。 在圣坛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脆弱的蚂蚁,在生死未卜之中苦苦挣扎,脱离泥潭,投身入沈惕的怀抱之中,才发现自己真的好累。 他好想做一个没有负累的普通人,找回妈妈,和沈惕一起离开这里。 远处传来钟益柔的声音。 “喂!那边那对腻腻乎乎的新人,你们还要不要搭顺风车啊!” 就这样,两个还处于确定关系初期阶段的小情侣被打断,上了杨尔慈的飞行器。 “我果然还是该存点买代步工具的钱。”坐好的沈惕感慨道。 “上次不是还说连公民芯片都没有?”钟益柔笑着吐槽他,“那你可只能在黑市上买了。” “黑市也行啊。”沈惕一侧头,看到安无咎的时候突然想到他之前说的话,于是非常不合时宜地问道,“对了,你刚刚说你吃醋,吃谁的……” 还没问完,他的嘴就被安无咎捂住了。 坐在副驾的钟益柔八卦转头,一脸震惊,“吃醋??” “安先生也会吃醋吗?”南杉也觉得不可思议。 安无咎有些尴尬,“他乱说的。” 他说完,瞟了一眼沈惕。 见状,沈惕也立刻点头,表示自己的确是在胡言乱语。 安无咎这才放开手。 沈惕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只能长吁短叹,一扭头看见坐在最后一排的诺亚,她似乎有心事,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窗外。 安无咎也转过头看她。 “诺亚,你的爸爸妈妈没有来接你吗?” 诺亚摇了摇头,“我没有爸爸妈妈。” 南杉皱了皱眉,“可是,你上次还说自己是来找妈妈,所以才进入圣坛的。” 的确如此。 但安无咎心想,或许上一次的说法就是假的。 刚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有小孩子的慌乱无措,可现在哪里还有,恐怕之前只是为了降低他人的防备心,故意为之。 “上次是骗你们的。”诺亚不再看窗外,十分诚实地对他们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我来圣坛是混进来的,游戏里也没有明确规定过玩家的年龄,不是吗?” 说完,她指了指吴悠,“这个哥哥,应该也不是成年人吧。” 沈惕笑了,“真厉害,一眼就揪出来一个小鬼。” 吴悠翻了个白眼。 钟益柔还是觉得不能理解,“可是你为什么要进来呢?圣坛多危险啊。” “我是一个孤儿,被收养过,但是那个家庭的人对我不好,养父经常打我,所以我逃出来了,但如果我继续回孤儿院,他们一定会把我送回去。”诺亚低下头,“我不想回去,我想一个人生活。” 安无咎心里清楚,像她这样的孩子,如果真的独自生活,一是世间险恶,二是缺乏经济来源,她根本撑不了多久。 “我才八岁,没有一个正常人为雇佣一个小孩子,那个时候我看到了圣坛测试服的招募活动,所以我就进来了。” 诺亚连描述和表达都不像是一个小孩子,加上之前她在21点赌桌上的表现,就更能证明她的智商远超同龄人。 “你有地方可去吗?”一直静静驾驶没有说话的杨尔慈开口问道。 诺亚抬头望向她,摇了摇头,“没有。” “住我家吧。”杨尔慈说。 “我正要邀请诺亚去我那儿呢。” 钟益柔转回身子,坐好了嗔怪道,“抢我的话。” 谁知杨尔慈直接说,“你也可以搬到我家住。” 以往灰蒙蒙的天,这时候被晚霞穿透,天空中的尘埃与颗粒将霞光折射出美丽的色彩,安无咎的头靠在玻璃窗上,静静地望着说笑的他们。 进了城区之中,提前知晓安无咎两人还有事情处理的杨尔慈将两人在指定街区放下,调转方向去送南杉。 飞行器起飞后扬起的风将安无咎的头发吹起来,他挥手对其他人告别。 “这么舍不得?” 沈惕站在他的身旁,不知什么时候,他又往自己的嘴里塞了根棒棒糖。 安无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侧过脸一本正经吓唬他,“像你这样吃这么多糖,以后会蛀牙的。” 沈惕不以为意,“那就多存点钱,以后换那种不会蛀的牙齿吧。” 安无咎拿他没办法,天色已晚,街区的霓虹已然亮起,这里还是和他们走之前没有什么分别。 “去找加布里尔?”沈惕问。 “嗯。” 两人穿过一条居民区的小巷,凭借记忆找到了那个隐秘的成人俱乐部,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感觉一到这里,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湿热腥甜的欢愉气息。 还是紧紧关着的大门,还是在涂指甲油的短发女接待。 只不过这一次,安无咎刚走近,对方就为他们打开了大门。 “加布里尔交代过,如果是你们来了,就直接上去找他。”Lucy笑着站了起来。这一次她涂的是绿色的指甲油。 “谢谢。”安无咎轻声道。 “不客气。”Lucy引两人朝里走去。 这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混乱,连温度都比外面高上好几度,人和人贴着跳舞,几乎每一步都是吻着彼此的身体。 安无咎在人群之中显得过分漂亮,又过分正直。冷蓝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有一种禁欲而诱人的美感。 人潮越来越紧密,像是化学反应下碰撞的分子,几乎很难穿过去。 安无咎忽然感觉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腰,抬头一看,是沈惕。 “今天人太多了。”连Lucy都笑着打圆场,好不容易将两人带到电梯口。一群戴着半边面具、穿着暴露连体衣的年轻女孩儿从一个转角走过来,又与他们三人擦肩而过。 见安无咎盯着最前面的那一个,Lucy笑着说,“这是我们新到的一批,你好像很感兴趣。” 安无咎忽略了最后一句话,只是问道:“一批?一批什么?” “性偶啊。”Lucy笑了,“她们是质量最好的一拨儿,漂亮吧?” 质量。 安无咎因这个词感到不舒服,尽管他明白,这在成人俱乐部是很常见的事。 电梯门打开了,Lucy笑着引他们进去,并按下了按钮,“对了,加布里尔那家伙还给你们预留了上好的两间套房,说是办成了,就留你们住下,还给你们准备了大餐,不过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什么办成不办成的。” 安无咎自然明白,转头Lucy又说,“如果你看上了刚刚那个女孩儿,我去跟加布里尔说说,今晚就留下来陪你。” “那就不必了。”沈惕双臂环胸,肩膀抵在电梯壁上,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 “他今晚是我的。” 第91章 虚假记忆 Lucy是个常年混迹于成人俱乐部的人, 见怪不怪,眼前这两人哪哪儿都般配,便更是觉得合理。 “我就说, 你们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俩是一对。” 电梯门开了,Lucy先一步出去,领着二人一路走到最里头那扇门前。 她用自己的长指甲戳了一下那个门铃,见门从里自动打开, 她自觉使命达成, 主动离开了。 走之前, Lucy还特意对两人使了个眼色, 祝他们“晚上愉快”。 本不是什么暧昧的话, 但联系到沈惕之前说的,安无咎也不自觉感到暧昧起来。 沈惕倒是个没心没肺的, 对Lucy笑笑, 然后便拉着安无咎的胳膊, 带着他一同往里闯了。 “晚上好,加布里尔,”沈惕一进去便十分不客气地拉了张椅子坐下,“今天看起来很清闲啊,已经完事儿了?” 加布里尔身穿浴袍坐在沙发上, 手里夹着半截电子烟,那头粉色的爆炸头今晚显得格外蓬松。 他当然听出沈惕语气里的调侃,“是啊, 你们不也很优哉游哉吗?” 安无咎没有坐, 也不太想聊太多, 于是开门见山道:“马奎尔已经死了。” 他抬手, 将圣坛的游戏面板展示给加布里尔看, 里面显示着同场玩家页面,其中马奎尔的头像已经是灰色,上面还有一个红色的叉,附着[玩家已被淘汰]的简述。 加布里尔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大步来到安无咎面前,仔细确认马奎尔的死讯。 “真的死了……”他像是很激动的样子,抬起头,与安无咎对视。 从他的眼中,安无咎读出了久恨终平的复杂情绪。 “你这么恨他?”安无咎问他。 加布里尔脸上的喜色很快敛去,又稍稍有些阴沉。 “换作是你,你也会恨他。”他手撑在沈惕椅子旁的矮桌上,把电子烟也扔上去,“我就这么一个妹妹,马奎尔那个狗杂种竟然可以把她打到瘫痪,整个下半身都没有知觉了,现在也还在私人医院里养着,等着下半年移植最新的人造脊椎。” 说话间,加布里尔忍不住地叹气,“当初我要是知道这个王八蛋敢动手,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老子就直接把他的腿废了。他身上还背着人命,肇事逃逸,到现在受害的那一家子还在找他。” 加布里尔冷笑一声,“就这么死了,还便宜他了!” 本来安无咎心里是没什么感觉的,可是现在,听到加布里尔说出这些,他也不由得同情起眼前这个男人。 “不说这些了,我第一眼看到你们俩,就知道你们是有本事把他斗死的。” “也不算是。”安无咎低声说,“他只是死在了自己的同盟手里。” “那也是因为他自己太蠢,太自大了。” 加布里尔的这间房靠南边有一片落地窗,上一次安无咎没有注意到,这次看见外面的火光才发现。 落地窗外能看到居民区里的一片空地,像是一个废弃的球场。空地上有人烧火,火光映着地面,安无咎发现,地面上有许多红色的印记,像是被人用颜料画上去的符号。 火光中的人们一会儿俯首,一会儿又站起来手舞足蹈,很有原始部落祭祀的感觉。 和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全息投影一衬,时代与时代的鸿沟仿佛已融入这片土地。 “这是在做什么?”沈惕也看到了。 “最近有一些信奉邪.教的。”加布里尔像是司空见惯,“昨天还播了,一个男人发疯在广场上自焚,有人说他是义肢感染影响到大脑神经,有的人又说是他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教义,要自焚获得新生。” 他十分鄙夷地说,“烧自己就烧吧,脑子有问题的人太多了,巴不得少一点,别祸害其他人就行了。” 安无咎又望了望窗外空地上的人,他们烧得灰烬在火光的上方盘旋。这些人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经历过的副本。 “原来真的会有人信奉邪.教,科技都已经这么发达了。” “当然。”加布里尔摇头,“你没发现,科技越发达,人类就越空虚吗?大家已经被科技侵蚀了,人不像人,机器不像机器,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要怎么活下去。一旦生活没了指望,要么就是死,要么就是给自己找一个指望。” 他也看向空地上的那群人,只觉得他们可怜。 “最空虚的时候,人就最容易被所谓信仰的东西趁虚而入。” “神哪有闲工夫拯救他们?”加布里尔冷笑一声,“说不定是等着他们来献祭,让这些所谓的伪神、邪神复活呢。” 安无咎沉默着,心中对加布里尔的话竟然十分认同。 他不相信真的有神明存在,如果真有,他们看到生活悲惨的信徒,也未曾动容。 那么他们究竟是在保佑这些祈求庇护的人们,还是在利用他们呢。 聊完这些,加布里尔自觉说远了,又捡起那根电子烟,塞到嘴里吸了一口,吐出蓝紫色的烟。 沈惕抬手把烟扇开,蓝紫色的烟雾绕着他的脑袋飘。 “话说回来,你妈妈的事,我找熟人问了个遍。”加布里尔坐下来,又对安无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也坐下。 安无咎听他的,坐在沈惕的身边,只听加布里尔叹了口气,心里立即生出不好的预感。 “我妈她……”安无咎眉头紧皱,“是不是出事了?” 加布里尔抬头看了看他的脸,只觉得这小子也惨,和自己一样在乎亲人,但又没办法,心生出些许怜悯之情。 “你确定你没有记错?”他试图让安无咎再仔细回忆,“她真的是在住院,你没搞错吗?” 安无咎心中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记忆。 但那些画面都太深刻,无比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他甚至能回忆起母亲躺在病床上,苍白面孔上的浅淡纹路。 “我不确定。”安无咎还是直面自己心中的疑惑。 加布里尔紧拧的眉头松开,静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措辞,“是这样的,我托人把整个城市里的医院都搜索了一遍,大的小的,公家的私人的,都找过了,没有你给我的这个名字。” “难道用的不是本名?”沈惕看向安无咎。 “我还试了试别的,比如年龄,人种,照这些标准重新筛了一遍,也没有看见符合你说法的女人。我觉得很奇怪,所以把范围扩大,就不是只看医院住院的名单,而是所有的公民。”加布里尔看向安无咎,脸色渐渐变得有些不安。 看到安无咎还算镇定的脸,他最后还是决定告诉他。 加布里尔转了转自己中指上的戒指,投影出一个页面给他们俩。 “一个朋友帮我找到了这个,你看看,是不是你的母亲。” 安无咎看向眼前的投影,里面是短短的几行字,最上面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人约摸三十岁,眼瞳深黑却没有焦点,乌发盘在脑后,一张雪白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但很美,非常美。 这与安无咎记忆中的母亲有些偏差,要更年轻一些,也让他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些从未有过的画面,投影中的这个女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放火将他们所处的房子烧了,她的面孔被火光映照的发红,美丽无比。而自己就在烈火中被焚烧,火苗几乎要窜到他的喉咙,他就像是中世纪被猎杀的巫女,被捆绑在柱子上,被活活烧死。 沈惕感觉安无咎的状态不太对,伸手覆上他的手背。 “没事吧。” 安无咎这才从不属于他的回忆中走出来,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很不平静。 加布里尔看他这样也觉得奇怪,只是他对比了一下眼前的安无咎与投影中的女人。 “要不是你们长得这么像,我也不会怀疑是她。” 安无咎盯着投影上的寥寥数语。 至少名字是对的。 可上面的女人生的并不是安无咎记忆中的病,而是精神病。 且她已经死了,死于十年前,死因是自杀。 沈惕微微皱眉。 怎么会这样。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安无咎一直苦苦寻找的母亲,竟然早在十年前就不在了。 转过脸,沈惕望向安无咎,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很冷静很沉着的神情,只是一双眼笔直地盯着这投影上的字,很不死心的样子。 但目前,这桩事实并没有可以转圜的余地, 加布里尔也觉得气氛沉重,毕竟他也是个对家人很在意的人,但他极不擅长安慰,也觉得安无咎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需要安慰,于是接着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我只能按照我查到的告诉你。”页面跳转到下一页,“这是我查到的,这个女人的病史记录,臆想症,其实不算很严重的病,但是她被送到了市里一家精神病院,目前这个医院已经倒闭了,资料也没有遗留太多,总而言之,她进去之后选择的自杀。” 安无咎没有说话,静静地听他描述。 “关于她之前的资料,我能找到的就是这些。” 页面上显示着她的婚姻状况,这一部分倒是和安无咎的记忆吻合,她的丈夫同她一样都是亚裔,育有一儿一女。 但这些资料并不完整,关于他丈夫的ID和具体工作,都没有记录,包括安从南自己,还有他们的孩子。 安无咎想,如果自己就是她的儿子,那么记忆中那个离家出走的妹妹,也是存在的。 可她真的是离家出走吗? “如果你是她的孩子……”加布里尔说,“你应该有公民芯片,只需要扫一下,就能得到很多信息。” “我没有。”为了方便他查询,安无咎很直接地明说了。 加布里尔点了点头,向他承诺,“我会再帮你找找,确实挺奇怪的,你知道的,我这一个行当经常和客人有摩擦,所以也经常查查客人的家底,没几个像这样的。” 沈惕问:“怎么说?” “有芯片的只要能找到ID,从你生下来到死的每一笔都有记录,现在的人哪还有隐私?一个人就只是一个数据库罢了。就连你在床上穿什么颜色的内衣都能查出来。” 加布里尔说得粗俗,但确实如此,这也是安无咎觉得奇怪的地方。 “像这么少的资料,我头一次见,感觉好像是被特意隐藏或者删除了似的。” 加布里尔又吸了一口烟,“不过可查的地方还很多,倒闭的那个精神病院就是一个可下手的地方。你放心,你帮我除掉仇人,这个忙我当然也是要帮到底的。” 正说到这,外头有人敲门,仿佛喊着加布里尔,说有人在 “今天就说到这儿了。”加布里尔放下手中的烟,起身对两人说,“你们今晚就住我这儿,我给你们准备好了房间,一会儿就有人带你们去。听说圣坛里的游戏都很凶险,我估计你们也是累了,就放宽心,在我这儿歇会儿吧。” 尽管加布里尔长了副□□大哥的样貌和体格,但人其实是是个热心肠。 安无咎不好拂他的意,又想到他与沈惕连酒店也住不了,现在再去杨尔慈那里也是打扰,加布里尔这里的确算是一个好去处。 “谢谢。” “客气了。”加布里尔拍了拍他的肩,风风火火地跟着门外候着的属下离开了。 只过了不到一分钟,加布里尔口中会带他们去套间的人就来了,是一个年轻的小男生,脸上有雀斑,让安无咎想到了乔希。 “两位请跟我来。” 小男生说话很快,也很热情,在电梯里一直介绍他们这里什么酒好喝,什么甜品好吃,但安无咎一直没有回应,只有沈惕应和两句。 直到他们上了顶楼,男孩儿把两个手环分给他们,“801是您的,您就住802吧。有什么需要的话,按下手环上的按钮就可以找到我,我会立刻上来为您服务。” 沈惕原本就是个外热内冷的人,除非他主动,否则是不太愿意搭茬的类型,但他想着安无咎在身边,他虽然外表看上去冷漠,但实际是最礼貌最好说话的人,想到他,沈惕也不好不理睬眼前的服务生。 “麻烦你给我们上一些你们今晚的推荐菜,估计过一会儿我也要饿了,谢谢。” 对方笑得很是开朗,耳根还带着一点点红晕,“客人您客气了,我这就下去替您点餐。” 等到小男生走远了,沈惕听见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才转头问安无咎,“你想和我一起住,还是想自己待一会儿?” 他知道安无咎心情并不好,所以想给他充分的空间。 安无咎抬眼,走廊暗淡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令他的五官和轮廓显得比平日更加柔和。 他不清楚自己现在想要什么。 但沈惕放弃了等他回答,而是选择将安无咎手里的手环拿走,放进他自己的口袋里。 “我不是说了吗,你要主动一点选择我。” 他动作很轻地牵起安无咎的手,与他的手指交握,然后打开其中一间房门,带他进去。 房间里的装潢是白色调的,不算温馨,但空间很大,也很干净。 “我只陪着你,可以不说话。”沈惕的声音温和,“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不想要我做的事也要告诉我。” 他并不想在安无咎的面前装出一副擅长爱人的姿态,他并不是,也害怕犯错,所以需要安无咎的指引。 看到沈惕脸上的专注与温柔,安无咎心中竟忽然想到最初见到他的样子。 很难想象,这个人现在完全属于自己。 安无咎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自己的手,解开了沈惕风衣的扣子。 沈惕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有点紧绷了。 他并不知道这就是紧张。 但安无咎只是解开了他的外套,然后伸出双手,拥抱住他。 他把自己的脸贴在沈惕的锁骨前,手臂环绕着他的腰背。整个人像是钻进了沈惕的外套里,逃避外界的一切。 此时的安无咎极度需要紧紧相贴的触感、充盈的气味和交融的温度证明眼前的人不是错觉。 不是一个给了他,又要收回的美好泡影。 沈惕的心一下子就软下来。 他发现了一件奇异的事实。 过去的他完全无法理解人们为什么会因为死亡而伤感。 人总是要死的,或早或迟。 没有谁的生命珍贵到可以让沈惕觉得值得惋惜。 但此时此刻的他竟然好像可以感受到安无咎心中的痛楚,就像是一条冰冷的河流,缓缓地从他身上,流淌到自己身上。 “原来她已经死了。”安无咎的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开似的。 当他得知自己想找的母亲或许已经死了的瞬间,大脑是空白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实与记忆会有这么大的出入,但的确如此。 因为记忆缺失,连悲痛都显得不连贯,很突兀,他似乎更应该查清楚自己的身世,为什么失忆,而不是沉湎于这延迟十年的痛苦。 但再怎么迟钝,痛苦还是会弥漫开来。 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安无咎脑后的头发。 沈惕没来由地想到自己曾经在某一个游戏里,遇到过一个带着孩子的妈妈。 于是他学着那位母亲哄孩子的样子,手掌放在安无咎身后,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这让安无咎第一次有了被人呵护的感觉。 但怪异的是,这种感觉仿佛又很熟悉,好像在童年时期,他也曾经得到过这样的庇佑。 然而他很清楚,自己连记忆都是假的,何况是虚无缥缈的感觉。 安无咎抬起脸,望向沈惕碧绿的双眼。 沈惕的左手滑落下来,搭在他的腰边,也很自然而然地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嘴唇,很轻,像蜻蜓点水一样。 “你还有我。” 沈惕又一次吻了他。 这个一度厌世,只想着快一点死去的人,如今正温柔地对安无咎许下承诺。 “我不会离开你。” 第92章 怪物疗愈 安无咎并非没有想象过自己的人生。 他的记忆不完全, 所以是有些自暴自弃地放弃了过去,但他想着,至少可以左右自己的未来,比如从圣坛中获得一大笔财富之后出来, 治好母亲的病, 找回妹妹, 过平淡安定的日子。 但这个在安无咎看来不算奢望的目标也在今晚被打破, 最可怕的是, 他连为母亲哭一下的能力都不具备。 就像是早已遗忘的电影结局,明明想认真地、兴致勃勃地看下去,可是陡然被告知那是场悲剧,明明是难过的, 但也哭不出来了。 只是他不明白,明明记忆那么清晰。 他为之努力活下去的目标, 竟然早就已经失效了。 这些错误的、虚假的记忆给他编织了一个美好的,充满希望的愿景,但现实却是当头棒喝, 连元凶都找不到。 安无咎不禁想到记忆涌入时的那个声音。 她告诉安无咎, 他会慢慢找回全部记忆的。 安无咎不明白,究竟是谁,会这么残忍地利用他的感情,让他在圣坛里努力生存, 成为幸存者,这又出于什么目的? 那个人或许也没料到,自己可以这么早地知道真相。 安无咎只觉得, 自己像是在迷雾森林里抱着一团火光走了好久, 还没能走出去, 火光便熄灭了。 一切都是假的,唯一值得慰藉的是,沈惕就在这里,承接了他的脆弱。 安无咎的心中是感谢沈惕的。 一直以来的安无咎都处在两个极端之中,极端的善像一双不能抵抗的手,将他推到众人面前,将所有一力承担,极端的恶又时不时反噬他的灵魂,让他在心中不断地拷打自己。唯一令他接受现实,愿意继续下去的理由,就是母亲。 如果没有沈惕的出现,安无咎想,今晚的自己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就像加布里尔所说的,一个没有指望的人,不是寻死,就是投身一些虚无缥缈的信仰之中,失去自我。 无论哪一者,他都不会再是他自己。 “谢谢你。” 安无咎垂下头,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脆弱不是他的常态,也不应该是。 沈惕轻轻抚摸他的后背,虽没有说话,却在心里想,真正该说谢谢的其实是他自己。 如果没有安无咎,他一辈子恐怕都是游荡于混沌世界中的无名之影,没有根源,没有归属。 但他并不想说“我也很感谢你”,或者别的客套话。 他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见过许多,也听过许多。 “好像对一般人来说,感谢不能算在爱情里。”沈惕捧起安无咎的脸,笑着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对他说,“你再喜欢我多一点,怎么样?” 安无咎原本一直没什么表情,听到这句话,竟不禁笑出声。 “怎么被你一说,就像是要以身还债了。” 见到安无咎笑,沈惕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来。 他挑了挑眉,“也不是不行,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没想到安无咎竟没有让这话掉下,也学他的样子挑了挑眉,“我未必就是。” 这一句回得倒是让沈惕噎了一下。 照理说换作平常,沈惕当然要还回去,插科打诨两句,但放到现在,他竟然有些感慨,感觉安无咎真的在慢慢恢复。 他身上极端的两面经常会让其他人感到危险,但沈惕想的与他们都不同。 沈惕抬起手,将他散落在脸颊边的碎发撩到耳后。 “你竟然不反驳我。”安无咎察觉到他出神,“在想什么?” 沈惕倒是十分诚实,“我觉得你正在慢慢恢复,之前两种极端的状态,现在好像有统一的趋势了。” “是吗?”安无咎轻笑了笑,“我以为你不在意。” “我是不在意。”沈惕的手搭在他腰间,眼睛望着他,“但是你在意。” “我不了解别人,但我好像能明白你。每一次从一个极端跳转到另一个,你应该是不好受的。” 沈惕顿了顿,又说:“尤其是第一次,在地堡那个副本的时候,从恶变回善,很折磨吧?” 安无咎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出于各方面的相互吸引,比如自己够有趣,所以让沈惕注意到。 他没有想过,原来沈惕早已将他的心看得这样清楚。 “我是这么想的。”沈惕的手指轻轻地点着安无咎的后腰,“相比较来说,我其实不太在乎别人怎么看,但是我不希望你因为自己做过的事而后悔,所以看到你从极端恢复到中间状态,我就会感到开心。” 这理由是远超出安无咎想象的。 “原来是这样。” 他不止一次因自己而懊恼,设计杀人也好,过分善良也好,每一次切换状态,都无法直面另一个自己。 安无咎以为没有人能理解这样的他。 看来他和沈惕都是这个世界少见的怪人,所以才能抱在一起,彼此取暖。 “这次不说谢谢了。” 安无咎仰起脸,吻了吻沈惕的下巴。 “沈惕,我很喜欢你。” 这句话让沈惕很满意,但又对他吻的地方不满意,所以在他退开的时候直接吻了上去。来得太突然,安无咎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在被他说喜欢之后,沈惕放弃了浅尝辄止,整个人几乎是压上来的,一只手捉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控着安无咎的后脑。 舌尖交缠的一瞬间,安无咎浑身都过了一层薄薄的电,像是被抽了体力,感官也完全交付给对方操控。 他沉浸在湿润的喘息中,欲望如同海浪般起伏的潮汐。只有在极端的情感铺天盖地涌来的时候,安无咎才感觉自己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沈惕的手擦过他衣摆,但最终并没有越矩,他能感觉到沈惕忍耐着结束了一个吻,退开来,望着自己的眉眼。 沈惕望着他因呼吸不畅微微张开的嘴唇,还泛着水光,又忍不住啄吻一下。 门外门铃响起,来得很是时候。 沈惕摸了摸他的脸颊,才转身去开门,果然是那个白人小男生。对方将他们的餐食推进来,一脸热情地对沈惕介绍,但他倒是兴趣缺缺,一副希望能快点结束的表情。 安无咎盯着他,差点笑出来。 谢谢说了三四遍,就差请人出去了。 平时那么会装,这时候反倒不装了。 对方见沈惕十分着急的样子,也没有久留,只是提醒他们道:“隔壁那间房也是你们的哦。” 沈惕正要说话,没想到是安无咎先开了口。 “其实一间就够了。”安无咎十分平静地说,“我们之前也一直是睡在一起的。” 小男生立刻不好意思起来,腼腆地点了两下头,他虽然不是什么熟稔此事的人,但在这种地方上班,多少也明白。 “那……两位慢用。”他鞠了鞠躬,“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 “谢谢。” 这里虽然不是安无咎喜欢的场所,但西餐倒是意外地很好吃,只是酒水要差一点。 他握着杯柄,忽然间顿了顿。 为什么自己能品得出酒的好坏? 他垂眼,看了看酒瓶上的标签,标价就昂贵到他一定不会去主动消费的程度。 果然,至少在他缺失记忆的一段时间里,过得是不普通的日子。 “发什么呆?”沈惕拿自己的杯子碰了碰他的,“酒不好喝?” 安无咎摇了摇头。即便是桌上的主菜做得很好,可他几乎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口就放下叉子。 “看来菜也不和胃口。”沈惕笑了笑,“早知道刚刚就不叫餐了。” 安无咎抬眼与他对视,想到方才那个小男生看沈惕时憧憬的眼神,心里忽然有些吃味。 “但是那个服务生很热情。” 是啊。 沈惕嘴上没说,可刚刚一直往安无咎这边瞟,只见他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那个小男生。 明明前不久还在跟自己接吻。 “是挺可爱的。”沈惕故意说。 安无咎拾起叉子,从沙拉里插了一块类似水果的食物,赞同了沈惕的观点,“嗯。他的腿好像是义体,脸很孩子气。” “这都观察出来了?” 很上心嘛。 安无咎觉得他的语气越来越不对了,“我看他两条腿走路状态不一样,就观察了一下,腿的粗细不一样,有一只脚踝也是人造的。” 沈惕故意放下刀叉,一只手托着腮,冲安无咎挑了挑眉,“你有这样观察过我吗?” 安无咎了解了沈惕的意思,原来弄半天并不是想听他夸别人。 “当然。”安无咎很诚实地说,“但是你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脸会过分引人注目,所以戴上了面罩。我能观察出什么呢?最多也就是个子很高,手很好看,喉结上有个纹身,看起来很出众而已。” 这番滴水不漏的话一说出来,沈惕完全无法反驳。 想来也是,安无咎本来就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傻白甜,他不爱说话,但也最会说话,善良状态下还自带一种“非常值得信赖”的气质加持,另一种状态的洗脑能力更是可怕,否则也不会一下子迷倒那么多人,死心塌地跟着他。 安无咎吃不了太多,只坐在椅子上看沈惕,或是看外面被霓虹浸染的夜空。 “戴面罩其实不单纯是遮脸。” 他突然听到沈惕说。 “那是什么?”安无咎转过脸,看向他。 “那个面罩不是我的。”沈惕垂下眼,“是一个小朋友的,在游戏里的时候我帮过他,他就送了我一个面罩,其实我不喜欢那个面罩,也没想过要帮他,只是一时兴起,但他很开心,很感谢我,并且告诉我,如果活下来,他要带我去看看他做的其他面具。” “那算是我在游戏里第一个有交集的人,因为我太孤僻,又很奇怪,恐怕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愿意和我作伴。”沈惕说着,很轻地笑了笑,“但他并没有活着离开那一局。” 安无咎没有想到,原来那个面罩是沈惕第一次与人结识之后,得到的东西。 沈惕抬眼,看着安无咎,“最让我受刺激的不是这个小孩子的死,而是面对他的死,我没有感觉。” 他无法对安无咎形容那种空虚,那种无法感受到任何事物任何情绪的感觉。 “我意识到我是个非常非常奇怪的人。”沈惕轻声说,“我知道换作是另一个人,一定会感到悲痛,至少会难过一阵子。所以我戴上了他送我的面罩,假装自己也在缅怀。” 安无咎终于明白,为什么沈惕这样厌恶活着。 一个什么都感受不到的人,怎么会热爱这个世界呢。 “对不起,我还把面罩砍碎了。” 听到安无咎的道歉,沈惕笑了起来,“没关系,面罩裂开的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是应该面对的。” “而且……” 沈惕不确信说出这些,会不会让安无咎感到有压力,或是令他怀疑真假,但的确如此。他说过很多谎话,但没有骗过安无咎。 “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能感受到你。你的开心,难过,痛苦,我都能感受。” 他的眼瞳看起来清澈见底,在茸茸的暖光中显得无比诚挚。 “这一点我不需要模仿,好像生来就会。” 安无咎的鼻尖有些酸涩。 奇怪的人真的要靠奇怪的人来拯救。 “我知道的。” 他明白沈惕的怪异,明白他有时候其实就像一个未入世的孩子,什么都不明白,但为了合群,又不得不装作很明白,久而久之,就活得很矛盾。 变得既懵懂又世故。 或许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沈惕才会有本能的一面。 这座城市的夜晚灯火不灭,甚至比白昼还要繁华,霓虹透过玻璃,将每一个人的梦都照得无比喧嚣。 安无咎静静地躺在沈惕的怀里,后背贴靠着他温暖的胸口,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明明这里是安全的,可他还是无法顺利入眠,只要一闭上眼,那些曾经危及他们的危险统统浮现在眼前,仿佛要重新经历一遍。 于是安无咎只能睁着眼,望着没有焦点的白墙。 他尝试着轻声对沈惕说话,说他要找到自己的妹妹,无论她是不是活着,他都要找到她,这可能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又对沈惕说,倒闭的精神病院可以查,他身上这幅金属骨骼应当更有查下去的空间。 说完这些,安无咎也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无法接受被人为操控的命运,浑浑噩噩烂泥一样的记忆,他一定要找到最初和最完整的自己。 沈惕抱着他,呼吸声很沉稳,确认他熟睡之后,安无咎动作很轻地转过身,沈惕抱得太紧,他花了不小的气力才能面向沈惕。 落地窗外光怪陆离的光落在沈惕的脸上,安无咎伸出手指,指尖隔着几毫米的距离,将沈惕的五官和轮廓描摹了一遍。 他希望这个人不要离开。 但如果希望必须破灭,安无咎希望离开的是自己,不要是沈惕,也不要是任何他在乎的人。 沈惕睡得很沉,记忆中他很少像这样熟睡过。 手臂空空的,原本还有睡意的他忽然间清醒,坐了起来。 床上只剩他一个。 沈惕的心忽然间快速地跳起来,正要掀开被子下床,却发现床边的矮桌上放着什么。 回头一看,竟然是他碎成两半的面罩。 这出乎沈惕的意料,他伸出手,将面罩拿起来,当初被一劈两半,如今竟然被粘合到一起,只是胶水的痕迹很拙劣。 为什么他会留着这个?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 难道当时决斗完,他自己又返回决斗阈,把面罩收到游戏面板里了? 正疑惑,门嘀地响了一声,从外面被打开了。 门口的安无咎撞见坐起来的沈惕,愣了愣,“你醒了?” 沈惕眨了眨眼,冲他晃了晃握着面罩的手。 “我……我还没粘好呢,你先放下。” 第93章 靠近真相 安无咎这张聪明脸上头一次露出这么窘迫的表情。 沈惕倒是十分受用, 见他过来要夺手里的面罩,就故意把手背到身后。 “你给我啊。” 安无咎朝他摊手。 沈惕本来想捉弄他, 可看他这幅样子,又舍不得捉弄,生怕自己掌握不好分寸,惹得安无咎不开心。 于是他将背起来的手伸出来,可安无咎去拿面罩的时候,他又不松手。 安无咎抬了抬眉,原本不想说话的,但又强调着重复了一遍, “我还没有粘好, 让我重新弄一下。” 沈惕被他的认真劲儿逗笑了,“好吧好吧, 给你。” 他递过去, 又坐回到床上,抓了抓自己睡乱的头发,又看一眼墙壁上显示的时间。 才六点不到。 “你这么早就醒了?”沈惕拉过他一只手,揉了揉他的手指, 眼睛无意间瞟到手腕上的伤痕。 他们一起经历了三场游戏,他的伤也愈合了, 只是留了缝针的疤,短短的几条横线,一条交错的纵线,看起来并不吓人,在安无咎的手上反而挺好看。 不过沈惕没把这话说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审美估计也不是那么正常, 说出口怕吓着他。 听到他问早起的事, 安无咎心里想着其实是一晚没睡。 但他没有说,只是用“被外面的飞行器声音吵醒”之类的话糊弄过去。 他看了一圈面罩,检查了一下溢胶的部分,才发现沈惕盯着自己的手腕看。 “已经好了。”安无咎挨着他坐下,还伸出手腕让沈惕捏,“完全没感觉。” 沈惕笑了笑,只是轻轻地摸了摸,手指摩擦着伤痕。 “你怎么还会留着我的面罩?”沈惕故意逗他,“你该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了,才留下这种纪念品的吧。” 安无咎原本低头看面罩的碎裂处,听到这句,一下子抬起头,斜着瞟了沈惕一眼。 沈惕被这个怪罪的眼神可爱到了,虽然知道是自己说胡话,但还是高兴。 “不是啊,那怎么会留我的东西?我想想……”沈惕故意做思考状,“不是暗恋我……那我可只能想到一种情况了。” “什么情况?”安无咎反倒被他勾起兴趣了。 沈惕一本正经,“只有变态杀人魔会杀完人之后保留受害者的物品作为纪念,你不会这么变态吧?” 安无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的脑回路真不一样啊。” 虽然他刚转换状态的时候也是挺变态的。 安无咎一面低头重新粘面罩,一面为自己解释:“我是后来回去捡的。” 他说话总是淡淡的,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结束决斗之后,有一段时间我恢复了状态,突然想一个人去决斗阈看看,我看到你的面罩还在那儿,想到我在转换成另一个状态的时候,真的有动过想杀了你的念头。” 他说完,还瞥了沈惕一眼,有种犯了错的心虚。 沈惕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然后呢?” “然后我就很愧疚,因为你也是被迫上去决斗的,我觉得自己当时疯了,谁都想杀,刚好那个时候益柔教过我收藏阈的用法,我就把你的面罩试着收藏了。” 沈惕心中明白,安无咎就是这样的人,会为自己的恶意感到悔恨,在极端的时候也会不齿于他曾经的良善。 其实他遇到的每个人都是如此,只是没有这样极端,也没有安无咎这样惭愧。 “昨天你说起来,我突然想到这个面罩现在都还在我收藏阈里。”安无咎继续说,“听吴悠说过,收藏过的物品可以付费3D打印出来,只要不是过大的物品,不过那种也没法收藏。” “打印得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这里满大街都是3D打印机器,安无咎大半夜跑出去,走了两条街找了个看起来最好的,付费扫码打印出来,为此也花了不少钱,中途还被一个醉酒男人搭讪,安无咎被打扰得没了耐心,差点把对方的手折断。 但沿途小商店卖的胶水实在不好用,一不小心就会挤出太多,安无咎忙活了一会儿,勉强是把碎成两半的面罩粘到了一起,但着实不好看。 他放弃了,把面罩放在矮桌上,趴在床边看了半小时沈惕的睡颜,天不亮又推门出去了。 这些他都没有说出来,因为觉得没什么意思。 沈惕歪倒在他身上,“你怎么不把收藏的手铐也打印出来?” 安无咎愣了一下,正要问打印手铐做什么,但还没问出口,他忽然间想明白,于是差点说出来的话也哽在喉头。 看到他的反应,沈惕觉得很好笑,两手绕在他的颈前,吻了吻他脑后,在心里对他表示感谢。 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安无咎这种傻子,才会试图去保护他因怪异而产生的不安。 “这样可以吗?”安无咎刮掉之前的胶,用新的粘好递给他看。 沈惕点头,“可以,给我吧,我后面的游戏都戴上。” “为什么?”安无咎觉得有些浪费。 沈惕戴上安无咎复原的面罩,认真道:“我要为你守节。” 安无咎笑了出来,但看到他戴上,脑海中竟一瞬间涌现出初遇的画面。 他嘴上说自己孤僻,没有同伴,可明明从一出场就在帮他。 安无咎还记得,杨明当初羞辱自己的时候,是沈惕用香槟瓶盖弹中他的后背逼他收手,也是他故意表现出香槟很难喝的样子,故意丢下,才让零物资的自己能有一点维系生命的资源。 就连决斗,当时的沈惕都是招招试探,没有一次致命。 这么一想…… “沈惕,”安无咎转过脸,“一见钟情的好像是你。” 沈惕刚取 但他没有愣太久,便顺水推舟地认了下来。 “是又怎么样?”沈惕挑了挑眉,“你最开始想杀我,最后不也落到我手里了?” 安无咎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可以这么没脸没皮,但他的重点不在这里。 “不是想杀你,是有一瞬间考虑过这个问题。”安无咎认真澄清。 “好好好。”沈惕只觉得他可爱,一把把他搂在怀里,硬生生逼着安无咎陪他再睡两小时。 安无咎没打算挣扎,就这么让他抱着,沈惕的手搂着他的腰,手上还戴着那双遮掩纹路的皮手套。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安无咎起了念头,从他的怀里抽出自己的手,将他左手的手套剥了下来。 那些躲起来的青色纹路布满整只手,微微凸起,像藤蔓缠绕住皮肤。 安无咎的手指沿着纹路向下,用自己的手包裹住沈惕的,与他十指交握。 他知道沈惕还没睡着,沈惕的确也没还没睡,闭着眼,感觉安无咎轻轻地与他交握,又牵过他的手,放到胸前。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对待过沈惕。 他的记忆里没有父母,也没有任何师友,所有可能与他产生情感连系的人都不存在,他也没有任何的感情,从零模仿成现在这样,已经费了很大的工夫。 他所拥有的只是安无咎。 · 杨尔慈带着钟益柔和诺亚回到了她的住所,晚上的时候她就做了个噩梦,梦中尽是一些十分玄学的东西,恶灵、祭坛、生满触手的怪物,还有海上久久不散的迷雾。 她将这些归因于圣坛后遗症,毕竟这些有悖于她的唯物观。 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才凌晨四点,杨尔慈给自己泡了杯热的红茶,工作室现在是钟益柔住着,她不愿意住主卧,又要把之前住的客卧让给诺亚,只好睡工作室里的沙发床,连门都没有关。 杨尔慈想查些东西,想了想还是端着茶进了工作室。她动作很轻,将茶杯放在书桌上,看到钟益柔身上的薄毯全踢到地上,又弯下腰捡起毯子给她盖好。 钟益柔化妆的时候相当美艳,但素颜看起来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 杨尔慈回到工作台前坐下,她找到一些文件浏览了一遍,又检查邮箱里的邮件。 有一封引起了她的注意,关于她的父亲。 [你父亲失踪的事,我帮你找很多人查过,档案库里也没有相关记录,我感觉是他知道了什么,被秘密处理了。 我找到一些被离职的人的名单,其中有好几个人都销声匿迹了,和你父亲一样。这绝不可能是简单的离职。] 这条邮件来自于和她交好的一名研究员,这些内容也已经是她怀疑过的,并没有太多可用的。 杨尔慈接收了那份名单,她知道自己短短的四十小时不可能找到这些人,但万一他们出现在圣坛了呢。 名单里有五个人,三个白人一个黑人一个亚裔,最年轻的看起来和她差不多。 她往下翻了翻,又是另一封重要的未读邮件,点开后里面就只有一个附件,是当时她拜托技术部的朋友复原清晰的图片。 也就是钟益柔给安无咎扫描金属内骨骼的片子。 她看到那串不清晰的代码,直觉感觉有问题,像那种全身换骨的技术,在她的认知范围内没有多少实验室可以做到。 沙文的义体研究部门算一个。 图片被加载出来,骨骼上的代码和图案变得清晰,放大之后,杨尔慈终于看清了内容。 [Evo00021,CV] 代码的最右边还有一枚很小的太阳状标志,和圣坛里频繁出现的标志很类似。 杨尔慈隐约感觉发现了什么。 安无咎的记忆一定是有问题的,他不可能是个没有参加过任何实验的普通学生,即便不谈移植这些金属骨骼的技术难度,光是购买这些高新义体的费用,也不可能是学生能承担的,更何况他还背负着重病卧床的母亲。 代码里的CV是沙文公司的缩写,但后面的太阳标志并不是沙文的符号,而且她作为沙文的生物部门核心研究员,从来不知道有这些金属内骨骼的生产,看安无咎的状态,这些骨骼已经相当先进,完全可以替代人类原始骨骼,甚至是超过原生骨骼的表现。 Evo又代表什么? 这并不是一个英文单词,难道是什么小语种。 现在使用小语种的人已经不多了。 杨尔慈皱眉,暂且将这些放在一边,去处理剩下的邮件,可看着看着,她忽然意识到一点。 如果将Evo和分开来,后面的会让人联想到很多词,组织,还有生命体。 Evo…… Evolve. 进化? 进化生命体,进化体…… 凌晨,窗外的白色霓虹转灯忽然间闪到杨尔慈眼前。 她背后发寒。 难道说,安无咎是被人篡改了记忆的进化实验体? 把他投放到圣坛,也是为了测试吗? 她静了静,将这些资料备份,准备等白天再告诉安无咎。 得知这些信息的杨尔慈已然没有了任何睡意,她坐在工作台前,静静地盯着台面上的一个小缺口发呆。 她似乎在靠近一直想找寻的真相,但越挖越深。 如今得到的,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多。 · 大概是这一次很安稳,想解决的事已经解决了。安无咎在沈惕的怀里好好地睡了一觉,他以为很久,但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也才三个小时。 沈惕正在洗漱,安无咎起了床,也跟他一起洗漱。 他们就像是最寻常最普通的情侣,需要担心的只是工作上生活上的琐事,而不是三十几个小时之后能不能活下来。 安无咎收到杨尔慈的留言,约他面谈。 “语气很严肃的样子,可能是有什么急事。” “她什么时候不严肃啊。”沈惕玩笑道。 没什么好收拾的,两人离开了房间,安无咎打算去找个服务人员交代一下再走。没想到刚从电梯里出来,走到一楼的俱乐部舞厅,就直接撞见一名所谓的“客人”在那儿撒泼,人就一个人,但阵仗很大,引人侧目。 那个男人看起来和他们俩岁数相差不大,个子高,干瘦,看起来没什么力气,可上来就一脚把一名女孩子踢倒在地,嘴里还不停地辱骂着,言辞极其难听。 安无咎望了一眼那女孩,白天这里的灯不是蓝色的,看人更清晰,她的脸上这次没有戴面具,但安无咎还是通过身形一眼认出,她就是昨晚那一队女孩打头的一个。 “不好意思客人,她们每次服务前都要洗脑的,可能中途恢复了?脑子一下子不清楚冒犯到您了,真的抱歉,我们赔您一瓶酒怎么样?” 服务生都拦不住骂人的客人。 就在他还准备一拳打向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女孩儿时,安无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别打了。” 男人被他的手劲惊到了,想要反抗,可挥拳的手根本动弹不了,被安无咎握得紧紧的,像上了一没镣铐。 他的怒火一下子就被激起,“你瞎掺和什么!管得真他妈宽,你当你是谁啊!” 可他根本推不开安无咎,只感觉自己的手腕越来越疼,骨头都要被他握碎。 安无咎冷眼看向他,淡淡道,“如果我偏要管呢?” 第94章 记忆复现 安无咎的长相并不是能震慑住他人的类型, 相反的,因为太好看,总是引人遐思。 但他的气场又太过冷肃, 脾气真起来了, 只瞟一眼都令人心下生寒。 闹事的男人被他紧紧握住了手腕, 感觉如同被一只铁钳卡住似的, 骨头生疼,这根本不可能是人类的手能有的力气! 这人的手一定是义体! 哪怕穿着普通,只看这张脸、这条胳膊,就一定不会是普通人。 男人心中暗想, 要是真打起来,他并非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何况他身后还有一个高个男人,看起来也不是善茬。 “松开我。”闹事者扯了扯自己的手臂,转头对兢兢业业候在一旁的服务员说:“你们说赔酒,酒呢?就是随口说说?!” 服务生立刻道歉,“现在就给您拿。”他转身便快速跑去酒柜那边。 闹事者转过头,眼神不悦地看向安无咎, “还不松手?” 安无咎脸色未变,也没有松手的意思, 只冷冷说:“向她道歉。” “你!”对方满脸恼怒, 但又无处发泄, “道什么歉?是她没有听我的话,我付了钱,她就该什么都听我的!” 安无咎瞥了那女孩儿一眼, 只见她手臂上满是伤痕, 还没完全淤青, 可见都是新留下的。 “听你的?”安无咎朝他走一步,那人便后退一步,“你既然喜欢动手,那要不要试试被人打骂的感觉?她身上这些伤,我现在就可以还到你身上。” 一直看戏的沈惕这时候也恰到好处地插话:“这个人瘦巴巴的,有什么好玩,还是昨晚那个好,壮一点,胳膊划拉开还能看到里面肌肉的纹理呢,比这种皮包骨好看多了。” 对方听到他的话,背后一寒,脑子里竟冒出许多诡异的画面来。 “你抖什么?”沈惕一双幽幽的绿瞳盯着眼前这孬种,挑了挑眉,“别怕啊,我们都是好人,我说笑而已,你还当真了啊。” 安无咎的手越发用力,对方连连后退,沈惕越说是玩笑,他便越害怕,整个人都虚了下来。 这让他不禁联想到最近新闻里报道的怪事。 难不成真的有这种喜欢捕猎的怪人…… “我道歉。”对方心中越想越怕,但态度依旧不怎么好,相当敷衍地扭头说了声“对不起”,完事之后便一直挣脱。 安无咎懒得与他多纠缠,便松了手,看他头也不回逃荒似的跑了。 那个女孩站着的样子也是摇摇晃晃的,仿佛站不稳,安无咎见她要晕倒,便伸手想要去扶,可她却下意识躲闪开了。 这一瞬间,安无咎有些难过,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眼前的女孩。 他收回了手,只用很轻的语气问她,“你手上的伤是他打的吧?” 女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昏昏沉沉地盯着安无咎,也不说话。她的眼睛都是失焦的,尽管美丽,但仿佛就是一尊美丽又破碎的瓷器而已。 等不到回答,安无咎又轻声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依旧浑浑噩噩,看样子应该是之前那个服务生口中说的“洗脑”导致的后遗症。 “她叫莉莉丝,客人,谢谢你。” 回话的是方才去拿酒的服务生,他手里拿着酒,但闹事者已经走了。 安无咎低声说“客气了”,看了一眼沉默的女孩,微微颔首,转身同沈惕一起离开了。 出门的时候,门口的小隔间里Lucy歪在旧沙发上睡着,安无咎正想叫醒她托她帮忙做点事,没想到紧闭的大门竟突然打开,回来的是加布里尔。 他左拥右抱,嘴里叼着根电子烟,见到两人眼睛都睁大了些,叼着烟说话含含糊糊,“怎么这么早就要走了?” 安无咎立刻道:“我们还有点事要处理。” 他说完,低头调取出自己的面板,从账户里转出10000圣币积分,转给加布里尔。 加布里尔登时愣了一愣,“这是做什么?我可没找你收过一分钱。” “不是。”安无咎对他解释,“刚才我一时冲动,从一个闹事的客人手底下救了一个女孩,听说她是被你们买下来的,是昨晚新来的。” “哦!”加布里尔恍然,“你说的是昨晚到的那批性偶啊,怎么,你要买下她?” 安无咎摇头,“她惹到的人心胸狭隘,我们走之后,他可能要回来报复她,我怕今天的出手反而是害了她,所以我想……能不能出一笔钱,就当是填了你们当初买下她的支出,然后……放她走。” 加布里尔听明白了安无咎的意思,一方面觉得他为人是在太过善良,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大可不必这样做。 “你知道吗?很多吃这口饭的人,就算你真的给了他们所谓自由,离开了这些销金窟,他们也活不下去。” 安无咎心中当然也明白,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做法,“至少给她一次自由的机会,就算之后她选择回来,或者去其他地方,至少暂时离开这里避一避,也可以试试新的活法。” 加布里尔自知说服不了他,吸了口烟想了半晌,最后还是应承下来。 “好吧,行吧。”他叹了口气,“不过你这笔钱将近十二万美金,够买4个她了。” “无所谓的,你看着出价就好。” “这样吧。”加布里尔退回五千圣币积分,只留五千,“我不做亏本买卖,是多少钱进来的就多少钱出去,多出来的这两千五百积分,留给她看病治伤,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她有伤?”安无咎问。 加布里尔笑了,烟圈吐到安无咎的面前,又散开。 “你都这么上心了,恐怕也不是小事儿,我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能看不出来?” 安无咎微微笑了笑,初次见加布里尔,只觉得他是个混迹在红灯区的地头蛇,可几番相处下来,却发现这人其实善恶分明,也很有智慧。 “谢谢。” 加布里尔拍拍他的肩,“谢谢你自己吧,大善人。” “那我先走了。” 加布里尔想让他注意安全,但不知怎的,只觉得眼前这人应当是做什么都不会失败的人,尽管这个想法很荒唐。 所以他最后只是说:“你母亲的事,我会继续查下去的,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 “谢了。” 安无咎本想直接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加布里尔,你说你妹妹瘫痪在床,等着下半年的义体移植,已经敲定了吗?” 他突然提起这件事,加布里尔感觉奇怪,但还是说了:“还没,只是暂定,我都托了不知道多少熟人,还有以前的同事,这才找到点门路,但是脊椎还是实验产品,如果等完善好达到上市标准,我妹妹还得瘫在床上不知道多少年。” 沈惕插了句,“所以是临床试验?” “是。只有这个办法最快。”加布里尔叹了口气,“现在他们在全世界召集临床实验者,我也是想办法才把我妹妹替进去的。” 安无咎怎么想,都觉得这个项目似乎和自己所经历的骨骼替换是一样的。 “是……金属内脊椎吗?” 加布里尔眉头松弛,“你怎么知道?太空金属,听我以前的同事说了,这是目前最前沿的技术,可以最大程度减少排异,还能稳定代谢。” 既然是最前沿的,为什么他已经换上了? 安无咎不能保证自己是最早的被试者,可也比这些待召集的早许多。 难道这是新的一轮? “怎么了?”加布里尔觉得他的表情怪怪的,像是有什么心事。 安无咎摇了摇头,他明白这个临床试验对加布里尔的意义,机会难得,如果成功了,他的妹妹就能重新站起来,可是安无咎始终觉得这其中不这么简单。 挣扎一番,他还是对加布里尔说,“毕竟是关系到脊椎骨骼的事,还是要慎重一些,万一出点意外,就得不偿失了。” “这我明白,”加布里尔笑了笑,“我也和那帮人共事过,他们的能力我是清楚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抢着当被试了。” 安无咎点点头,“我认识一个专门做义体的医生朋友,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请她帮忙。” “行。”加布里尔爽快答应,身旁的小姐催促得紧,他有些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先进去吧!” “我们也先走了。”安无咎颔首作别,转身和沈惕一起离开了。 街道上的空气有些浑浊,灰蒙蒙一片,安无咎靠近沈惕些,想挨着他走。 沈惕就更直接,一把抓过安无咎的手,牢牢牵住。 “你好安静。”安无咎对他说。 沈惕笑了笑,“我在看你。” “看我什么?” “帮人,救人。”沈惕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这么好一个大善人是我的,当然得好好欣赏了。” 安无咎心中一动,嘴上又故意说:“要是我一点也不善良呢?” “又不是没有领教过。”沈惕嘴角一扬,又说了一句,“这么坏的一个大恶人都喜欢我,那我可真不是一般人。” 安无咎被他逗笑,“胡搅蛮缠谁也比不了你。” 沈惕自觉实话实说,但也认下这罪名,与安无咎一同前往杨尔慈家。中途,出于好奇心,沈惕还是开口问道:“你帮那个莉莉丝,是不是也想到了你妹妹?” 一般的人,如果对安无咎妹妹一事知情,很难在这种时候开口问这种问题。这被视为揭人伤疤。 但对安无咎而言,发问的人是沈惕,他便觉得毫无芥蒂,也不会难受。 “有这方面原因。”安无咎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飞虫一样四窜的飞行器,语速慢下来,“尤其是昨晚戴着面具的时候。” “但是今天看到了她的脸,和我妹妹并不像。”安无咎转过脸看向沈惕,“她小时候和我长得几乎一样,只是比我矮一点,眼角更上扬一些。” 沈惕回忆方才在成人俱乐部见到的那个女孩,他记不太清对方的样貌,但可以确定的是,与安无咎的确不像,否则他应该印象深刻。 “你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这一问,竟让安无咎愣了愣,他的脑子里一瞬间冒出许多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是母亲将幼年的他与妹妹塞上一辆车中,妹妹的脚被烧伤了,不停地哭,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自己一直抱着她。 但那辆车并没有行驶太久,而是被另一辆车狠狠撞上! 脑海中的画面也突然间支离破碎,他们好像被什么人绑走,被关在一个纯白的方形房间里。 然后…… 安无咎努力地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沈惕发现他在发呆,想问他怎么了,但杨尔慈所在的公寓已经到了。 “我们先下去。” 安无咎忽然间感到很冷,抓住了沈惕的手。 “怎么了?” 街上的无人车川流不息,沈惕半抱着将安无咎带到一边,自己心里仿佛牵连着安无咎的直觉又开始起了作用,他感到慌张,是安无咎传来的。 “我……我的记忆好像恢复了一些,但是和我原本的记忆是完全不同的。”安无咎皱着眉,低垂着眼,陷入深深的怀疑之中。 沈惕抬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是什么?” “我妹妹并不是吵架之后离家出走。”安无咎抬头看向沈惕,“她是被绑架了,和我一起,被人强行带走了。” 沈惕脸上的散漫顷刻间消失,他握住安无咎的手,继续问:“之后呢?” 记忆是零碎的。 安无咎感到痛苦。他明明是比任何人都耐痛的,可现在心口却弥漫出一种莫大的痛,水渍般向四肢百骸延伸,然后越来越痛,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碎片不断地涌进来,切割着安无咎的心。 炽热的太阳令他晕眩,白日下,灰雾一样的空气中,安无咎出现幻觉。 他看见自己用瘦小的肩膀架着妹妹,想尽办法把她送到天花板的通风管道口。她烧伤的脚使不上力,差一点摔下来,吓得他差一点叫出声。 他满脑子是妹妹最后的模样,她没有像以往一样哭着喊他“哥哥”,而是非常听话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眼中满是泪。 “我只知道,我好像……”他有些怀疑地抬眼,望着沈惕,连说话都有些吃力,“我好像想办法让她逃出去了,但是……我自己留在了里面。” 为什么? 究竟哪一种才是真实的记忆。 明明妹妹是吵架离家的,不应该是这样。 沈惕共情了安无咎的痛苦,但他并不明白,既然逃出去了,为什么安无咎这么心痛。 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 “那时候你多大?” 安无咎没有血色的嘴唇有些打颤,眼神迷茫地像个孩子。 “沈惕,她那时候只有七岁。” 第95章 虔诚立誓 安无咎的答非所问, 更加令沈惕心焦。 他只能将安无咎拉入自己怀中,手按在他后背上,企图给安无咎一点安全感。 “我知道了。” 如果那时候的妹妹只有七岁, 那安无咎也大不到哪儿去。 安无咎人是不清醒的, 很多陌生的画面直往他脑海涌,像是散落一地的废纸, 捡都来不及。 他恍惚地想到沈惕的问题, 于是又说:“我那时候十岁, 比她大三岁。” 从安无咎的只字片语里,沈惕生平第一次感受到锥心之痛, 仿佛他的心与安无咎的那颗是连通的。 “你记得她逃出去了, 是吗?” 安无咎的额头抵在他的肩上, 轻微地点头。 “她那么小,有可能……” 早就不在了。 “她不像诺亚那么聪明,有点娇气, 什么事都要找我才行。”安无咎说着, 忽然间有些哽咽。 那些仿佛被清除的记忆重新回归,他确信这就是真的,因为这些记忆才能真真切切地令他痛苦。 “这都是说不定的事。”沈惕安慰他, “我们试着找一找, 说不定她现在过得很好呢?” 安无咎知道他在想办法宽慰, 他也明白此时此刻并不是伤感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 从沈惕的怀里退出来, 脸色虽然苍白,但透着一种平淡的坚毅, 仿佛这些事对他而言, 已经是寻常了。 “我今年二十岁, 被绑架的时候我十岁,按照加布里尔帮忙查到的信息,我妈妈是十年前去世的。” 安无咎平静而冷静地分析着,就像是将自己的感性与理性剥离开来了,在沈惕的面前。 尽管沈惕感到难过,但他也明白,安无咎是无法沉湎于伤感的人,他必须一刻不停地朝着目标走,这样才不会痛。 所以沈惕拉过安无咎的手,同他边走边说,“你的意思是,你的母亲是死于你和妹妹出事的那一年。” 安无咎很轻地“嗯”了一声,“但是我记忆里,是她送我和妹妹上车的,一辆自动驾驶的车,目的地好像是很远的地方,我只记得预计里程非常长。但是车子中途被另一辆车撞了,我们被带走了。” 说完,安无咎微微皱眉,“为什么她不和我们一起走呢?” 这也正是沈惕奇怪的点。 按照加布里尔查到的,安无咎的母亲是因为臆想症被强行带走,结合安无咎之前所说的烧屋自焚的事,是吻合的。 如果真的是因为臆想症就把孩子们放到车里,感觉总是有些奇怪。 “有没有可能……”沈惕猜测,“是想要调虎离山呢?” 安无咎怔了怔,他并没有想过这个理由。 电梯门边站着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人,白人,满头银发,瘦得皮包骨,脚踝是金属制的。 他的手原本放在旧外套的口袋里,见他们过来,便将手抽了出来。 沈惕多注意了一眼,牵着安无咎走来,电梯门正好打开,他们也就跟着进去了。 沈惕防备心重,见背对他们的老人迟迟不按楼层,于是他也没有按,而是出声提醒了他。 对方应了两声,称自己忘了,很是抱歉,然后按下了13层。沈惕伸手,越过他按下楼层,并不是杨尔慈所住的43,而是44。 安无咎十分默契地感应到沈惕沉默背后的意义,他也将视线放在眼前的老人身上。他身上有一股植被腐朽的气味,后颈上也布满了褐色的老年斑,像一棵苍老的树。 反光的电梯内壁映着老人干枯的手,他打开了外套,伸了进去。 就在要转身的瞬间,安无咎挡在了沈惕的面前,这一下意识令沈惕都惊了惊。 但对方从外套内拿出来的并不是他们以为的枪,而是一本厚重的旧书。 虚惊一场,安无咎抬起的手放下来。 老人含混不清地低语,那声音像是从喉管里发出来的咕噜声,安无咎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单词,但他不断地重复着,一直重复。 安无咎勉强将这些串联成一句话。 “神要降临了,跟随我,你们将见证世界主宰的复活……” 他干枯的手里攥着一本蒙尘的厚书,试图将塞到安无咎的手中。这太古怪,安无咎下意识地抵抗,沈惕伸手搡了一把那诡异的老人,书啪的一声落到地上。 那本书的封面是褐绿色,绒面,正中间有一道被利爪抓破的痕迹,看上去是画出来的。 书掉了,老人抬头,不小心对上沈惕的双眼,竟像是受到惊吓一样,不住地后退,背都靠到电梯门上,毫无征兆地发出尖叫。 13楼忽然到了。 电梯门打开,老人差一点摔倒,他颤颤巍巍地倒退出去,嘴里含糊的声音变得尖锐而高亢,他大喊着逃离,像疯子一样。 “你会看到的!你们会亲眼看到的!” 这话在电梯间和走廊间回荡,有如幽灵一般。电梯门即将合上,安无咎突然间按下开门按钮。 “有点奇怪,我出去看看。” 沈惕也追了出去。 但奇怪的是,就这么一会儿,人已经消失不见。 “那人应该也是个邪.教徒。” 安无咎点点头,人没有追到,那本书他们也没有拿。怕让杨尔慈等,两人决定先过去。回到电梯里的时候,书已经没有了,大约是被别人捡走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记忆恢复的事,安无咎越发变得多疑,他总感觉这人来的并非偶然,就这样,他一路沉思跟着沈惕来到杨尔慈的住所。 不多时,公寓的门就打开了,开门的是诺亚。她对安无咎和沈惕道了好,又说“尔慈姐姐和益柔姐姐在修主机。” “修主机?”安无咎和沈惕对视一眼,进到屋子里来,跟着诺亚一起来到工作室,见两人果然都猫在工作台跟前。 沈惕见钟益柔坐在杨尔慈的椅子把手上,挨得很近,故意咳嗽两声。 “怎么了这是?” 钟益柔被他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起来。 “你们来了。”杨尔慈也回头,言简意赅道,“坐。” 安无咎朝主机望过去,视线不小心落到杨尔慈手边的桌面,浑身僵直。 怎么会…… 那本被他们落在电梯里的书竟然出现在杨尔慈的工作台上! 沈惕也看到了,他颇为冷静地问:“这是哪儿来的书?” 杨尔慈瞥了一眼,“哦,刚刚诺亚拿进来的,说是有个人敲了门非塞到她手里。” 安无咎转头去看诺亚,诺亚点了点头,描述了一下那个人的长相。 “我开门前还以为是无咎哥哥你到了,结果是一个银头发的老头,神神叨叨的,穿得破破烂烂,把这本书塞给我就走了。” 她说完,两手往后面的椅子上一撑,坐到上面。 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 安无咎走过去将书拿起来,打算翻来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但他翻不开。 不止是他,在场除了沈惕外的所有人都试了一遍,没有一个人翻开了哪怕第一页。 “我试试?” 一连串的事都魔幻无比,沈惕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离开了圣坛,他接过书,试图翻开封面。 但冥冥中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力量阻止着他的动作,但沈惕本就是个执拗的人,就算是感觉到了,他也偏要翻开。 没想到还真给他翻开了一页,但再也翻不动了。 这一页似乎是扉页,纸张发黄,写着许多看不懂的文字,本就是陌生语言,还使用了古老的花体,更加难以辨认。 安无咎虽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但觉得熟悉。 在他的记忆中,也有这样一本书,但封面的颜色似乎并不同。 他努力地回忆,隐隐约约想起是红色的。 血一样的红。 沈惕将书平摊放在沙发上,揽着安无咎坐下,感觉他的手有些凉,沈惕将他的手抓过来,用自己的手掌包起来。 杨尔慈转着转椅,揉了揉太阳穴,“我的主机好像中病毒了,昨晚还是好的,现在没办法投屏给你们看了。” “病毒?”安无咎问,“是什么样的?” “很奇怪,现在变成一片绿色了。”杨尔慈还是试着给他们投出来,的确如她所说,只剩下一片粘稠的绿,令人不适。 “我只是在检查邮件,突然出现了一封新的,发件人是陌生人,我就没有点开,没想到关闭邮箱的时候中招了,先是冒出一段视频,就像怪物风格的恐怖游戏预告一样,放完之后就成了这样。” 安无咎看着全息的一片绿,心中觉得有些奇怪。 “游戏预告,也是和信仰有关吗?” 杨尔慈回忆了一下,“算吧,但是不是常规的西方信仰,没那么美好。” 她所做的噩梦像是预告一样,这些恶心诡异的东西在她梦中先出现了一遍。 安无咎侧过头看那本书,心中的疑虑愈发深重。 “先不说这个了。” 杨尔慈的主机受到损坏,但好在她有先见之明,将昨晚整理出来的资料通通复制发给了钟益柔。 钟益柔应她的要求把这些一点点展示给安无咎,杨尔慈在一旁说着她的猜想。 她有些意外,安无咎听到这些,脸上竟然毫无表情,仿佛一点也不感到惊讶,或是意想不到。 等她们说完了,安无咎才开口。 “我知道了。”他声音很轻,这些猜疑其实他都想过了,和加布里尔说的话也不谋而合。 “你猜的应该是对的。” 杨尔慈心中早有几分把握,可听到安无咎的肯定,也高兴不起来。她忽然对眼前这个看起来百战百胜的人产生出一点同情,尽管这并非安无咎需要。 多给出一天的休息时间,安无咎反而有些无措,在圣坛呆久了,他好像已经忘了现实生活应该怎么过。 沈惕看他坐在落地窗外发呆,夜晚城市泛滥的光打在安无咎身上,光怪陆离。他空白的像一张投屏布,空虚地接受着这个世界赐予他的一切。 “不想睡?”他坐到安无咎的身边,将手里的热牛奶递给他。 安无咎轻声道谢,接过牛奶喝了一口,麻痹的五脏六腑都仿佛都得到了短暂而熨帖的安慰。 “完全看不到星星。”沈惕望着窗外,“一颗都没有。” “是啊。”安无咎赞同地说着,也看向夜空。 飞行器在空中如幽魂般飞来飞去,游荡不停。安无咎忽然间想到加布里尔的话,他说科技越是发达,人类就越空虚。 越空虚,就越想要有个思想寄托,譬如信仰。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他问沈惕。 沈惕仰着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不信。” “这么确定吗?”安无咎转头看他。 沈惕凑过去,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他的,笑得像个孩子,“当然不确定。” “而且神要怎么定义呢?人类的信仰也不一定全是超自然的。” 安无咎垂下眼,眼睫微微晃动,“是啊。” 如今的人类过分倚仗和信仰科技,以至于几乎开始逐渐丧失为人的本质。 换掉的脏器可以换,换成人造的,人工的,骨头换成金属,皮肤换作橡胶。 换到怎样的地步,人就不能视作人了呢。 “如果是现在,最快最便捷的传教方式,应该不会是今天那个老人那样。”安无咎轻笑了笑。 “那是什么?”沈惕歪在他身上。 “比如公民芯片、网络之类的东西,每个人都得用,天天用,这些东西已经成为人类的某个不可分割的器官了。” 这倒没错。 沈惕忽然想到,“如果我是神,肯定是不想来占领地球的。” 安无咎觉得他的说法荒诞,但又不由得发问:“为什么?” “人类真的很没意思,一眼就可以看穿,他们能给我献祭些什么呢?我如果是神,当然是什么都有了,要那些信徒做什么,只会给我添麻烦。” 安无咎觉得他说话莫名有股孩子气,“是吗?那你这种神,应该很孤独吧。” 听到这句话,沈惕忽然顿住,头微微歪了下,令安无咎想到某种可爱的小动物,他的心情不知不觉好了许多。 “你说得对。” 沈惕忽然抬手,抱住了安无咎,“那你就当我的信徒吧。” 安无咎故作冷酷,“我是无神论者。” 沈惕半撒娇半耍赖,“又不是真的,你骗我一下也不行吗?” “好吧,好吧。”安无咎被他晃得没辙了,“我同意。” 沈惕以为自己得逞,颇有些得意,没想到安无咎忽然间抬起手。 “虽然我不信神,但我不会让你孤单的。” 安无咎轻声说着,两只手捧住沈惕的脸,在他的额间印上虔诚一吻。 扰人的霓虹也来见证。 第96章 生日之谜 沈惕有些呆在原地。 这个吻来得完全是他意料之外。 在和安无咎在一起之前, 他始终在心底暗自认为这个人是不解风情的,至少在他处于善良状态下一定如此,因为太过冷静和刚直。 但事实和他预料的相反。或者说安无咎的两面融合得太快, 超出他想象。 安无咎退开些, 嘴角勾起,一双明亮的眼里满是笑意。 和他一比,沈惕发现,在爱人这一方面,自己果然学得还不够好。 沈惕伸出手,正要将安无咎拽进自己怀里的时候, 忽然感觉客厅有人, 一侧头, 发现是诺亚。 “无咎哥哥,你们还不睡觉吗?” 安无咎的脸上登时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两人挨得太近了。他连忙搡开沈惕的半边身子,站了起来, “马上就睡, 晚安诺亚。” 诺亚刚从洗手间回来,她困顿地揉了揉眼睛,哦了一声, 转身便往客卧去了。 等到她合上门, 沈惕才慢慢悠悠站起来,手照样揽过安无咎的腰。 “睡觉吗?无咎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安无咎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瞪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本来就大,这样一睁越发大了, 眼角眉梢看起来比以往都鲜活许多。 “别乱叫。” “是哦。”沈惕搂着他回客卧, “我应该是比你大的, 你才二十嘛。” 安无咎有些好奇,“真的吗?你多大?” “我……”沈惕愣了愣,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多大。 “反正一定比你大。”他随口道。 尽管他不记得自己的年龄,但回想起来,感觉自己重复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仿佛已经活了上千年,或者更久。 久到他怎么都想不起那是什么痛苦了。 安无咎倒是没有反驳,不知为何,他心中好像也赞同沈惕的说法,尽管他也不知道沈惕到底多大。 他半转身将门合上,背靠在门板上,“那你的生日是几月几日?” 沈惕转过来,他看到了安无咎说话时微微张开的嘴唇,还有隐约半露的舌尖。 “生日?” 他迈了一步,两手插在口袋里,胯几乎顶上了安无咎的胯。 脑中毫无征兆地冒出一个日期。 但他现在不想说话,不想聊天。 安无咎的心跳变快了,当沈惕低下头,靠近他的时候。平日里他身上有种很淡的、令人宁静的香气,类似檀香,但现在,这气味仿佛烧了起来,也愈发浓烈。 沈惕没有伸手抱他,只是这样用胯骨将他抵在门上,他最初只是低头碰了碰他的嘴唇,一下,两下。 唇瓣微微粘连,又分开。 分开的时候,安无咎感觉自己的心也被勾走了,沈惕的瞳孔像片湖水,将他卷进去。 原以为第三次依旧是浅尝辄止,可毫无征兆地,这层要戳不戳的薄纸被捅破,安无咎几乎无法呼吸。 舌头被卷着,沈惕突如其来的凶狠出乎意料,感官无限放大,安无咎抬手想推开他,可这只手也被沈惕握住,十指紧扣着压在门板上。 安无咎的手背青筋凸起,上面刻着“99”的数字。 交缠呼出的热汽都是湿蒙蒙的,两人的睫毛尖也短暂地黏在一起,很快分开。 安无咎的手与他紧紧握着,他的思绪也像是打了结一样矛盾,感觉自己很想从沈惕身上得到什么,但又希望沈惕什么都不要割舍。 门板不隔音,他听见外面有动静,理智一下子冲破笼罩周身的感官。安无咎清醒过来,握着的手推开沈惕。 沈惕的另一只手搭在安无咎的腰上,已经从衣摆话。 “说不让就不让了,你总得补偿我一下。” “补偿什么?”安无咎把门锁上,转身看他。 沈惕坐回床上,下巴扬着,“叫声哥哥听听。” 安无咎沉默了一会儿,整张脸都很明显写着拒绝。过了没一会儿,他给自己找台阶下。 “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 沈惕疑惑地歪了下头,“什么问题?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刚刚跟我接吻的表情,你的脖子和耳朵都红……” “沈惕。”安无咎双臂环胸,朝他走近几步,一脸“不要糊弄我”的表情。 沈惕耸耸肩,心想自己又没有说假话。 “生日是吧……” 他脑海中又一次冒出那个日期。 “4月2日。” 安无咎忽然愣住。 沈惕一抬头便看到了安无咎脸上的疑惑与不解,甚至是怀疑,于是他伸手拉住安无咎的手,轻声问他“怎么了”。 “这是我的生日。” 安无咎平静地告诉他。 沈惕怔了一秒。 怎么可能? “真的吗?” 安无咎点了点头,“虽然我的记忆很有问题,但是不管是哪个记忆,我都记得我的生日。” 沈惕有一瞬间地停驻,不是大脑,而是他整个人、整副身躯仿佛停顿了两秒,但思绪是正常流转的。 两秒后,又恢复正常。 他就像断电的机器人,或是灵魂出窍后又回归正常的人类。 “这不是我的生日。”沈惕如实告诉他,“只是你问我生日,我只能想到这个日期。” 安无咎的心里升起一丝怀疑。 而这个怀疑被沈惕先说了出来,“有没有可能,我们以前是见过的?” 尽管安无咎的记忆是不完整的,连人生可能都是破碎的,可他还是觉得不可能。 很坦率地,他对沈惕摇头,“如果我见过你,应该是不会忘记你的。”这话听起来很荒唐,其他任何人说都可以,唯独安无咎这种连自己的记忆都控制不了的人说出来不像话。 但是如果他真的见过沈惕,见过他的眼睛,怎么会忘记。 从刚刚脱口而出安无咎的生日开始,沈惕也觉得不对劲了。 他不认为他们见过,直觉告诉沈惕,他与安无咎有一种尚且未知的联系。 “或许是命中注定吧。”沈惕笑了笑 黑夜里最亮的是天花板,白茫茫一片。躺在床上,安无咎控制不住地去想自己的过去,努力地从记忆里搜寻与沈惕相关的事物与经历,但于事无补,无论是虚假的、被填补进来的记忆,还是真实的、残缺的那部分,里面都不曾有过沈惕那双绿色的眼眸。 他回忆不起来,又无法阖眼,因为一闭上眼,眼前就是趴在通风管道口的妹妹。 迷茫的过去令他感觉身处一片大雾之中,不可知的过去,不可知的未来,一切渐渐地弥漫出恐惧。 但就在他最迷茫的时候,沈惕将他拉入怀中,“无咎。” “比起过去,我更想要你的未来。” 他声音低沉,驱散了盘旋在安无咎心头的混混沌沌。 安无咎感到安全,他把脸埋在沈惕的颈窝,声音闷闷的,“你是会读心术吗?” 沈惕笑了,亲了亲安无咎的发顶,“你还真当我是神仙了。” 安无咎只是玩笑,他知道沈惕有多聪明,他和沈惕口中的诸多人类没有本质的区别,或许在他眼中都是可以看透的,只是需要多几眼。 “睡吧。” 他轻拍着安无咎的肩膀。 等到感觉他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缓,沈惕才停下动作,手覆在安无咎的肩上。 “我爱你。” 沈惕忽然这么说出口了,不是学习也不是模仿,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好在安无咎睡着了,没有听到他这样仓促又毫无准备的剖白。 夜里他们都以这样的姿势安稳又安全地睡着,严丝合缝地拥抱彼此。 隔壁主卧里的钟益柔就不那么安稳,她觉得口渴,挣扎一番还是起了床,推开门打算去冰箱找瓶水。 可一推门出去,她便被强烈的光刺痛了双眼。 光芒的来源是杨尔慈的工作室。 那扇关上的门几乎被内部的光照得半透明,流光从门缝溢出。 那不是诺亚住的房间吗…… 钟益柔忽然想到,那本诡异的书在里面。 她壮着胆子走过去,伸出手,试着推开那扇门。 出乎意料的,门竟然没有锁! 推开的瞬间,钟益柔的双眼几乎被金光灼伤,她半眯着眼,只看到诺亚平躺在床上,像一个被献祭的祭品。 而那本书被打开了,书页哗哗翻动着。 然后突然间啪的一声合上。 就在那一瞬间,钟益柔仿佛突然间坠入深渊,然后猛地睁开了眼。 她竟然在床上。 钟益柔大口喘息,刚才的梦实在是太真实,真实到她的双腿都是软的,无法站起来再去杨尔慈的工作室看一眼。 钟益柔一回头,见杨尔慈就睡在她的身边,薄被半盖在她身上,睡脸比平时那副严肃的样子要柔和很多。 她忽然间多了几分安全感,缩进被子里,与她面对面挨在一起。 拜托,不要再做噩梦了。 一夜好梦,安无咎醒得不早,睁眼的时候床上只剩下他自己。 大约是习惯了沈惕在身边,意识到他不在,安无咎睡意全无,起身便出去。 一出去就看到了沈惕和钟益柔在厨房端盘子。 “早啊无咎。”钟益柔将手里的煎蛋递给沙发上坐着的诺亚,转头看安无咎,“今天有什么打算?” 安无咎睡得有些懵,“嗯,逛逛黑市吧。” “黑市?”钟益柔皱了皱眉,“你该不会要买什么不该买的东西吧?” “我没有公民芯片。”安无咎一边说话,一边往沈惕那头看。 杨尔慈将牛奶倒给他们,对他没有芯片这一事毫不意外。 “正好,我也去。” 窗外突然间响起防空警报。 沈惕也走过来,“吵死了。” 杨尔慈觉得不太对,于是命令房间里的AI管家播放新闻。 “今日上午6点39分,市政广场出现数十名公民开展集.会,并企图当众自焚,在遭到其他市民阻止之后,聚集者开始武.装.暴.动。” 武装? 安无咎眉头皱起。 “据了解,这其中有五名是美联邦警察,以及政府官员,目前尚不清楚……” 第97章 深入黑市 这一则报道既是意料之外, 也是情理之中。 “自焚……”诺亚坐在柜子上,两条腿晃悠着,“这是不是也是邪.教啊, 不然为什么偏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烧死自己呢?” 的确,安无咎心想, 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故,别的可能几乎是没有的。 但这短短两天,邪.教和宗教这些元素出现的频次未免太高了一些。 还是在现实世界。 “发现了吗?”钟益柔微皱着眉头开口道,“我们身边好像出现越来越多与宗教有关的事件了,不光是在游戏里,连现实世界都是这样。” 杨尔慈像是早有预料, 看到这样的新闻也没有多意外。 “光是从名字来看, 圣坛本身就带有很强的宗教感。” 沈惕坐到地毯上,双腿盘起, 一只手托着腮, 另一只手在地毯上画着什么。 安无咎开口道:“我一直很好奇,政府对圣坛的态度是怎样的?现在在游戏里已经有这么多的人丧命,难道政府到现在都没有干涉吗?” 杨尔慈脸色凝重,“刚开始进入圣坛的时候,谁也想不到原来是会死的, 恐怕连政府也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虚拟现实游戏。但到了后来,第一次有人淘汰的时候,玩家就开始大面积恐慌起来。” 她是经历过那场混乱的人。 “谁都想逃出来, 不想在游戏里等死,虽然现在的联邦政府已经没有多少实权, 没办法和那几个跨国大公司制衡, 但他们还是派了军队保护想逃出的玩家, 并且号召其他玩家都离开游戏,承诺一定会保护他们。” 安无咎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沈惕抬眼看向杨尔慈,她的眼神暗淡下来。 “因为圣坛的制作团队是匿名的,不在大公司名下,他们的雇佣兵应当也不会出现伤害玩家,所以逃出去的玩家们以为有了军队的庇护,就可以成功逃脱圣坛的掌控。” “但并不是这样的。”她抬眼望向站得笔直的安无咎,“军队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了,每一个人。” 诺亚并没有经历那一次的逃亡,她好奇问:“怎么死的?” 杨尔慈说得很简单,“进入圣坛之后,游戏舱自动为我们每一个玩家安装了圣坛脑机,这其中除了简单的虚拟现实体验和各种体感的功能,还有一个自爆装置。” 所有人一瞬间理解了。 钟益柔浑身不适,她代入的不是在场的玩家,而是那些自以为可以拯救这些人的军队士兵,他们那时候一定非常绝望。 “所以那之后,政府也不敢管了吧。” 杨尔慈摇了摇头,“我听一个认识的人说政府还是在查,他们成立了一个隐秘的专项小组,由几个研究员负责查找圣坛背后的组织,但这个消息是真是假,这些研究员是谁,我就不清楚了。” 尽管安无咎心中早已将杨尔慈视为队友,但他始终觉得,杨尔慈是有所隐瞒的。 像她这样的人,放弃沙文公司研究专家进入圣坛进行搏杀本就是非常不合理的行为,她一不需要敛财,二不为社会阶层,进入圣坛的两大目的都不符合。 那么就只有第三种,她要从圣坛里找寻什么,也许是人,也许是真相。 一直到刚才,安无咎都摸不透她的目的,只知道她人脉甚广。 杨尔慈所描述的——玩家犯规企图逃出圣坛被歼灭的事,不可能是一个玩家可以知道的,至少无法目睹。 毕竟那个时候不犯规的玩家一定早已回到游戏舱,进入下一轮的游戏了。 所以她只可能是听在场的人说的,这不是常规行动,不可能随便一个路人就都能目击到,所以告诉给她的只能是政府军,甚至是政府军的高层。 杨尔慈的身份非同一般,安无咎也理解她不愿袒露这些,毕竟在圣坛里交浅言深是大忌。 但就在刚刚,她说到了那个秘密的调查组织,安无咎总算是明白了。 杨尔慈来圣坛恐怕就是因为这个专项小组,要么是这个秘密小组的一员,专程为了查明圣坛组织特意深入虎穴,成为玩家,寻求真相。 要么,她就是来找人的,找的就是专项小组里的那名玩家。 安无咎的揣测几乎是下意识的,于是得到结论的时候,他心里有些发寒,不是为杨尔慈,而是为自己。 他后知后觉地为自己的心思深重而感到后怕。 原来他真的快要融合了。 众人得知圣坛已经完全超出政府控制范围后,不由得有些悲凉,唯一可以倚赖的一根救命稻草好像就此陨灭,看了今日的新闻,恐怕这根稻草本身都岌岌可危。 杨尔慈没有深入下去那个话题,安无咎没打算戳破,也没有多过问。 他知道,当杨尔慈真正信任他们的时候,一定会主动说的。 门外传来敲门声,杨尔慈通过电子管家查看了一下人脸,对众人说:“是吴悠。” 诺亚仿佛很喜欢开门,又是第一个从柜子上跳下来,跑去给他们开了门。 钟益柔还在后面喊她,“可以让管家系统开门的。” “哟。”一直没有吭声的沈惕两手撑到身后,依旧盘腿在地上坐着,说的话很是欠打,“连人家家里的管家系统有什么功能都一清二楚啊。” 钟益柔差一点忍不住直接敲他脑袋,“你少在这里碎嘴。” 沈惕一下子向右后方好好站着的安无咎扑去,抱住他的腿,“无咎,她欺负我。” 安无咎装出不为所动的样子,“你欺负回去。” 沈惕叹了口气,“我的老婆都不帮我,唉,好苦。” 安无咎就跟被戳中了什么似的,一下子退后,“你胡说什么,别乱叫。” 吴悠一只脚刚踏进门,就听见沈惕这句话,现在只想收回自己的脚。 究竟是什么孽缘,能让他一直被沈惕伤害。 杨尔慈从沙发上起来,跟吴悠打了个招呼。得知要去黑市,杨尔慈直接叫来了对黑市相对熟悉的他。 安无咎想起加布里尔的事,便对钟益柔打了声招呼,把加布里尔的联系方式给了她。 钟益柔是个爽快人,一听对方是个有钱的暴发户,立刻捣蒜一样地点头,接下了联系方式。 “不过有一点要小心。”安无咎想起来,补充道,“他非常好色。” 一直和吴悠说话的杨尔慈抬头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但钟益柔完全没有察觉,反而问安无咎,“他勾搭你了?” “不是。”安无咎为她的脑回路感到无奈,“他是纯直男。” 钟益柔立刻长长地“哦”了一声,“怪不得沈惕不在意,还让你去那么多次呢。” 坐在地上的沈惕礼貌地回敬她:“我不在意,有的是人在意,长点儿心吧柔柔。” 钟益柔差点吐给他看。 安无咎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总是装得风情万种的她,其实对感情的事非常不敏感,甚至是迟钝。 还真是反差巨大。 吴悠来到安无咎跟前,“我们先登录吧,看看黑市网络上有没有你想要的。” 安无咎同意了。 吴悠用自己的主机登录了一个虚拟ip,输入账号密码,进入了一个层层加密的网络,也就是他口中的“黑市”。 但打开网址后,安无咎才发现,这并不像寻常的购物或二手交易网站,他们并没有将商品罗列出来,而更像是一个社交网络,一个社群。 吴悠点击自己关注过的人,翻阅他最新发布的一则帖子。 一旁的杨尔慈注意到,那人只是发了一包薯片的图片,连一个文字都没有。 可当吴悠点进去之后,却发现已经被设置了无法留言。 “不行。”吴悠看向安无咎,“已经卖出去了。” “这就是公民芯片?”杨尔慈问。 “嗯。”吴悠向她解释,“薯片的英文是chips,和芯片一样,所以很多卖家拿这个当成黑话。” 除了公民芯片,器官、义体、未经药检的非法基因药物和违法武器,包括人类活体,统统可以在这里交易,显而易见,这个网站的一切贩卖都属非法,也侵害了那些大公司的权益,所以这里所有的卖家都极为小心。 网站不提供与卖家私聊的途径,避免被政府追踪到,因此只能卖家发布,买家留言给出联系方式,这里的留言仅发帖人可见,然后由卖家邮寄或者面交。 “芯片很难买吗?”安无咎问。 “是,现在管控越来越严了。” 唯一找到的交易源断掉,吴悠有些失望,他曾经也在这个卖家手里交易过,但因为当时的他马上要进入圣坛,所以交易失败了,他也没有卖家的联系方式。 “一般这种卖家手里不会只有一张,但我们可能联系不上他了。”吴悠说。 “为什么?”沈惕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既然他有过发帖记录,不应该可以追踪到他的ip吗?” “这里的人都用的是虚拟ip,”吴悠撇了撇嘴,“没有人会这么傻,用自己真实的ip,何况网站还有多层保护机制,连虚拟ip都是假的。一般人是不可能查得到的,除非是实力很强的黑客。” 沈惕清了清嗓子,“不瞒你说,我还真有那么一点点黑客技能。” 吴悠一副鬼才信你的表情,“你在放什么屁。” 安无咎差点笑出来,他转过脸看向沈惕,“真的吗?” 沈惕耸了耸肩,“我试试咯。” 说完他便借用了杨尔慈的工作室和吴悠的主机,开始编写代码。 吴悠本来以为他在吹牛,只想看他的笑话,没想到沈惕这次还真没有骗人。 没有花太长时间,吴悠的主机开始投屏所有可能的虚拟ip,并且从中自动筛取。 “不是,你怎么会这些?”吴悠脸都皱起来了。 “学的。”沈惕掰了掰手指,“上上上上上局,有个玩家是黑客。” 杨尔慈问:“队友?” 沈惕摇摇头,“对手。” 吴悠不相信:“你骗人!” “信不信随你咯。” 沈惕一副嘚瑟的样子,看得吴悠更是来气。 大概两三分钟,沈惕编写的程序便将两个有可能的ip查找出来,而这两个ip所定位到的地址相差并不远,都在同一座城市。 成功后,沈惕看了看时间,然后牵住安无咎的手,握住晃了两下。 “要去找找吗?” 第98章 公民芯片 距离回到圣坛还有五小时。 杨尔慈让钟益柔留在家里照看诺亚, 她随安无咎、沈惕和吴悠一起前往黑市卖家住处。 系统追踪到的两个地址距离有十公里,原本大家决定分头行动,但在吴悠在地图上仔细查看两个地点之后, 决定只去其中之一。 “另一个应该是他故意弄的假地址,那个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是C城最大的富人区,我们几个想进去都难。”吴悠说,“如果他真的住在那里, 也就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了。” 沈惕笑了,“智商上线了啊小悠悠。” 吴悠翻了个白眼, “还有就是他的照片里偶尔会拍到一些家具的边角,看起来都很旧了。除非他住在富人区还特意购置了一大堆破旧的家具做掩护, 但实在没有那个必要,富人区的家伙们也不会干这种刀尖舔血的活儿。” 沈惕点了点头,“有道理。” 很快, 他们就抵达了定位的地点——一座48层高的旧公寓。 但现在, 他们的面前也出现了一个新的难题:怎么才能找到这个卖家。 安无咎计算着,“如果每一层是四户, 这一栋楼就有将近两百户。” “我们挨家挨户敲门,估计也是来不及了。”吴悠望了望大楼的顶部,“而且肯定有人不开门,比如这个卖家, 他做事那么谨慎, 肯定不会出来。” “我们还不一定能上去。”安无咎说。 这所公寓虽然陈旧, 但门内和电梯之间还有一排挡住的刷卡栏, 恐怕是用来刷芯片的。 “我去问问。” 吴悠试着进去, 假借是来探望亲人的名义上楼, 但前台的两名员工硬是拦住了他,并且要求他可以让亲人下来为他扫芯片。 于是吴悠失败而归,“她们根本不放我进去,不论我怎么说。” “两个都说不动?”杨尔慈问。 吴悠点点头,“其实就一个人理我,另一个好像在打印东西,反正从头到尾看都没看我,估计看我年纪小吧。” 他有些懊悔。 “我是不是打草惊蛇了?” 安无咎摇头,“也算是排除一个错误选项了。” 现在他们进不去,卖家是非常小心的人,也决计不会随便出公寓大楼,无法见面,更不用说是逼着对方将芯片卖给他们。 安无咎看了一眼大楼的外立面,虽然破旧,但嵌有一些显示屏,还有投影设备,只是这好几个显示屏播放的都是一样的广告。 一般的公寓想要盈利,无非是从房子内部和外部入手,外部就是屏幕的广告投放。 他走近了些,视线锁定在其中一个显示屏中,果不其然在屏幕里的最下缘看到了一则滚动字幕。 [广告投放请联系公寓物业商务,邮箱:xxxxx@xxx.,芯片呼叫号码:xxxxxxx] 安无咎脑中忽然有了个点子,事实上,他们可以想办法进去,也可以想办法让卖家出来。 他正要转头对沈惕说,没想到这时候的沈惕已经开始拨打电话了。 就这么心有灵犀? 沈惕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对着其他人做手势,将他们拉到一边,远离公寓大门,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巷子里。 “你好,请问是XX公寓的商务部门吗?” 沈惕的声音故意压了压声音,听起来比平时可靠不知道多少。 “是,有什么事吗?” 他将对话开了外放,所有人都能听到。 “是这样,我是奇诺医疗美容公司,您可以理解为一家连锁的义体美容和整形机构,最近已经有两家分院落地C城。我们注意到您这边有广告投放意向,您知道的,现在义体整形已经开始普及了,我们想开展中低端业务,这几天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投放地。这块片区非常符合我们的要求,想请问一下今天方便谈谈合作吗?正好我今天来C城出差,晚上还要赶回去公司开会。” 他几乎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说出了这番谎话,连编造带讲述完全没有半点卡顿,甚至还带着点商业人士的假笑。 对方也被沈惕的语气和表现力征服了,“可以的,您可以直接来我们公寓,我会和前台打招呼,我们公寓大楼的住宅区和办公区是分离的。她们会带您去我的办公室。” 第一步已经上钩,沈惕笑了笑,“好的。”他恭维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与对方约定半小时后见面,这才挂断了电话。 挂断之后,沈惕一抬头,刚想嘱咐,就看见吴悠一脸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 “你该不会是在逃诈骗犯,为了不被抓到才去圣坛的吧。” 沈惕双臂环胸,“可不是嘛,进了圣坛我还骗走了你无咎哥。” 吴悠又一次被他噎住了。 安无咎倒是忽略了他们的贫嘴,直接对沈惕说,“你的策略是要逼卖家自己出来,是吗?” “聪明。”沈惕揽住他的肩,“不愧是诈骗犯的老婆。” 安无咎拿手肘拐了他一下,“别开玩笑了。” 沈惕这才求饶,“好好好,不闹了。咱们现在确定得分头行动了,吴悠和尔慈,你们得去帮我弄一个东西。” “什么啊?”吴悠瞥了他一眼。 “名片,”沈惕将刚刚自己瞎编的医疗公司名称发给他,还有假名和假的联系方式,“帮我去外面3D打印一张。” 杨尔慈点头,“那你们呢?” “我们?”沈惕看了看安无咎,“买套衣服,然后编段代码。”他借了吴悠的主机账户,指了指对面,“25分钟之后,在对面的小酒馆见。” 说完他们便各自行动了。安无咎和沈惕在附近找到一家男装店,购买更贴近商务人士的西服套装。 两人一进去,整个店的店员恨不得都围了上来,抢着给他们试衣服。 沈惕节约时间,没工夫多试,站着就开始编代码,衣服让安无咎挑。安无咎一时间也不知道哪个好,就选了个假人模特身上的铅灰色暗条纹带马甲西装三件套。 “正好,这个模特的身高和这位先生差不多。” 安无咎点点头,“就这套吧。” 西装一上身,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沈惕就得到了一众店员的交口称赞,安无咎都被她们挤到外圈,只能透过镜子去看沈惕。 沈惕穿着还算合身,但自己看不出来好不好看,于是转身去找安无咎,拨开店员们,走到他的面前,“怎么样?” 安无咎第一次见他穿得这么正式。 “好看。” 只换套衣服,立刻就有商业精英的感觉了。 看到安无咎说好看,沈惕连镜子都不照直接准备付款,但被安无咎抢了先。 “我给你买吧。”安无咎心里是想着沈惕总是在花钱,估计身上也不剩多少积分了,替他省省。 可这番好意在沈惕的眼中就直接变成…… “你包养我啊。” 沈惕像个十足的小白脸,靠在安无咎身上,“我真是走运,金主这么漂亮,血赚。” 安无咎只是搡开了他,让他不要乱讲话,沈惕乖乖点头,闭上嘴继续写代码。 写代码对他来说花不了太长时间,一会儿便完成了。等待店员打包他之前的衣服的时候,他的视线转移到另一个假人模特身上。 “那个银丝细边眼镜,”沈惕指了指模特的头,“可以买吗?” 店员望过去,“那个啊,那是个配饰,不卖的。” 沈惕听了,立刻做出一副难过的表情,“这样啊,好可惜。” 另一个店员对她使了个眼色,笑脸盈盈对沈惕说:“您想要吗?可以送给您的,我们仓库还有很多。” 沈惕的美男子招数得逞,笑得一脸绅士,“那就太感谢了。” 换上一套西装的他再戴上那副细边眼镜,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强烈的气质,但安无咎一时间形容不出来。 就在他们准备走的时候,那位送眼镜的美女店员鼓起勇气对沈惕说:“请问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晚上一起喝酒吗?” 沈惕笑了笑,“时间倒是有,不过……”他揽住身边的安无咎,头朝他那边歪了歪,“我们已经订了今晚的酒店了。” “中文里有一句话,”他看着金发碧眼的店员,绿瞳之中是戏谑的笑意,“春宵一刻值千金。” 店员被拒绝,但却红着一张脸,也没有生气,只是目送这两人离开。 安无咎已经被沈惕逗习惯了,甚至有点想要反击。 于是在回程的路上,他故意学着刚刚那个女店员的话,对沈惕说:“今晚有时间的话,一起喝酒?” 沈惕知道他是故意的,嘴角压制不住笑意。 “好可惜啊,今晚又要回去圣坛那个鬼地方,不然……” 他低下头,凑近安无咎耳边,“说不定真的就度春宵了。” 安无咎听得耳朵痒,像掉了根羽毛似的,从耳颈滑落,浑身都好似打了个颤。 “下流。” “这就下流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沈惕故作委屈,“等我做了你再骂我也不迟啊。” “好啊。”快到公寓对面的小酒馆,安无咎挑了挑眉,“你就等着让我骂吧。” 杨尔慈和吴悠已经印好名片,刚好也从另一个方向往酒馆门口走。安无咎一转头便看到了。 沈惕却两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满脸玩世不恭,活脱脱就是个上流社会的纨绔子弟,连语气都漫不经心到了极点。 “骂就骂,你越骂我越兴奋。” 安无咎扭头瞪了他一眼,沈惕也只觉得安无咎可爱。 如果平时的安无咎是10分可爱,那生气的他就是100分的可爱。 吴悠上下打量着沈惕,给出一个安无咎一直想都没想出来,但非常贴切的形容。 “你穿成这样也太斯文败类了。” “你再说一遍?” 吴悠改口,“衣冠禽兽。” “现在怎么做?”杨尔慈问。 沈惕大人不记小人过,没和吴悠计较,转头对杨尔慈说:“尔慈,你就假装是我的助理,跟我一起去前台。”沈惕转头对安无咎和吴悠说,“你们在公寓外面守着就行。” 大家开始行动,杨尔慈跟着沈惕进了公寓。沈惕的形象立刻引起了前台的注意,见这个相貌非凡的精英微笑着朝她们走来,两位前台下意识就站了起来,态度和方才吴悠来找时完全不同。 沈惕笑着给出一张准备好的名片,“我已经和你们商务经理联系过,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其中一名前台小姐恭敬地接过名片,笑盈盈点头,“刚刚经理给我们打过电话了,没错是您。我们经理现在在48楼,您可以直接过去。” “太感谢了。”沈惕施以一个温柔礼貌的笑,转身便要走,刚踏出一步,他以一副想起什么的表情折返回来,对前台说,“真是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们帮我一个小忙吗?” “您说,我们很乐意的。”前台立刻回复。 “谢天谢地,你们真是太好了。”他转头,对杨尔慈使了个眼色,杨尔慈上前对前台小姐说:“我们刚刚来得及,合同草案忘记打印出来了,请问可以借用一下你们的打印设备吗?” 其中一名前台看了看身后的打印设备。 沈惕立刻笑道:“真不好意思,是我一时着急,谈合作连一份纸质合同都不带上,实在是不够礼貌。” 他一笑,前台就拿他没辙了,打印本就是小事,也便同意了。 “可以,您怎么把文件给我们?” “真的吗?我太幸运了。”沈惕笑着,让杨尔慈报出了一个邮箱。 “您登陆之后在附件中转站就可以看到,文件名是广告投放合同草案。” 前台立刻照做了。 沈惕的手放在前台的台面上,手指轻轻敲打着。 “找到了,广告投放合同草案……” 前台选择了点击打开文件,就在这一瞬间,她们的主机黑屏卡机,整个全息都关闭了。 “怎么回事?”前台的两人有些慌。 沈惕也表现出一副关切的样子,“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 “对,好像是我们公寓的系统出故障了。”前台小姐的脸上满是抱歉,“不好意思,可能我们不能帮您打印了。” 沈惕慷慨地笑了笑,“没关系,你们已经帮我很多了。看样子这次就是上天注定要用电子草案了。” “我带你们去办公室吧。”前台站了起来。 “不用,你们还是看看系统能不能维护吧,我们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沈惕说完,带着杨尔慈前往电梯口。 杨尔慈回头看了一眼忙碌的前台,转过头淡定地问沈惕,“你动了什么手脚?” “没什么,就是放了一个小小的病毒,他们一打开文件就中招,整个系统都会瘫痪,并且把所有住户的登记信息都收集起来到吴悠的备用邮箱里,然后被植入一个公告,发给每一个住宅区的住户。” “什么公告?” 电梯门打开了,两人走进去。 沈惕随便按了个数字,瞟了一眼电梯里显示的时间——下午3点45。 “政府公告,通知他们今天下午四点会有政府的消防部门人员亲自来检查这栋公寓的消防问题,所有在家的住户都要接受检查,不在家的也会有物业人员带领检查。” 杨尔慈瞬间恍然。 “你是想逼他出来。” “没错。”沈惕背靠着电梯内壁,嘴角勾起,“他这么谨慎,当然是只能从他谨慎的源头下手了。” 杨尔慈原以为沈惕是借着投放广告的名义进入公寓,找到那个卖家,没想到这根本就只是个开始,他真正的目的是在整个物业系统里植入一张政府公告,别的人根本不怕政府,怕的只有做黑色交易的人。 因为害怕政府的突袭检查,他必须要离开住所,还得带上那些不合法的“商品”。 只要外面有人守,就可以让这个心虚的卖家自投罗网。 杨尔慈不得不感叹,之前她还一直觉得沈惕聪明加运气好,就算求生欲为零也能逢凶化吉。 现在看来,他是非常聪明才对。 沈惕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咱们走个过场,一会儿人多起来之后出去吧。” 安无咎和吴悠堵在公寓的两个出口,吴悠在正门,安无咎在一个不起眼的偏门,因为他有种预感,那个卖家应该会从不容易被发现的偏门出来。 沈惕进去没多久,吴悠就突然收到了一封邮件,附件是一张表格,里面全是用户信息。 吴悠翻了翻,视线盯住了一个令他觉得可疑的用户。 这个用户的名字和卖家的id也并不一样,但是如果把他老婆孩子一共四个人的名字取首字母,再逆转过来,就一模一样了。 看见有人从电梯口往外出,神色有些紧张,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吴悠关掉表格,只见那人没有往大门口走,他便立刻赶到安无咎守着的那扇门。 果不其然,等他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被安无咎堵住,正向掉头,又看到了吴悠。 “别怕。”安无咎微笑着对眼前的人说,“我们只是想找你买样东西。” 卖家转过脸,神色紧张,眉头紧缩,攥着箱子的手骨节都突出来,“买东西?我、我不卖东西。” “我们不是钓鱼执法。”安无咎一脸平和,“只是因为找不到你,没有办法才用这种小伎俩。” 他知道以这人的谨慎程度,一时半会儿认不下他们,于是安无咎主动说,“我就是想要一张芯片。” 对方眉头皱得更紧,“你……没有?” 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没有芯片的人。 安无咎点了下头。 一旁的吴悠说,“我们借一步说话吧,琼斯先生。” 对方听见他叫出姓氏,就算是不愿意,在这威逼利诱之下,也不得不跟随他们离开了。 他们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子里,找到一件咖啡厅进去。安无咎坦诚地对他说,“我需要一张公民芯片,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检查一下我身上有没有芯片。” 他说话向来自带一种真诚buff,对方听了觉得像是真的,但还是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样工具扫过他全身。 的确没有。 “我手中暂时没有芯片了。”琼斯对安无咎说。 安无咎盯着他的眼睛,试图辨别他说话的真假。 “我可以等,可以预定。”他笑了笑,“别的我没有,钱倒是很多,而且很有耐心。” 琼斯犹豫了一下,原本他不想通过这种方式交易,但现在自己的真实信息都已经落到他们手里…… “好吧。”琼斯妥协了。 他打开自己的箱子,从里面找到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我本来是不想给你们的,所以刚刚骗你们了。” 安无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也没有指出来,只是笑了笑,“既然有现成的,那就更好了。” “但是,”琼斯对他说,“这张芯片我要开出比以往高一倍的价格,你可以接受吗?” 这就是这枚芯片到现在没有卖出去的原因? 吴悠问:“多少钱?” 琼斯低声说:“十万美金。” 这和安无咎预计的数字差不多,“可以,但我怎么保证这张芯片是可以使用的。” “你可以先付一半,我给你安装好,你试试是不是能实现所有公民的权利,再给我付剩下的,这些都可以。” 安无咎同意了。 琼斯要了个包间,带着安无咎进去。 “所以那个政府派人来检查是假的?” 吴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安无咎已经笑着说,“是的。” “好吧,好吧。”琼斯摇了摇头,给安无咎注射了一针麻醉,“你们也算是来得凑巧,这张芯片我留了很久,今天还准备不卖了,听说现在风声又紧了,我还准备在家蹲个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划开安无咎耳后的皮肤,准备往里面接入芯片,却忽然发现里面的构造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他疑惑地皱起了眉,但经验丰富的他早就给不知道多少奇奇怪怪的家伙移植过芯片,继续找了找,在他的接口模组下方也找到了一个芯片植入板,但这个板子好像已经很旧了,像是小孩子的。 不过影响不大,琼斯还是将这枚纳米芯片插入进去。 “帅哥。” 安无咎抬眼,“怎么了?” “你的接口怎么和别人的不一样啊。”琼斯接好之后,准备给他缝两针,“一般人我都不用打开这么多的,一划开就能看到植入版,你的我还找了好久。” 安无咎也觉得不意外,他没有多聊,“谁知道呢。” “好吧,也不是大问题,只是你的芯片植入板好像是你小时候的,长大之后没有换。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找个义体医生瞧瞧。” 几乎所有人都会在成年后换一块植入版,这都是免费服务,琼斯怀疑他接受过什么改造,说不定是哪个大公司的雇佣兵,也不敢说太多。 植入完成后,安无咎很大方地没有选择试用,而是将剩下的钱直接给了他。 琼斯拿到钱道了谢,便分头行动了,离开的琼斯立刻打算换地址。 他干了这一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买家找上门,心里虚得厉害。 安无咎换上公民芯片,一下子也感觉不出来什么,吴悠本想教他怎么更新身份系统,但时间不多,他们便联系了从公寓里出来的沈惕和杨尔慈,一起回到停泊飞行器的地方,准备返回游戏大厅。 飞行器上,杨尔慈开启了自动驾驶,然后联系在家的钟益柔和诺亚。 接到她们之后,几人一起前往游戏工厂。 安无咎心里有疑问,伸手摸了摸耳后刚刚移植芯片的伤口,想着琼斯说的话。 他抬眼问道,“益柔,如果一个人的芯片植入板还是小时候的,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倒不至于。”钟益柔解释说,“因为大家成为合法的成年公民之后,很多东西需要更新,标准不同,所以会进行换板。” 沈惕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我没有参加过换板。”安无咎轻声说,“有一种可能,是我小时候被抓之后就被剥夺了芯片,并且一直到成年,我都没有出来过。” 沈惕眉头皱了皱。 如果是这样,安无咎是如何进入到圣坛的。 真的是一个直接被投放进来的改造样品吗? 所有人回到游戏工厂,看着心事重重的安无咎,沈惕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怀里。 “马上又要进去了。” 安无咎表情有些懵懂,点了点头。 沈惕笑了,“要是我没有和你匹配到一起,你会想我吗?” 安无咎眼睛望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睫毛像倾听点水般上下碰了碰,又分开。 “会想的吧。” 沈惕眉一挑,“会想的吧?” “想。”安无咎这次坚定了一些,“但是我还是希望和你匹配到一起。” 不然他一定会很不安。 “没关系。”沈惕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如果我不在,就是小别胜新婚。” 什么啊? 安无咎正要说话,又被沈惕先抢断。 “如果我们又一次匹配到一起,”沈惕勾起嘴角,“那就祈祷能让我有个春宵吧。” “你……” 远处传来吴悠忍无可忍的声音,“沈惕!你到底进不进来啊!” “闭嘴,我在和你无咎哥哥亲热。” 第99章 热身游戏 一如往常, 他们在游戏工厂登入圣坛。加载的时候,安无咎脑中忽然间出现自己刚刚苏醒于红与黑那一个副本时脑海中闪过的电子女声。 [还来得及……] [相信我,你会找到所有的记忆。] [……一定要活下来,活着来见我吧。] [你需要同伴, 永远不要一个人。] 他曾经以为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忠告, 所以一直按照她的嘱咐, 尽力地帮助身边的人,尽力保护每一个来之不易的同伴, 不让自己处于孤掌难鸣的状态。 但现在看来,此人应该不是母亲。 她要自己活下来去见她。 究竟是谁? 会不会是妹妹? 又是什么来得及? 难道要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大事吗? 这些谜团安无咎都还没有解开,但至少有一点是真实的, 他的记忆的确在慢慢恢复。 直觉告诉安无咎,这些都与他失去的记忆有关。只要他能找回这些记忆,活着继续闯关, 一定能找到答案, 说不定也能找回自己的妹妹。 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数据加载完成,眼前已然出现初始化后的全新场景——装饰华美但光线很暗的一个房间。 这里没有电灯,只有玻璃罩子罩住的煤油灯,连灯柱都是雕花大理石材质,精美无比。房间里没有窗户, 有些黑,最中心立着一座一整块花岗岩雕出的圆坛, 坛缘上方是十二枚围绕着的小雕像,巴掌大小, 有的像是天使, 有的好像是恶魔, 每一个都不尽相同。 这一轮有十二个玩家? 圆坛的下方是一个雕花青铜底座,托起一整个石坛。 其他的玩家也一个个加载进来,安无咎留心参赛的幸存者,发现这次有三两个生面孔,已经走到这一轮,剩余的玩家也不会简单。 一个留着蓝色短发的年轻女人,身形小巧,涂着深棕色的口红,看起来十分特立独行。 另一个没见过的生面孔是个年轻男子,欧洲人,个子高肩膀宽,五官英俊,看起来像是意大利裔。 还有一位中年男人,亚洲面孔,看起来大约四十岁,虽已不年轻,但气质很不一般,冷冷的眉眼令安无咎感到很是熟悉。 但就在对方也将视线扫到安无咎身上的时候,那双原本镇定的眼瞳忽然慌张地晃动了,眉头也皱起。 安无咎觉得古怪,他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还是说,他是在他失忆前遇到过的对手。 不想在游戏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树立起对峙姿态,安无咎移开了视线。 稍一侧目,他看到了吴悠,也在他的脸上看到松一口气的表情。但又是新的游戏,为避免抱团会引起其他玩家的防备,安无咎对他打个手势,示意他先不要过来。 不止有他,南杉和诺亚也加载出来,还有上一轮同队过的藤堂樱。 一转头,安无咎看到了一个他不太愿意在游戏里碰头的玩家——周亦珏。 他有预感,这次又是一场恶战。 其他几人也相继加载出来,令安无咎意外的是,他竟然看到了在红与黑副本里被淘汰的老于,和上个副本曾经帮助过他们那个NPC小哥,只是这一次他作为玩家,就不用戴面具了。 安无咎不确定老于这一局是否是NPC复活成玩家的那一战,但那个日本男生一定是。 大约是上次骗过他,这次老于看他的眼神都和上次不一样了,防备心很重。 目前房间里已经有十一个人,钟益柔、杨尔慈都不在。 安无咎有些不安,垂下了眼睛。 忽然间,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感应到什么,安无咎一抬头,可心里的期望却扑了个空。 他看到的不是沈惕,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对方出现的时候看起来还算从容,淡定地扫过这一圈,就在发现安无咎的存在时,他突然间整个人都变了,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连连后退几步,甚至一个腿软,坐倒在地上。 “你!你!安无咎……安无咎……” 他嘴唇霎时间变得苍白,从大叫转为嗫嚅,不断地重复着安无咎的名字。 这个人的反应太大,许多玩家都觉得奇怪,也退避开来,藤堂樱先出了声,“喂,你没事吧?怎么了?” 对方根本没有要回应的意思,连一双眼都涣散了,双腿也在打颤,仿佛眼前的安无咎就是地狱里的恶鬼。 可在其他人眼中,此时此刻的安无咎分明神色懵懂,眼神中满是疑惑。 安无咎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但这个人的确是看到自己后变成这样的。 于是安无咎朝他走去一步,正要开口,对方却吓得差点爬开。 “别过来!别杀我!别杀我……” 他双手撑着地板,抬头望了望天花板,望了望周围的人,“我……我怎么会在这……”他看到安无咎又一次向前,吓得蜷缩起来,“别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其他玩家的视线通通锁定了安无咎,有猜忌,有排斥,也有畏惧。 安无咎的脚步停住了。 此时的他不再为眼前这人的怪异举动而诧异,他只是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处境。 麻烦了。 那个蓝发女孩先蹲了下来,“你先起来,这里没人会杀你。” “是啊。”藤堂樱也弯下腰,“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老于冷冷地扫了一眼安无咎,又不动声色地看向其他人,“这就不一定了,看他现在这么害怕,好像不太能装出来。” “难道是之前的游戏里遇到过的,所以才会一下子就认出来。”周亦珏笑盈盈的,一副笑面菩萨的模样,却把脏水悄无声息地泼到了安无咎的头上。 “看样子,这位玩家一定非常厉害吧。”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恐慌到了极点的人就是最后一名玩家的时候,久违的圣音忽然出现。 “玩家加载错误,撤回处理。” 一瞬间,那个蜷缩在地上的玩家渐渐地化作一团蓝色光点,就在即将消失的时候,安无咎注意到他的后颈。 上面似乎有一个数字,0。 他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对的,毕竟数字已经消失了一小部分。 内心思索着,安无咎抬起手,视线聚焦在自己的手背上。 “重新匹配玩家。” “匹配成功。” 安无咎抬头,想看看新匹配到的人是谁。 没想到这一次,圣坛似乎听从了他的心声。 视线与此刻才载入到游戏之中的沈惕交汇,四目相对。 沈惕的嘴角扬起笑意,驱散了方才怪异事件在安无咎心中布下的阴霾。 悬起的一颗心稍稍放下,尽管安无咎知道,如果沈惕和他分在同一个副本中,如若这个副本不是团队赛,或者不是由他们自由选择团队的赛制,那还不如各自分开,幸存的概率要大得多。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希望能看到沈惕,能和他待在一起。 他不想在厮杀和搏命之后,成为幸存者离开这里,却怎么也找不到沈惕。 光是想象一下这个画面,安无咎便觉得无法接受。 他的生命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切都是不明朗不真切的。他的双脚仿佛始终不曾踏实地踩在地上。 尤其是面对沈惕的时候,安无咎始终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佛眼前这个人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是他臆造出来的。 世界上不会存在一个恰好符合他所有要求,甚至连名字都是他的座右铭的人存在。 他不希望沈惕消失不见。 “玩家加载完毕。” 久违的圣音出现。 “首先,欢迎各位幸存者进入本轮热身赛。” 房间不大,十二个人不自觉便围住了正中间的圆坛。 “你们在圣坛胜出过多次,也曾经失败过,得到从头再来的珍贵机会,所以这一轮游戏,请诸位打起十二分精神。” “因为,很可能一不小心,你就被你身边的人推出去,成为祭品。” 听罢这段话,安无咎微微皱眉。 祭品…… “那么,现在开始为各位介绍本次热身赛游戏规则。” 话音刚落,圆坛中忽然烧起一团蓝色火焰,火焰高高地燃烧着,照亮了近乎半个房间。 火焰的正上方出现了一枚水晶球,球体里似乎映着什么图案,金灿灿的。 “那是金山吗?” 诺亚毫不顾忌地开口。 “没错。”圣音回应了她的问题。 “你们所面对的是一座祭坛,你们看到了,水晶球里映照着金山,这是对你们的奖励,一共有六万积分。” 此话一出,一众玩家表情各异。 “这么多……” “全给赢家的吗?” 热身赛就有金钱奖励了。 而且还有这么多,平均下来每个人可以拿五千。 安无咎并不相信会有这样好的事。 果不其然,圣音的下一句就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这六万积分不是直接给各位的,还需要各位的慷慨解囊。” 与此同时,地板上忽然凭空出现四面毛玻璃壁,将燃烧着蓝色火焰的圆坛围住,从外面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面向安无咎的这一面上有一扇小门。 “这场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各位可以看做是一次献祭,不过既不需要鲜血,也无需你们的生命,而是大家手中的积分。” 很快,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突然出现了一个徽章,上面标注着数字和姓名,每个人的数字都不同,安无咎是1号。 “你们每个人按照徽章上的数字进去,面对祭坛调取出你们的积分,献祭出来。其他的任何人都看不到你究竟献祭了多少,相当于匿名。” 看来是关于信任的考验。 “如果你们每个人献祭的积分总额超过4万8千分,那么在献祭仪式结束之后,你们每一个人都将获得神赐予你们的奖赏,每人五千积分。” “相反的,如果总额达不到4万8千,那么你们捐出去的所有积分将通通吞没,不复归还。” 南杉慢悠悠举了下手,“请问一下,胜利者的条件是什么?” “很简单,首先,你们的总额必须达到,否则本轮热身赛没有胜利者。如果达到了,各位想想,你们每个人都获得了五千的奖励,那么减去你们献祭的,手中就会有余数,当然,也可能没有,甚至是负债。” “判断胜利者的标准很简单,那就是余数最多的玩家获胜。如果有多名,那就会是并列获胜。” “大家共同决出本轮赛制,个人优势自动转化为对群体有利的条件。” “清楚了游戏规则之后,各位,你们有三十分钟的思考讨论时间。” 他们的上方出现一个熟悉的倒计时投影。 “现在开始。” 第100章 人性考验 宣布完规则, 倒计时已然开始,封闭住祭坛的那扇门也朝他们打开。 外面似乎刮着很大的风,狂风擦过窗棂, 从缝隙里钻进来些许, 凉丝丝的, 声音尖锐悠长。 房间内的众人开始了交谈, 讨论着游戏规则。安无咎静静地站在原地, 一句话也不说。 他能感觉在经历方才匹配错误玩家一事后,除了本就熟识的同伴, 周围的人有意识地避开他。 有一瞬间,安无咎领会到了那个忠告的含义, 如果此刻自己依旧是孤身一人, 自负到无需任何同伴,现在的他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沉默间, 沈惕已经朝他走来。他不在乎什么规则,也没有把这些游戏当一回事,他只在乎安无咎。 “我还以为匹配不到一起了。”沈惕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安无咎的腰上。 安无咎也没有在意, 只低声回应他, “我也是。” 他对于圣坛出现的错误感到很疑惑, 虽然说这也不过是一大群人类编写出来的系统, 出错也是难免,但他不明白, 既然已经把人匹配进来了,又为什么要换? 而且换来的还不偏不倚正是沈惕。 吴悠也走了过来, 扒拉开沈惕的手, 站在两人中间。 “刚刚那个人是不是之前遇到过你啊?”他问安无咎。 安无咎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了。” 看起来像是遇到过的, 但是很奇怪,当初杨明也是和自己匹配到一起,也不见圣坛把他踢出去。 而且…… 杨明那个时候好像没有怕自己怕到这种地步,他甚至还想着复仇,想全盘报复回来。 可是刚才那个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已经完全丧失意志了。 联想到他身上的数字标记,安无咎总觉得此人不一般。 难道他们都是某个实验室里的改造品?还是说,他们都是被投放进来测试的。 安无咎并不清楚。 “什么意思?”一个人的声音很大,引起了安无咎的注意。 说话的是那个蓝色头发的女孩儿,安无咎看向她的徽章——5号梅根。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们超过了他定下来的献祭指标,那些钱也拿不回来?” 她面对的也是安无咎不熟悉的面孔,高个子西方男人,徽章上标注着[10号安德鲁]。 安德鲁略一点头,看表情是个礼貌又真诚的人,“我认为是。如果这些献祭出去的钱会退还给我们,圣音一定会说明的,而且他已经说过,判定胜者的条件就是剩余的钱,想必给出去的就无法收回了。” “这也太黑心了。” “也就是说无论总额达没达到,给出去的钱都不会还给我们,只是一个有奖励一个没有奖励的分别?”老于开口问道。 安德鲁道:“我想是这样的。” 这一想法立刻让场上的局面再次发生变化。 已经到了这一轮,安无咎对人性已经比过去洞悉太多,这间房间里的众人,应当没有几个是自我奉献的类型。 这场游戏原本是有一个必胜的不二法门,也极其简单。 但真的实施起来就不一定了。 “既然是匿名的,肯定有人给很少啊。”梅根双臂环胸,“说不定一分钱都不给呢。” 藤堂樱靠在墙壁上,“是啊,这样子肯定是没有办法保证最后金额的。” “这总不会是听天由命的运气局。”老于说。 沈惕热衷于搅乱整个场子的浑水,“随便投吧,想投多少投多少。” 南杉还是一副笑眯眯的老样子,“其实说得也对,反正是热身赛,不危及性命,大家不用太着急。” “你说得轻松。”梅根哼了一声,“这可跟之前的热身赛不一样,之前输了就输了,赢了就多一个优势,可这轮不说输赢,可能一不小心就亏掉一大笔钱。这些积分可都是我们辛辛苦苦拿命换的。” 沈惕耸耸肩,“富贵险中求,很正常啊。” 被众人忽视的诺亚绕着房间观察了一圈,又来到众人围聚的位置,声音很轻地说:“哥哥姐姐们,你们不觉得,这里有点诡异吗?” 话音刚落,房间里四面墙壁上悬挂着的煤油灯竟同一时间晃动了一下,但没有熄灭。 安无咎瞥了一眼天花板,祭坛蓝色的火光映照着,有如莹莹鬼火,将最中间照得发亮,这里就像是一个稀有璀璨的蓝色宝石矿洞,每一个人都因利益走进来,埋藏在这里。 众人的黑影漂浮在上面,竟好像融化成一团似的,模模糊糊,扭曲地攀附着石灰墙壁,像生了爪牙的藤蔓,又像是吞没月色的海潮。 这些影子是动着的,如同活物。 但当他真的抬起头仰望这片天花板时,影子又变回了影子。 仿佛他看到的都是幻象。 看来诺亚已经发现这里不对劲。 热身赛一般都是正式游戏的序言,一个前兆。恐怕这一场正式游戏同样是处在这种诡谲怪异的氛围中,同样考验人心。 “哪有什么诡异的?”老于对诺亚说,“别自己吓自己。” 他们无视了这个孩子的话,继续讨论着献祭事宜,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每个人都有不同意见,每个人都以自己为利益中心,寻求最佳方法。 于是争论不休。 “我有点困。” 安无咎听到沈惕的声音,很低,他转过脸抬头看他,见他一副困倦的表情,看起来是有些精神不佳。于是安无咎拍拍肩膀,“你挨着我,靠一靠?” 他顷刻间就忘了最初自己想要保持距离,不报团不引人注目的目的,索性自己已经是全场威胁最大、信用最低的人,不如随心所欲好了。 沈惕听他说的,先是愣了一秒,然后笑了,揉了一把他的发顶。 他能看出来,面对这些生与死的考验,如今的安无咎没有之前那样紧绷了。 “算了。”他笑着说,“希望等会儿的游戏能有张床,让我抱着你睡一觉。” 安无咎心里想到了与他相遇的第一个副本。 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 他故意对沈惕揶揄:“那你一会儿多献祭一些,让神保佑你吧。” 吴悠有些担心,看起来安无咎并没有要好好参与到游戏里的意思,又一转头,上个游戏里遇到的那个棘手的周亦珏此时此刻竟然也一言不发。 想开口问问安无咎什么想法,突然地,吴悠听见一个声音。 “我有一个办法。” 又是之前那个安德鲁。他被众人包围,“这个办法一定能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成为胜者。” “是吗?”梅根扬了扬眉,“什么办法?” “其实很简单,”安德鲁的眼神中仿佛都闪烁着正义之光,“我们每一个人都献祭四千整,总额刚刚好达到四万八千,每个人都可以获得五千的奖励,这样我们每人还能获得一千的剩余,而且同时成为热身赛的胜利者,大家共享胜利优势。” 他说完,其他几人的反应一如安无咎所料,并不买账。 “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主意呢。” “这不就是平均分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周亦珏这时候反倒笑着走过去,“我倒是觉得这个方法不错。中国人有句古话,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要大家都一样,就没什么意见了吧。” 吴悠冷哼一声,压低声音小声吐槽:“你哪会有这么好心。” 南杉笑着对他使了个眼色。 吴悠这才没继续吐槽下去。 没来由地,安无咎感觉自己正被人注视,于是朝着视线的另一端望去,与一个人的双眼交汇。 是那位中年的东方男人,徽章上写着他的信息——11号,杨策。 见他转过脸,杨策不动声色地撇开眼。 “这个方法不是不好,”老于对安德鲁说,“平均分当然是最正确最合理的,可是每次只能进去一个人,我们每个人都看不到其他人具体献祭了多少,怎么保证能人人都是四千?” 藤堂樱十分赞同地点头,“是啊,难不成要靠大家的诚信和定力?” “我想大家都是想共同胜利的人,应当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 安德鲁浑身都透着一种正义之气,与这个地方这些人颇为违和,“如果一定要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我想……要不然这样,虽然进去了就是匿名投票,但是如果我们在外面就完成这些工作,只由最后一个人进去将所有的献祭投入完成,不也是一样的吗?” 方才一直盯着安无咎的杨策这时候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沉,令人很容易联想到大提琴。 “这个做法太冒险了。”杨策说,“大家能够在彼此的监督下将钱转给固定的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必然是要进入到这扇门之后的,他会做什么,会献祭多少,我们每个人都不得而知,万一他一时间被贪婪蒙蔽双眼了呢?万一他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在那扇门背后做出背叛大家的行为,那么每个人都要损失四千积分。” “是啊。”梅根第一个出来站到杨策这一边,“大家都不熟悉,怎么选这个人也很困难吧。” “各位,抱歉打扰了,这其中恐怕还有一个问题。” 安无咎循声望去,是上次帮助过他们的NPC,他的徽章上写着他的数字和姓名——12号,松浦守梨。 “游戏规则似乎说过,每个人必须要进入祭坛献祭,如果我们在外面将积分转给他人,让他人帮我们进入其中代缴,不知道最后这些代缴的积分是算在原本的持有人手上,还是代缴者的手上。” 藤堂樱恍然,“对,这可是大问题,按理说积分转过去就是别人的了,万一交了那么多最后不算在我们的支出,那么我们就是支出为零,代缴者的剩余就会是负数,对代缴者不公平。” 代缴者尽数献祭,就会成为最末一名,可如果代缴者私藏不交,大家又陷入困境。 “要不还是自己交自己的吧。”吴悠说,“大不了大家签个协议,怎么样?” 安德鲁深吸一口气,“各位,我相信你们都想达成最平衡的结果,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获胜,后面的赛制也好,优势也好,大家都可以一起拿,这样不是很好吗?” 安无咎隔着几个人望着他,感觉就像是看到了最早期处于极端善良的那一面。 只是眼前这个人,比他更愿意散发光明和热度。 “我知道你们现在有对彼此的不信任,只要我们过了这一关就好,如果各位愿意的话,就签下协议,不想签署也没关系,全凭大家愿意。我们每个人都献祭四千,这样就是目前的最佳方案了。” 时间不多,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人应声。 周亦珏第一个笑着开了口,“安德鲁说得确实很有道理,也发自肺腑,我当然是同意的。” “我也可以,四千而已。”吴悠说。 松浦守梨也应声向前,“我也同意。” 渐渐地,一开始反对均分方案的人也松动了。 他们神色各异,但都写满心事,脑子转得快,嘴上应得也快。 安无咎盯着周亦珏,看他在一群人中如鱼得水,伪装得像极了一个至善至纯的好人。 这场游戏其实根本算不上游戏,也无需动太多脑子,只是一个铺垫罢了。 献祭者之中,越是表现得光明正义,越有可能获得其余人的拥戴,反之则举步维艰。 如果不出现那个匹配错误的插曲,安无咎原本也会愿意为了同伴挺身而出,为众人出谋划策,但现在没有那个必要了。 大家一个个同意并上前,拟定协议已经有些来不及,条条框框又得讨论一遍,因此大家也只能口头协定。 周亦珏回头,一双狭长上扬的眼盯着安无咎,“你呢?安先生,像你这样明事理的人,也一定会同意我们的方案吧。” 安无咎也回敬他一个微笑,“当然。” 时间所剩无几,安德鲁又一次强调了众人团结一心的重要性,然后来到安无咎的身边,“你是一号,要第一个进去。”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将防备心摆在脸上,而是十分热忱。 “拜托你了。” 安无咎点了点头。 时间还剩一分钟。 待他走后,安无咎与沈惕对视一眼,尽管没有说话,但两人都确信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让吴悠帮忙传达一下,包括那个人。” 不远处的周亦珏看着安无咎对沈惕说了些什么,然后朝祭坛前的门走去,他的脸上和以往一样,没有太多表情,天生的赌博好手该有的一张脸。 当他站在祭坛前的时候,那扇门轰的一声关闭了。 吴悠一直盯着那扇门,直到沈惕拿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膀,示意他靠过来。 沈惕低下头,低声对吴悠嘱咐两句。 “去,告诉你南杉哥哥。” 吴悠瞪了他一眼,又对他刚刚告诉自己的话感到怀疑,“真的要这么做?” 沈惕只耸了耸肩。 吴悠几番挣扎,还是转告了南杉和诺亚。 他本想连藤堂樱也一并说了,但她一直在周亦珏那一边,不得时机。 安无咎很快便出来了,在外面的人看到他也不好围上去问,没想到安无咎自己先开口:“进去之后就会出现一个投影的选项,填进去要献祭的数量,就可以了。” 于是其他人也按照顺序一个一个进入其中,第二个是老于,第三个是藤堂樱,第四个是周亦珏…… 直到编号为12的松浦守梨从献祭室里出来,献祭游戏才正式结束。 “就……这么简单?”梅根总觉得怪怪的,感觉这次的热身赛过于简单了。 “应该要公布结果了吧。”老于望向天花板。 不多时,圣音便如期而至。 “献祭结束,即将为各位公布结果。” 安无咎面无表情,连一开始紧张的吴悠现在都不紧张了。 “献祭失败。” 圣音宣布的结果令在场众人哗然。 “是谁没献够?”老于往安无咎的方向看过来,“是你,对不对!” 安无咎那张冷漠淡然的脸渐渐地染上笑意,嘴角微微扬起,一副友好善良的模样。 “怎么会?”他语气很轻,与老于重而笃定的指责形成对比。 “说好了要献4000,我当然也是按照约定做了。” 老于经历过红与黑的副本,自然是不相信安无咎的。 但他没有证据。 “圣音!公布每个人的献祭数量!” 他的要求得到了安德鲁的回应,“没错,我们要求公开。” 但圣音却拒绝了。 “规则已经很清楚了,这是匿名献祭。我只能为各位公开总额。” 说完,祭坛的上方出现了一个数字。 竟然只有两万整。 “两万?” 安德鲁眉头皱起,眼中满是讶异,“为什么……” “一定是有人背叛我们了!”梅根不解,“为什么圣坛不告诉我们每个人的数量,这不合理。” “或许……”周亦珏轻声说,“这就是给我们的一个教训吧,让我们不要轻信于他人。”他叹了口气,“没关系,也就是损失了一点积分,总归是没有性命安危。” “积分?”老于愤怒不已,转过身,两步上前一把揪起安无咎的衣领,“就是你干的,我知道。” 安无咎并不恼,“已经结束了。” “你!” “哪怕我真的没有给,你想想。”安无咎不慌不忙道,“两万,按照约定,最多五个人选择了献祭,剩下的七个人都是零。” “老于,你要找的,恐怕不止我一个。” 沈惕一把抓住了老于的手腕,狠狠一握,脸上还是笑着的,“冷静点,老伙计。” 老于不得不松开了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除了安无咎,他心中没有其他任何嫌疑人。 安无咎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垂着的眼抬起,对上安德鲁。 这些早就在安无咎意料之中。 的确像周亦珏所说的“不患寡而患不均”,但在这种情形之下,大家想要的均并非4000,而是0。 每个人都付出等价的四千积分,其实是极端情况。 谁也没办法保证他们之中不会出现哪怕一个叛徒。只要这个叛徒出现了,哪怕他只献祭了3999,游戏一样是失败。 就算这里面有人自我奉献,给出超过4000的献祭,可也只会是那个不遵守约定的叛徒获得唯一的胜利,因为只有少交的叛徒才会有更多的余额。 越自私,越有可能获胜。 在这种胜利条件的驱动下,哪怕大家再善良,可一旦群体里出现不信任者、不熟悉者的时候,也一定会动摇。 如果我给了4000,其他人呢?万一有一个不遵守诺言。 这4000岂不是打水漂了? 在这种思想的作用下,这场游戏注定要走向失败。 哪怕众人之中存在多个奉献者,愿意付出比别人多好几倍的积分来进行献祭,可这已经不是第一轮游戏,这里的人哪怕再不聪明,也吃过他人的亏,踩过别人使过的绊子。 老老实实在团队中遵守诺言,等待着极端情况下渺茫的胜利,可能会因为背叛者白白流逝4000积分。 而主动背叛其他人,选择零献祭,则根本不会损失一分钱,最多不过是当不了胜利者,拿不了优势。 但不患寡而患不均。 我拿不了胜利者,别人也一样。 最大的平衡性胜利就是没有胜利。 从圣坛宣布规则的时候,安无咎心中就已了然。他不发一言,只是想观察场上其他人的行为逻辑。 他也很清楚,这场游戏里,自己如果遵守诺言付出四千甚至更多,周亦珏也一定会零献祭,他同样算准了这些,不可能不选择背叛。 而且,他必然会把这份背叛算到自己头上。 与其如此,安无咎不如也放弃献祭,至少不会亏损积分,做实了背叛的罪名。 不仅是他,他还要其他人也一起选择零献祭,减少损失。 现在能有两万的献祭,安无咎想,安德鲁自己应该多给了很多,否则根本到不了两万。 面对他的亏损,安无咎心中并不愉快,或许是因为他很像一开始的自己,又或许是不忍看到一个诚挚的理想主义者渐渐磨灭心中的火种。 “你告诉给他了吗?”安无咎问吴悠。 “说了。”吴悠看向安德鲁,“他不同意。” 他只托吴悠告诉安德鲁一句话,全部零献祭才是这场游戏真正的解法。 但他似乎并不接受,他相信人性中美好和值得信赖的一面。 安无咎只好放手,他在安德鲁的脸上看到了失望,挣扎,不平和难以接受,但现实就是这样,他已经为安德鲁指明了一条路,尽管它泥泞不堪。 “热身赛结束。”圣音宣告着游戏的终止,“本轮热身赛没有赢家,这意味着没有任何一名玩家获得奖励。” “因此,本轮正式游戏将由系统为各位选择赛制。” 说完,祭坛上的火焰霎时间变高,几乎要烧到天花板,焰心的银蓝色美丽无比,窜动的火舌有如吉普赛女郎舞动的蓝色长裙,旋转,飞舞。 火焰上方出现两行血色字样。 [团队赛制,暗队 正式游戏:血月之祭] 安无咎凭直觉回头,那原本封闭的墙上忽然间多出一扇窗,结冰的玻璃透出被风雪染灰的夜空,窗棂外高悬着一轮血红色的满月。 “朝圣之旅再次开启,祝各位旅途愉快。” 第101章 十二祭司 圣音消失的瞬间, 房间内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源,是窗外的那轮血月。 安无咎感觉到刺骨的凉意, 仿佛自己的整张皮囊都被剥开, 寒风像软刀片一样, 一片一片划在血肉上。 这番寒冷大约持续了半分钟,骤然间,灯火一盏一盏亮起, 形成一个回环。他们十二人就站在正中间, 这里不是方才那个小小的房间, 而是一个更为宽阔的灯堂。 灯亦有十二盏,分别置于十二个灯柱之上,这些灯柱都是由石头雕刻而成, 上面有许多神魔动物的形象。 天花板距离地面高达八·九米, 上面绘制着精美的画作, 但却不是欧洲的穹顶式, 是平整的,用砖石砌就而成,上面绘制着精美而又古老的壁画, 大多以红、黄、绿三色绘成, 一眼望过去, 色彩夺目浓厚, 上面绘制出来的人头上都带着鲜艳羽毛制成的帽子, 如同原始人族。 壁画的正中间, 也是天花板的正中间, 不是普通的灰色石头, 而是一整块长一米宽半米的长方体黑色石头, 像一个方碑,四周边缘规整光滑,与其他石砖的工艺几乎不是处于一个时代。 那黑色方碑是半透明的,莹亮如黑水晶,能透出天穹之上的那方红月。 漫天无星,红色的月光阴阴冷冷地落下来,透过这块黑色的石头,在这大厅中心的地面上投射出一方暗色红影,诡森万分。 安无咎发现,他们每个人都不再是刚进来之前自身的衣服,而是变成了粗制棉麻长袍,披着黑色的动物皮毛斗篷。 风雪不断地从西边开放式的石门涌入,冻得人骨头都是疼的,站在这空荡荡的大厅里直打颤。 “有门吗?”沈惕往敞着的石门走去,“游戏还没玩就先冷死了。” 他走过去,发现敞开的大门两端有可以推动的两扇门高的石板,一左一右,看那石板门的厚度,需得四五个人才能推动。 但沈惕谁也没叫,自己一个人试了试。 “小心。”安德鲁对他说,“这个门太重了,我来帮你吧。” 话刚说出去,谁知沈惕竟一下子推动了,表情还相当轻松,好像推的并不是厚重的石门,而是木门似的。 安德鲁心中奇怪,走到另一扇靠在墙壁上的石板前,试图推动,可这石板比他想象中还要重,双手摁着推了半天,愣是一动不动。 “还是我来吧。”沈惕说自己走过去,将那石板往前推,推到与另一块相接,将大门堵住。 推门的时候,他特意往下望了望。 他们在高地,很高,外面是一片空旷平坦,看起来不像是现代,更像是很早期的时候,也不像是在亚洲。 “我别的不行,力气是很大的。”沈惕转过身,对安德鲁笑了笑。 安德鲁也回给他一个笑容。 “圣音怎么还没有给我们这一轮具体的规则。”梅根冻得有些受不住,两只脚来回在地上跺,“快点吧,我快冷死了。” 安无咎低头看地面,发现石制地板上也绘制了许多与天花板上同类型的图,都是色彩鲜明的图腾,那些头戴羽冠的人手里拿着的是长矛之类的武器,仿佛在战斗。 除此之外,出现最多的便是太阳,这很符合圣坛。 “我感觉这里……”南杉习惯性将两只手笼在一起。他环视四周,给出一个可能性,“这里很像是神庙。” “神庙?”藤堂樱抱着自己的胳膊,搓了搓,“什么神庙?” 南杉讲述说:“我觉得这里很像是古埃及、玛雅或者古南美的建筑,他们都喜欢用石头建造神庙,用来供奉和燔祭他们信奉的神明。在那些时代,人类文明不发达,宗教是占据人类绝大部分生活的,所以很多地方会大兴修建各种庙宇和神殿。” 藤堂樱点了点头,“所以……这一次的游戏是真的和宗教有关了。” 安无咎听着他们的讨论,眼睛观察着四周,发现与石门相对的那一面竟然不是一堵与四周围连接的墙壁,它的左右两侧距离南北两面都有一段距离,更像是一面顶天立地的石面屏风。 那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 安无咎心里这样想着,便也径直朝那面石墙走去,他从右边的空间走,这堵墙边缘与北面墙正好隔着一人的距离,安无咎穿过,微微侧头。 原来这石屏风的背后,竟然藏着一个巨大的石雕。 安无咎无法形容这座石雕像什么,更无法形容它不像什么,因为它上面什么都有,龙一样坚硬的鳞片,美洲豹的头颅,但不止这一个头颅,这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一颗蛇头,吐出分裂纠缠的信子,还有一颗像是人、又不同于人的头颅,那张人面看起来颇为英俊,头顶上顶着一枚太阳,双眼虽是石头,却也明亮无比。这张脸孔与他的身体极为不符。他的手紧握一柄长矛,身体却如同吸裹世间万物的一个软袋、一个肉球,从那肉球里伸出触手,伸出狮子健壮的腿与爪,短吻鳄的血盆大口,和游鱼一般的尾与鳍。 除了人头上那双睿智的眼,这座石雕浑身都是蛇眼,又或者是蜥蜴的,总之瞳孔细长,大大小小,如同凸起的脓包一般布满周身。 安无咎一双眼直视这雕塑,耳边传来老于的声音,听到他说自己不见了,要跟着来找,很快他就跟来了。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老于面对安无咎总是心有威胁,但他看到安无咎目不转睛地盯着什么,也便顺着视线望过去,但当他一看到,心脏就猛地跳了两下,几乎是拍打在他日渐苍老的胸膛之上。 这是什么?! 他凝视着这石雕,仿佛被什么紧紧勾住魂魄一般,周身都无法动弹。他的脑中一瞬间闪过许许多多数不清的画面,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无法停息的变化。 “走吧。” 他听到安无咎的声音,忽然间,那种被吸住的感觉消失了。 脖子僵硬地转了转,老于看向安无咎,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一双眼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明亮。 “我们出去吧。” 两人从石屏风的左右两边走去出,离开石雕的瞬间,安无咎仿佛移开了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这种感觉很奇怪,或许是因为在这种宗教的副本里,即便不信神,神明也无可避免地对他产生压迫。 剩余几人看到这两人出来,正要问,但圣音比他们先行一步。 “各位幸存者们,你们好。” “本轮游戏——血月之祭正式开始。在这轮游戏中,你们各位是[水中城]选□□的十二位城民。 水中城本是一座富饶美丽的城市,每隔一段时间,统辖这座城市的首领和他的部下就会在外出归来后为你们带来丰饶的财富与资源,而你们生活在城中,平原阔地,依水而生,你们信奉太阳神与雨神,生活平稳安定。” 但就在两天前,城中的大祭司观察月相,却发现皎洁的下弦月忽然间变成了猩红的满月,他通过占卜,给出水中城的人民三个预言: 一,血月的第二日将有巨大的自然灾害,若不破解,灾害会不断蔓延,这座城将会有灭顶之灾;第二,血月是由可怕的邪.教徒带来的,他们藏匿于十二名中阶祭司之中,试图召唤出邪神。第三,这十二名中阶祭司必须进入神殿之中,相互指认,用彼此的力量毁灭邪.教徒,才能解除血月带来的灭顶之灾。” 圣坛继续说道:“大祭司得出预言,便将自己闭关于水中城的玻璃阁之中,他的第一个预言已然实现,血月天象出现的第二天,这个温暖富饶终年无雪的地方突然降下暴雪,风雪已经冻死了数十名城民。也正如他所说,在你们十二人之中就存在四名邪.教徒,他们将自己的信仰吞噬,将血肉身躯化作恶狼之魂,企图将水中城啃噬干净。” “在这一轮游戏中,各位幸存者,你们有两个任务:第一,从你们十二人之中找出那四名邪.教徒,尽力将他们献祭给太阳神与雨神,当所有的邪.教徒全部杀尽,水中城的城民便躲过血月之灾,获得胜利,反之,这里将永远陷入死寂的冰雪之中。 第二个任务,你们要保护整个水中城的人民,将他们从危险与迷惘的阴翳中解救出来,给他们以自由与平和的未来。” 圣音说罢,要求他们每一个人都站在神殿大厅的灯柱正后方。 安无咎和其他人一样照做了,他随意选择了一个灯柱,站上灯柱的台阶。 “现在,请男人伸出左手,女人伸出右手。” “将你们的手,伸入燃烧的灯火之中。” 梅根一皱眉,“什么?” 藤堂樱建议她,“还是照做吧。” 在炽热的火焰当中,安无咎仿佛握住了什么,烧灼的痛苦令他忍不住将手紧握。直到圣音让他们拿出来,他才收回自己的手。 手上并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烧伤,安无咎下意识摊开手掌,想看看自己从火中取出了什么。 但手中空无一物,掌心却印有三个隐隐发光的字。 [守墓人] “现在,你们获得了自己的身份,无论在什么时候,你们都不可以对其他的任何人说出自己的身份,除了每日清晨的晨祭。那时候你们十二人需要一起讨论,给出当日的献祭对象。具体的献祭规则,将会在白天释出。” 掌心的字一闪而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请尽情享受你们的夜晚吧,也许你们之中的某个人将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第102章 风雪长夜 手中[守墓人]三个字消失了。 安无咎还以为这是十二祭司之中的一个职位, 但下一秒,圣音便出现在他脑中,只是比平时缥缈些许, 很明显是只有他能听到的。 [守墓人是十二祭司中的四个神官之一, 恭喜你获得守墓人的身份,请守口如瓶, 四名邪.教徒知晓彼此身份,共同作战, 因此请你保护好自己,通过观察和发言找出神官与普通祭司, 与他们共进退。 你的职能是从第二晚开始, 每一晚得知上一个白天被公投献祭出局的玩家底牌是好是坏,但不能查验死者的具体身份。] 这个能力…… 安无咎一时说不上好, 也说不上坏,只感觉不像是很强的能力,不能主动攻击, 也不能自保, 甚至不能自证身份, 如果前一日被献祭的人是好人,他还只能在第二天的白天说出来, 有时效差, 而且说出来必然就会暴露身份。 确实如圣音所说,这张牌需要保护好自己, 甚至还要提防被邪.教徒穿了衣服, 冒充身份将他推出去。 安无咎一面听着, 一面看向其他人, 感觉他们也正在听圣音描述身份和能力。 [现在向你介绍其他身份。神官共四名:预言家、女巫、猎人与守墓人。 其中预言家每晚可查验一名玩家, 得知其为好人或坏人; 女巫拥有一瓶毒药和一瓶解药,女巫当晚可以得知死亡玩家,并选择是否开解药救人,或者可以选择一名存活玩家开毒。女巫不可自救,解药使用后不能得知夜晚死亡情况,但如果自己死亡,可以被告知; 猎人在白天公投献祭或夜间被.教徒杀死时可以选择发动技能,开枪带走一名玩家,被女巫毒死则不可发动技能。 除神官外,十二祭司中还有三名狼牌邪.教徒和一名石像鬼。 三名狼教徒可以在血月夜彼此见面,共同选择杀死场上任意一名玩家,他们没有任何特殊标志,与普通祭司无异。 石像鬼是一个特殊狼教徒,他与其余三名狼教徒在夜间不见面,即狼教徒并不知晓石像鬼是哪名玩家。 石像鬼在夜晚可以选择场上任何一名玩家,直接查验起具体身份,例如查验某位玩家,结果为“女巫”或“平民”等等。请注意,在其余三名狼教徒死亡以前,石像鬼没有杀人能力,所有队友死后,石像鬼可带刀杀人。 十二祭司之中还有四名平民,平民无特殊技能,白天晨祭可以与场上其他玩家一同商议,选出这一天的主祭司,在主祭司的带领下公投出应当被献祭的玩家。 身份讲解完毕。 白天,场上存活的所有玩家进行晨祭公投,选定一名作为祭品,剩余时间各位可自由支配。 夜晚,□□徒杀人,其余八名祭司将献出自己的双眼交换神之力量,所以在夜晚时所有好人将失去视力,无法看到狼人的行动,但不限制行动自由,神官亦如此,但神官们可通过与圣音的交互使用技能,其中,守墓人可跟随神的指引来到祭品墓地。 当场上狼教徒先全部死亡,则好人胜利,如若狼人杀光和献祭掉全部神官或全部平民,则邪.教徒获胜。 获胜方将全员成为幸存者,在前几轮死亡的玩家也可复活。 失败方的已死亡玩家在游戏结束后宣布死亡,而游戏结束后仍存活在场的失败方玩家则淘汰不死亡。 以上为血月之祭的主要规则,细则将会在玩家触发时出现。] 听完大致规则,安无咎大概明白了这游戏的机制。 沈惕朝他走来,习惯性地揽过他的肩膀,“你看起来很严肃啊。” 安无咎低声说:“我只是在想,这一次的团队赛是暗队,如果把我们分到了不同的阵营要怎么办?” 不仅仅是看不清局势的暗队,而且还是一个一个接连死去的局势。很有可能他会在第一晚就死亡,或者活下来,眼睁睁看着同伴之一被献祭被杀害。 这些都是他无法控制的局面。 最坏…… “最坏也就是我们在不同阵营,是敌对方了。”沈惕笑了笑,语气轻松得可怕,“规则不允许我们互通身份,你如果觉得我们不共边,那就想办法杀我献祭我。” 他嬉嬉笑笑,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输或赢,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只要你赢就行了。”沈惕漫不经心,声音中甚至还带着点笑意。 他说完,并没有听到安无咎的回应。安无咎显得很沉默,一句话也不说。 尽管他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安静的人,但沈惕还是一下子就觉出不对,正要继续说点什么,忽然被安无咎一把拽住手腕,拉着他穿过石屏后的通道,一路向前,随便找了个房间,推开门,二话不说就拽他进去。 沈惕一时间有些没缓过神,保险起见打算先带上门,可下一秒,他就被安无咎逼到门板上。 窗外血红色的月光从窗棂一角投射进来,打在安无咎的侧颈,房门边悬挂的油灯将安无咎的脸照亮。 他比刚刚还要严肃,还握着沈惕的手腕。 沈惕不知道是哪里说错话了,他一开始的时候经常说错话,但现在应该已经很如鱼得水了。 “我……” “你觉得这样我会开心吗?”安无咎抢了先,截断了他的话。 沈惕皱了皱眉。 安无咎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很难得地出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情绪,“就算是不同阵营,我需要你为我牺牲吗?你觉得你被杀了,我会开心吗?” 他的瞳孔中映照着两团暖黄的灯火,很亮,很动人。 沈惕忍不住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然后搂住他的腰,额头抵上他的额头。 “我只是想要你赢,没想别的。” 安无咎本来是带着点气的,在他听到沈惕那么不在意自己的生命,用玩笑说出让安无咎踩着他尸体赢的话,他根本无法接受。 “别生我的气,好吗?”沈惕亲了亲他的鼻梁,又歪了歪头,在安无咎嘴唇上轻啄了下,“是我说错话了。” 安无咎实在是舍不得生气,听了这句,更舍不得。 沈惕哪里有错,安无咎想,或许没有几个人能愿意为他牺牲。 安无咎松了手,垂了垂眼,最终还是抬手摸了摸沈惕的脸颊,“没有,是我一下子情绪激动了。” 昏暗的房间里,沈惕能感受到安无咎身上传递而来的温度。这让他感到很安心。安无咎实在是个奇怪的人,从没有人在圣坛关心他人死活,只有安无咎会要求他不可以寻死,而且拒绝他说任何自我放弃的话。 是他用错了方式去爱安无咎。 沈惕两手抱住安无咎,低下头,抵在安无咎的肩窝,嘴里还打趣。 “你也有情绪激动的时候啊。” 他的声音闷闷的,显得外面风雪好大。 “我当然会有,我也是人。”安无咎抱住他的背,手指能摸到沈惕微微弯腰时凸起的脊椎,这让他多了几分真实感。 “沈惕,你比我狠心多了。” 沈惕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除了安无咎的命,他其实没那么在乎所有人的,包括他自己。 忽然,他又听见安无咎说:“我已经失去很多了,而且我甚至都不记得我失去过,再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次。” 他知道沈惕可能无法理解,很多人都无法理解。 安无咎看起来游刃有余,运筹帷幄,可他实际上就是被一点点抽空地基的高楼,岌岌可危,可能是明天倒塌,也可能是后天。 沈惕已经是为数不多扎在地基里支撑他的柱子。 “我不能失去你。” 也就是在这一刻,沈惕好像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以前从未感受过。 他明白原来自己的确是有那么重要的,明白自己的命的确是拴在安无咎的心上。 “好。” 沈惕侧了侧头,嘴唇碰到安无咎温暖的侧颈。 “我都听你的。” 他发现自己还不够,学习得还不够。 有时候面对安无咎好像就无师自通,但有时候又发现,其实他是词不达意的,就像是努力融入地球的外星生物,学得再像,也会露馅。 但沈惕想,无论如何,他们是心意相通的,甚至不需要碰手指,在他见到安无咎的第一眼,他就能读懂他。 安无咎注定要是他的。 两人静静地靠了一会儿,像是两棵相互依缠的树,在匮乏阳光的地方努力为彼此生长,渐渐地,树顶的枝桠攀在一起,地底的根也纠缠不清。 直到安无咎听见新的脚步声,一瞬间警惕起来,这种拥抱姿势才稍有变动。 来者听起来好像是藤堂樱和松浦守梨。 “哎?这扇门上面是几号?” “这个数字写得……好像是7,应该是沈先生的房间。” “啊那这就是沈惕住的,是吧?那我是三号,你是十二号,你应该是最里面吧,我的房间可能是在左边那个走廊。” “那藤堂小姐,我先送你去你的房间。” “真的吗?谢谢,你真绅士。” 听见两人远去的脚步声,沈惕轻笑了一声,“你还挺会找的,门牌号都不看随便一闯就闯进我房间了,真不愧是我……” “不要乱说话。”安无咎已经预判到他要说什么,先阻止了他。 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太羞耻。 “你不喜欢吗?我看很多人都喜欢那个称呼,要不然我叫你什么?”沈惕搂着安无咎的腰一步步往后退,“亲爱的?宝贝?宝宝?” “你真是……”安无咎正要骂他,可突然之间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仿佛被人骤然关了灯,陷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可这不对,他连血月的红色月光都看不见了。 安无咎想到了方才圣坛提出的“献出双眼”,心下了然。 还真的是失去了视力了。 但他眼前有一道红色的线,仿佛是箭头,指向方才他们所对着的门。 这就是所谓守墓人的墓地指引线? 沈惕没有给他继续思考的余地,他的手依旧搂着他的后腰,一步步逼迫他退后,“我真是什么?” 脚步后退着,安无咎的双腿猝不及防地碰到床,走了会儿神,就直接被沈惕压到床上。 “没什么。” “真的?” 安无咎视力全无,只能感觉沈惕的手解开了他颈前的斗篷系带,长袍的领口很宽,与寒冷的空气一触,又被沈惕的手指拂过,像是起了一层薄薄的电。 大概是因为此刻什么也看不见,听觉和触觉显得愈发清晰。沈惕的呼吸声就在他的眼前,夹杂着窗外呼啸的风雪。 沈惕一定就对着他的脸,他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的嘴唇在似有若无地摩擦,将吻未吻。 “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好冷的样子。” 沈惕用最暧昧的姿态说着最寻常的话,指尖在安无咎裸露出来的锁骨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要不你今晚留下来吧,两个人的被子应该比较暖和。” “我体温低,做不了你的暖炉。” 安无咎嘴上也没有任他调情的意思,可手指却不自觉抓住床单,仿佛想要漂浮的黑暗中握住点什么。 “单单躺着当然不行,做点什么就暖和起来了,不是吗?” 沈惕的手指插.入到安无咎的发丝间,又轻轻刮过他的耳廓,毫无掩饰地撩拨着。 安无咎的心跳得快极了,他想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游刃有余,好像根本不需要这一双眼睛。 还是他就是狼,就是□□徒。 “说不定明天我们其中一个就死了……你不觉得可惜吗?”沈惕像一条蛇,攀缠住安无咎的心,勾出深埋其中的欲望。 “会吗?”安无咎不愿意就这样被他拿捏,试图反客为主,于是轻笑了笑,“如果你就是邪.教徒呢?” 沈惕笑了,安无咎失去了双眼才发现,原来沈惕的笑声是带着点邪气的。此时此刻他若能看到,这张英俊的面孔映着血月猩红色的光,看起来一定非常像个杀人狂。 “那不是更好吗?” “先度春宵,再去杀人,多刺激。” 第103章 首次晨祭 窗外是风雪漫天的纯白, 房间内膨胀着血红色的暧昧。 什么都看不见,安无咎仿佛能够放下自己一身矜重,选择自甘堕落。 他爱沈惕。 安无咎自知自己头顶悬着一把闸刀的日子, 如果说在某一天,这把刀落下来, 他像得知母亲已死一样知晓妹妹的离去, 一定会痛苦到想放弃。他就是一个被人为干预的模型、一段测试程序, 为什么不可以崩溃?为什么不可以测试出坏结果。 但因为有沈惕,安无咎又愿意忍受这些痛苦。 因为有他, 安无咎不害怕去反复练习如何接受人生最坏的开局和结束。 他或许真的比想象中更爱沈惕。 事实上安无咎是想看看沈惕的脸, 想望着他, 但又怕自己会流泪,所以干脆闭上了眼睛。 就算是一片黑暗,他也能在心中还原出沈惕的模样,他做出每一个动作时脸上的表情。 安无咎几乎能感受到他指腹的纹路,压过他凸起的锁骨,印在他的皮肤上。在他毫无章法的摩挲下,安无咎不冷了。 不知为何, 就在沈惕掌心压住他的左胸时,心脏跳得好快, 快到他几乎无法顺畅地呼吸,就像是生了某种重病。 就在安无咎想要张开嘴时,半压着他的沈惕竟突然吻下来, 仿佛他企图自救的深呼吸实则是一种门户洞开的勾引。 于是自然而然地纠结,像是两条滑腻的鱼, 贴近到极致的两张面孔浸在湿热的雾水中。 沈惕的动作温柔得令安无咎无法拒绝, 只能用手抵住他胸口, 手腕贴在他的锁骨下。 “可以吗?” 沈惕断续中提出询问。 这事实上令安无咎有些意外,他甚至愣了一秒。 还以为沈惕会直接行动,原来他是会考虑自己感受的。 感觉沈惕抬起了头,像是在注视着自己,这一刻安无咎不想去管这个人到底是何身份,只感受到被在意的那份柔软。可他们就是此进彼退的关系,是牵制也是交锋,所以在沈惕谨慎的时候,安无咎心中便起了小小的恶意,想故意逗他。 “你会吗?” 说完这句话,连半秒钟的沉默都没有,安无咎便感觉自己的髋骨被握住。 沈惕的声音就出现在他耳侧。 “我什么不会啊。” “圣坛都特意给我们做了示范,看都看过一遍了,你学会了吗?” 还没等安无咎说话,沈惕又笑了笑,“开玩笑的。”他吻了吻安无咎的耳朵,“就算没看过,我觉得我也能做到。” “为什么?”安无咎的手不自觉攀上沈惕的脖颈,声音里有笑意。 “因为……唉,在这种时候回答这种话很像是巧言令色,还感觉很有目的性,”沈惕的语气很认真,“但是我还是要说。” “因为我很爱你。” 安无咎无法形容此刻的心动,感觉自己的心脏如同落日一样缓缓地沉入沈惕的胸膛。 他的嘴角抿开笑意,吻了吻沈惕放在他脸颊的左手。 “所以,我觉得我应该不会表现得很差吧,应该能取悦到……” 沈惕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奇怪,于是急刹车噤声了。 他生怕安无咎又说出一句“你觉得我会开心吗”,生怕自己毁了气氛。 空气安静地流动着。 安无咎最后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你好可爱。” 他很多时候令人捉摸不透,神秘又古怪,但面对自己,他隐藏起来的纯真、热忱与爱都是不加修饰,毫无掩藏的。 这个形容词让沈惕一头雾水。 他?可爱? 这不是和那种毛茸茸的小生物挂钩的吗?他一米九几,超出人类平均身高一大截,哪里可爱了。 “我……” 沈惕还没反驳出口。 “我们试试吧。”安无咎说完,两手一同攀上他的后颈,吻了上去。 …… 安无咎夜里醒了一次,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到这样乏力。 他睡得并不安稳,总是会想到或许这就是他们在这场游戏的最后一个晚上,所以他总是半梦半醒,稍稍清醒点,就会下意识去找沈惕,直到感觉他抱着自己,才会放心。 这个游戏的赛制对他与沈惕都不友好,场上的好几个玩家都对他抱有敌意,又十分忌惮,或许第一晚就会把他杀掉。 邪.教徒之中又有一名石像鬼,就连他的队友也不知道他是谁,有第一晚杀到他头上的可能,所以女巫用药一定会谨慎万分,怕就怕真的救起一只鬼。 模糊间安无咎想到了这一点,就睡意全无,想着离天亮应当不远了,他便静静地躺在沈惕怀里,想着白天如果活下来之后的对策。 躺了不知道多久,安无咎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么长的时间,沈惕竟然完全没有动。 安无咎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伸手去摸沈惕的手,试图推了推。 被推开的沈惕这才动了动,又重新抱住安无咎。 他这才放下心来。 晚上的时候他要求沈惕脱下了手套,因为他想要触摸这双手上的纹路。那个时候他那样做了,现在同样如此。安无咎覆上沈惕的手,体温交叠,忽然间,他感觉那些纹路像是活的,很烫,仿佛在他手的皮肤下窜涌,像蛇,像妖异的藤蔓。 安无咎没有退却,他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紧到那些表皮之下涌动的异物几乎要钻进他的掌心。 他心中其实早有某种预感。 但他并不信,也不怕。 安无咎告诉自己,回到现实就不会这样。 渐渐地,或许是他的心理暗示真的起了作用,那些纹路的异动又消失了。它们并没有破土而出。 难道是他出现幻觉了。 思忖间,安无咎忽然听见睡梦中的沈惕含混地叫出他的名字。 “无咎……” 安无咎垂了垂眼,与他十指紧握。 “我在这里。” 天亮起来的时候,很神奇地,安无咎的双眼也恢复了清明。他第一个看到的是沈惕的手,一双布满青色纹路、手筋毕现的手。 他宽阔的肩裸露在冷空气之中。安无咎怕他冷,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为沈惕盖住。 窗外的白日映着雪光,很耀眼,仿佛在提醒他,沈惕和他都平安度过了第一晚。 不多时沈惕也睁开眼,第一反应竟然是笑着搂住安无咎。 “你是不是没睡好啊。”他的脸埋在安无咎肩窝,鼻子蹭了蹭,嗅到安无咎身上舒服的气味。 还真要感谢圣坛这么强的构造能力,什么体验都能无限贴近真实。 “你怎么知道?” 安无咎的手指滑过他半曲的脊椎。 “我当然知道,天亮之前你是没办法放下心的。” 安无咎长长地、平缓地呼出一口气,白雾凝结萦绕在空气中。 “对。” 沈惕松开他些许,两手捧住他的脸颊,拿额头碰了碰,脸上是根本掩饰不住的开心。 安无咎很容易就被他影响了,也抿开笑意。 “你得意什么?” 沈惕挑了挑眉,“我长得这么帅,老婆是个绝顶聪明的大美人,能不得意吗?” 安无咎抬手扯了一下他的脸。 沈惕越说越过:“不是,你昨晚自己都叫我老公了……疼疼疼,我不说了。” 安无咎一松开手,沈惕就翻身将他压住,脸上完全没有了之前求饶的样子,装得很像那么一回事。 “闭着眼就不认人吗?” 安无咎脸上的笑不退反增,“对啊,我又没看到。” 沈惕抬了抬眉,姿态居高临下,神情漫不经心,“那就看着我再来一次。” 可他没能得逞。 圣音非常扫兴地在这个时候发出公告。 “各位玩家,早上好,相信你们都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沈惕脸色不悦,“你不打扰,我还能有一个美好的早上。” 安无咎只想笑。怎么还会和一个系统音斗嘴的。 他拍了拍沈惕的胳膊,示意让他下去,但沈惕偏不。 “现在,请各位准备今天早上的晨祭。” 调笑的沈惕也停了下来。 安无咎有些紧张,圣音没有直接公布昨晚的死亡情况,他有些担心,不希望自己的同伴出事。 忽然,他听到不远处的某个房间传来一个烦躁的声音,[这么快啊,就不能让人多睡会儿吗!] “这里隔音这么差的吗……”安无咎看向沈惕。 沈惕却摸他的头安慰道,“没事,声音一点儿不大。” 安无咎无话可说。 “三十分钟后,请各位前往黑曜石神殿的大厅,按照从1到12的顺序于灯柱前站好,在神的面前进行晨祭。 各位聚齐之后,将会讲解具体的晨祭规则。” 圣音不带任何感情地为他们公布了一个短暂的好消息。 “不知道昨晚怎么样。”安无咎轻声说。 “照他们这样,大概是不打算直接公布,说不定要在晨祭的时候宣布死亡,那岂不是当场暴毙。”沈惕说着,耸了耸肩,自己穿上衣服裤子,走到桌子前,为安无咎到了杯水。但水很冷,他有点犹豫要不要给安无咎喝。 安无咎心中有个疑影,但时间不多,他也没有深想。 外面的雪一夜未停,到现在,苍茫的空中都漂浮着柳絮般的雪花。温度似乎比前一日更冷了。 沈惕将自己的斗篷也披到安无咎身上,但被他拒绝了。 “很重。”安无咎故意这么说,他把斗篷重新披到沈惕身上,“你自己不能生病。” 他们往外走的时候正巧遇到周亦珏,狭路相逢,周亦珏的嘴角微微扬起,任谁看都是一副礼貌又友善的模样。 “早上好。”周亦珏扬了扬眉,眼睛落到安无咎身上,“今天气色不错。” “你也是。”安无咎冷冷地望着他,脸上全然没了与沈惕在一起时的鲜活与多情,他披着黑色的皮毛斗篷,一张苍白而冷漠的脸,与被冰雪覆盖的精致石雕没什么区别。 有几人已早早到了,其中便有老于,他看着沈惕与安无咎并肩而来,脸上只有鄙夷。 “你们两个竟然搞到一起了。” “这是值得惊讶的事吗?”安无咎淡淡道。 沈惕笑了,“是啊,你不应该觉得我们很般配吗?” 老于被两人轮番一噎,一时竟语塞起来。 他身边的梅根却笑道:“般配是般配,只是你们该不会是两个□□徒吧,要不然怎么连避嫌都懒得避呢?” 安无咎朝她看过去,脸上是有距离感的笑,“这位小姐,如果你是好人,率先挑起玩家争端,挑拨离间,可不是一个好人的作为。” 梅根干笑两声,“开个玩笑嘛,不是真的觉得你们是狼。” 安无咎垂了垂眼,自己回到昨晚站的灯柱后,其他人也和他一样,各归各位。 人渐渐集齐,吴悠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人,还被沈惕调侃,“发育期嘛,多睡睡很正常,不然怎么长高呢。” 吴悠斜了他一眼,“你动不动就犯困,怎么没长到天上去呢。” 安无咎抿着嘴唇,眼睛看到对面的松浦,感觉他的表情和昨天不太一样。 难不成他是个有身份的? “各位玩家已到齐,晨祭即将开始,首先为各位介绍规则。” “在献祭讨论开始之前,有一个竞选中祭司的环节,想参与竞选的玩家往前迈一步,所有竞选者在指定的顺序下发言,由不参与竞选的剩余玩家进行投票,选出你们心目中的中阶祭司。 请注意,当选的中祭司将会有1.5票的投票权,这多出来的半票说不定就是最关键的选择。” 选举中途不想再作为竞选者的玩家可以在开始投票前随时退出,只需后退一步。投票玩家就不可以对退出玩家上票。 选出中祭司后,我们将为各位公布前一晚的死亡情况,接着由中祭司决定发言顺序,玩家依次发言,某个玩家发言时,其他玩家将暂时失去语言功能。 根据之前的选举发言和后面的全员发言,大家投出自己心目中认为的邪.教徒,将其流放献祭。” 圣音顿了顿,“因此,请各位玩家仔细观察,好好发言,晨祭过后,你们就拥有了自由时间。” “当然了,前提是你们能活下来。” 安无咎重点看了一下所有人的序号。 一号是自己,二号老于,三号藤堂樱,四号周亦珏,五号梅根,六号南杉,七号沈惕,八号吴悠,九号诺亚,十号安德鲁,十一号杨策,十二号松浦守梨。 他们之中的空地上方又一次出现倒计时,这次只有十秒的准备时间。 十秒结束后。 “想竞选中祭司的玩家请上前一步。” “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七号、十号、十一号、十二号玩家参与竞选。剩余六号,八号、九号不参与,有投票权无发言权。” “系统随机选择发言顺序。” “从三号玩家开始逆序发言,二号玩家请准备。” “三号玩家藤堂樱发言。”藤堂樱一副状态轻松的模样,“我是预言家,昨晚验了一下我隔壁的二号,因为他说话吧,我听着特别凶。” 她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我真的很怕这种凶巴巴的大叔,所以我验了一下,他是我的查杀,一匹狼。” 安无咎盯着藤堂樱,见她转头,笑嘻嘻看向老于。 “大叔你现在是不是很生气啊,上来就被我验到了。” “要不然干脆自爆吧?嗯?” 第104章 预言之争 老于的脸色不太好, 他张了嘴,但没有发出声音。 安无咎盯着他,只感觉这人当了几轮NPC之后, 越发沉不住气了。 藤堂樱明显是个诈身份的。 “不爆啊?”藤堂樱笑了笑,“那我就看你能刚到什么时候呗。这样吧,你们把中祭司给我, 我下一晚验五号这个蓝头发姐姐好吧。也没有别的好说的了, 我过了。” 她说完,转过头看向老于, 脸上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逆序发言, 藤堂樱结束后权限转到老于头上。老于像是憋坏了,恨不得立刻说出口,“我不是狼,我根本就不是, 她是个假的预言家!她才是那个狼!” 其他人没有发声的权限, 全场寂静一片, 越发显得他情绪激动。 老于看着眼前这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他,盯得他浑身不适。 “我是个好人,我昨晚一夜什么都看不到,这个藤堂樱起身就说自己是预言家, 给我发了个查杀,那、那这不就是脏我身份吗?我不是狼, 真正的狼是藤堂樱。我不知道你们相不相信我,反正如果你们都想把我献祭了,你们就损失一个好人, 我第二个发言, 你们让我盘我也盘不出来, 反正三号这个地方诈我身份我觉得很奇怪,我不接受。” 他发言的状态很用力,安无咎听着不像是真的狼。 但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是狼,接到一个查杀,他会怎么样呢? 直接爆掉,恐怕是不甘心的,毕竟前面这个藤堂樱看起来是不像预言家的,他们怎么也得找到真预言家之后再爆。 所以老于这样做,身份也是未知。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你们才信,我又不是能拍出身份的神官,也没有能自证的技能,我要是个女巫,我今晚就把这个一号毒了。”老于眉头紧皱,“过了,我不说了,我觉得你们应该能看出来我不是狼。” 轮到了安无咎。 安无咎微笑着看向老于,“不用这么激动,很明显,藤堂小姐是来诈你二号身份的。我不是预言家,也不打算跳预言家,上来竞选也是一时兴起,想看几位预言家表演又不想承担投票的责任。” 他顿了顿,不疾不徐道:“看看前面两位吧,三号第一个发言就给二号查杀,状态和发言都不像预言家。在我看来,一个真正的预言家是所有好人里唯一一张真正的信息牌,他身上肩负着责任,而其他好人又没有视角,所以预言家一定希望好人可以认下他这张牌,在这种情况下,预言家的发言首先一定是真诚的,并且能报出验人的心路历程,才能让人信服你不是上来之后现编的验人信息。这两点,很显然藤堂樱都不占。” 藤堂樱听完他的话,只笑着耸了耸肩。 “其次,她给出的下一验是五号,一个也在场上的牌。”说着,安无咎看向藤堂樱,“我这么跟你说吧,为什么会有一个中祭司竞选的环节呢?” “因为中祭司多0.5票,这0.5票对好人或者邪.教徒都有利,所以那些带信息的身份,比如昨晚验了人的预言家,或者是昨晚杀了人,且知道队友身份的狼人,他们才会选择跳出来用自己手里真真假假的信息去搏一轮,当然,也是因为这样,才会有人选择不参与,成为投票牌去站边拿这个中祭司的神杖。” “当然了,不仅仅是多这点票,最重要的是预言家注定是一个早死的身份,只要竞选环节跳出来,狼队摸清楚预言家是哪一个,晚上必然会杀了他,做完不知道什么情况,女巫不一定还有解药可以救人,预言家死了就没有发言机会,无法告诉我们第二晚验了谁,但手里如果有神杖,验出来的人是好人,他就可以通过传递神杖的方式间接告诉我们‘我昨晚验的人是个好人’,这样我们好人的视野里就少了一个狼坑,不是吗?” 他几乎是在教预言家如何去操作,因为安无咎自己拿了一张十分被动的神牌,最重要的还是预言家能验到狼,最好是那个石像鬼。 但是场上有很狡猾的人,也有不太会玩的人,安无咎很担心预言家发言不过关拿不到这个中祭司的位子,或是拿到了也根本不会操作。 这样好人就难办了。 安无咎转过脸,看向藤堂樱,“所以,如果你是预言家,只留了一个预留的查验对象五号,万一这个五号起身跟你对跳,打你是狼,那么在你的视角里,她是一张什么牌,你是不是就浪费这一验?如果五号看到你真的拿到了中祭司的神杖,直接自爆进入夜晚,那你夜里验谁,我们这些人如何得知?” “白天你死了,你的神杖要交给谁?你要指定谁来继承你的中祭司位置,前一晚你是查杀,后一晚你要验的人是自爆狼,第二晚吃刀没有遗言,要怎么办?把神杖毁掉取消中祭司的权限吗?” 他这一连串反问问得藤堂樱有些愣住。 “你是第一个发言的,可以接受发言有瑕疵,但你的状态摆明了就是诈身份,一直要二号自爆,但是他到现在没有自爆。如果你是好人,我建议你在听到后置位真预言家有力度地起跳发言时就退水,刚在这里等着竞选,那你的身份就很难清白了。” 安无咎说完,瞥了一眼老于,“这个二号我就不点评了,留给后面的人说吧。” 老于皱了皱眉,想问他什么意思,但他说不了任何话。 “我在这里能给你们聊出这些话,我相信好人应该能认下我,这一轮是有石像鬼这种狼队预言家的存在的,一旦石像鬼起跳,好人视角会很混乱,我会重点听后置位的发言,如果有多个预言家,那么我会在竞选完毕之后再站边。我是个平民,并不想要中祭司的位子,只是说两句话。” 说完,他后退一步,“我退出竞选。” 发言权限由一号转到十二号松浦守梨。 “十二号发言。”松浦守梨开口,“我是真预言家,昨晚验了一个二号,二号是个好人,你们现在可能会觉得我很奇怪,怎么前一个人刚给二号一个查杀,我就在这个时候报出他是好人的信息,的确是有点巧合,不过这和发言前后位置也有关系。” “我的验人心路历程其实很简单,我作为预言家,当然想最大化地使用我的能力,那就是验出狼,大家就可以将狼献祭出去,好人不会有损失。昨晚圣坛给我们每个人发了身份牌之后,大家各自回房间休息,我无意间听到老于说,‘要刀也是刀安无咎’,当时藤堂小姐也在场,所以我基本能理解为什么藤堂小姐在那个时候起身诈他身份。” “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我晚上查验了这个二号,结果出乎我意料,他竟然是个好人。那我只能将他昨晚的话理解为气话,或者是认为狼会选择杀安无咎,因为他比较厉害。” 松浦守梨说话间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给他们分享了一个昨晚的信息,整体验人也变得合理起来。 “我今晚会验九号。”他看向诺亚,“因为我有点担心自己没办法以成年人的视角去看待你的发言,你又没有参加竞选,我想从投票的人里面验一个,你可以选择投给我或者不投,但这一验我不会改。” “至于明晚,我会验刚刚发言的一号玩家。”松浦看向安无咎,对他露出一个看似有些抱歉的微笑,“不好意思,因为你的实力比我高出许多,我不太能凭听发言听出你是好还是坏,虽然你刚刚的发言好像已经尽力在帮好人了,但我心里总还是怀疑。” “我验你是奔着好人去验的,很希望能验出你是个好人,有你在,我想其他好人也不会站错边。没有验三号是因为我觉得她发言偏好,诈身份也没有强势要神杖,而且她昨晚也听到了老于那句话,是有诈他的动机的。” 安无咎微微颔首。 他没什么好不接受的,到目前为止,除了给二号这种刚刚被诈过的牌一个好人身份,松浦守梨没有爆点,是个合格的预言家发言。 而三号藤堂樱也在这个时候后退了,她选择退出竞选。 松浦守梨看到了她的行为,于是说:“现在三号选择了退水,那我姑且可以认下你,希望你在竞选结束后可以好好聊一聊。” 说完,他又强调了一遍,“我是真预言家,请六号、八号和九号玩家能看清局势,把票给我,我作为预言家希望能尽可能地帮助好人获得更多信息,这样我们才能赢。就这样吧,我先过了。” “十一号玩家发言。” 轮到了杨策。他表情很镇定,状态轻松,“我竞选是想要上来评价一下预言家,前面的三号(藤堂樱)就不说了,诈身份找狼人,你退出竞选,可以放一放不去评价你好坏,我不是预言家,目前在我眼里就只有一个十二号这一个预言家,他的发言中规中矩,没什么大问题,也聊出了为什么验二号,虽然有点巧合,但是勉强能接受。” “我觉得三号(藤堂樱)和十二号(松浦)夜里不见面,不然狼队不可能蠢到会让起跳的两狼都给同一个玩家不同查验结果,这样反而没办法做高队友的身份,所以我姑且是可以认下两个人不共边。” “但是,”杨策看了看后面的人,“后置位还有四个人,这四个人总不能都不是预言家吧,我还想听听后面的人发言,再来判断,我觉得也不迟。” 说完,他又想了想,“有没有这种可能,二号(老于)是狼,十二号(松浦)是狼,三号其实诈对身份但是被骗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十二号在这里就是起跳捞那个已经被查杀的狼队友,靠好的发言骗过了诈身份的平民。有可能的吧?” 杨策皱了皱眉,“那如果是这样的情况,一号玩家(安无咎)会不会是起来指导后面狼队友起跳的?” 想了想,他又摇头,“我觉得不太会,虽然我没有和安无咎玩过,但是好像大家都很忌惮你,如果你真的有实力,看到队友被查杀,应该会自己原地起跳的。” 安无咎与他对视,只勾了勾嘴角。 “听后置位发言吧,我是个好人,已经尽力为大家盘双边逻辑了。后置位如果还有人跳预言家,那我会好好听,竞选结束之后的发言再聊一聊,过了。” 发言权转到了十号安德鲁的身上,与之前热身赛一样,安德鲁依旧是那个状态,似乎并没有被背叛打击到。 他微微皱着眉,看起来非常严肃。 “预言家,昨晚验的是五号梅根,她是狼。” 第105章 平安首夜 安德鲁的这个查杀力度很大, 又很肯定。安无咎朝梅根那儿瞥了瞥,她的脸色有些惊惶,看起来很是意外。 安德鲁又重复了一遍:“十号预言家发言:五号梅根是我的查杀, 我今晚验九号,明晚验四号或者十一号,这个我要等一下听发言,可能会改。” “一口气报完验人信息是我怕狼自爆,既然狼没有自爆,我就好好说一下我的心路历程, 拿到预言家这张牌我是很紧张的, 因为我知道预言家一定会有狼起来对跳,一旦我没有取得好人的信任, 可能就麻烦了。 昨晚我考虑了很久,选择验这个五号(梅根),因为昨晚放牌的时候我得知自己是预言家, 就特意观察了一下众人,我看到五号表情很凝重,眉头是皱着的, 我就觉得五号应该至少有身份, 果然就被我验到了。查验到狼我还是很幸运的, 但是因为发言顺序是随机的, 我没能在前面发言,还是有点忐忑。” “那现在五号是场上一头铁狼,和我焊跳的十二号(松浦)看起来也不像是会退出的,他必然不会是发金水诈身份, 一定是铁狼焊跳。十二号待验的是九号和一号, 我不相信他作为一个狼人跳预言家会不把狼队友放在自己的待验里, 所以我认为这两个里面出狼。 但是这个板子有石像鬼,狼和石像鬼也是夜里不见面的,所以狼应该不可能把两个狼队友全放进自己的待验里,打成焦点,因此我想,九号和一号里最多一头狼。” 安德鲁说着,看了安无咎一眼。 “一号玩家我其实可以认下他是一个好人。因为他竞选发言是教后置位的真预言家如何跳和如何留待查验对象,如果是狼,应该巴不得真预跳得不好,他们好起身焊跳。 如果他这样做是指导狼队不会跳的起身焊跳,就还不如他自己跳,拿到神杖的可能性更高。” “所以一号我可以暂放,我会去验十二号待验里的九号(诺亚),我验九号不是因为九号是小孩子我摸不透,我认为走到这一步的玩家应当都是有自己的本事的,尽管年龄不同,但我们不应该用年龄去判断一个人的能力,我认可九号的能力,所以我要验这个小妹妹。” “另外,”他继续道,“二号(老于)的发言是没有被一号诈出来的,虽然他发言比较情绪化,但是听起来确实是个好人,如果狼队要玩这么脏,那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暂时盘他是个好人。 一号和二号在我眼里是好人,五号是狼,那我觉得三号(藤堂樱)、四号(周亦珏)和六号(南杉)得出一个狼,三号是诈身份且退出竞选的牌,退出竞选是不想分票,让真预言家拿到中祭司的身份,这一点我认可,六号和九号一样也是一个没有竞选的牌,所以先放一放,我先验这个四号。如果四号后置位发言我听着像好人,我就会验我前面的十一号。” 他转过头看向杨策,杨策的脸上并无太大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沉着。 “在场上只有民牌会比较容易去盘双边逻辑,而且你认安无咎是好人,这一点和我一样,但是我比较害怕石像鬼第一天倒钩,想想还是有可能的,我现在还没有听到四号发言,竞选结束后我会定好我明晚的查验对象,反正今晚是验诺亚。” 安德鲁环视一周,“我对话场上所有好人,我是全场唯一真预言家,我绝对不会退出竞选,我作为真预言家必须要拿到这个神杖。 否则在石像鬼存在时,好人是非常难玩的,只要石像鬼活到第三天,他就可以起身让狼队友自爆,他刀神一刀一个准。希望好人能思考一下,无论是我查验的心路历程,还是待验人选的预留,我都已经非常尊重我的底牌,也都和大家聊得很清楚了。我是预言家,五号查杀,今晚验九号,明晚验四号或一号。就这样吧。” 他结束了发言,六号和八号都没有竞选,所以直接轮到了七号的沈惕。 沈惕伸了个懒腰,好像是还没睡醒似的,“不好意思,昨晚没睡饱,听你们这叨叨叨的,听得我更累了,也不给吃早饭。” 他说完,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前面跳了两个预言家,我后面还有俩人,两个里面还有一个是个查杀。我跳一个预言家吧又可能要扰乱好人视野,因为我很有可能全票当选啊。” 说着,他指了指后面没有参与竞选的南杉、吴悠和诺亚。 “你看那六号,我哥们儿,八号,我小弟,九号,我小妹,是吧,我跳你们可能拿不到这个神杖,所以我就不闹着玩儿了。” “我在这里没有跳预言家,很明显我是好人,但凡我是个狼我就跳了,很简单的道理。” 说完,沈惕看了一眼十二号,又瞥了一眼十号,“其次我评价一下场上目前的两个预言家。 我说一下,前置位是松浦,他给二号发了个金水,这个二号这发言就差点没直接贴你脸上说‘我不是好人我就去死好吧’这种话了,所以这二号得是个好人吧,不然这邪.教徒玩儿得就太赖了。 “所以松浦在这个时候给二发金水,说实话力度很小,二号是场上被炸出来的一个明好人,但是好在你的发言态度是比较像一个真预言家,心路历程也有,没记错的话你是九、一顺验,这个留得一般。 二号是金水,一号你认好但是你要验他,你怕他骗你,就跟十一号说的,他是安无咎诶,一个到目前为止胜率百分百的玩家,他如果要骗你,在那个位置又是先于你的顺序,他不会起跳预言家吗?他第一个正儿八经跳,发一个满分发言,能吃不到票?” 沈惕挑了挑眉,“所以你这一验验到他头上多余了,你后面还有那么多人没发言,这些人里肯定有对跳的,有打煽动的,你可以在这半边找一个验啊。哪怕你来验我七号我都觉得比这个一号好,在你眼里是不是存在一个可能倒钩的石像鬼?那你认一号好人又想验他,他是不是就是你眼里有可能的石像鬼?那你就应该点出来,但是你完全没有提石像鬼。 这些是我觉得松浦守梨不好的点。” “十号安德鲁给后置位查杀,你给前置位金水,力度实际上都差不多,但是十号有一点好,他后续两晚验人比你思路清晰,也给出了更改的余地。 沈惕说着,朝安德鲁那边侧过头,“我跟你说,我觉得应该验四,十一和四里面验四,四那个眯眯眼在这儿站着跃跃欲试的,一看就挂身份啊。” “反正呢……”沈惕耸了耸肩,“你们两个都有预言家面。光是这一轮我肯定不能强站边其中一个,我只能点出问题,这半圈下来我觉得三号不好,诈身份诈得太明显,磕磕巴巴的,十一号能盘双边说明他和我视角一样,没有固定的边。十二和十号我不站边,我能打两个预言家那我也绝对是好人。昨晚我一觉睡到天亮,还是没睡饱,大家快点,结束了我要回去补觉。” 说完,沈惕就原地盘腿坐下,一只手撑着脸,百无聊赖地侧过头看向梅根,“那就查杀牌表演呗,你要是原地起跳我就佩服好吧,四号末置位跳我是坚决不信的。” “我过了。” 安无咎沉静地听完沈惕的发言,心中有些怀疑。 他沉下心想了想,又转头看向正要发言的五号梅根。 “我不是狼。”梅根抿了抿嘴唇,眉头依旧紧皱,“我其实搞不懂为什么预言家能查到我头上诶,昨晚我拿到牌是皱眉了啊,但是是因为我拿到了一个没有特殊功能的牌,我觉得不爽,这样也不能皱眉吗?” 她指向安德鲁,对其他人说:“我建议啊,今天晨祭我们就全票出这个十号,十号一定是一匹悍跳预言家的狼。” 说完,梅根看了看场上其他人,“那……安德鲁的狼队友就肯定是这个七号沈惕,他说不站队,但字里行间都在帮这个十号,他们两个人一定是共边关系。 我自己是个铁好人,这轮竞选就是打算上来说说话,我挺担心自己在外面投票可能会投错,怕站错边所以参加竞选了。 预言家一定是十二号,这个松浦小哥哥,你们听他发言不像吗?我觉得很像预言家啊,十二号一定是真预言家,后面四号跳预言家我也是不信的。我一张民牌,过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周亦珏的身上,他是四号,也是参与竞选未发言的最后一个玩家。 他那一双丹凤眼依旧笑盈盈的,微微侧过脸看向梅根,“我还等着你拍身份呢,结果你拍了个民,那就很难从这个查杀里脱干净了。 我是好人,这一圈下来也不是焦点位,反倒是个归票位,其实要验我是可以的,预言家验出好人给我一张好身份,我自己就不用多解释了。” “不过,”周亦珏看向杨策,“前置位十一号盘的逻辑有一个小小的漏洞,好像这个小漏洞还被十二号安德鲁这个预言家接受了,我得点出来。 你盘了反逻辑,我可以认下你,不过一号安无咎是有可能做成一张狼牌的,他不起跳很可能打的是反逻辑里的反逻辑,如果他起跳,自然而然要和真预言家形成对抗,而其余玩家也会有可能因为忌惮他的实力而选择把票给另一位预言家,他们觉得另一位不那么会骗人。就算是真的给了他这些票,拿到了中祭司,下来后面一轮的发言别人也可以打他有团队,因为只要安无咎跳预言家,他就是个永远摘不开的焦点牌。” “一号当然可以预见到这种情况,索性不跳了。” 说完,周亦珏又笑了笑,“当然,我也没有打一号是铁狼的意思,只是补充一下十一号玩家的逻辑链,既然两位预言家的待验里都有这个一号,我就不多判断了,他的身份在第二天会清晰的。” “两个预言家我都不站,我退出,三位按照自己的意愿投票吧。” 他说完,也往后退了一步,退出竞选。 [进入退出时间。] 其他想要退出还没有退的玩家,也趁着这个时间放弃了竞选。 [现在,还选择参与竞选的玩家有十号安德鲁和十二号松浦守梨。进入投票时间,请六号玩家南杉、八号玩家吴悠以及九号玩家诺亚转过身,背对其他人,你们眼前会出现选项,请从两位竞选人中投票。] 正中间的上方出现了一个十秒的倒计时。 结束后,他们还没有转过来,安无咎就已经看到票型。结果悬浮在大厅的正中间,就在那个光滑透亮的黑曜石 [六号玩家南杉投给了十二号松浦守梨,八号玩家吴悠和九号玩家诺亚投给十号安德鲁。] [投票结束,十号玩家安德鲁当选中祭司,并且拥有1.5倍票数并掌握归票权。] [现在为各位公布昨晚死亡情况。] 安无咎垂了垂眼。 现在公布,难道说每晚的死亡人数会在晨祭之后才公开,那么前一晚被杀的人…… 就是当场死亡吗? [恭喜各位,昨晚是平安夜。请中祭司指定本轮发言顺序,从你的左侧或右侧开始。] 安德鲁略想了想,“右侧。” [好的,从九号玩家诺亚开始,请发言。] 诺亚想了想,“我把票给了十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两个预言家哥哥,我觉得发言都挺真诚的,但是十二号这个日本哥哥起来说话的时候呢,我就一直等啊等,等他找石像鬼,可是他没有。我觉得很奇怪啊,如果我拿预言家,我一定迫不亟待希望可以验到石像鬼,或者可以通过发言找出石像鬼,预言家的视野里怎么可以缺失这张鬼牌呢? 安德鲁哥哥聊了,我就觉得他更像个预言家。 如果是我站错边的话,那也没办法了,我是好人。反正我就是一个小孩子嘛,站错边的话你们也不会怪我的吧?如果我发现站错了一定会回头的。就说这些吧。” 她说完,看向了吴悠。 “八号发言。”吴悠想了想,“我也投给了这个十号,觉得十号聊得比较好,各方面都要更好一些,十二号松浦守梨虽然有预言家的真诚度,但是验人太巧合,只能说三号把你的预言家面拉低了。 我觉得十号安德鲁是个预言家,这轮两个狼裸送,一个查杀一个狼预,反正我会听预言家归票。” 沈惕还坐在原地,快睡着了,连头都差点杵到灯柱上。吴悠一脚伸出,准备踢他,结果反被沈惕捉住脚踝。 “小朋友,不要这么暴力。”沈惕松开了他的脚踝,揉了揉眼睛,“我发言啊,我七号。” “我前面两个都投给了十号,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呢。” 他伸长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样吧,我给你们盘个双边狼坑吧,如果安德鲁是真的预言家,那么狼坑就是四、五、十二、六和八开一个,如果松浦是真的,那就是二三开一个,然后五吧……也可能是狼查杀狼,九号可能是留在十二号待验里的狼队友,十一倒钩算一个,2/3、5/9、10和11。 反正我是好人,不管你们站哪一边,我给你们把狼坑都点了,我肯定是个好人,但凡我是个狼,我就直接裸送队友吗,不至于,我也不确定我点的对不对,毕竟我是个闭眼玩家,晚上没出门没见人,给你们打个样吧,我过了,这一轮我可能……” 沈惕想了想,“我有点犹豫,我想挂票这个三号,三号要是诈我的身份,那就不好意思了,我一定逼得她自爆。算了,还是听中祭司的吧。”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说:“那个一号肯定是个好人啊,他很明显就是个民,要不然不会跳起来搞什么预言家教学的,没拿着能带队的牌啊,这还看不出来啊?我倒是想听听三号拍身份。过了。” 轮到六号,南杉的发言风格有了沈惕的对比,一下子显得平稳和靠谱许多。 “我是投给十二号的,因为松浦有一句话打动我,说自己晚上是奔着狼去查的,想最大化利用这张底牌,虽然这个理由听起来有点玄,可是我当时是认下他了的。这一轮我觉得两个预言家还得聊,十号发言听起来没什么错,留的两个待查也很有条理,像个预言家,我现在这个边站得不稳,我得再听听。 感觉场上已经跳了很多民出来了,我也是一张民,没有特殊技能的牌,只能听预言家的话了。另外,昨晚是平安夜,女巫已经用了解药了,我建议是女巫出来报一下刀口,昨晚死了谁,银水是谁,可以为我们好人正视角,看得会更清晰。” “就这样,我先过了。” 梅根看着六号说完,自己开了口,“四号在竞选时候要我拍身份,那我拍不出身份啊,我就是一个民,我也很莫名怎么能查到我。我肯定是认安德鲁是铁狼的,他绝对是,虽然他发言好,但是他实力也不差,我觉得是可以组织出这些发言的。我铁站十二号边,反正这轮不是我的轮次,我要跟松浦出安德鲁。” 她说得很强硬,说完就直接过了。 周亦珏笑了笑,“我并没有强打五号的意思,别生气。六号这个好人我可以认下,我也认为这轮女巫需要出来给我们正视角,女巫不用怕,谁跟你对跳就毒谁,反正可以自证身份嘛,不怕被狼穿衣服。所有神官里面守墓人是最需要藏好的,第一天,不要随便跳。我只能说这些了,我是好人,这轮听女巫发言之后再站边,过了。” 在他之后,轮到了三号藤堂樱。 “我本来不想跳身份的。”藤堂樱叹了口气,“还是跳吧,现在感觉好人都看不清局势,我是女巫啊,我昨晚救了五号梅根,这个五号是被狼人刀了的牌。那这个十号安德鲁是不是一头铁狼,还拿了神杖,这一轮我肯定是要毁掉神杖的,五号是我银水,十号能查杀到我银水头上也是牛呀。我是女巫,谁跟我对跳我毒谁。” “你们想啊,我如果不是一张强神牌我会去玩诈身份吗?这样做不是把我自己也推到焦点位,我肯定得是一张能自证身份的牌,对吧。既然十二号真预言家给你二号发了金水,那我肯定要道个歉,我确实不是真的要查杀你。你是好人,我站出来,那你现在应该能看清楚了。” 安无咎回想到老于在竞选时被发查杀,态度强势情绪化,最后还疯狂穿民衣服,忽然觉得不对。 老于盯着藤堂樱的脸。 她这么说,自己当然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他老于的底牌才是那张真正的女巫牌! 第106章 真假女巫 就在藤堂樱起跳的瞬间, 老于的脑中闪过许多可能。 他自己是女巫,视角和别人都不同,眼前的藤堂樱在竞选过程中就第一个起身诈他身份,那时候他怕暴露自己是神官, 穿了件民牌的衣服。 可现在藤堂樱又谎称她是女巫, 并且给一张查杀牌发银水。 那她真就是踢到铁板上了! 藤堂樱这时候还在强调自己的身份。 “我是全场唯一真女巫, 你们看清自己底牌的情况下分析一下,安德鲁能不能做成一张预言家牌,他这个预言家怎么就偏偏给我救下来的人发了查杀呢?我不跟你们盘自刀逻辑, 在这种游戏里,有石像鬼这张不和狼队见面的牌, 那么狼队一开始就只有三个人, 三个人的情况下还自刀一个,我作为女巫,有石像鬼的时候我肯定是谨慎开解药的, 怕救起石像鬼,所以我不相信梅根可以做成一张自刀牌。” “至于石像鬼,”藤堂樱笑了笑, “像她这种发言不可能是一张石像鬼, 石像鬼在这一局的主要行为应该是找自己的狼队友,并且对自己的狼队友暗示他第一晚的验人, 可是梅根对场上任何人都没有评价,没有特意说谁是好人谁是狼, 只是在两个预言家里选择了没有给她发查杀的那个, 这个心态就做不成一张石像鬼。如果她是石像鬼,这个位置不会原地起跳?” 藤堂樱说得有条有理,收敛了玩笑语气, 和在竞选环节时判若两人。 “她只能做成是一张倒在夜里的好人牌,我昨晚也确实救了她,所以在我眼里,查杀我银水的只能是一头狼,且不是石像鬼。真预言家是松浦守梨,这个安德鲁是狼预。” 她发言强势,“我再说一遍,我是女巫,如果后面有人要跟我对跳,我今晚必开毒,谁跳我就毒谁,今天我要让这个假的中祭司出局。过。” 所有人的注意力来到了老于的身上。 安无咎也微微侧过脸。 竞选环节他没有点评老于,并非是他对老于的情绪流打法介意,而是安无咎觉得很有问题。 一个神牌被诈身份,一定是很有底气,很刚,也不怕被诈。越是激动越是无奈的一定是无法自证又没有多的信息的民。 但是老于的情绪实在是过分激动了,反而有点像是穿民衣服的神牌。 他竞选环节不能点出这一点。如果老于真的是神,安无咎点出这个逻辑很可能被标狼打,只有狼才会找神,所以安无咎就打了个太极,没有去聊老于。 安无咎有些担心老于这一轮会沉不住气,出来跳身份。 他怀疑老于是女巫,因为他看藤堂樱的表情以及有点藏不住了。如果真的是女巫,大可以不跳身份,到了晚上直接将对跳女巫的玩家毒出去。 但是这里涉及到真假预言家的问题,如果他们这个轮次推不出去那个假预言家,这可能就会影响到女巫的开毒对象。 总之也是需要女巫去做心理博弈。 老于脸色沉重,不像竞选环节那么激进和贴脸,而是镇定地开口说:“我才是真正的女巫,藤堂樱是假的,她的银水也是假的,昨晚我救的是松浦守梨。” “说实话,”老于叹了口气,“本来我是想藏一轮,穿个民衣服躲刀的,但是我感觉现在全场好人都看不清局势,我不站出来,就会有人冒充我身份欺骗大家,这个藤堂樱之前竞选的时候就很不做好,发言非常奇怪,她现在站队松浦,我很怀疑她就是想发言爆炸一些,用一个明狼身份去脏真预言家的团队,如果你们觉得藤堂樱发言成这样然后还站队松浦,肯定下一轮会怀疑真预言家松浦,到时候我们好人想找到那个石像鬼就更难了。” “所以我只能站出来,”他看向自己右侧的藤堂樱,“你们听刚刚藤堂樱的发言,就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女巫的视角,既然她救下来了这个五号梅根,但是她又一直在盘五号能不能做成狼,铁女巫是只管报银水,根本用不着你来盘她是不是,她也不是今天的轮次。而且藤堂樱也没有说她昨晚为什么要救梅根,你跟她好像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今天必出局。”老于看向其他人,“藤堂樱是狼,她现在站边就是想污预言家的身份,那我看清自己底牌,也看清我救起来的人,安德鲁在我眼里是一个铁狼,这已经有两狼,梅根是安德鲁的查杀,我本来觉得梅根应该是偏好,但不排除狼踩狼,结果藤堂樱起身捞了这个梅根,那我觉得她可能做成一张石像鬼。” 他对其他人分析道:“你们想,晚上的时候石像鬼不跟他们见面,所以藤堂樱和安德鲁也不知道谁是石像鬼,但是安德鲁起身给她发了一个查杀,如果是普通人是不是会好好表水?但是梅根发言感觉好像故意说得很差,就好像在递话。” “我感觉藤堂樱明白她是石像鬼了,所以现在竞选结束之后跳女巫来救她,这个逻辑是有可能的,对吧?” 老于指向梅根,“她一定是石像鬼,在这里装晕。那我的狼坑就是安德鲁,藤堂樱和梅根。藤堂樱和安德鲁是狼踩狼,也和石像鬼互踩。” 他的状态确实像个女巫。但安无咎心中总是有种若隐若现的不安。 按照老于是真女巫的思路分析下来,好像一切都太顺利了。 狼队真的会打得这么悍吗? 但如果狼队战术花一点,的确很难让人去相信,这样狼踩狼搏一搏,总能有撑到第三天的狼。 狼队这次不简单。 “今天先把这个梅根出了,如果她是石像鬼,狼队就没有了后盾。”老于强硬说,“晚上我一定会把藤堂樱毒死,今晚一定是双死。松浦守梨才是真预言家,我觉得狼人不会自刀,而且就算是真的有自刀狼,你们可别忘了,我们之中有一个神官是专治自刀狼的。” 安无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老于说的就是他守墓人。 一旦真的有自刀狼在场做成好人身份,号票让另一个人在晨祭被推出去成为祭品,那么他只需要在晚上验一下晨祭祭品是好是坏,一切就清楚了。 如果被他们推出去的祭品是好人,那么与他对立的那个身份一定是狼人。 如果祭品验明是狼人,那么他们的决定就是正确的,好人没有站错边。 可这个身份牌不是可以轻易跳的,女巫好歹有瓶毒药在手中,猎人手里有杆枪,看到对跳的还可以杀了他们,可他这个守墓人除了能验一验尸,什么都没有。 “我昨晚听到神谕告诉我松浦守梨死了,本来我是不想救人的,也不认识,而且我怕狼队自己杀了石像鬼也不知道,我救起来万一真的好心办坏事怎么办。但我听到了一句话,不是故意听的,是藤堂樱和松浦说话的时候不小心被我听到了。” “松浦说这一轮他如果不能成功,可能就没办法复活了。” 松浦听到老于将这句话说出来,不禁愣了愣。 “我就想了想,其实他和我还是同病相怜的,所以我就决定救下他了,只要是好人他就一定可以看清局势。这就是我作为女巫的心路历程。” 他说得十分诚恳,和竞选时很不一样,安无咎特意观察了一下其他人的表情,大约是因为老于之前表现得太情绪化,很多人听完现在这番话,依然是将信将疑的态度。 “反正我今天一定要出这个中祭司,我是女巫,松浦是我昨晚救下的人,给我的这个金水我就干了,安德鲁肯定就是那个悍跳狼,梅根可能是石像鬼,藤堂樱铁狼,我听后置位发言再找最后一个狼,其他的先过了。” 轮到了安无咎自己。 他想了想,抬眼开口:“现在场上两个预言家,两个女巫,都是一狼一好人,我拍不出身份,我们三个连坐出三个带身份的概率也不大。刚刚他们说的时候,我心里想了一下,现在场上五张焦点牌,两个预言家两个女巫还有一张查杀牌,献祭哪一个比较稳妥,我认为这是我们好人要考虑的问题。” “说实话,”他转头看向老于,“我也很想第一天就把石像鬼出了,但是我总觉得梅根不是石像鬼,除非竞选时处于安德鲁之后所有人都不是狼牌。因为如果是,一定会有狼队友发现石像鬼被查杀,原地补跳捞队友的,也就是三狼参与竞选,两狼跳预言家的格式,但是后置位没有一个人起跳预言家。” “还有一点,如果梅根是石像鬼,不是普通狼,你们可以换位思考,如果你是石像鬼,参与竞选的时候正好被预言家发了查杀,你会怎么办?等着不见面的狼队友临时补跳来捞你,还是自己原地起跳?我想大家应该普遍会选择后者,因为石像鬼起跳是有天然优势的,因为石像鬼本身就可以验人,甚至是直接验到神牌,对不对?” 安无咎说完,看向梅根,她的脸色并不算好。 “所以我觉得她最多是一张普通狼人牌,这是在安德鲁是真预言家的前提下,我这么分析。那如果真的预言家是松浦守梨,这个观点就要被推翻,松浦验的是老于,他说老于是好人,老于在藤堂樱的后面跳了女巫牌,说昨晚狼人杀了松浦守梨。那如果松浦真的是预言家,老于是女巫,藤堂樱是狼,安德鲁是狼,梅根未知。” “如果老于不是女巫,只是一张别的好人牌,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这个地方跳一个女巫他保住松浦守梨这个预言家的力度会比村民大。” “也就是说,安德鲁为预言家时,藤堂樱、松浦守梨和梅根是三个狼人,反之,松浦是预言家,老于和藤堂樱有一个是女巫,安德鲁悍跳狼,梅根身份存疑,给安德鲁投票的八号吴悠和九号诺亚得开狼,竞选时可能还存在倒钩狼,这一边的狼坑就相对来说比较难明确地打出来。” “前面的发言我听了一下,七号沈惕是个好人。” 安无咎刚说完,朝沈惕那里瞥了一眼,见他捂着胸口一副“你人真好”的做作样子。 “他开的狼坑和我想的差不多,而且没有跳预言家,也退出了竞选,是想把这个神杖给真的预言家的。他在我心目中暂定好人。” 听到暂定两个字,沈惕又瘪了瘪嘴,捂心口的手放下来,又变成那个懒洋洋拿手托着脸的状态。 “投票的三张牌,听感来说南杉状态比较好,但他竞选时把票给松浦,下来了又觉得不站他,其实两个预言家必定是要站一个,可以听听发言,但是不站队肯定不行。吴悠和诺亚说实话只说了投票理由,你们可以多说一点,因为投票的人一定会是大家关注的焦点,会一直让你们解释为什么那样投票。 两个女巫我不想点评,因为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可以解决,我肯定是不会把毒引到自己身上的。” 安无咎说着,笑了笑,“其实我听到两个女巫说救人信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很庆幸,因为我想的是我第一晚应该会死,但是两个刀口竟然都不在我身上。不过呢。” “我忽然发现这不是一件值得我庆幸的事。”安无咎挑了挑眉,“因为我想,遇到不太会玩的、很忌惮我的狼队,一定会在第一晚先杀了我,搏一搏女巫不开药。但是死的不是我,那我就要想一想,为什么狼队不杀我?是因为他们真的不怕我吗?” 安无咎伸出右手,将手放在灯柱顶端煤油灯的玻璃罩子上,暖得发烫的温度立刻传达到他冰凉的手掌。 “我想,他们是想利用其他人对我的忌惮,特意把我留在场上,这样一来,说不定我可能会进入好人狼坑成为抗推位,直接帮他们挡下一次献祭,两全其美。” 这个说法仿佛是重新为整个场上的玩家开拓出一个新的视野。 安无咎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所以我猜,这一次的狼队应该是高配玩家才对。” 他说完,又恢复成轻松的状态,“我能分享的就是这些,两个预言家发言来说,安德鲁一定是偏好的,发言无瑕疵,待验对象也选得不错,但是松浦是先跳的,我对他有一定容忍度,其实我反而感觉女巫更难分辨,但好在你们是可以自证身份的牌,狼人肯定也不会去刀女巫,所以我不用分析太多。” “我本来是想出梅根,因为她发言不做好,但我怕推了梅根,第二天守墓人说她是狼,我们也没办法定义安德鲁的身份,因为梅根有可能自刀。两个预言家我再听听,我还是觉得献祭预言家最好定义身份,守墓人验了是狼就是狼。” “过了。” 安无咎说完,轮到了十二号松浦守梨。 他现在的表情已经不如第一轮发言时看起来那样轻松了,甚至在开口前还轻轻地叹了口气。 “十二号发言,我确实是真的预言家,也的确是在昨晚验了二号,二号是个好人,我不能直接就说他一定是女巫,但是他就是我昨晚验出来的真好人,希望大家不要把二号盘到狼坑,他是一个好人。是不是女巫这个他可以自证,我就不聊他的具体身份了。” “你们说我待验对象选得不够好,确实,因为我是第一个跳预言家的,前面三个发言一个是诈身份,一个是被诈,安无咎我听着是好人,所以我听得不多,竞选完成之后我可以改。” “其次就是石像鬼这一点,我在第四个发言的位置是不好点出石像鬼的,这也不是看脸就能抓出来的牌,前三个都不像,在我眼里石像鬼第一轮一定是不想把自己打成焦点的,否则很危险,狼队友也不一定认得下他,再加上我希望好人能认我是预言家,所以我说话比较委婉,我希望可以为我上票,这种情况下我不会去打某一个人一定是狼或者石像鬼,我还想要这个神杖的。” 松浦守梨的表情很是真诚,甚至带着一丝不被认可的无奈与自嘲,“只有南杉为我投票,他在我这里是个好人,发言也偏好,我不知道这一轮你能不能站我,总之我该说的也都说了。如果你们能相信我,这一轮就出安德鲁,他是和我对跳的狼。” “今晚我不验一号了,我验八号吴悠,吴悠是上票给安德鲁的且发言很短。如果我还能活着,明晚我会验四号(周亦珏),因为一号安无咎我觉得是好人,老于是我验出来的好人,藤堂樱跳女巫,女巫肯定会在今天晚上开毒,不需要我验,梅根我听到安无咎和老于说要推她,我觉得没必要,她是狼查杀,可以先保留再听她发言,这一轮必须把神杖毁掉,出安德鲁,我明晚去验周亦珏。” “别的我没有太多可说的了,我对话全场好人牌,我是真预言家,希望大家能接受我这一轮发言,毁掉神杖,我过了。” 轮到了杨策。 杨策的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 “我感觉十二号聊得不太行,他们投票的不站你还不是因为你竞选聊得不行。” “他不敢去聊女巫,你们听出来了吗?” 杨策对众人说:“刚刚松浦是这么说的,女巫自己晚上解决,但是这一轮就是因为女巫跳出来了,才变成现在这种强对抗的局势。你们都不聊女巫,那我来聊聊。两个女巫出来,一个给查杀牌银水,一个给另一个预言家银水。” “既然这样就分情况嘛,场上再没有别的人跳女巫了,那我觉得女巫一定在这两个人之间,对不对?我们不盘预言家了,来从女巫这个角度算一算,如果老于是真的女巫,那松浦就是银水预言家,对不对,身份很高,安德鲁是不是就一定是那个悍跳狼?” 杨策继续分析:“反过来我们看看,如果你们认藤堂樱是真女巫,可以,肯定会有人认她,那梅根是她女巫的银水,昨晚狼人杀的就是梅根,对吧,安德鲁是不是给银水发查杀的狼?梅根是不是狼我们下一轮还可以盘,因为她发言太划水了,但是你们发现了吗?无论站哪一个女巫,其实都只能出安德鲁。” “两个女巫的逻辑里,安德鲁都不对。而且这一□□下来,都在打松浦的发言和预留不好,倒是两个女巫拼命往他空荡荡的团队里钻,那他的队友就是两个女巫吗?” 第107章 雪中白日 杨策沉声继续道:“这一轮无论你们信哪一个女巫, 安德鲁都是抗推出局的那个人,那这两个女巫谁走,他们晚上自己一定会解决。” “换个角度推, 如果松浦是那个自刀狼, 三个狼里面狼人自刀骗药, 赌一个女巫会开药解救, 那还剩下两个狼,松浦是狼安德鲁就是预言家,藤堂樱是给预言家查杀牌发银水的女巫, 那藤堂樱和梅根是不是就是另外两个狼?你们如果觉得三头狼就是这种裸在场上打的格局, 那就认松浦是狼好了,他队友是藤堂樱和梅根, 还有一个还没确定的石像鬼。” “我记得六号南杉是给松浦票的,而且他言行不一,投票站松浦但下来之后的发言又说他发言有问题,他是不是做成石像鬼?那这样的话四狼找齐了, 游戏结束了呗?今天走松浦,晚上女巫毒石像鬼,第二天起来推梅根, 第三天猎人自己归出去开枪带走藤堂樱,游戏结束。” 杨策说完这一番逻辑, 大家开始略有动摇。 “狼队战术既然已经打得这么花,又是自己杀自己, 又是狼踩狼, 又是两个狼跳两个神, 已经做到这份上了, 还把队友全都摆在明面上, 这到底是处心积虑还是愚蠢呢?” 他说完,又分析了安德鲁为狼的可能,“如果安德鲁是狼,那么梅根不一定为狼,他如果真的杀了梅根又跳预言家说梅根是狼,这么做不一定没有收益,可以诈出女巫,就像藤堂樱这样,直接诈出了她,这种可能里安德鲁和藤堂并不共边,反而是老于,他是狼。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藤堂樱是狼不是女巫,昨晚根本杀的不是梅根,而是松浦,狼人第一天杀了预言家,这种情况下,安德鲁和藤堂樱就是共边的两只狼,给安德鲁投票的里面有狼,还有一个不得不倒钩的石像鬼。反而是安德鲁为狼时,其他几个狼玩得比较隐蔽。” “这一轮我会出安德鲁,我不会在两个女巫都站边一个预言家的时候去打反逻辑,女巫既然已经带队了,我还是决定跟着女巫走,毕竟我们是有守墓人的,只要守墓人起身报验尸结果,好人最多站错一天的队,我说的没错吧。” 杨策看向其他人,“我认为,拿石像鬼这个角色的人应该会有三种打法,第一种是最刚的,跳预言家,第二种是没有验到狼队的时候选择尽量划水不表态,第三种是验到了预言家或者女巫这样的神牌,第一天先倒钩,站到好人这一边,不被推出去献祭。” “我想这一次石像鬼应该是划水的那几个。我这么用力地表态分析逻辑,肯定做不成一张石像鬼,如果安德鲁是狼,我这个时候肯定会捞他,如果松浦是狼,我这个时候应该给他点神坑,尤其是守墓人和猎人这种可以藏很深的牌。” 杨策说完,看向了安德鲁,“我会跟女巫走,安德鲁今天白天献祭,如果你是好人,守墓人可以还你清白,但我希望如果你是好人,这个神杖不能毁掉,一定要传递给场上的明好人,如果你毁掉神杖,取消大祭司这个职位,好人在投票上就更加不占优势了。” 杨策说完就过了。 整个神殿的大厅空荡荡的,寒冷无比,安无咎的耳边都是风从石门缝隙钻进来的声音,呼呼作响。 外面的雪就像大祭司的预言一般,纷纷扬扬,没有一刻停歇。神殿内似乎也没有食物,安无咎想,既然安排了“水中城”的剧情,想必圣坛是要他们离开神殿,去城里寻找食物。 杨策有一点没说错,这个局面是两个女巫造成的,两个女巫都强势站边松浦,那么现在如果有人打反逻辑,去认为安德鲁是真预言家,说不定晚上会吃到女巫的毒药。 安无咎在发言的时候故意说狼人不会刀女巫,就是为了迷惑狼人。 他不知道其他玩家的心情,但狼人的心情安无咎很清楚。 他们一定非常想找到石像鬼,所以会仔细听每一个人说话。 就连一句“狼人肯定不会杀女巫”,狼人很可能也会当做是暗示,暗示他们夜里杀女巫。 如果安德鲁是真预言家,晚上狼人就是杀老于。 如果安德鲁不是,松浦是真预言家,对狼人来说眼前摆着两个选择,他们说不定也真的听了安无咎的话,为了脏松浦的身份也要杀老于。 其实无所谓,老于今晚一定开毒,藤堂樱必走无疑。 但是松浦和安德鲁这两个预言家里,如果安德鲁真的打得这么脏,松浦还能保一保,至少今晚安无咎就知道谁好谁坏了。 所以这一晚几乎没有悬念。 安德鲁开始了他的发言:“这一把一定不能出我,因为我是真正的预言家。其实我真的很无奈,连女巫都站错队了。” 他的无奈的确都摆在脸上,看起来是在很努力地压制住情绪。 “既然杨策说要聊女巫,那我也来聊一聊吧。 本来我一开始是信藤堂小姐是女巫,因为她作为第一个发言的竞选者就敢诈身份,除非真的是神官,否则她知道自己肯定摘不开,但是老于出来跳女巫之后,我又有点动摇,因为老于说的话也有感动到我,他说他和松浦同病相怜,我作为一个很想救助其他人的人,我的确是很能理解这一动机,否则我不会在热身赛就努力地希望大家都能胜利了,不是吗?” “可是慢慢地到后来,有一个问题我越想越觉得奇怪。”安德鲁对众人分析,“你们漏掉了一种可能,老于如果和松浦共边呢?松浦跳预言家报出狼队友是好人,狼队友起跳女巫报狼预是他救起来的,两个人利用彼此互相做高对方身份,你们敢打赌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吗? 更或者,松浦其实就是那个石像鬼,第一天根本就没有杀他,他起跳预言家给狼队友老于一个好人的身份,让狼队友知道他是石像鬼,可因为发言的问题,一圈人都不相信他,又看到真女巫救起他们的自刀狼队友,所以补跳了女巫,给松浦一个更加好的身份,坐实他是预言家。 真正的自刀狼是梅根,真女巫藤堂小姐确实救了她,但是站错了队,藤堂小姐,你可以想想,如果我是狼,我给昨晚死了的人一个狼的身份,会不会太冒险了?你们知道的,这种做法我很难赢。” “杨策刚刚分析两个女巫全部站边推我的逻辑,我觉得只能说是真女巫也站错边了,杨策如果是狼就几乎是跳起来打了,我更觉得他像是被狼骗了的好人。你们好人真的要回回头,老于如果是真女巫,他晚上直接毒人就好了,干嘛要跳出来呢?晚上毒掉藤堂樱第二天起来也可以报出自己毒药用在谁身上了,不是吗?” 安德鲁用他的视角给所有人点了一遍,并且强调,“各位,我是真的预言家,希望女巫也能回头,梅根是一个自刀的狼人,松浦和老于也是狼,藤堂是女巫,猎人一定要藏好。今天一定要跟着我的节奏去投票,献祭被我验出来的狼人,只有这样我们好人才能赢,我绝对不会骗你们!” 安德鲁一番自白说得真诚至极,也点出了他心目中真正的狼坑,但有一点安无咎是不认可的,这一点令相信安德鲁的他有一些动摇。 藤堂樱不会是女巫,在安无咎眼里,真正的女巫只可能是老于。 老于沉不住气跳了女巫,对安无咎而言是正常操作,在老于眼里这个诈他身份的人一定是铁狼,这个时候就算是不跳出来毒了藤堂樱,第二天起来是双死,也因为藤堂樱可以做实女巫身份而被认为她是被狼人杀的,不是被毒的。 第二天再跳女巫,可信度很低,老于又不是发言强势逻辑缜密的玩家,在这一点上会吃亏,说不定被好人推出局。 如果安德鲁是狼,给队友藤堂樱穿女巫衣服,那梅根可能真就是个无辜村民。 安无咎庆幸自己晚上可以验人。 如果安德鲁是狼,好人就领先于狼,如果松浦是狼,明天推松浦。 安无咎想,明天自己可能真的要跳出来了。 在这场游戏里,守墓人跳出来一定会死在狼人刀下,现在已经没了解药,好人如果能赢,安无咎还能复活,如果好人输了,安无咎就是真的死了,连淘汰做NPC的机会都没有。 [发言完毕,请投票。] 每个人的面前都出现了十二个人的选项。 竞选时大家都信任安德鲁,现在下来两个女巫一定是扭转了风向,大家可能都会去投松浦。 安无咎心中是认老于是女巫的,藤堂樱是假的。 他思索一番,在倒计时结束之际将这一票投给了安德鲁。 如果他现在和其他人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今晚死的可能不是老于,是他安无咎。 拿了一张不能随便死的牌,该装还是得装。 [投票结束。] 大厅最上方的黑曜石方碑忽然间投射出一道银白色的光芒,而那个本应直接落到地面的光竟凭空朝某一个方向折射而去。 最终落在了安德鲁的身上。 随之而来的,所有人投票的结果展示在那黑曜石之下,文字闪烁着银色的微光。 [玩家安德鲁出局,请发表你的遗言,遗言结束以后将开启献祭仪式。] 安德鲁的脸色几乎是一下子就变白了。他眉头紧皱,似乎是因接下来的献祭而感到紧张,垂着的手也微微抖起来。 但他捏紧了,握成了拳头。 “我真的是预言家。” 安德鲁发表着他的遗言,“其实我在抽中这张牌的时候,就已经预料过,就算我被全场好人认可,第二晚狼人也一定会杀我,所以我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我没想到最后这么多人投我。” 投票结果显示在空中,在黑曜石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南杉选择了弃票,其余人毫无例外地选择了安德鲁。 “我觉得南杉的身份偏好,他虽然投给了松浦,但是他后面点出了松浦不好的地方。”安德鲁分析说:“其余人都要献祭我,那是不是我才是那个没有队友的人?我希望好人能回头,尤其是你。” 他看向藤堂樱,“希望你能回头,梅根是夜里自己杀了自己的狼,老于和松浦是她的队友,现在就只需要找一个石像鬼,我觉得石像鬼应该是松浦的待验里,你可以选一个毒,不要毒老于,第二天把梅根推出去。” 思考片刻,安德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神杖,“这个神杖我不能给你。”他对藤堂樱说,“因为你今天可能会死,给了你可能你也拿不到明天,而且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站对了边。” “我第一天验到梅根是狼人,也没有验到一个好人,但是如果我毁掉好人优势就更小了。” 安无咎听到这句话,心里只想着千万别给他,他一点也不想要这个神杖。 “我给安无咎吧。”安德鲁最终决定将神杖移交,“我觉得你听完我的遗言能站对边,你两轮发言我觉得都像好人。反正我已经不能再验人了,如果你也死了,就给跳出来的守墓人。” 我就是守墓人啊…… 安无咎表面上看起来毫无表情,内心全是拒绝。 果然墨菲定律是真的,越不想发生的事就越会发生。 明明这个神杖可以给弃票的南杉,可以给他心里认定的女巫,也可以给之前投他当中祭司的吴悠或者诺亚。 偏偏给了他…… 安无咎很清楚,一旦这个神杖拿到手里,无论谁是真的预言家,他都是焦点,狼人晚上杀他的几率就更大了。 就算狼人不杀他,白天的时候借机污他身份,说不定白天就会被献祭…… 这根神杖根本就是烫手山芋,如果安德鲁真的是好人,这一个操作可能会再次卖掉一个神职。 可此刻,中祭司的神杖已经消失在安德鲁的身侧,在安无咎的右侧出现,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是神权的象征。 [玩家安无咎继承神杖,成为新的中祭司。] [玩家安德鲁出局,陷入昏迷。请各位祭司着手准备,傍晚之时献祭安德鲁。] 就在圣音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安德鲁直接昏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安无咎凝视着倒在地上的他,迈出一步,打算把他扶起来。但是南杉先一步将他扶起,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大约是他道家的咒语。 晨祭的献祭对象不会立刻死去,而是推移到日落之前,这种延时令这股死亡的阴霾不断地扩散,到每一个人的身上,挥之不去。 尽管安德鲁的遗言如此说,可安无咎心里还是认为老于才是真的女巫。 想到什么,安无咎侧过头,看到离开了二号灯柱的老于,他追了上去。 沈惕也从自己的灯柱过去,跟到安无咎的身后,听见他对老于说。 “老于,你不要——” 后面就听不见了,明明安无咎的嘴唇在动,可他的声音仿佛被强制消掉一样,一丁点也听不到。 安无咎也发现了。 老于有些懵,他本来就不信任安无咎,所以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地躲开他的手,“你要做什么?” 安无咎张嘴说了些什么,但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难道他犯规了? 不是说除晨祭之外的时间里向他人袒露身份才算犯规吗? 老于感到莫名其妙,不再理会安无咎,拂袖而去。 而安无咎的脑海中也传来了圣音。 [晨祭已结束,你试图在晨祭外的时间点告诉他人如何进行夜间操作,属于犯规动作,罚禁言两小时。] 禁言? 安无咎心中不服,他们根本没有说过这条规定,但现在他没法发出声音,连反抗都没有门路。 [你放心,所有人的规定都是一致的,就连狼队的人也只能在夜间讨论。] 安无咎无奈至极,但没有办法,只能默认他的惩罚。 好在也就只有两小时。 他一抬眼,正好对上沈惕带着笑意的绿眼睛。 “你该不会是被圣坛惩罚了吧?” 安无咎立刻挑了半边眉,示意他“你说呢”。 沈惕一下子就笑开了,那个高兴劲儿,就跟中了什么大奖似的。 安无咎一瞬间产生了想揍他的念头,但转念一想,自己一身钢骨,怕把他打残,还是算了。 总归是自己的男朋友。 “你该不会是想提醒老于什么,就被圣坛的系统给罚禁言了吧?”沈惕笑得几乎要蹲下去,“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啊!” 吴悠朝他们走了过来,站定后替安无咎朝着沈惕后背打了一拳。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吴悠特意压低了声音念他,“已经有一个人要被献祭了,你现在这么高兴,你还是人吗?” 安无咎心中有些感动,吴悠似乎根本不在乎他和沈惕是不是真的是狼,他只想要他们不被其他人针对。 沈惕这才收敛了些许,耸了耸肩,“你以为我想当人啊?你无咎哥哥要是喜欢小花小草大蟒蛇,我这就脱了这身人皮。” “沈惕。”南杉脸上的笑有些尴尬,伸出一直笼着的手摁住沈惕的手臂,“这种玩笑并不是很幽默。” 沈惕心里想,他根本就没开玩笑。 要是安无咎喜欢,他变成什么都行,唯独是人当着最痛苦最无聊。 “不幽默吗?”沈惕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好吧”,又说,“算了,我这身皮应该还挺不赖的,不然你无咎哥哥怎么看得上我?” 吴悠觉得很奇怪,他看向安无咎,“无咎哥,你怎么都不反驳他啊?你以前都会让他不要乱说话的,你变了。” 安无咎: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和之前的游戏不太一样?”南杉忽然问道。 “什么?”吴悠没懂他的意思,好巧不巧,肚子忽然叫了一下,他低头摸了摸腹部,“我不知道,就是好饿啊,从早上起来就很饿。” “对,就是这一点。”南杉松开按住沈惕的手,“之前的游戏里我们的饥饿感好像不会这么明显的,这一次很真实。” “可能是圣坛故意的,让我们去找吃的。”沈惕说。 吴悠皱了皱眉,“可是这个地方没有吃的,我昨晚就找过一遍了。” 安无咎忽然抬手,指了指那个石门。 南杉想了想,“是啊,我们是不是应该下去瞧瞧?” 移开了石门,外面的风雪打着旋儿往门内涌,雪花模糊了视线,大家的斗篷都被吹开,寒风钻进骨头缝里,往脸上刮,软刀子割肉似的。 安无咎侧了侧头,发现这个地方很高很高。 他回头看了看,他们所在的那个神殿是一个金字塔形的建筑,在神殿右侧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神殿。 而这两座神殿也建立在一个更大的金字塔形底座上,一层一层的台阶一路向下,通往被冰雪覆盖的平原。 费了好大工夫,他们才从神殿来到平地。吴悠冻得脚冷,差一点就从台阶上滑下去,好在南杉反应快,拉住了他的手腕。 “这里太冷了。”南杉松开了吴悠,往前走了走,没走多远,他发现冰雪覆盖的地方还是略有不同的,有的地方是厚厚的雪,而有的地方踩下去,感觉并没有那么扎实。 他一步回到更为结实的雪地,蹲下来,伸手拂开另一边的雪,果不其然,那 “是水吗?”吴悠想到之前的介绍,“这里不是水中城?” 安无咎看到前面有许多矮房子,有一些的烟囱里飘着烟雾,于是他抬手指了指。 “那里也有一个是有人的,我看到了。”吴悠指了指另一户,“我们分头行动吧。” “弟弟你真懂事啊。”沈惕拉着安无咎扔下吴悠就跑了。 吴悠气得不行,一脚跺在雪上,“我说的是我跟无咎哥一起!” 可沈惕只是远远地背对着他,对他挥手。 “小悠,”南杉提醒道,“那里是冰层,小心裂开了。” 吴悠这才想起来,立刻退回到南杉身边,装作无事发生。事后他又忽然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对南杉命令道:“你不许这么叫我。” “好吧,那叫悠悠吧。” 吴悠气不打一处来,自己闷头往另一户人家快步走去。 沈惕和安无咎来到了那户飘着青烟的矮房子处,正巧,那户人家的门打开来,一个中年妇人走到外面拿空着的桶。 她也看见了来着的两个人,第一反应竟然是跪在地上。 “祭司大人们,上午好。” 安无咎立刻上前,将妇人扶起来,但他说不了话,只能回头看沈惕。 被安无咎依赖,沈惕心中多了一丝愉悦感。 “不要行这么大的礼,天气冷,我们进去说话吧。” 妇人连连应好,恭敬地带着他们进入房间,不断地说着荣幸的话。 “两位很少一起来,他们之前说两位祭司大人不合,我当时就说他们是胡扯,现在看来果然我是说对了呢。” “不合?”沈惕一把揽住安无咎的肩,脸上挂着充满魅力的笑容,“怎么会呢?” 他仗着安无咎说不了话,故意言语暧昧。 “我可是非常、非常喜欢他的。” 第108章 重生之神 那妇人脸上的表情看得安无咎想笑, 明显是被沈惕的“甜言蜜语”给吓呆了。 难不成在这个副本里,他与沈惕所扮演的祭司真的势同水火? 有那么一瞬间,因为这个设定, 安无咎怀疑了沈惕的底牌, 但很快又否认了这一想法。 圣坛不会这么简单地把底牌用这种人物关系的方式泄露出来, 否则也不需要晨祭了。 妇人从惊异中回过神,立刻引他们进里面的房间,“外面冷,两位先进来吧, 我点了小炉子,会暖和些。” “他们为什么说我们不合?”沈惕进去之后追问。 “啊,”妇人脸上露出些许尴尬的神情,“只是说您二位在对待神明的信仰方式不同,还有……” “还有什么?” “有人说……您的伴侣钟情于这位祭司, 所以你们是……” “情敌?”沈惕对这种关系感到非常新奇,而且觉得很有趣,“这个设定倒是不错,是吧?”他撞了撞安无咎的肩膀。 安无咎只觉得他不正经,抿开笑意。 有什么不错的,现在这样正好。 屋子内的陈设对安无咎而言是陌生的, 光是从满屋子的石制品看来, 这里的生产力应当不高,恐怕是很早期的时代。墙壁上是一串串用麻绳挂起来的干玉米,还有一些褐色纺锤形的干燥果壳。 安无咎伸手拿起一个,将壳子掰开, 中间是空的。 “那是去年的可可果壳。” 妇人言语热情和善, 一边说话, 一边弯腰用布巾擦拭两张石椅。这两张用玄武石雕刻而成的椅子很明显是这间房里最精致制作最耗时耗力的物品,除却雕刻出来的花纹和图腾外,椅子的顶端还镶嵌着两块圆形的黑曜石作为装饰。 “请坐,两位祭司。”妇人的肤色很深,五官略比他这样的亚洲种族深邃些许,但整体依旧是黑发黑瞳。 “这两天太冷了,我对太阳发誓,我从出生以来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雪,你知道的,这里从不下雪。” 她身上穿着并不厚实的衣服,只是层层叠叠套了许多件,以此取暖,而窗台边的石台上还放着没有做完的被子。 妇人说自己叫雅西亚,亲切又恭敬地为两人添上两碗玉米粥,“您尝尝,这是我昨天磨好的。” 她的脸上满是招待不周的抱歉。安无咎盯着那碗热腾腾的粥,心想果然是剧情引导,他们还没说,NPC就已经将粥送上来了。 他没法说话,只好对她颔首表示感谢,沈惕替他说了谢谢,并解释说:“他昨晚着了凉,嗓子没法说话了。” “原来如此。”雅西亚拿出一条粗布毯盖到安无咎身上,“请务必小心身体。” 喝下半碗玉米粥,安无咎感觉身子暖了起来。雅西亚对他们倾诉着这场暴雪带来的苦楚,他们辛辛苦苦栽种的玉米被大雪压垮,一年的劳作落了空,连朋友家的房子都塌了一角,就连原本要参与主持祭典的大祭司,如今也闭关,暂不见人。 这场大雪仿佛让一切停摆了。 “大祭司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沈惕心中好奇,便脱口问道。 “他是距离神明最近的人。”雅西亚的眼中满是憧憬,连脸上都不禁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有人说大祭司力量无边,他有许多种形态,有时候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时是个小孩子,更有时候是一个健壮的年轻男子,他变化万千,还能幻化成动物的形状,美洲豹、蟒蛇、蜥蜴……这些都是他的化身之一。” 安无咎听着有些怪。 总感觉她描述的不像是大祭司,而是那个神殿里供奉的石雕神像。 一体纳万物。 “我们都很难见到大祭司的真容,也有人说她其实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是我们的首领带回来的一位通晓神谕的美人。” “这比刚刚的靠谱点。”沈惕点评着,心里想着,别的他都觉得夸张,但是大祭司有安无咎一半好看,也可以叫“极为美丽”了,连安无咎这样的样貌都存在,还是自己的老婆,别的也没什么可夸张的。 “是,听他们描述,倒是和您一样。”雅西亚面对着沈惕,“有一双绿色的,蛇一样的眼睛。” 沈惕眨了眨眼。 “我的眼睛可不像蛇,我的比较像猫,你见过猫吗?” 雅西亚摇头,“那是什么野兽?” “可不是嘛?”沈惕故意说,“那是世界上最凶猛的大野兽。” 安无咎早知他说话没几句正经,也还是被逗笑了。 两人说话间,他手捧着石碗,正看着墙壁上绘制的图,和神殿之中的极为相似,只是神殿的天花板有许多人形,仿佛代表着不同的神,而雅西亚的家中墙壁上只有一个人,他的左手向前伸,右手举起,身上有一枚盾牌,通体金色,头上以彩羽为装饰。 “这是我的儿子画的。”雅西亚颇为自豪,“真希望重生之神能保佑我们,快点度过这次灾难,快点让血月结束。” 沈惕站了起来,指着壁画毫不掩饰自己的不了解,“这是重生之神?” 雅西亚愣了愣,又点了点头,“是的。” “怎么个重生法?” “他……”雅西亚呆愣地回答沈惕,“他牺牲自己让人类获得食物,生存下去……” “那算什么重生?”沈惕摇了摇头,“分明就是送死。” 他对人类的无感无觉令他无法与这样的神明共情,他明明就是人类,人类才会做这种自我奉献的事,神才不会。 神只会高高在上地俯瞰芸芸众生。 雅西亚显然是被沈惕的话冲击了价值观,安无咎立刻起身,拉住她的手臂,指向桌上的黑曜石杯子以转移她的注意力。 而雅西亚也确实如此,她对安无咎说:“这是我很早之前就做好的杯子。”说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哦对了,请您等等,上次另一位祭司托我做的东西,我做好了。”雅西亚往另一个房间走去,安无咎也跟上前,发现在那个房间里竟然摆放着一座祭坛,与他们在热身赛看到的那个制式上几乎一样。 沈惕靠在安无咎身上,问雅西亚,“你们怎么也有这个祭坛啊。” “当然了,水中城的家家户户都有,我们会将最精致的手工品作为祭品献给神。”雅西亚说着,从一旁靠墙的架子上拿下一柄黑色的刀,走出来,双手奉给安无咎。 听着她的话,沈惕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们会如此擅长石雕工艺,看来是宗教信仰推动了当地的生产力。 “听说之前的那柄旧了,我们赶制出了新的,您看怎么样?” 这柄刀也是黑曜石磨制而成,通体是雾蒙蒙的黑色,刀刃很薄。 安无咎微微颔首,表示对她的谢意。按照圣坛的游戏设置,这把黑曜石刀恐怕就是他们需要从NPC手中获取的物品。 很快,雅西亚的丈夫回来了,他将砍下的树枝扔到地上,一抬头看到他们二人,立刻要行礼,被沈惕阻止了。 “我还以为他是去打猎的。”沈惕随口一说。 “这里并没有太多可以捕猎的动物。”雅西亚对他解释道,“我们以种植玉米为生,就连禽肉也很难吃到,那些都是供奉给贵族的。” 她的丈夫眼中忽然闪现一丝光,“不过我们很快就会有美食了,首领和他的部下归来时就会为我们带来许多食物。请您二位后天一定屈尊来一趟,我们会准备最好的炖菜供二位享用。” 沈惕抬了抬眉,“没关系,你们自己吃就好了。” “不,您一定要来!”男人的眼神空洞,直勾勾盯着两人,仿佛中了邪似的,“神明也会降临的。” 神明也会降临的。 安无咎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难道说后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他知道很多宗教信仰深入人心的地区会经常举行宗教相关的活动,大多都是祝祷祈福,方式很多,比如宴请。 难道他们口中的那一天就是会有设宴款待以向神明祈福的习俗吗? 在雅西亚的暗示下,两人只得离开这座小房子。开门的瞬间,风雪挟着凌冽的极寒迎面涌来,安无咎的脸几乎陷入麻木,他与沈惕并肩向前,一步一步踩在厚厚的雪上,摩擦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们身上是雅西亚赠与的一捆玉米饼,还有那柄黑曜石刀。 他转过头,对沈惕用唇语说:[我总觉得这里怪怪的。] 可沈惕不知是真读不懂还是装读不懂。他在明晃晃的雪地里笑了一下,“你在说什么啊?” 刚说完,一片细小的雪花落到安无咎的睫毛上。 安无咎低头揉了揉眼睛,伸手拉过沈惕的手,在他掌心写下自己要说的话。 沈惕握住他的手,微微笑着,见他鼻尖都被冻得发红,神色却十分严肃,有种反差的可爱。 “怎么说?” [感觉这些剧情都不是随便铺垫的。] 安无咎一笔一划地写好这些,抬头去看沈惕。 他的眼神明亮而充满慈悲,与漫天的雪极为相衬。 再没有比这更干净的了。 [或许是有什么等着我们去揭秘。] 安无咎的手在风雪中冻得发红,两手合掌来回搓着,企图获得一丝暖意。 这里的人都是习惯生活在热带,连被子都要现做,根本抵抗不了这种程度的严寒,如果他们无法阻止血月和暴雪,恐怕这些人都得活活冻死。 沈惕拉住安无咎的手,让他停下,然后自己脱下手套,给安无咎戴上。 这一举动令安无咎原本思考不停的大脑瞬间暂停。 他冲沈惕歪了歪头,用唇语加打手势问他:“万一被别人看到怎么办?”他用手指抚摸着沈惕手上的纹路。 “那又怎么样?” 沈惕也对他歪了歪头,晶莹的红色耳坠摇晃着,仿佛是雪色天地里唯一的生机。 他已经不在乎会吓到谁了。 安无咎怎么说都只戴一只,沈惕也没辙,只好保留另一只。两人分戴一副手套,在雪地中牵着手缓慢前行。 没走几步,前方出现一个人影。 他们与周亦珏打了个照面。 安无咎抬头,隔着风雪望向周亦珏。原以为他会视而不见,但周亦珏却停了下来,停在了他们面前。 “我想知道你的彩蛋卡用了吗?” 他这样弯弯绕绕的人,难得这么直白,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安无咎无法回答他,所以只摇了摇头。 “你不会根本没有抽吧?”周亦珏挑了挑眉。 “关你什么事?”沈惕笑着噎他,“怎么,你想要啊?” 周亦珏瞥了一眼沈惕,又看向安无咎,“我不会抢你的东西,但如果你抽中了复活卡,我愿意拿任何东西和你交换,只要你开口,我一定想办法兑现。” 安无咎沉默地望着他,雪模糊了周亦珏的身形,也模糊了他的心计与算计,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欲求。 他抬起手,在沈惕的背后写字。 等了一会儿,周亦珏没等到安无咎的应允,这是自然的,尤其是他们连续两轮都是竞争对手,吃够了对方设下的苦头。 但他听到沈惕开口。 “无咎说,他想知道你想要复活卡做什么?” 周亦珏抬起头,微微皱眉。 大约是挣扎了一番,安无咎竟从这张善于伪装的脸上读出了一丝痛苦。 “我要救我的爱人。”他最终还是抬起头,与安无咎直视。 在雪光里,安无咎陷入沉思。 如果只有一张复活卡,他一定不会给周亦珏,因为他害怕与沈惕分离。 但是如果不止一张,安无咎的心是动摇的。 眼前的人明明是他曾经的敌人。 最后,他在沈惕的后背写下[先等我抽出这三张卡。] 沈惕却自作主张篡改了他的话,“他不给。” 安无咎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沈惕这才吃痛地改了口,“他说他想一想,先抽卡。” 周亦珏点了头,很艰难地对他说了一句“谢谢”,说不上为什么,在安无咎眼里,这个工于心计的人看起来也十分可怜。 安无咎点点头,与沈惕并肩离开了。 他决定今天就将三张彩蛋卡抽出来。 如果只有一张复活卡,他只可能留给沈惕。 这一点他相信对周亦珏来说也是不言而喻。 沈惕心里并不希望安无咎做出交换,毕竟周亦珏诡计多端,他们也差一点被害。但他知道自己的价值观无法左右安无咎的决定,就像安无咎从不会逼迫他变得和正常人一样。 快要回到神殿,沈惕的袖子忽然被拽住,他回头,安无咎伸手在他手臂上写字。 他写得很慢,沈惕一个字一个字读。 那些单字一点点拼凑出完整的句子,也拼凑出他们初遇的画面。 [你遇到我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 如果不是这一次的惩罚,安无咎很难在紧张的副本中回想到第一次见沈惕时他的样子。但当他自己无法言语的时候,脑海中那个奇奇怪怪戴着面罩的沈惕就不断地窜出来,勾起他的回忆。 “一开始就是不想说话,我讨厌和人交流。”沈惕对他说,他因为说错话遭受了许多的不公对待。 安无咎听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那个时候的沈惕其实光是说话,根本听不出他和普通人有任何的区别。 那以前的他呢?还没有相遇之前的沈惕,从不谙世事成长到如今,经历了多少次的磕碰和挫折,才会连开口说话都不情愿。 “人都很无聊,装成哑巴反而少很多麻烦事。” 沈惕只用这一句话去概括以往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以及他们做出的种种。 说完,他笑了笑,“但是你不一样。” 在恢弘的金字塔形神殿下,他脸上的笑容仿佛都沾染了神性,可他又是鲜活的,是与众不同的。 “我想和你说话才开口的,因为在决斗台上我打算抱你,但是如果我直接抱你,你一定会揍我的吧。” 安无咎的记忆被拨回到那一天,想到那个时候的沈惕说着“等一下”中断了决斗的开始,然后伸手抱住他。安无咎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如果不是怕别人觉得我奇怪……”沈惕的语气有些孩子气。 “我其实想只对你一个人说话。” 第109章 孩童哭泣 安无咎伸出手, 抚上沈惕的脸颊。 尽管他没有言语,也无法言语,但沈惕好像已经读懂了安无咎的心。 他的心, 始终和自己的牵连着。 “好冷。”沈惕握住安无咎的手,“我们回去吧。” 这座金字塔形的底座目测有三十米以上, 又覆上厚厚的雪, 攀爬起来十分不易,就在安无咎与沈惕即将攀上神殿之时,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悠远而可怖的声响,夹杂在狂啸的寒风中。 安无咎猛地回头,站在高处,目光所及尽是雪原,找寻不到声音的来处。 “听起来像是人的惨叫声。”沈惕说完, 又觉得可疑,“但又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人的惨叫声怎么会这么大?” 安无咎也不得而知。 太像惨叫了,可即便这里是一片死寂, 人的声音也绝不可能传播这样远, 这样大。 更像是某种受刺的巨兽。 正思考着, 那怪异的声音又一次出现,这一次的距离越发远了, 此起彼伏。那声音仿佛一枚尖锐物直刺入他们的太阳穴, 令人浑身战栗, 不由得生出恐惧。 安无咎不知道远方有什么, 他猜想是不是和血月一样的灾难, 这个念头令他想到了圆月时分的狼啸, 但又不同。 雪仍一刻不停地下落, 仿佛没有停歇的时刻,大地萧条而冷肃,这几声怪异的“惨叫”声平白给这个本就古怪的地方蒙上一层诡谲的阴翳。 安无咎的眼前浮现出方才雅西亚丈夫怪异的神情。 “无咎哥!” 听到吴悠的声音,安无咎回头望去,发现他与南杉站在神殿前的空地,正对他们招手。 于是安无咎只好放弃了那怪异的叫声,随沈惕回到神殿中。 由于神殿里没有食物,除了安德鲁外的每个人都不得不下去到城内的平民中去获取食物和水,但他们也不约而同地带来了一些新的东西。 安无咎和沈惕得到的是一把尖锐的黑曜石刀,南杉和吴悠则是一个雕刻着许多繁复花纹的石盘,说是石盘,但并非是承装食物的薄盘,而是类似石磨上方的沉重磨盘,盘面的正中间有一处圆形凹陷,还凿有一条凹陷进去的长条,连接正中心的圆和石盘的边缘。 “这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放进去,然后流出来什么。”藤堂樱指着石盘说。 的确是,安无咎盯着石盘侧面,上面雕刻的和神殿天花板上的绘图一样,有许多佩戴羽冠的战士,还有蛇形的神。 太阳符号,蛇,这些都与沈惕息息相关。 安无咎转过头,凝视沈惕喉结上的符号。 “还有这个,”梅根拿出一根石头雕刻而成的尖桩,约莫三十厘米。她将其放置在地上,“不知道是拿来做什么的。” “也是城民给你呢?”藤堂樱问。 “嗯,我去的是一个老奶奶家,她说这是早就给我们准备好的。”梅根解释道。 藤堂樱点点头,“我和松浦去的是一个老爷爷家。” 一旁的老于冷哼了一声,对梅根说:“我劝你离她远一点,她一定是邪.教徒。” 藤堂樱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转过头看向老于,“那你呢?你拿回来的又是什么?” 老于的东西早就被他放在了地上,那是一个泥塑的球形物品,看起来并非是器皿,安无咎弯腰将其拾起,发现上面有一些列成竖线的圆孔。 “这看起来像是乐器。”松浦守梨猜测道。 “这有什么用?”藤堂樱不解,他们拿回来的东西看起来都毫无关联,也不知用处。 “还有那个架子。”吴悠指了指地上的另一个物品,是一件石头打出来的架子,并不大,只能放下一摞玉米,或是几个瓜果。 “这个是我拿回来的。”杨策沉声道,“一个老人交给我的。” “我去的那户人家也是只有一个老爷爷,头发花白。”诺亚仰着小脸,“他还对我说‘好久没有看到我这么活泼可爱的孩子了’。” 安无咎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们来到这座水中城,好像的确没有看到几个小孩。 “这是他给我的。”诺亚指给大家看,“一个鼓。” 周亦珏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人,他拍了拍身上落的雪,右手拎着麻绳串起来的许多面具。 “给你们的。” 他递过来,一个人一个。 “这些是城民给我的,他说这些是祭司用的,一个人一个。” 安无咎看着他,发现他拿回来的一共只有十一个。 看来他们已经默认今天会有一个人死去,所以干脆都没有准备亡者的面具。 风雪愈发大了,沈惕和松浦将石门重新合上,安无咎将他们从雅西亚那儿获得的玉米饼也分给众人。晨祭已经消耗了许多精力,众人也对彼此充满了猜忌和怀疑,谁也不愿多说几句。 老于是这几人之中精神最紧绷的,这一点安无咎可以理解,他心里认老于是场上的女巫,但就算不是,他是邪.教徒,在这种时候一定也会紧张,因为他和藤堂樱总有一人无法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换作之前的安无咎,他一定会忍受不到这些人死于圣坛,但现在他的心仿佛越来越硬,已经很难像从前那样怜悯所有人。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戴着沈惕的手套,安无咎独自靠在床头睡去,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了一个巨大的怪物,浑身长满了甲片般坚硬的黑鳞,每一片都泛着微微的褐绿色的光,而鳞片的正中心、每一片的正中心都是一只宝石绿的蛇瞳。 那些触手,蜷缩着、伸展着的触手,在他的身后滞缓地舞动着、扭曲着,顶端是裂开的血红色深渊,像是一种不疾不徐的狂欢,一种半凝固的舞蹈。 他仿佛是被困在了这黑暗的神殿内,在金色的高台上,巨大的怪物和神圣的祭坛,身后血一样红的火烧云和仿佛垂怜他才落进来的霞光,一切怪异而华美。 安无咎感觉自己就站在他的面前,双眼已经无法移动到任何地方。 他好像被完全地控制住了。 不仅仅是怪异,也不仅仅是危险,他似乎看到了那无数双瞳孔里的迷惘和痛苦,脆弱与折磨。 面对这样一个可能会随时吞噬掉他的怪物,安无咎竟产生出一种莫大的怜悯。 恍惚间,他清晰地看见怪物的胸口在流血,那坚硬的鳞片仿佛被利爪穿透,流淌着绿色的粘稠液体,那一定就是他的血。 那种痛楚缓慢地流淌到他的身上,安无咎僵硬地低下头,发现自己满身都是血。 他的胸口是空荡荡的一个洞,里面什么也没有。 忽然间,耳边掠过熟悉的“惨叫”,尖锐的声音试图将他拉扯出来。身处神殿的他猛地回头,他看到了另一个怪物,一个长着红色瞳孔的巨大怪物。当他回过头,场景仿佛坍塌一般渐渐崩解,安无咎试图去救神殿中的他,但他也随之崩解了。 那身鳞片如同落雨,纷纷洒下,最终只剩下一个红色的宝石,如同一滩鸽子血平静地落在地上。 安无咎弯下腰去捡,最后捡起来的却是一本陈旧的书,绒布的封面积蓄满尘埃。 就当他翻开第一页的时候,他听到了妈妈的尖叫声。 于是他惊醒了。 安无咎第一眼看到的,是守在床边的沈惕。 “你出了好多汗。”沈惕伸手去碰他的额头。安无咎看到他手上的纹路,却忽然心惊,想到梦境里的画面。 “你手上的这些纹路,是怎么来的?” 沈惕第一反应是发现他可以说话了,所以嘴角微微勾起,但听到安无咎的问题,他又陷入迷思。 “我……不记得了。”沈惕如实说,“应该是出生就有了。” “你在哪里出生的?父母都是什么人,他们还在吗?”安无咎又抛出许多的问题。 这些都是他平日里不去想也不愿过多关注的问题,因为他知道沈惕过去有过缠绵许久的痛苦,他不想令他再次想起那些不愉快的经历。 但他这次是真的想知道,他心头的好奇是由恐惧催生的,那个梦境令他不可抑制地去想,去思考。 他想知道为什么圣坛会是圣坛,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早亡? 母亲为什么会疯?他为什么会被困在一个实验室里,成为改造品。 他为什么会遇到沈惕。 沈惕为什么和他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不,或许他本应如此,因为他根本不是人类! 安无咎等待着他的回答。 可无论沈惕怎样去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只能告诉安无咎,“我好像是被惩罚了,被一个同类惩罚了。” 这个答案模棱两可,连一个疑问也无法解答,他不明白安无咎为何这样问,他也很想回忆起来,能好好回答,但害怕自己无法给出一个完美的答复。 但先认输的是安无咎。 他不再逼问,而是伸出自己的双臂搂住了沈惕,紧紧地拥抱住他。 “我知道了。”安无咎在他的侧颈吻了又吻,“我知道了。” 当沈惕的双眼中展示出迷惘和脆弱的时候,安无咎知道,他其实并不需要真相。 无论沈惕拥有怎样的过去,无论他是谁,是什么,安无咎都不在乎。 他唯一在乎的是,他是否会失去沈惕。 圣音忽然间响起。 “黄昏已至,请各位准备祭祀事宜。” 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在听到圣音后按照要求回到大厅,诡异的是,原本在房间床上躺着的安德鲁,此时此刻平躺在大厅黑曜石方碑之下,被装进了一方石棺之中。 “请你们将面具一一戴上。” 所有人都按照要求,戴好面具,带上了他们从城民手中拿来的那些物件,男性玩家们一起将这具石棺抬起,朝着圣音指引的方向脚步沉重地走去。 那是一座山,被冰雪覆盖着,白日半落,血色的月亮已然升起,日月同辉。被洒在雪白大地上的红色光芒并不是晚霞的霞光,而是血月的月光,一点点的攀爬,跟随在众人的身后,仿佛也要蔓延至山顶。 很奇怪,在抬棺登山的时候,安无咎一直听到哭泣声,每向上一步,那哭泣声便愈发的响亮,仿佛是孩子的哭泣。 可这座小山一个旁人也没有,有的只是他们。 “你哭什么?”老于吼了诺亚一声。 走在前头的诺亚回过头,脸上并没有泪水,表情很是纯真。 “我没有哭呀,哭的不是我哦。” 这句话把老于吓得一哆嗦,手差点没扶住棺椁。 “什么……那是谁……” “我也不知道。”诺亚若无其事地回头,声音很轻,随着风雪飘荡到耳边。 “可能是小孩子的鬼魂吧。” 第110章 黄昏祭祀 猩红的月光映在雪地上, 整座山被染得通红。 那愈来愈近的哭声像凌冽的寒风一般,直往人的骨头里钻。安无咎感觉自己的手已然冻僵了,好像粘连在这石棺上, 根本无法松开手。 天上的那枚血月愈发的大了,仿佛正在缓慢地靠近,白日在它面前已然穷途末路, 逼迫到只剩下最后一丝光亮, 整个大地都要笼罩在血色之中。 “是那儿吗!” 安无咎朝着藤堂樱指引的方向看过去,那是山顶的位置, 顶上竟燃烧着一团妖异的蓝色火焰,火焰的上方有老鹰与秃鹫在盘旋。 四周围平白腾升起浓雾, 那雾水一点点吞噬了整个雪色平原,笼上这座小山,或许是因为猩红的月色,又或许是因为他们石棺中的躯壳, 浓雾里隐约荡着一股腥臭的气味。 众人协力扛着石棺朝山顶走去, 靠近了,他们才发现这团火烧得比人还要高。石棺被重重地放在地上, 雪和尘土飞扬起来,钻进鼻腔。 安无咎咳嗽了几声, 低头看向远方。那怪异的“惨叫”声仍旧没有消失,而是毫无规律地出现, 拉长, 穿透整座水中城。 一个声音出现, 但并非是他们熟悉的圣音,是一种他们听不懂的奇怪语言,含混的, 粘稠的,仿佛是从喉咙深处冒出来的声音。 众人听罢四处探看,只感觉这好似来自于这团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 但安无咎觉得不是。 “既然各位已经来了,那么就开始吧。” 他扭头,看向说出这句话的人。 那是诺亚,她的一双眼睛笔直地盯着火焰,眼中完全映着火光,变成了绮丽而诡异的蓝色,而她的脸上也完全消失了生机,仿佛是一个假的、被控制的人偶。 她重复着刚刚的那句话,仿佛是被火焰控制了,被火焰驱使着说出令他们能听得懂的语言。 安无咎轻声唤了她一声,于是诺亚僵硬地扭转脖子,盯着安无咎。 一瞬间,她瞳孔中蔓延开来的蓝收缩一般褪去,变回了正常。 “怎么了?无咎哥哥。” 她的声音充满童真,可落到安无咎的耳中,却与方才火焰中的声音重合。 安无咎心中极为不适,脑中仿佛有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反复闪现,“你刚刚在看什么?” 诺亚抬起手,指向那团火。 她说,那是神的火种。 安无咎不明白她的意思,下一刻,那团火焰再次发出新的指令,同样是含混古怪的未知语言。 而诺亚开口,为众人传递着。 “开始献祭吧,通晓神谕的人类们,你们的一切都属于至高无上的主。” 话音刚落,安无咎感觉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和他一样,所有人都是如此,他们竟在某种未知神秘力量的驱使下自动地做出了各种各样的举动。老于将石棺中的安德鲁拉扯出来,松浦将他平放在土地之上,吴悠按住了他的胸膛,南杉喂昏迷的他喝下一杯石器中的液体,杨策与周亦珏一起抬起那沉重的石盘,将其置于火焰之前。 诺亚一下一下动作僵硬地击打着那面鼓,而梅根将石架与尖锐的刺柱摆放好,藤堂樱双手捧起那个看似是乐器的东西,缓缓地抬手,将其置于唇边。 藤堂樱吹响了这古老的乐器,嘶哑,低鸣夹杂着尖锐,和那沉重的鼓声交融,每一声都像是一把尖刀,一下一下,刺进他们的胸膛。 恐惧像爬虫一样在皮肤上缓缓爬行着。 安无咎的手在颤抖,手臂僵硬地向内折,冥冥之中的那个力量似乎要从他的身上寻找什么,手不受控制地摸索,最终握住了那柄尖刀。 他的双腿与双脚亦是脱离了自身的控制,一步步向前,朝着安德鲁的身体靠近。 “来吧,人类。” “你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我,阳光,雨水,力量,生命的奥秘,生存下去的宝贵知识……这些都是由我赐予的。” 身体猛地下沉,膝盖无法支撑,跪在了地上。 “是我给了你们生命!” 那声音空旷而嘹亮,而他们只是冰雪世界里渺小山头上的寥寥几名人类,站在浓雾的中央,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只有头顶的这一轮血色的圆月,它愈发地大了,重重地压迫着他们,月的边缘仿佛快触及山顶。 它大到几乎看不到边界。 沈惕的心口空落落地疼,是一种隐约的、不真切的感受。他发现众人仿佛都受一种非自然的力量所驱使,做着规律的动作,如同机械。 连安无咎也是如此。 他看到安无咎跪在安德鲁面前,手从衣袍抽出,握着一把在血月下闪闪发光的黑曜石尖刀。 “来吧,用这双圣洁的手,刺穿他的胸膛!” “黑曜石剜出心脏,献给冰蓝色的圣火!” 安无咎浑身冰冷,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抵抗这份笼罩住他的力量。 于是他的手开始颤抖,心脏竟骤然停了一瞬。 然后猝不及防地,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快得不像是人类,一股滚烫的热流从他的心脏里泵出,一股一股,快速而剧烈地蔓延至全身。 绿色,大片大片的绿流淌在这片土地,仿佛直要往安无咎的眼眶里淌去。 于是他重重地向后倒去,但没有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而是沈惕的怀中。 他的双眼痛苦地紧闭着,手指松开,那柄黑曜石尖刀掉落在地上。 “无咎,无咎……”沈惕试图唤醒,但无济于事,还没等他醒过来,他们身侧的那柄尖刀忽然被一只苍白的手握住,拿走。 沈惕抬起头,瞳孔一瞬间放大。 是诺亚。 诺亚两只小小的手握住黑曜石尖刀,高高举过头顶,然后狠狠地向下。 “诺亚——” 就在沈惕抱着安无咎喊出声的时候,温热的液体溅到他的脸上,左眼蒙上了一层猩红的蒙太奇。 “心脏,我需要仍在跳动的心脏!” 那声音重复地低声呓语,眼前的一切诡谲得如同噩梦。 沈惕眉头紧皱,将晕过去的安无咎拦腰抱起,准备这里,但下一秒,天空中盘旋着的秃鹫与鹰群便俯冲直下,目的是诺亚。 诺亚弯下腰,打算将手中的祭品放入石盘正中心凹陷的圆圈内。 沈惕原本想眼睁睁看着,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最初的他,他知道如果是安无咎一定会救下诺亚。 于是他那样做了,他扑倒了诺亚,用自己的身躯掩住诺亚的脸。那些黑色的猛禽顺势扑向她的手,夺走了还在她手心跳动的祭品。 它们将其撕碎分食,一瞬间便消失殆尽。 沈惕抬眼,对上诺亚蓝色的双眼,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仿佛对他救了自己感到可笑,感到得意。 这一定是幻象。 沈惕退开,想伸手去拉诺亚起来,但诺亚只是伸出她鲜血淋漓的手,却没有让沈惕握。 藤堂樱手里的乐器发出凄厉的悲鸣,沈惕隐约听到诺亚吐出几个字,但听不清内容,只能在雾气中看到她嘴唇的蠕动。 背后出现异响,沈惕回头,看见石棺封上了棺盖,一个潦草的石碑破土而出,立于石棺之前。 石碑上刻着安德鲁·格雷科。 “安睡吧,沉重的躯壳,你的心脏与神同在。” 诺亚玫瑰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用纯真的声音译出那古怪的火焰之语。 “我需要吞食你们的脆弱,迷惘,愤怒,恐惧,绝望,最深处的绝望,要足够多,多到足以让我重生。” “你们会见证我的归来。” 说完这一句,诺亚也应声倒在雪地上,与此同时,那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顷刻间缩小成一个星火,迎风消逝。 浓雾渐渐散开,被未知力量控制住的众人也逐渐地恢复清明,而在沈惕怀中沉睡的安无咎嘴角溢满了鲜血。 “无咎,无咎!” 从幻象中清醒过来的吴悠也发现了昏迷的安无咎,他立刻半蹲下,手指伸过去探安无咎的鼻息。 他没有呼吸了! “无咎哥!” 沈惕不相信,他伸手去按住安无咎的胸口,紧紧地压迫住,感觉自己手背皮肤之下的纹路几乎都要挤压而出。 就在这时,安无咎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令吴悠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他的双瞳竟然变成了绿色,宝石绿的瞳孔里映着一轮血月。 但也只有两到三秒的时间里,安无咎的瞳孔渐渐地变深,变暗,最终恢复成他自己的黑色瞳仁。 “结束了?” 安无咎的声音很虚弱。 吴悠点点头,“结束了。我们……我们回去吧。” 他说完,听到了诺亚的尖叫。 藤堂樱抱住了她的身体,也捂住了她的眼睛。 这一个黄昏,他们仿佛经历了最可怕的噩梦,不受控制的手,不受控制的生命。 沈惕也看到了安无咎的眼,就在他苏醒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和自己的如出一辙。 回神殿的路上,安无咎的脑中不断地回放黄昏祭祀的画面,交错着的是他儿时的记忆,这些画面仿佛在他儿时见到过,或许是在一本书上,又或许是他母亲在他睡前枕边的口述。 他抬手,攥住自己左胸前的衣服。 为什么在献祭的时候只有沈惕能完全不受控制? 为什么他也可以冲破那种精神上的禁锢,而其他人都做不到。 安无咎早知道沈惕是特殊的,但他更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也是特殊的。 神殿内一片死寂,他们从来到这里时的十二人,变成了十一人,还有一人化作山顶的一块墓碑。众人沉默地啃食吞咽着干燥的玉米饼,维持基本的生存能力,而数小时前那难以消散的恐惧如鲠在喉。 安无咎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失去视力,但也即将得到一个重要的信息。 他喝下石杯中的水,冰冷到几乎要凝结的液体如同一把利刃劈开了他的咽喉。安无咎看到藤堂樱颤抖的手,还有老于失神的瞳孔。 他想,在这里呆久了,说不定他们都会失心疯。 圣音在这个时候出现,“诸位,宵禁时间就快到了,你们劳累了一天,请早日回房休息吧。” 他特别嘱咐,“今天,你们每个人都必须在相应的房间安眠,因为今晚必将有人离去,你们已经没有复活的解药了。” 话音刚落,大厅内的灯火闪烁了一下。 众人按照吩咐,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这里。沈惕想跟着安无咎,但被他制止了。 “我怕你会因为我犯规。” 安无咎仰着脸,在沈惕微凉的嘴唇印上一吻。 “我不会有事的。”他安慰沈惕。 黑暗的甬道中,沈惕目睹着安无咎的背影一点点远去,直到没入拐角,他才转身离开。 房间里,刺骨的寒冷裹着安无咎的躯壳,他在视力消失之前,从面板中调取出自己获得的三张彩蛋卡。 “是否现在抽取彩蛋内容?” 安无咎回应了系统音,“嗯。” 今日的祭祀加重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他害怕真的会失去沈惕,失去他的同伴。 第一张卡片跳到他的面前,虚拟卡片的背面正对着安无咎,上面是一颗色彩鲜艳的蛋。 “请点击。” 安无咎伸出食指,碰了碰那张卡,卡片摇晃起来,最终碎裂成无数的光点,那些光点又汇聚起来,成为一张新的白色卡片。 “很抱歉,您的第一张彩蛋卡没有抽中任何功能卡。” 就这样浪费了一张吗? 安无咎的手心几乎要洇出汗来,他重新选取了一张橙色的,深吸一口气,触碰了一下卡片上的彩蛋。 碎裂开来的光如同萤火般飞舞,在这座深红色的房间里旋转,最终凝聚成一张全新的卡片,这一次的卡片依旧是白色的。 安无咎有些失望,感觉自己的运气的确是差了一点。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找个人帮自己抽,可他很快速的想了想,发现自己身边的同伴好友似乎也没有几个是有好运的。 白色卡片翻转过来,与他的预期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卡片正面绘制着精美的图片,是一个手持古老时钟的美丽巫女,左下角印着ss的标志。 “恭喜你,获得时间转换卡。” 时间转换? 安无咎阅读着卡片上的说明。 “本卡片限定使用一次,玩家可以在游戏结束前用自己的生命值兑换时间,从而实现时光倒流。玩家全部的生命值可以转换一半的游戏进程进行逆流,以此类推,使用卡片的玩家可以自行选择需要转换的时间,系统将自动扣除相应的生命值。” 这个功能比安无咎想象中还要强,他原以为是延长游戏时间,但按照介绍来看,是回溯。 就算只能用一次,也已经很强大了,他可以回溯到某个同伴没有遭遇危险的时刻。 安无咎看到卡片的右下角还有一个发着光的橙色小点,他点击了一下,眼前陈列出其他的卡片。 “以下是同类型技能卡,同样可以通过抽取彩蛋卡获得。” 安无咎看了看,一共三张卡片,果然也有他想象中的延长时间卡,中间一张是静止他人时间卡,还有一张是逆转时间卡。 最右一张的上面印着sss,看来是最稀有的卡片之一。 那上面的图案是许多根交错的银灰色线条,重叠着相同的银河。 上面写着时空卡。 这张卡的介绍很简单,持有此卡的玩家可以溶解时空边界,逆转和加速时空,但相应的,玩家将付出巨大的代价,譬如丧失几乎全部生命值,或降低百分之九十的能力,此代价因人而异。 越强的技能,果然就对应着越可怕的代价。 安无咎想点开第三张,但系统提示他今日抽取次数已尽,无法抽取。 与此同时,安无咎失去了全部的视力,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过一会儿,他的眼前便出现一条血淋淋的箭头,指向门的方向。 “天黑了,守墓人请睁眼。” “请前往坟地,查验今日献祭的玩家是好是坏。” 第111章 记忆碎片 那箭头令安无咎想到了黄昏时的献祭, 他压抑着心中的不适,离开了床,一步步随着指示出去。 他能感觉穿过走廊的寒风掀起了他的斗篷, 能看到箭头发生了弯折,于是安无咎扶着墙壁,转弯来到神殿。 而安无咎看不到的是,石屏后那座巨大的石雕此刻活了过来, 它身上千千万万只蛇眼, 此刻正随着安无咎缓慢移动的身体转动着,每一颗的上面都焕发着幽蓝色的光。 向前走着,忽然安无咎听到了一丝石头裂开的声音, 于是微微朝着声音的源头侧过头去。 声音中断了。 他并不知晓, 此时此刻那石雕上的触手尖端已然伸到了他面前,与他暂时失明的瞳孔只有咫尺之遥。 安无咎隐隐感觉到危机,但他故作恍然无知的样子, 转过头,继续朝前走去。 那些触手定在了原地,没有继续跟着他。 神殿的石门已经敞开,安无咎沿着箭头的指引一路向前,离开了神殿, 走向了那座献祭的山。 上坡的路本应比黄昏时简单许多,毕竟此刻他孤身一人, 肩上没有石棺, 可安无咎却觉得倍感沉重。仿佛有许多只手拖拽着他的双腿和脚踝,令他难以前行。 风雪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安无咎隐约听到一丝不同的声音。 是妈妈的声音。 [你要记得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破碎的声音消逝的瞬间, 安无咎黑暗的视野里忽然闪过一丝猩红的可怖画面。 那是他的父亲倒在血泊中, 双眼涣散,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他的胸膛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洞,汩汩冒血,手里攥着尚在跳动的心脏。 安无咎恍惚地摇头,可这画面怎么都无法消散。他试图闭上眼,父亲冰冷的身体仍旧陈列在他的面前。 那些忘怀的儿时阴翳一点点回到安无咎脑中,无论他是不是愿意想起。 父亲亲手了断了自己。 他明明亲眼看到那一切,但却全部都忘记了。 安无咎的大脑就像是一张碎掉的镜子,镜子里的无数个碎片都反射着同样的画面——父亲在他的面前打开了那本尘封的书,对他念着奇怪的语言,他毁掉了他全部的书,他的毕生研究。 “都是假的……全部是假的……” 父亲的疯狂都是无比冷静的,他冷静地销毁了数据,打火机里蓝色的火焰烧毁了那些珍贵的文献。 “没有什么人能被改造成他们的敌人,谁也抵挡不了他的归来。” 幼年的安无咎愣愣地走近父亲,“爸爸,他们是谁?” 父亲一眼也没有看他,仿佛他并不存在,他只是低声自语。 “没有救世主,没有,没有。” 他的表情如此冷静,可脖颈上的青筋却扭曲地凸起,仿佛有蠕虫要从里面钻出来似的。 在安无咎无数声呼唤中,父亲最终垂眼看向了他。 下一秒,他用一把刀刺入自己的胸口。 在碎片中,父亲喃喃自语。 “他要回来了……” 也是那样一个黄昏,血红色的晚霞覆在他苍白而英俊的脸上,映在那本应声落地的书上。 他记得父亲眼角有欣喜若狂的泪,黑白分明的双眼变成了狂热、阴郁的蓝。 画面如此清晰,安无咎亲眼看到父亲剜出了心脏,低声呓语。 他说,神啊,我把我的心献给你。 请你留下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们。 哪怕安无咎迎着刺骨的风跑起来,也无法甩脱这些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折磨他的画面。 崩塌的积木大楼一点点复原,震碎的瓷片重新恢复成圆满,他记起了父亲的死亡,却无法换回逝去的他。 在红色箭头的指引下,安无咎跌跌撞撞地向山顶去。 他满眼都是过去的记忆碎片:墙壁上诡异的符号和语言,母亲归来后抱着冰冷的父亲失声痛哭,葬礼上只有他们母子三人,年幼无知的妹妹躲在母亲的怀中懵懂地望着墓碑,问爸爸在哪里。 他的手中抱着一大束白芍药,还有他被母亲用力的抓住双臂,命令他不许再提起父亲的死。 学校门口站着的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母亲拉住他的手快步地走在拥挤的人群,仿佛在逃离什么。 母亲购买了许多伪造的身份证明,挖去了他耳后的公民芯片,烧毁了所有有关“人类革新计划”的文件和存储器,带着他与妹妹不断地搬家。 烧毁后又跟随的那本书,一幢又一幢新房子,总是在半夜痛苦惨叫的母亲,一只又一只死在家门口的夜莺。 什么都看不见的安无咎已经来到了山顶的祭祀坟地,此刻他正面对着安德鲁的墓碑。 而在他眼中,他所看到的是他儿时后院的一排排木头片雕刻的小墓碑。 那是安无咎为那些死去的夜莺做的。 真奇怪,那明明是个很冷的冬天,就像现在一样。 为什么那些夜莺没有迁徙? 安无咎直愣愣地站在安德鲁的墓碑前,任凭那红色的箭头溶解,勾出墓碑的线条,墓碑的正中间有一只淌着血的手印。 他明白这是系统的暗示,于是伸出手,掌心与那血手印相叠。 “晚上好,我亲爱的守墓人。” 一个声音响起,和黄昏时祭祀的声音极为相似。 不知为什么,明明这个声音低沉喑哑,可安无咎竟下意识认为这和之前那只兔子是同一个人发出的声音。 “想知道你们白天献祭的人是好人,还是邪.教徒吗?” 安无咎沉默不语,他此刻头脑很乱,仿佛每一根神经都拧在了一起,痛苦又挣扎。 邪.教徒这三个字从他经历的第一次副本就出现了,他从未把这当真。 可原来,自己的父亲也是邪.教徒。 或许连母亲都不例外。 “你说吧。” 安无咎气若游丝,笔挺地站立在原地,比墓碑还要冰冷。 那个声音笑了笑,笑声里是难以掩饰的轻蔑。 “他是好人,这个事实会让你感到沮丧吗?” 安无咎转身,那个箭头已经指向归途。 “我早就料到了。” 寒风瑟瑟,血月的光蔓生到整个大地。安无咎一路上都是他血色的童年,他记起了母亲究竟为何要焚烧整个屋子,是因为他指出了墙壁上的太阳符号,是他复述出来,告诉母亲,他昨晚梦见了神,母亲顷刻间便发了狂。 她捂住了他的嘴,不住地命令他:“闭嘴!” 无论安无咎怎样哭泣,母亲都无法从癫狂的愤怒中恢复,她流着眼泪痛斥他的愚蠢,告诉他不可以再念出那些东西。 “不能说!不能看!不能听!什么都不可以!” 母亲痛苦的喊叫在安无咎的脑中盘旋,连下山的路都格外崎岖,安无咎差一点跪倒在地。 “你给我听着,蓝色,绝对不能直视那双蓝色的眼睛!你记住,否则你也会像你的父亲一样死去!我和你的妹妹也一样,我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蓝色…… 他们的家中从此再也没有任何蓝色的物品,就连晴朗的天空,母亲都不允许他直视。 她说太阳是危险的,蓝色的天空更是。 安无咎再也没有见过晴空,再后来,他被关起来,关在一个像棺材一样的房间里,更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真正的太阳。 他能看到的只是数字模拟出来的影像。 只要他能完成那些人指定的任务,就可以获得一次“晒太阳”的奖励——在虚拟的“阳光房”里待上一个小时。 数据,什么都是数据。 植物是虚拟的,阳光是虚拟的,乐趣是虚拟的,就连朋友都是虚拟的。 当他被困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白色实验室里的时候,安无咎意识到自己只有一个朋友。 他闭上眼,可以描绘出“他”的样貌:身上发着微光的鳞片,万花筒一般的瑰丽虹膜,如同诸多藤蔓一样延伸的长尾。 为了测试安无咎的再生能力,他们用精密的机械精准地切割了他的手脚经脉,击碎了他身上的许多骨头。安无咎像个砸碎的破碎花瓶被摆放在实验台上,冰冷的躺在那里,半死不活的他蠕动着干枯的嘴唇,低声呓语。 “他”就会出现,凝视着站在死亡边缘的自己,他没有实体化的手可以伸出来救一救他,但安无咎已经心满意足。 他紧闭双唇,静默地在心中向“他”倾诉一切痛苦。 “真的好疼啊。” “我快受不了了……” “你可以……杀了我吗……” “他”不发一言,只是用变换的瞳孔迷去他最后的神志。 安无咎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未曾透露过名字,只是一个陪伴安无咎度过无数可怕夜晚的无名之神而已。 踉跄着回到神殿,安无咎整个人失魂落魄,仿佛只剩下一副空壳。潜意识里的敏锐令他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但什么都看不见。 安无咎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算了,在这一刻被邪.教徒杀死,他至少不会再这么疲惫。 这些如洪水逆流的回忆已经快要压垮安无咎的神经,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失忆,又或是那个在他苏醒时出现的电子女声,那个始作俑者,为什么要让他失忆。 因为这些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哪怕是冰山一角,也足够击溃一艘看似坚固的游轮。 早知道一天,以他极端分裂的双面性,谁知道会不会直接疯掉。 可直至他回到房间,在红色箭头的指引下打开房门,他所期待的死亡也没有降临。 安无咎倒在了床上,他感觉自己浑身滚烫,就算是用被子紧紧裹住也无济于事。他好似被丢进一潭滚烫的水中,肉.体和魂魄被剥离,身体挣扎不已,灵魂却只能在岸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溺水而亡。 一场瑰丽而怪诞的梦淹没了安无咎。 他在梦中又变回了那个小男孩,那个在每一晚睡前闭上眼,都能默背出那些古老符号的孩子。 七岁的他是父亲自我献祭的唯一见证人,是一个濒临崩溃的弱小祭司,他无法甩脱父亲死亡的阴影。 他像是每一个身临残酷战场又幸存下来的战士,在无数个平和的夜晚里反复经历那些无法抹去的创伤,那些画面和声音不断地复现,令他的幸存也出现了精神上的偏移。 所以在每一晚,他都会想到父亲死之前用血液写在墙壁上的文字与记号,他都能回忆起父亲身上的那本书,掉落时摊开的那一页的内容。 幼小而扭曲的他一次又一次复述着那一页的内容。 直到某一个痛彻心扉的夜晚,那页牛皮纸上描述的、被困在遥远之地的神明,真的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终究还是违背了母亲的命令,睁大了深渊一般的双眼,直视了召唤之物。 不过,那不是蓝色,没有任何地方是蓝色。 母亲。 那分明是绿宝石一般的眼睛啊。 第112章 第二日祭 一场高热烧至凌晨, 安无咎像是做了个清醒梦,怎么都醒不过来。 直到窗外的红光渐渐退去,只剩下漫天的白。安无咎睁开眼, 视力已然恢复了。 他四肢发僵, 浑身冷透了, 已经感受不到温度, 但还是披上了斗篷, 草草洗了把脸, 让自己清醒过来。 镜子里的他看起来脸色很差, 安无咎不想这样出去,令沈惕看着难受,于是用手揉搓了一下脸颊, 直到看到点血色,才从镜子前离开。 安无咎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才将门打开。 令他没想到的是, 沈惕竟然就站在门外。 “你怎么刚好……” 安无咎的声音烧得有些哑,话说到一半,就被沈惕搂在怀里。 他似乎毫不在意昨晚他查验尸体的结果, 像是根本忘记了这件事,只是静静地拥抱着自己。 安无咎感觉他冻僵的躯壳在沈惕的怀抱中复苏了。 门打开的瞬间, 沈惕看到了安无咎的脸。他苍白得像一张干枯的纸, 仿佛一碰就碎,连拥抱都不敢用力。 “你不是说不要进你的房间吗?”沈惕吻了吻他的头顶,“我没睡好, 半夜跑到你这里来了, 在楼道靠着睡的。” 安无咎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仿佛有一股热流从里面泵出,流淌至他全身每一处,令他活了过来。 但他还是不可置信,“你……你怎么能找到我的房间?” 除非他是狼。 他的语气颇为得意,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仿佛在说什么很了不起的计算方法,“你回房间之后,我特意量过,我迈6步正好从一个房间门到另一个房间的门口,左右两个过道中间隔着5步,我和你隔着6个房间,我迈41步就正好到你的房门口啦。” 安无咎忽然有些难过,他抬起头,凝视沈惕绿色的双眼。 “怎么了?”沈惕察觉出他的不对劲。 安无咎摇了摇头,佯装无事,只笑着问他,“那么刚好吗?” 沈惕这才承认,“也不是那么刚好。”他拖长了“那么”两个字,又笑了笑,“还是有一点误差的,我醒来之后视力恢复,发现自己靠着的墙是老于的房间,所以又挪了挪。” 安无咎一下子笑了出来,笑容很美。 沈惕望着他的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他又说不出来。 他敏锐地读懂了安无咎心里的伤痛,那些痛楚如溶解的冰泉般一点点流淌到他的心里。 但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不知道怎么说才不会加重安无咎的痛苦。 沈惕知道,他一定是又想起了些什么。 晨祭结束之后再问吧。 “晨祭要开始了。”安无咎牵起他的手,轻声说,“我们走吧。” 他并不想隐瞒沈惕,就算自己的记忆只是残缺又不堪的碎片,他也愿意捧起来给沈惕看。 但不是现在。 又是新的早晨,但众人的脸上完全没有新生的光彩。昨日漫长得像一部卡帧的恐怖电影,既可怕,又令人陷入永无止境的折磨。 但他们不得不聚集在一起,选择新一轮的献祭人选。 安无咎和沈惕分开,回到属于他的一号灯柱后。很快,他的身边出现了一根由蓝色光点幻化汇聚的神杖,是中祭司的象征。 “各位祭司,早上好。” 圣音出现。 “新的一天开始了,在启动晨祭前,我将为各位公布昨晚的死亡情况。” 这句话一瞬间让每个人都万分紧张起来。 安无咎想,如果事情真的如他想象中发展,他是不会死的。 昨晚一定是双死,而且很可能是真假女巫。 果不其然,圣音宣布了结果。 “死亡的人是:二号玩家和三号玩家。夜里死去多名玩家,故没有遗言。” 话音刚落,老于和藤堂樱便突然间倒在地上,嘴角淌血,一句话也来不及说,浑身抽搐着,渐渐失去气息。 他们两个人都未曾阖眼,隔着茫茫的冰冷空气,至死都笔直望着神殿穹顶的壁画。两人灯柱上的灯火同安德鲁的一样,都熄灭了,地上的血淌成两片血泊,在寒风中快要凝固。 血腥味弥漫在这神圣的殿堂之中,众人面色各异,有的惊恐万分,不敢去看,有的默默注视着他们的尸体,也有像南杉这样默念往生咒,希望他们能平安离开这个游戏,成为幸存者。 但这注定是个奢望,因为这两人必然处于敌对阵营。 圣音永远没有感情色彩。 “现在,晨祭开始,请中祭司选择发言顺序。” 发言顺序在这个游戏里极其重要。并非每个人都能如此用心地听完前面所有人的发言,并牢牢记住,一旦邪.教徒在靠后的地方发言,又具备十足的煽动力,那么好人很可能受骗,听到最后产生动摇,将真正的好人投票出局。 如果从两位死者的左手开始,也就是除开安无咎自己,再左边一位的十二号松浦守梨。 安无咎自己是守墓人,自然清楚昨天被献祭的安德鲁才是真正的预言家,而眼前的松浦守梨是假的。 但如果从他开始,自己的守墓人身份恐怕在指定顺序的瞬间就会暴露,如若狼人自爆,瞬间进入夜晚,那么他还没能报出验人信息就会死在他们的刀下。 这样好人就损失三神了。 安无咎指了指右手位。 “中祭司选择从四号玩家周亦珏开始,请五号玩家准备。” 安无咎盯着周亦珏的脸,见他脸上没有丝毫讶异或不悦,仿佛这个对他不利的发言顺序是他早已料到的事。 难不成他才是最后那头狼,才会如此坦然地接受。 周亦珏对着两人的尸体叹了口气,脸上一贯的笑意也没有了,一反常态地严肃起来。 “昨晚是双死,看来是女巫开药毒走了另一个自称女巫的狼,我本来想着如果女巫真的会玩,就不要在昨晚开药毒另一个女巫,而是另一个预言家或者白天爆狼式发言的人,这样我们到第二天自然知道谁是真正的女巫,第二天只需要将那个假冒女巫的人投票出去,就可以杀掉一个明摆着的狼。” 周亦珏所说的方案,实际上就是安无咎昨天想要对老于说的话,毒走对跳的女巫在这个游戏里并不是最佳方案,因为场上存在一个可以验证献祭者好坏的守墓人。 守墓人可以验证白天死者的身份却不能验证夜晚死去的人的身份,女巫已经跳了出来,晚上必然要被狼人杀害,无论松浦守梨是不是真的预言家,他们都一定会杀女巫,如果他是,这一招可以让好人无限怀疑他,如果他不是,狼人更不可能杀了自己的同伴。 真女巫死了,开药毒死假女巫,这种情况下的双死只会让没有视角的好人更加混淆,狼人一旦煽动,大家就更加无法分辨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女巫。 如果昨晚老于毒死松浦守梨,早上是老于与松浦守梨两人死去,大家自然明确地分辨出老于是真女巫,白天投票让藤堂樱出局。 但老于是很难对自己的银水预言家下手的,安无咎很清楚,所以他当时是想让老于在除却预言家和狼女巫之外的对象中选一个毒,最合适的一定是狼女巫声称自己救过的人,也就是梅根。 但是安无咎被系统惩罚禁言,无法给出老于建议,尽管他知道,就算自己说了,以老于对自己的高度不信任,十有八.九也是不会听从的。 周亦珏继续说,“但是现在已经双死,而且死的是两个强调过他们女巫身份的人……我现在就只有一点建议,大家不要纠结于谁是真正的女巫了,他们死在夜里,无论如何其中都有一狼,我说得应该没错吧。” 安无咎总觉得他的发言在暗示自己有身份,就像第一天沈惕的发言一样。 没想到周亦珏自己竟然直接开口:“我想了想,还是直接说吧,毕竟我这个身份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所有的好人指明方向的。” 他要跳守墓人? “我就是守墓人。”周亦珏的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昨天白天被献祭出去的安德鲁……” 安无咎盯着他的眼睛。 “……他是个好人。”周亦珏说。 安无咎表面上毫无波澜,内心却快速思考着周亦珏的身份。 他能准确地报出安德鲁的好人身份,有很大可能是狼,如果是普通的狼,那么他是知道自己的队友的,包括松浦守梨,他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和松浦对着干,这样反而将所有狼都暴露在场。 或许是石像鬼吗? 但是…… 安无咎忽然间想到了雪地里与周亦珏相遇时他脸上的神情。 他说只要能给他复活卡,无论什么要求,他都会努力去兑现。 那么现在呢?他会不会是在替自己挡下狼人今晚这一刀呢? “我当然知道,现在跳出来,一定会有狼人在后面站出来说他才是真正的守墓人,而我是假的,说我是为狼队冲锋的人。 但昨天献祭的安德鲁真的是一个好人,他是真正的预言家,松浦守梨现在还活在这里,他是狼人,而我们已经失去了两位神官了。算上今天跳出来的我,活着的人里就只有最后一个猎人,我希望你能藏好,不要暴露你的身份,也希望我说的这一番话,能让所有好人能分辨出来,我相信你们能看出我的诚心。” 周亦珏的表情非常之诚恳,也很平静地望向安无咎,眼神竟真的有几分像昨晚的他。 “至少警长能认得下我,否则我跳出来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就真的白白损失第三个神官了,不是吗?” 听到目前为止,安无咎心中已经动摇。 有可能他的判断是错的,但是从最后一句话来看,周亦珏应该是在昨天找出了他的守墓人身份,现在是在给他递话,要他不要跳守墓人,让自己来跳。 如果他是狼,就只能是那个不与队友见面的石像鬼,用这样的操作来拉拢他这个警长,其实也很符合周亦珏的能力和心理。他们是交过手的人,安无咎很清楚他的实力。 但是这一刻,他还是暂且选择相信。就算是不信,跳了出来,晚上安无咎自己就会死。 谁知道后面还会出现几个守墓人呢? 周亦珏说完,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的身份,“今天一定要出松浦守梨,安德鲁是真预言家,那他的查杀梅根明天推出去吧。我过了。” 作为四号的他结束了发言,轮到了五号梅根。 相比较前一天的发言,她现在更加慌张,昨天的献祭和今天两名玩家的突然死去令她惊吓万分,连开口说话仿佛都需要很大的力气。 梅根眉头紧皱,扭头看向周亦珏,“他不是真的守墓人,一定不是。你们听到他说的话了吗?他竟然说女巫昨晚应该毒一个预言家,这是一个好人的发言吗?他如果是守墓人,昨天还不能验人,他怎么能确定松浦一定不是预言家?还想让女巫毒死他,这就不可能是一个好人的心态,他一定是假的。” “我是好人,我没有什么神职,是个普通的平民。” 她努力平复心情,不去看眼前的尸体,“我不是狼,真的。安德鲁不可能是真预言家,他怎么会查杀我?我就是一个平民,你们要出我也可以,现在走了一个女巫,预言家在场,你们可以出我,还够,还够。” 她努力地向众人表明自己的好人身份,只可惜在安无咎眼中,她摆明了就是被安德鲁验出来的查杀,是一个板上钉钉的邪.教徒。 “我就说这些吧,周亦珏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自己是守墓人,他很可能就是那个石像鬼,站出来力挽狂澜,把狼队友说成是被献祭的预言家,如果你们真的相信他的话,真正的预言家今天就要被献祭了。” “我是好人,我听听后面的,过了。” 轮到了南杉,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想了想。 “我不是守墓人。”他看向梅根,“我还以为你会拍出一个守墓人身份,和他对着刚,毕竟如果周亦珏做实守墓人,那安德鲁就是真正的预言家,你就是铁狼了。” “周亦珏这个守墓人我还存疑,可是你没有给出我们一个不能献祭的身份,这一轮我会听听后面还有没有守墓人,如果有,我无法分辨,我这一票会投给梅根。” 他说得不多,表明立场后就过了。 发言权轮到了沈惕。 沈惕又没有睡好,正在做伸展运动,半天才发现归他发言了。 “到我了啊。”沈惕伸了个懒腰,“我想想啊……” 他指了指南杉,“这个六号,听着确实是个平民。” 安无咎平静地望着他,心中却觉得古怪。 这是什么路数。 “那我呢,我本人也是个民。”沈惕笑了笑,“你们看这场上现在有几个民了?拿神杖的大帅哥我昨天就说他是个民了,所以要找守墓人,只能是四、八、九、十、十一这几个里面去找,看他们跳不跳吧。周亦珏之后连着三个民,这里面难道没有浑水摸鱼的狼吗?” “我反正不是守墓人,守墓人要是看到你们献错了祭品,今天肯定要跳出来提醒大家回头的。 周亦珏我听着像,要是他是石像鬼,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穿守墓人衣服,因为他不需要诈出守墓人,他可以验。要是验到了,又能平安活下来,就只需要验一个猎人,游戏就结束了。所以我觉得目前为止,周亦珏呢,像是个守墓人,虽然我真的很烦他。” 沈惕的脸上露出些不耐烦的表情,“算了,不能骂人,骂人的话我老婆该数落我了。” 安无咎想叹气。 系统把除了沈惕以外的人全部禁言,现在的他真就是口无遮拦了。 “今天……”沈惕摸了摸下巴,望了一圈,仿佛除他以外都是嫌犯,“就从松浦和梅根里面出吧。” “如果安德鲁是真预言家,这两个人都该死呢。”他语气很轻,还是笑着的,但莫名令人后背生寒。 很快沈惕又变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谁是狼我不知道,我找不着,别我点了狼晚上狼怀恨在心把我给杀了,我死了我老婆怎么办。” 安无咎抿了抿嘴唇,装作自己并不是他口中的“老婆”,也没有人知道他是。 但是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吴悠正对着沈惕作呕吐状。 不过沈惕没有看到,看到了他也根本不在意,说不定会变本加厉。 “周亦珏,我劝你好好做人,后面要是真的有人跳守墓人,我可能一瞬间就倒戈了。”沈惕耸耸肩,“我就是这么没原则。” “我要是认下后面的真守墓人……” 沈惕对周亦珏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那我可就是你的掘墓人了。” 第113章 强弩之末 沈惕的话明显是在给后面的人压力。他说完又颇为轻松地笑了笑, “就这样吧,我就把舞台让给后面的玩家了。” 发言权来到吴悠的身上。大约是有了沈惕不正经的对比,吴悠的表情看起来格外冷漠。 “我不是守墓人, 我后面就只有九号(诺亚)、十号(杨策)和一号(安无咎)有那么一点可能是那个守墓人了。” 他看了一眼周亦珏, “其实周亦珏说话我不是太想相信的, 他这个人诡计多端,不知道哪句是真的, 哪句是假的。” 吴悠想了想,眉头微微皱起,“不过, 你们觉得狼人有没有可能是真的在污松浦的身份呢?因为如果他们昨晚杀的是预言家, 昨晚女巫肯定会毒死假女巫, 那么白天起来之后, 真女巫就会活着, 而且因为双死我们都能清楚地分辨谁是真女巫,这样一来白天就很难再献祭一个神, 但是如果是杀女巫留预言家, 狼人白天可以再打打煽动, 然后让真预言家被献祭出局,这样就可以杀死两个神官了。” 安无咎观察着吴悠的表情,感觉他并不像狼。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他有守墓人的视角,知道死去的安德鲁的确是好人, 也很容易分析到吴悠这一点,这种战术狼队不是做不出来。 毕竟他们都已经玩出了自刀做银水预言家的战术了。 “如果是这样的一个战术……”吴悠想了想, “那周亦珏就有可能是打煽动的那个狼了, 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把松浦献祭出去。” “反过来的话, 如果安德鲁是真的预言家,那这一轮其实可以出他验出来的狼人梅根,或者是松浦,这就是明着打的局面了。”吴悠看了一圈,“我们只需要找出那个石像鬼就好了。” “我觉得预言家还是挺重要的,如果预言家在,就可以验到石像鬼,如果他不在我们就只能自己听发言判断行为逻辑,看他像不像,还是有误差的。”吴悠越想越觉得纠结,“我先听听松浦的发言吧,看看他怎么说,我这一轮肯定是跟无……哦不,跟中祭司投票。我过了。” 吴悠说完,看向了即将发言的诺亚。 诺亚今天的脸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一些,小脸蛋红扑扑的,琥珀色的眼珠转了转,锁定在周亦珏的身上,“我也不是守墓人呢,难不成是守墓人正好是在最末尾发言吗?” 她说着,看向杨策和安无咎,“我看不出来周亦珏哥哥是不是真的守墓人,但是他说安德鲁哥哥是好人,这一点我也有同感。因为我觉得藤堂姐姐有点奇怪,她昨天说自己是女巫,救了梅根姐姐,梅根姐姐是安德鲁哥哥验出来的坏人,所以要推走安德鲁,她没有聊梅根姐姐可能自杀的情况,直接保下了她。那个大叔也说他是女巫,救的刚好是松浦哥哥,也没有分析松浦哥哥自杀的可能性,就直接推走了安德鲁哥哥。” 诺亚闭了闭眼,“我是觉得有些可疑的,两个女巫同时跳出来的情况,好像很多都是因为女巫站队不同的预言家,但是这一次……” 诺亚笑了笑,“偏偏都站的是同一个预言家呢。” 安无咎望着诺亚,尽管她看起来可爱又乖巧,但他总觉得诺亚的心智不属于她这个年纪,有种强行融入这副外表的违和感。昨天黄昏献祭时诺亚被控制住的样子到现在都还浮现在安无咎的眼前,那画面实在令人毛骨悚然,以至于安无咎现在看她,都有些许不自在。 不过诺亚的确聪明,或许真的是所谓天才儿童,早早地就达到成年人的智力水平和逻辑思维能力。 “我以前听一个大人说过一句话,”诺亚老神在在地对他们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我感觉松浦哥哥不是真正的预言家。至于周亦珏哥哥是不是守墓人,就留给其他哥哥姐姐分析吧,如果到最后都没有人站出来和他对抗,那我只能认为他就是守墓人了。” 她说完,一脸天真地转过头,对杨策扬了扬眉,“大叔,你说吧。” 叫杨策大叔于年龄上一点问题也没有,只是他看起来的确不那么显年纪,并且相貌英俊,即便不与同龄人相比,在一群年轻人里也显得颇具魅力。 只是杨策的表情实在冷淡,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只是说话时又显得有风度许多。 安无咎盯着他,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人,两人的五官走向惊人地相似,只是因为说话做事的感觉不同,他之前才一直没有联想到一起。 杨策。 杨尔慈。 难不成这就是杨尔慈苦苦寻找的父亲吗? “我也不是守墓人。”杨策的声音富有磁性,声线低沉,“昨天死了三个人,这里面我认为是有至少一个狼人的。所以我以为,在四号周亦珏发言自称守墓人的时候,我前面的五号、六号、七号、八号、九号这五个人里应该至少有一个人会说自己是守墓人,因为这里面总要出狼。” “所以我很意外,这五个人竟然都说自己不是狼。七号沈惕更是奇怪,上一轮就热衷于给其他玩家安一个身份,到了这一轮竟然说自己是平民,说别人也是平民,一个平民怎么会这么肯定其他人是什么身份?除非你才是那个有特殊能力的神官,或者狼。” 这一点点出了沈惕行为上的诡异之处,但安无咎依旧没什么反应,从第一轮开始他就知道沈惕的发言不太对劲,但沈惕这个人本身就很违背常理。 安无咎对沈惕多少是有些消极抵抗的,他率先将沈惕排除在外,不去盘算他,也不去计较他,只管其他人,假若真那么倒霉,沈惕真的是最后那头狼,安无咎也只能认命。 这种放纵唯独对不住他的队友,但安无咎总归不是圣人,也有私心。 “其他的前面的玩家已经说了许多了,我就不赘述了。”杨策继续道,“我认为沈惕不太好,至少在我这里他在找神,也可能做成那个想方设法与自己的狼队友对话的石像鬼,只是他有点急了,可能验出来的全是民吧。” 杨策说完,笑了笑,“听听这个幸存的预言家和中祭司怎么说吧,过。” 转了一大圈,有关预言家的风向就一直颠来倒去,从最初的一面倒支持安德鲁,到后来一面倒支持松浦献祭安德鲁,这一刻,松浦又成为即将被献祭的人。 他的眼神停留在藤堂樱的脸上,有怜悯,又有悲伤,这些情绪被他揉了揉,咽下去,冷静地开始了发言。 “我的确是预言家,本来我昨晚是要查验五号的,但是我想了想,因为安德鲁把神杖给了一号,反正我如果死了,也无法传递信息给好人,我只能给我自己求个安稳,所以我去验了这个一号。” 松浦说:“他是我的查杀。” 尽管他的可信度已经不那么高了,但是给现在执掌大权的安无咎一个狼人身份,还是让人有些心底生寒。 如果他是真的预言家,那安无咎是狼吗? 如果松浦是狼,那么他给安无咎查杀,是想拉他下水,还是反向操作保下他呢? 这些都是众人困惑与纠结的地方。 “我不明白为什么守墓人不跳,周亦珏摆明了不是那个真正的守墓人。”松浦对众人说,“你们说找不到安德鲁的狼队友,现在不是很明显了吗?安德鲁、周亦珏,两个女巫之中的一个,还有安无咎,真正的狼就是这四个人。我只想对守墓人说,你的这个角色是无法自证身份的,这也就意味着,任何一个狼人都可以利用这个身份扭转局势,只要他说死去的狼队友是好人就可以了。” “或许你害怕今晚死在狼人的刀下,我明白,没有人不畏惧死亡,”松浦的手指向那倒在地上的两具冰冷的身体,“现在我们已经损失了一名女巫,今天真正的守墓人不站出来,我或许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献祭在山顶上,那至少在我死后,明天,你一定要站出来,证明我的身份,不能让好人完全被狼人愚弄,因为这是要我们所有人付出生命代价的游戏!” 他义正言辞,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安无咎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个游戏的意义,尽管他再清楚无比,眼前的松浦并不是真正的预言家,且大势已颓,很难扭转乾坤。换作是另一个人,或许在这里就已经放弃了。 但松浦依旧拼尽全力试图力挽狂澜,或许他为的不是剩下的某个队友,而是已经死去的藤堂樱。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失败,就无法从NPC复活成为普通玩家。 安无咎对所谓的敌对阵营已经丝毫没有敌意,换做是之前的他,或许还会做些玩弄人心的把戏,可这根本就是徒劳的。 他们真正的敌人,分明只有一个,就是圣坛。 “我是真的预言家,安无咎是我的查杀,这一轮希望你们能跟我一起投票,让安无咎出局。”松浦垂下眼,“我过了。” 安无咎收回思绪。 他是一个很难让人看穿的人,就连被松浦说是狼人,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不像人类,而是设定精密的人工智能。 “既然一圈下来,只有周亦珏站出来说自己是守墓人,那我就不相信还有其他守墓人了。”安无咎淡淡道,“这个游戏,如果真的有守墓人看到狼企图冒充他,一定会站出来为好人指明方向,我想这是这个角色的指责所在,这也是我相信周亦珏的原因。” 安无咎三言两语将自己的守墓人身份撇干净,一是现在场上的格局已经十分明朗,就算周亦珏真的是狼,他既然在这个时候卖队友,安无咎也不是不能暂且利用他一次。 “其实很简单了,守墓人已经说出昨天献祭的情况,安德鲁是好人,那和他对跳预言家的松浦守梨就一定是狼。” 安无咎看向松浦,“其实你改口说要验我的理由很牵强,你自己应该也想到了,才会解释那么多。不验梅根,恐怕是因为你觉得你的狼人身份已经藏不住,就想避开你的队友吧。” 松浦也很沉得住气,即便是安无咎这样施压,他也没有多的任何反应。 “梅根和松浦两个明狼在场,比起梅根,松浦对好人的威胁会更大,所以我这一轮会投松浦守梨。” 说着,安无咎瞥了一眼周亦珏,又望向其他人,寒风透过石门的缝隙扬起他的头发,“现在好人的劣势很大,已经走了两名神官,守墓人也跳出来了,只剩下一名猎人。如果今晚他们杀了守墓人,石像鬼验到猎人,可能明天起来,游戏就结束了。” 安无咎脸色苍白,神情凝重,像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玉石像,连冷漠都显得无比动人。 他转过头,看向松浦守梨,沉默了几秒。 “其实就算是不同的阵营,我也并不想献祭任何人。昨天的献祭简直就是一个噩梦。” 安无咎闭了闭眼,声音很轻,“但我们都是困在这里的玩家,别无选择。” 松浦的眉头微微蹙起,又很快松开。 他也别无选择。 “我的发言结束,这一轮我会投给十二号松浦守梨。” 圣音出现,“全体玩家发言结束,请开始投票。” 每个人的眼前出现了可供投票的选项,蓝色的光浮现在冷到几乎要凝固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眼。 安无咎伸出手指,选择了松浦守梨。 指尖触碰到他名字的瞬间,安无咎的心中萌发着一个危险而又疯狂的念头。 他要活下来,为的不是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而是圣坛。 他想毁掉圣坛。 彻底摧毁这个吃人的地方。 即便安无咎清楚这很难,几乎是痴人说梦,可他也决心要为了这一个登天的目的而活。 “投票结束。” 圣音向众人宣布了结果。 “经众祭司投票商议,今日的献祭对象为十二号玩家松浦守梨,请留遗言。” 松浦守梨的脸上没有意外,也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他没有直接开口说话,而是走下了那个属于他的石台,一步步走向藤堂樱的身边。 他将自己身上的斗篷取下来盖到她已经僵硬的身体上,半蹲下来用手掌覆上她的脸,阖上了藤堂樱的双眼。 “我要说的都已经说了。”松浦守梨也躺了下来,与藤堂樱隔着些距离,闭上眼,“如果你们还相信我,把我验出来的狼人献祭出去吧。” 他说完,静静地躺在藤堂樱的身边,直至遗言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陷入彻底的昏迷。 “夜间死亡的玩家同样需要各位葬入山顶的坟墓之中。” “晨祭结束,请各位为黄昏之祭做好准备。” 圣音消失之后,安无咎站在原地未动。 黄昏之祭,还有夜晚的查验,都是他里自己的噩梦最近的时刻。 仅仅是站在这里,安无咎的脑中就会闪过许多昨晚在夜里见到的记忆碎片,看到躺在眼前的藤堂樱与松浦守梨,不禁想到了他的父母。 仿佛头抵着头躺在地上的,是他们。 他的记忆真是怪极了,复原到目前为止,竟然没有一丝美好的画面。安无咎只能臆造出父亲和母亲靠着彼此,躺在后院厚厚落叶上的画面,而妹妹追着他跑。 虽然是编造的,但安无咎想,这些应该也是有过的吧。 在发生那些事之前,应该是有过美好的,只是他忘了。 记忆回流之后,那些过去的感受也一同回到他的身体,包括儿时的恐惧和迷茫。 他小时候是不理解母亲的。 不懂她为什么总是搬家,为什么总是歇斯底里,不懂她究竟为什么害怕他去碰父亲留下的那些东西,那些古怪的咒语和文字。 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在爱人死后与未知而强大的始作俑者对抗,保护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 凝视着的安无咎蹲了下来,牵起松浦守梨的手腕,将他的手覆在藤堂樱的手上。 他站起身,打算去找杨策问清楚,或许他真的就是杨尔慈苦苦寻找的父亲。 安无咎想,至少要让他知道杨尔慈为了他也进入了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或许就是这一次,他们没有匹配到一起的这一次,她就会深陷危险,难以幸存。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细看都很残忍。 “怎么了?” 安无咎抬起头,对上沈惕通透而美丽的眼瞳。 沈惕温柔笑着,两手捧起他的脸,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 “怎么好像要哭了呢?” 第114章 予你姓名 安无咎回过神, 笑了笑,“没有啊。” 他抓住沈惕的手,放下来, 眼睛看向不远处朝神殿外走去的杨策。 沈惕注意到安无咎的眼神, 也望过去,然后抬手捏住安无咎的脸, “不是吧安无咎……” 安无咎收回眼神,嗔怪似的瞥向沈惕,“你的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什么啊?” 沈惕耸了耸肩, 将手收回来, 两手插进口袋里, “除了你我还能想什么?” 要是别人说这句话, 安无咎恐怕会觉得是巧言令色,但沈惕说出来, 安无咎心中竟然莫名有些难过。 沈惕是个特殊的存在,好像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或事都没有联系。 安无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提议和他一起先把藤堂樱三人的身体抬回去, 放在这里感觉不太好。 沈惕同意了。 两人忙活了一顿,把三人安顿在一个房间里,回到神殿大厅,遇到了周亦珏。 这次游戏里的周亦珏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 脸上永远挂着游刃有余的微笑。他变得更真实,真实地让安无咎感觉到,他的确是失去了很多。 所以在他还没开口的时候, 安无咎直接告诉他。 “我昨晚抽了两张卡, 一天最多抽取两次, 其中一次抽的是白卡,什么都没有,另一次抽了张时间转换卡。” 沈惕心中多少有些不快,虽说周亦珏之前就有求于他们,但安无咎抽了卡竟然不是第一个告诉自己,而是周亦珏。 不过他想了想,也觉得还能接受,毕竟自己也站在这里,非要论起来,他和周亦珏也是同时听到的。 “时间转换?”周亦珏微微皱眉,“这是什么技能?” “就是用生命值去换时间,”安无咎解释说,“付出多少,就可以回溯多少。是个好技能,但限制在同一个副本以内,恐怕救不了你想救的人。” 他说话没有太多感情色彩,显得过分冷酷,但周亦珏知道,事实就是如此。 “今晚我会抽掉最后一张卡。”安无咎告诉他,“但我不保证一定能得到复活卡,这种概率太低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劝周亦珏放下,但转瞬间安无咎又想,假如死的是沈惕,自己还会不会说算了呢。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安无咎还是懂的。 “如果抽到了,我们再谈吧。” 周亦珏点头,这已经是他想象过的可能性中相当好的一种了。换作另一个人,恐怕连谈的余地都没有,也就只有安无咎这样的家伙,才能在被他差一点害死之后,还愿意拉他一把。 周亦珏走后,沈惕和安无咎踏出神殿,打算去寻找杨策。 “如果真的抽到复活卡,你会给他吗?”沈惕问他。 “我……”安无咎其实也并没有想好,“如果我没有抽中时间转换卡,是不会给他的。” “假如我只有一张复活卡,我只会留给你。”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一片雪落到了安无咎的肩头。 沈惕不知应该如何形容当下的感受,他从未有过。过去的他始终以一种自上而下的姿态和孤立在外的视角看待所有人。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沈惕知道自己是特殊的,没有人对他是重要的,连自己的生命都是不重要的。 安无咎是第一个觉得他重要的人,也是第一个将他的生命放在自己之前的人。 “我不用。”沈惕说。 安无咎扭转头,雪光将他的脸衬得几近透明,美得不像话,“你可是跟我签过合约的,你的命由不得你自己。” 他笑了笑,又说:“但是现在有了时间转换卡,如果真的出现什么事,我也可以回溯时间。” 回溯到能够救回沈惕的时间。 沈惕没有说话,沉默地和他并肩。 他并不想让安无咎将任何技能卡用在他的身上,但是他知道安无咎很倔,自己是劝不动的。 “所以如果真的再给我一张复活卡,说不定我真的会给他,除非……” “除非什么?” 安无咎想了想,“除非是吴悠他们出了事,那我可能会自私一点,留给我的同伴们。” “这不叫自私。”沈惕停下来,扶住安无咎的肩,“周亦珏上个游戏里那样对你,你现在还愿意帮他,这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事了。” 安无咎是明白的,只是他每每看到周亦珏那样的表情,就会不自觉地想到自己,他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周亦珏那样,祈求着恋人的复活。 水中城的雪越堆越厚,脚踩进去几乎要没过小腿,很难行走。安无咎转过脸去看沈惕,只见他的双眼透着雪色,变成了很美的浅绿色。 “沈惕。” 沈惕牵着他的手,转过头,“嗯?” “你……”安无咎顿了许久,“你第一次见我,有没有很熟悉的感觉?” 沈惕略微皱了皱眉,像是疑惑。 这表情令安无咎感到很惭愧,他似乎真的试图将沈惕与那个不可名状的“他”联系到一起。 关于他想起的那些事,安无咎不止一次地怀疑过,所谓的神是真的存在吗?还是只是他父母疯了,自己承接了他们疯狂的基因,也臆想出那些可怕的幻觉。 但是太真实了,与那种真实刻骨的痛苦相比,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给他爱欲与温暖的沈惕,仿佛才是虚构的。 “有一点。”沈惕想了很久才开口,“不过要说熟悉,我觉得是不是第一眼就这么觉得,而是后面相处的时候发现的。” 安无咎静静地望着他。 “说起来有点可怕。”沈惕笑了笑,“你开心的时候我或许不能理解,但是痛苦的样子,我好像已经看过成百上千次,那是我最熟悉的时候。” 安无咎愣住了。 这一句话,几乎是将他心中的猜想敲定下来。 “我应该没有在你面前表现出很多痛苦……” “对。”沈惕肯定地点了点头,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的响声,“所以我说很可怕,我感觉看到过。” 安无咎几乎透不过气,他浑身冰冷,脑子里充斥着他作为试验品被实施操作和被观察的画面,遍体鳞伤的他拥有的只有一片漂浮着的宝石光,一个怪异的、不被任何人看到的神。 他不知应该如何对沈惕说出这些,会不会被当做是疯子。 要怎样对一个活生生的人说,你很像是我以前召唤过的非自然体呢? “但是如果我真的看到过,”沈惕又一次开口,“我一定会救你的。” 安无咎笑了出来。 如果真的是他…… 安无咎想,一切都是注定的。 但他确信母亲口中那个将父亲害死的“蓝色”的神不是沈惕,一定不是。 安无咎想到沈惕口中的“同类”,心中更多了些怀疑。 既然沈惕已经出现在这里,那他的同类呢? 太多的疑惑和未知纠缠在一起,安无咎感觉迷雾重重,难以破解。 无论如何,总要先平安地从这一次的游戏里离开才行。 其他的,等他想起来更多的记忆,应当就会更清晰了。 沈惕还想告诉他,其实他很多时候都能听到安无咎的许多心声,这个能力是从最近才开始的,包括刚才,安无咎的诸多挣扎与矛盾,其实沈惕都知晓了。 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好像安无咎的心长在了自己的身上。 安无咎在心里,似乎将他划分到了非人类的那一个范畴。 沈惕是不意外的,因为他也觉得自己不太像寻常人。 他努力地学着做一个正常人,只希望安无咎不要离开他。 雪越下越大,二人艰难地来到城民集居的地方。安无咎想到杨策出来的时候行色匆匆,看起来像是已经有了目的地,想往那处去赶的样子。 安无咎站在原地,想了想,脑中闪过一丝可能。 他的视线笔直地望着前方,“你说他会不会……” “在找大祭司。”沈惕接道。 安无咎转头看向沈惕,那表情像是在意外他这么快想到。 沈惕发誓这次他没有听到安无咎的心声,他耸耸肩,“我只是猜测。” “我也是这么想的。”安无咎转过头,朝着一户亮着灯的人家走去,“这个游戏有两个目标,一个是保证自己所在的阵营活下去,这一点大家都很努力,但是还有一个目标好像被所有人忽略了。” “嗯,我记得好像是,让水中城的城民从危险中解救出来,给他们自由与和平。”沈惕想了想,“之前我就觉得很奇怪,第一个目标已经说了,血月是信奉了邪.教被狼化的祭司造成的,只要杀光他们就可以解除血月的诅咒,那为什么又要说第二个目标,不是多此一举?” “应该是其他的隐藏通关条件。”安无咎想,这一点不会只有他们想到,杨策急着离开神殿,恐怕也是因为第二个目标。 他们进入那户开着灯的人家,里面果然有位年轻男子,正坐在矮凳上打石器。男子见到两人,立刻恭敬起身对他们问好。 沈惕打听了大祭司所在的玻璃房具体地址,男子强调说大祭司在闭关,但沈惕不依不饶,又问了一遍。 男子只好告诉他们具体的地址,就在两人即将离开时,他又开口,“明天的祭典,二位祭司一定要参加啊。” 又是那个祭典。 安无咎点了点头,“会的。” 直觉告诉他这个祭典应该是有问题的,或许隐藏着他们解开水中城谜团的线索。 根据男子的指示,二人绕过半座城,来到了大祭司闭关的地方。所谓的玻璃房事实上是一座塔型建筑,最上面的确是用玻璃建造的。这座塔的大门半掩着,安无咎向里推开门,里面是旋转向上的台阶。 他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在门口站了站。 “杨先生。” 安无咎淡淡道,“我并没有要跟踪你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想求证。” 就在他说完之后,没多久,杨策从门后走了出来。 他放弃了偷袭的打算,看向安无咎。 “你已经上去过了?”沈惕问他。 杨策点了下头,“上面是封锁的,有提示,说血月结束的时候,大祭司会自己出来。” 安无咎凝视着杨策的脸,“这里风大,我们上去聊一聊吧,杨先生。” 沈惕察觉到杨策对安无咎的些许防备,与他人不同,其他人对安无咎的忌惮多半来源于他在游戏里的表现,但杨策看起来不像是和他同场过的玩家。 沿着楼梯向上,他们进入到第二层的房间里。安无咎没有太多犹豫,直接开门见山道:“您认识杨尔慈吗?” 杨策明显怔了怔,而后微微皱起眉。 安无咎继续道:“冒昧地问一句,您是尔慈的父亲吗?” 沈惕对这种狗血的亲情关系没太多兴趣,杨尔慈也不像是那种可怜兮兮找爸爸的小朋友,不用他操心,所以沈惕便找了个椅子坐着听。 “你怎么知道?你们认识尔慈?” 杨策这样几乎也是默认了。 安无咎松了口气,“是,她是我们在圣坛里认识的朋友。” 他简单介绍了一下与杨尔慈结识的经过,“她现在一直在找你,因为你的事她离开了沙文,进到圣坛里了。你应该很清楚圣坛是个什么地方,有一点我不明白,杨先生,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去见她?” 安无咎说的话很直接,究其原因是为杨尔慈感到不值得。 如果她的父亲真的在乎,就算是在圣坛,中途那么多个24小时,怎样都会见一见她,让杨尔慈知道他是平安活着的。 坐在一旁的沈惕抬了抬手,一副“我插一句嘴”的样子,“你该不会是那个什么神秘组织的人吧?所以不能回去?” 杨策没有说话,似乎也不能说,他沉默良久,只告诉安无咎,“你如果再见到尔慈,就告诉她,我已经死了。” 安无咎猜测他有难言苦衷,不能明说,于是也不逼迫。 “她是个刨根究底的科研工作者,我可糊弄不了。”安无咎说,“我会一五一十告诉她的,至少这样杨尔慈会放心些。” 杨策依旧没有回应,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也像他一样堕入这无量深渊。 明明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既然大祭司见不着,该传的话也传到了,”沈惕站起来,“那我们走吧。” 安无咎点了点头,正欲离开,忽然听到杨策叫住了他。 “你的妈妈……是不是叫安从南?” 安无咎愣住了,怔了一秒,他走上前,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外露出情绪,“你认识我?” “准确地说,我是认识你的父母。”杨策凝视着安无咎的眼睛,“你长得很像你母亲,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在怀疑。” 安无咎有太多想要问他的,但一时间,那千千万万个问题好似纠成一团棉絮,堵在心口。 “他们都说你死了,我还以为是我弄错了。” 最后还是杨策先开的口。 “死了?”安无咎疑惑的表情像个没有受过伤的孩子。 “对。新闻也是这么报道的。”杨策至今还能回忆起安从南被逮捕时的样子,“说是你的母亲杀了你和你妹妹,所以她被逮捕,被关进精神病院。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安无咎垂着眼,低声问他:“那在报道里,我妈妈是怎么杀了我们的?” “警察在悬崖的湖底找到了一辆刹车失灵的旧车,那辆车的主人是你们的母亲,而且她之前有过纵火的前科,虽然没有找到尸体,但是车上有你和你妹妹的DNA和一只女童的鞋,警方就判定她故意杀人,将她逮捕了。” 这听起来像是一整个局。 安无咎努力地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冷静下来,但他的脑中不断地冒出各种各样的阴谋,他控制不住。 最终他只能抬起头,质问杨策,“那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你不是沙文的研究员吗?” 杨策没有否认,“你忘了吗?你父亲也是,而且他的级别更高,负责更机密的项目。” “但他死了。”安无咎说。 杨策看着他,觉得自己过分残忍了。安无咎似乎和他想的不一样,他好像并不清楚过去发生的许多事。 “是,负责那个人类革新计划的很多人,都死了。” 窗外的风雪声很大,显得这个房间越发的冷寂。 沈惕静静地望着安无咎,感觉这段时间累积的那些记忆和压力几乎要将他已经趋于平缓的另一部分逼出来。 “所以你也不清楚他们负责了什么?”安无咎还是忍住了所有的情绪,继续追问。 杨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对他说那么多,但面对安无咎,他心中动了一些恻隐之情,“我所知道的是,这个项目是面向一种极端情况,对人类生命体的改造,但目前为止,好像只有一个成功的实验体。” 沈惕好奇问道:“什么极端情况?” 杨策顿了顿,“我说过了,我不是那么清楚。不过在这个项目启动之前,发生过一件事,我印象很深刻。”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当时因为社会阶层之间的鸿沟,那些跨国企业为了稳定住那些中低阶层的人们,就不断地用虚拟世界的低级乐趣去刺激他们,以达到资源和阶级固化的目的。对于这些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但当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小的虚拟游戏,名字叫“旧约的召唤”。 所谓的旧约并非圣经,而是一本陈旧的古籍。游戏内容也很简单,类似某种难度不高的解密游戏,想办法打开书,读下去,就可以获得许多的游戏激励。 他们都没有想到,这款小游戏竟然一下子就席卷了整个美洲大陆,乃至全世界。 也是在那个时候,全世界的犯罪率飙升,人们忽然之间陷入仇恨与杀戮中,疯狂的极端情绪蔓延。 “当时被逮捕的很多人嘴里都喊着,‘真正的主要回来了’,所以政府联合一些企业,包括沙文的研究员,展开了调查工作。据我所知,那个计划就是在这件事之后展开的。” 听完这些,安无咎更加确信,所谓的人类革新计划,是想通过技术手段和精神刺激,得到更强更稳定的人类,并将计划普及,以求在这种不可名状的精神肆虐下实现人类的自我保护。 “具体这些是不是真的,包括他们是如何定义这个成功,我试图了解,但并没有得到确定的数据,我甚至没有实验体的名单。如果你感兴趣,目前最清楚这件事的只有沙文的执行董事拉塞尔,毕竟这个项目是他发起的,你的父亲是核心研究员。” “拉塞尔……”安无咎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看到安无咎的反应,杨策肯定了他的猜想,“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毕竟他就是圣坛这个游戏最大的投资人。” 沈惕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一个所谓改造人类的机密项目的背后推手,竟然刚好是圣坛背后的靠山。 这两者恐怕有不小的关系。 再加上杨尔慈口中那个调查圣坛的神秘组织,这摆明了是多方势力的对抗,他并不想安无咎牵扯进去,光是在圣坛里活下去就很难了。 “明白了。”安无咎能从他的口中得到这些信息,已经非常感激,“谢谢。” 他也确信,杨策不是人类革新计划的核心层,否则他不可能在自己面前表现得这么自然。 安无咎想,自己或许就是那个“成功”的实验体。 如果是,那么他至少会有稀缺性,投放他进入圣坛的,恐怕就真的是项目背后的人了。 多讽刺,明明他的父亲生前是这个计划的核心人员,为了对抗疯子们口中要归来的“主”才投身于研究之中,可在他死后,研究计划不再属于他,连他的孩子也要成为这个计划的牺牲品。 到现在他从躯体到精神再到记忆,无一处不是支离破碎的,甚至连父亲和妹妹的名字就记不起。 他们一家才是真正被献祭了的祭品,为的是所谓全人类的存亡。 这里几天几夜下着雪,完全被冰封的水之城,也不及安无咎的心一半冷。 “无咎。” 在安无咎打算离开的时候,杨策叫住了他,以长辈的语气和姿态。 安无咎转过头,望向他。 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杨策真实地想到了之前那个温柔美丽的女人,想到了他的父亲,他们简直是他见过最般配的两个人。 “你的名字是自己改的,还是你母亲改的?” 安无咎愣了愣。 “我以前不叫这个名字?” 杨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兑换了一支香烟,用火机点燃了放到唇边,他倾向于是安从南改的,但又觉得没有必要。 “这一点你父亲还跟我讨论过,他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是想让你跟安从南姓,因为她的姓氏寓意更好,但是受限于父权社会的传统,连你妈妈的姓氏准确来说都不算是她的姓氏……他说了一大堆,我打断了他,让他直接告诉我儿子叫什么。” 杨策难得地笑了笑,“他后来才进入整体,告诉我他把他的姓氏和妻子的糅在了一起,给你起名叫沈安,小名叫安安。” 安无咎听到这句话,忽然间,一些记忆如同海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他记起了父亲的名字叫沈思远,记起了父亲死后还是孩子的自己无法入睡,默念出被母亲视为禁忌的咒文,唤出了那个“他”。童年时期的自己已经陷入疯狂,将“他”视为自己唯一的朋友,倾诉自己害怕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甚至给他写字,用手指在地上写“惕”字。 [这是我爸爸教我的,他要我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小心谨慎,这样才不会犯错。] [你看得懂我写的字吗?这是我的名字,我姓沈……右边这个字念惕。] 安无咎的眼眶酸涩无比。 原来连他的名字,都是来源于自己。 [这是我最喜欢的字哦。] 第115章 雪之精灵 沈惕愣在原地。 他设想过许多种可能, 关于自己的来历,自己究竟是什么,想到他不愿去想, 懒得再想。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他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原因是安无咎本身, 就连这个名字都是安无咎赋予的。 他的手突然间灼热起来, 双手的皮肤又一次出现异动。 最初的时候, 沈惕无法控制自己的手, 上面那些凸起的纹路时不时就会像虫子一样蠕动, 像青筋一样往喷张,甚至钻出了皮肤, 但过不了多久一切又恢复原状,根本由不得他的意识。那时候的他初临人世,什么都不懂,就连言语都极其困难,这一双手吓跑了许多人, 没有人愿意与他为伍。 畸形的怪胎。 他们是这样形容他的。 甚至在梦中, 沈惕都会梦见一面形状扭曲的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起初还是他熟悉的样子, 黑发, 蓝绿的眼, 眉心一抹红色。可忽然间,极光般绚丽而诡谲的光雾出现,笼罩着黑色的房间、银色的镜子, 片刻后, 那镜中的倒影变了, 变成一个难以形容的怪物。 那些生长在他手上的、令他作呕的纹路变成了一条条滑腻灵活的触手, 好似要从镜中钻出来,钳住他的咽喉。 这些梦时常出现,沈惕并不知其缘由,以为是他太过厌恶这双手,所以干脆用一副手套封住它们,眼不见为净。 渐渐地,时间一长,沈惕开始能控制住那种畸变,那股怪异的力量也渐渐地蛰伏与这副躯壳之中,不再兴风作浪。 他还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奇怪了一点,比大多数人特殊了一些。 原来并不是这样,他根本不是人。 明明心中早就有了这种料想,可沈惕始终是逃避了,尤其是在遇到安无咎之后。他多么希望自己和安无咎是同类啊,就像他希望能拥有这个人一样。 他的记忆始终如同一团散不尽的白色浓雾,好像有,但什么都看不清。 但就在杨策说出安无咎本名的时候,沈惕一瞬间想起了许多。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他看到安无咎的时候,竟然好像可以一眼望见他小时候的模样。 因为他原本就见过。 从安无咎的父亲离世的那一天开始,安无咎的精神值陷入巨大的波动之中,在那样的情形下,他唤醒了自己。 人类极端的狂怒、痛苦、恐惧、抑郁是他们最好的养料,这些情绪来源于越纯净越高尚的人,诅咒的效力就越强。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人类才有机会逼近他们所在的领域,通过咒语召唤出邪神的倒影。 被莫大的痛苦所吞噬的小男孩,一个被封印的遥远神祗,在多年前的某个寒冷夜晚相遇了。 看似漠然的神沉默地陪伴他在痛苦中长大,在痛苦中渐渐被培育成一个“成功”的样品。 连沈惕自己都不知道,他的人形都是由执念幻化而成的,是漠然的神格中分裂出了一丝差点令他毁灭的人欲。 想成为这个小男孩的同类,想救他,想占有他,想真正地拥抱住他伤痕累累的身体,而不是高高在上地俯视。 沈惕就是这样诞生的。 杨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在他说完安无咎本名之后,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安无咎很快恢复过来,再次对他道了谢,他牵住沈惕的手,打算离开,“您要跟我们一起出去吗?” “我在这儿静一静。”杨策脑子有些乱,很多十年前的回忆涌上心头,纠葛不已。他吸了一口烟,眼睛瞥向两人交握的手,“沈惕是你的……” “男朋友。”安无咎的手指扣在沈惕的手背上,对杨策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沿着旋转楼梯向下,过去的许多事在脑中盘旋。安无咎想着应该如何告诉沈惕这些事,又想知道沈惕是不是也能记起些什么,譬如他与之前出现在自己家中的那本书是不是也有关,他又是如何来到圣坛的。 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这些问题一个叠着一个,一时间安无咎竟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推开塔楼的门,雪花扑了满脸,黏在他睫毛上。安无咎闭了闭眼,抬手擦掉落上去的雪。 “你可以一个一个问我,没关系的。” 沈惕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令安无咎猛地转头,微微睁大的眼中满是惊讶。 沈惕没有看他,仍旧侧着脸。在漫天飘雪之中,他勾起嘴角,红色耳坠微微晃动,像个不那么正经也不那么可靠、但足够英俊的神明。 “我听得到你说的话哦。” 安无咎一把抓过他的手臂,把他拽到直视自己,“真的吗?” 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 沈惕抬了抬眉,“确实挺离谱的。” 真的听得见! 安无咎眨了两下眼,又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什么时候开始的……” 该不会他之前心里想的所有事沈惕都能听得见吧。 “放心,没有这么夸张。”沈惕抬眼望天,想了想,“如果要说非常清晰准确地听到,应该是这一次的游戏里,而且是在我们俩上……” 安无咎非常适时地捂住了他的嘴。 “你在开玩笑吧?”他又一次问沈惕,“什么都能听得见?” 沈惕摇了摇头,抬手握住安无咎的手腕,把他的手拿下来,“偶尔,很随机,比如我到现在都不确定你的身份。”说完他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安无咎倒是并不在意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在游戏里的身份,这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沈惕能听到他的心声,难不成他真的是什么神仙吗? 那是不是意味着,刚刚自己想的那些事,沈惕也知道了。 关于他的过去,他儿时家破人亡的悲剧,包括他与疑似沈惕的那个“他”的羁绊…… “别人的呢?”安无咎问他,“你也能听到吗?” 沈惕摇头。 “只有我?” 沈惕点头,又补充说:“而且我能和你共情。” “共情?”安无咎皱了皱眉。 共情倒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很多人都做得到,也做得很好。 沈惕听到了他心中所想,直接告诉他,“我说的共情,指的可能是物理意义上的。” 安无咎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沈惕抬起手,覆上自己的心脏,“你痛苦的时候,我也会感觉到心痛,很真实的感受。” 安无咎不再发问了。 这些迹象无一不展现着一件事实——他与沈惕之间有着尚不明晰的更深的关联。 “外面冷,”他抬起头对沈惕说,“我们先回去吧。” 两人静默地在雪地里行走,忽然间,安无咎听见沈惕对他说“谢谢”,他抬头问他为什么。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名字。”沈惕声音沉郁,如同一滴温热的水落到安无咎冰冻的心中。 惕字是他的父亲留给他的叮嘱,最后化作一份陪伴他的执念。 尽管这个执念本身可能是世界上最不谨慎的家伙。 “你都知道了……” 沈惕嗯了一声,“但是我现在能记起来的还不多,我只知道我是因为你而出现的。” 安无咎紧握住他的手,说不上为什么,当他明确地知晓沈惕并不是真正的人类之后,一种恐慌便油然而生。 沈惕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安无咎害怕有一天,他真的会消失,或是回到他的应许之地。 沈惕想到杨策之前的话,对安无咎说:“杨策说人类革新计划是用来对抗某种非自然力量的,而且参与过人类革新计划的研究者一个一个都死了,你觉得这其中有没有我的原因?” 他说得不算直接,但安无咎听得懂。 “我爸的死应该跟你无关。”安无咎说,“我记得很清楚,他死的时候整个眼珠都变成了蓝色,像玻璃珠一样。我妈妈也警告过我,不许看蓝色的东西。” 他看向沈惕,“你发现了吗,每一次进入圣坛,周围的环境都是由蓝色光点形成的,只不过最开始的时候还不太明显,最明显的是昨天。” 沈惕问:“你说的是黄昏献祭的蓝色火焰。” 安无咎点了点头,“那个蓝色的火焰让我想到了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声音。” “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沈惕嘴角微微勾起,“那只该死的兔子。” “没错。”他们一步步朝着神殿走去,安无咎心底发寒,“我现在最害怕的是,那个让我父亲的精神彻底崩溃的东西,就藏在圣坛的背后,或者说……”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他无处不在,可能是圣坛里的一花一木,也可能是某个观察我们的NPC,甚至是某个玩家。” 安无咎告诉沈惕,在收容中心那个关卡时那只兔子曾说过的话,“他说在我们之前,只有一个玩家曾经破解了那个博弈游戏。” 沈惕也听到过这一句,“你觉得那个玩家可能是就是兔子本人。” “只是我的猜想。”安无咎继续向前,双足因深陷雪地而僵硬,“那只兔子总是一副全知全觉的视角,而且他说过,像我这样的人,我的极端情绪是他最像看到的。他曾经想把我逼疯,但没有得逞。” “我想……兔子和那个通关的玩家或许都是他的分.身之一。” 这是最可怕的。如若他们的敌人是人,是阵营,甚至是数据,都没有这样不可控和不可知,但现在安无咎甚至不能知晓杀死父亲的始作俑者究竟是什么。 他的存在和沈惕的存在一样,是令人恐惧的未知。 “你曾经说过你是被同类所惩罚,不断地重复着某种痛苦,可那时候的你真的能感受到痛苦吗?”安无咎觉得不可思议,还是说那时候的他就已经被剥离出来,变成了人类的躯壳。 那个散发着蓝色光芒的神,会不会就是沈惕的同类?在他对精神的强大干扰下,安无咎幸存下来,并且记住了一些只字片语,只是召唤的方式或内容出现了偏差,所以阴差阳错地将沈惕拽入这个世界。 安无咎还想说什么,忽然间听到吴悠的声音。 “无咎哥!” 他神色慌张,很是焦急地朝他们跑来,把南杉都甩在后头。 “怎么了?”安无咎握住他的手臂,“发生什么事了。” “诺亚不见了。”吴悠喘着气告诉他,“我们找遍了整座城都没有看到她。” 南杉也走了过来,对安无咎说出来龙去脉,“半小时之前诺亚是和我们在一起的,那个时候她提出要出城看看,我想了想,决定先找城民要一些食物和水以防万一,但我们拿到食物离开城民的家之后就发现诺亚不见了,我们已经找了很久,挨家挨户地找,都没有消息。” “应该不会凭空消失的。”安无咎想了想,“她说要出城,你们去城门看过吗?” “找过了,没有看到她。”吴悠说。 安无咎觉得不太对,他想到之前自己在山顶上观察水中城的格局,这座城市背靠山谷和神殿,建立在一片平原之中,城墙和护城河圈出一个方形的偌大土地。 沈惕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要不去后面找找吧。” 吴悠觉得他不靠谱,“后面?” “神殿的后面。”安无咎说。 于是四人绕过巨大的神殿和台阶,来到背面,这才发现原来神殿背面是没有台阶的,而是笔直如同悬崖一般的石壁。这样的构造很奇特,令安无咎想到一种可能。 一般来说建造这种金字塔形结构,会在两边都建造出台阶,但这样的结构容易腹背受敌,如果反面是垂直于地面的石壁,一旦有敌人进攻,难度就会大大提高,只能从一条路攻上神殿。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联想到战争的画面,没多久,他听到南杉的声音。 “那是诺亚吗?” 吴悠看过去,发现诺亚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周亦珏,两人望着一个方向出神。他连忙跑过去将诺亚的手牵住,拽到自己身后,远离周亦珏。 周亦珏回过了神,扭过头与吴悠对视,笑了笑,“也不用这么防备我,要不是我,你这个小妹妹就被妖怪勾走了。” 妖怪? “是我听到她要出城,这也刚好是我要做的事,”周亦珏说,“所以我就跟在她后头,没想到也跟着撞见鬼了。” 安无咎走过去,询问诺亚发生了什么。 诺亚眉头紧皱,“刚刚有一个浑身雪白的女人在这里。” 头发、睫毛、皮肤和瞳孔,无一处不是雪白通透的,如同雪精灵一般。 “她的脚踝和手腕都有镣铐。”诺亚告诉他们,“她想要我们帮她解开,我同意了。” 她的眼神中满是哀伤,空荡荡的白色瞳孔里似乎凝着泪水的冰晶。 沈惕双臂环胸,认真听着故事,“然后呢?一般来说这种童话故事不是会有报恩的情节吗?” 诺亚瞥了他一眼,“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们看他。”她指向周亦珏,“那个女人的确要报恩,她给了我们一个火种。” 安无咎看向周亦珏,看见他握拳的手掌缓缓摊开,里面是一个弱小的、跳跃的蓝色火种。 又是蓝色的。 “这有什么用?”沈惕走过去,在周亦珏的跟前站定,弯下腰,想一口气把他手上的火种吹灭。 但周亦珏猜到了他不会干好事儿,把手收起来,让沈惕的计划落了空。 诺亚说:“她告诉我们,在献祭的时候用这颗火种点燃三根神柱,就可以获得重生的奇迹。” 重生的奇迹? 安无咎看向周亦珏。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周亦珏抢先一步说道,“既然给了我机会,总要试试。” 第116章 好战之族 “我听着怎么不太靠谱啊。”沈惕凑过来, 挤到安无咎和周亦珏之间,“这么好的事儿我可遇不着。” 周亦珏收起手掌,“或许是游戏过程中的彩蛋, 很多游戏都会在某个关卡里放置一些供玩家找寻的彩蛋程序,这没什么特别的。” 诺亚的肩膀往下沉了沉,抬起头, 一脸无奈地对安无咎说;“我已经劝过他了。” 安无咎觉得古怪的地方不在于突然出现的雪女, 也不是彩蛋, 而是这个火种所带来的好处——重生的奇迹。 怎么会这么刚好地符合周亦珏当下最大的愿望? “那就让他拿着呗。”沈惕耸耸肩,“反正倒霉也不是咱们倒霉。” 于是众人一同返回神殿, 期间安无咎询问更多关于方才那个女子的信息,诺亚回忆了一些, 想到了一个她认为不对劲的点。 “那个姐姐浑身都是伤, 对我们说完谢谢之后, 还问我们,‘这样放她走真的可以吗?’好像是故意强调了这么一句。” 安无咎微微皱眉, “然后呢?” 诺亚告诉他, “然后我就说既然都已经解开了,你就走吧。” 一旁的周亦珏复述了那个女人说过的话, “感觉她应该是从某个地方逃出来的,她说如果不是遇到了我们, 明天她一定会像那些人一样,必死无疑。” 沈惕挑了挑眉, “明天?明天不就是……”他说着,转头看向安无咎。 “嗯, 城民们强调的祭典。”安无咎行走在雪中, 对众人说, “这些应该是这个游戏里的剧情线,除了阵营之间的对抗,我猜我们还需要解决水中城的谜团。” “说起来……”南杉开口道,“我和吴悠在取食物的时候和当地的城民聊了聊,听他们说,水中城的首领和贵族是经常性地外出,不过也就是去周边的一些地方。而且这里宗教盛行,家家户户都信奉神明,宗教的渗透程度非常高,每个月都有非常盛大的祭典仪式。” “仪式具体都干些什么呢?”诺亚皱了皱眉,那些可怕的回忆又一次涌上心头,“难道都是和我们昨天傍晚做的一样吗?” 吴悠摇头,“这他们就没有说了,只说祭典时全部城民都要参与,这里平时是禁酒的,但是在祭典时期就会取消之前一直遵守的禁忌,大家喝酒狂欢,品尝美食,听起来就和过节没什么分别。” 光是听这些话,的确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联想到刚刚那个雪中出现又消失的女子,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水中城的城民们虽然衣着朴素,但遭遇这么大的风雪,大家也各自有庇护之地,暂时不缺生存资源,和那个女人完全不同。 她的出现,意味着除了水中城的城民们,这里还存在着另一个群体。 才两天过去,就已经死了三个玩家,还有一个等待着黄昏的祭祀,神殿内只剩下八人。 进入室内,安无咎脱下斗篷上的帽子朝石屏走去,最终驻足于这尊神像前。 沈惕也与他并肩站着,抬头望向这尊巨型石雕。 “这个神仙长得可真难看。” 安无咎看向他,嘴角勾着笑,“好歹是个祭司,在这里说这种话不会是大不敬吗?” “确实是难看啊。”沈惕完全不在乎,反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件事上。他稍稍凑近了一些,低着头小声问安无咎,“我不会也这么难看吧?” 安无咎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沈惕心下感觉不妙,“算了,反正我现在不难看就行。” 岂止是不难看呢。 安无咎抿开嘴角的笑意,“我感觉你就是照着我的审美长的。” 这话放在一般场合,由一般人来说,都很像是恭维或调情,可在沈惕与安无咎之间,却有迹可循。 “说不定就是呢。”沈惕笑了笑,揽住安无咎的肩,“审美还不错。”他指了指眼前的这尊神像,打量了一番,“要是他们这样的审美,我估计就真长成一个怪胎了。” 安无咎不喜欢他这么说,拿胳膊肘戳了戳他。 沈惕顿时感觉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找补,“不是,是丑八怪。” 安无咎无奈地笑了出来,正要说话,身后传来南杉的声音。 “你们也在这里啊。”南杉笑眯眯的,这一次的服装很符合他的需求,长袍的袖口很宽大,正好笼着。 正好来了一个人,沈惕转头冷不丁问道:“南杉,你觉得我好看吗?” 南杉愣了一下,眼睛转到安无咎身上,像是在寻求帮助。 “你看他干什么,你看我啊!”沈惕指了指自己的脸。 “好看是好看……”南杉支支吾吾,“但是……” 沈惕就差翻白眼了,“怎么还能有但是呢?一定是你的眼光不行。”刚吐槽完,一转头见安无咎的眼睛都笑弯了。 他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不是这个意思。”南杉有些为难地解释说,“但是我个人可能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太高了……” 沈惕也笑了,“谁让你喜欢啊!”他趴在安无咎的肩上笑,笑够了又问南杉,“那你喜欢多高的?” “就……”南杉思考了一下,脑子里居然冒出一个人来,吓了他一大跳。 “就什么?”沈惕瞥了一眼安无咎,“我个人建议你排除一米八左右的这个身高啊,不太配。” 说完他又一本正经地追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南杉忽然间磕巴起来,还没形容出个头绪,身后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 “道士?”吴悠走了过来,发现沈惕和安无咎,还有些奇怪,“怎么都在这儿挤着?” 沈惕觉得他打断了他们的审美讨论,“哎呀,你这个小屁孩儿别掺和大人之间的事儿,乖,自己一个人玩儿去。” 吴悠嫌弃地把他从安无咎身上扒拉开,“你才应该一个人玩儿去,天天缠着我无咎哥,烦不烦啊你。” 安无咎早已习惯了两人的小打小闹,笑着撇开眼,正好看到南杉盯着吴悠出神。 “南杉?” 听到安无咎的声音,南杉这才回神,与他对视。 安无咎察觉出什么,但没有做声,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来这儿也是看这尊石像的吧?” 南杉点了点头,“对,我是觉得有些奇怪。”他朝安无咎走近,指着石像,“一般来说,人类早期对神的崇拜往往来源于自然界,所以神的形象也基本是来源于出现在他们生存范围内的动植物,或者是人类自己。但是这个石雕刻出来的形象……” 安无咎说:“是不是太诡异了。” 南杉点了点头,“其实要说诡异,之前我见过的一些宗教古籍里绘制的内容也不是不诡异,只是眼前这个,好像光是盯着它看都会浑身不适。一般来说,人们对于神的形象塑造是有偏好的,有的是朝着威严肃穆的方向,也有是朝着所谓美的方向,原始的方向,但是基本没有这种类型的,看起来并不像是正面的神的形象。” 这让安无咎想到了他童年时召唤出来的神,也就是沈惕的本体。 比起这尊恶心的、杂糅了各种动物肢体与无数双蛇眼的□□,那个形象更虚渺,更无常,每一次都不太一样,就好像每次他见到的都只是神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人们信仰的神不太对劲。”安无咎说。 南杉点了点头,“你看看他们摆放的位置,神殿和神庙就是用来供奉神祗的,但没有哪个神庙会把神用一整片墙壁藏起来,这种做法本身就是一种冒犯。” 这一点倒确实如此。 “而且看他们壁画上的图腾,”南杉指着天花板分析道,“每个宗教的壁画都能反映出这个宗教本身推崇什么,忌讳什么。” 从安无咎进入这里的第一刻开始,他就观察了这里的绘画,大多是拿着武器的战士。 “这里好战。” 南杉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些图腾都反映着他们战斗时的场景,他们身着色彩鲜艳的服饰,头上戴着鲜艳的羽毛,恐怕都是为了在战场上以气势逼退敌人。” 沈惕听了个半边,不和吴悠闹了,“那这么说,这里的首领时不时外出就是去打仗咯。” 吴悠也恍然大悟,“这就可以理解那些城民为什么说他们的首领归来的时候会带很多的食物和礼物了,原来那些都是战利品。” 狂热的好战者组建的城市,那么他们最崇拜的神恐怕也与战斗有关。 安无咎沉默地思考着,忽然间,他看见梅根从休息室的走道里出来,脸色很差的样子。 她有些防备地瞥了一眼他们一众,扭头离开了。 “我觉得这个游戏不是狼人杀好人,好人杀狼人这么简单。”南杉对他们说,“就像今天诺亚他们遇见的女孩一样,我想明天的祭典会出现更多线索。” 安无咎想着那天热心招待他们的雅西亚,又想到了她那个古怪的丈夫,总觉得水中城的故事不会这么简单。 在这个地方,他们的饥饿和疲劳都比平时更明显,也更严重,于是他们将城民赠与的食物分着吃了,便各自回房休息。 沈惕说自己没有说好,又说自己的房间太冷,硬要和安无咎挤在一张小床上,从背后抱着他。 安无咎安心地躺在一个充满安全感的怀里,却难以入眠。 他只要一闭眼,仿佛就平躺在一个手术台上,被机械活生生震碎手臂,被划开皮肤与肌肉,冰冷的镊子伸进来,一点一点夹走那些骨头的碎片。 为了测试他的耐痛度,他们甚至在不注射任何麻醉的情况下实施这些名为实验的折磨,只给他戴上嘴套,捆绑起来,结束之后就关进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白房间,甚至没有床。 他只能瘫软在地板上,爬不起来,像只被虐待过的狗。安无咎忽然想起,他为什么对声音和尚未发生的事这样敏锐,连沈惕耳坠碰撞的声音都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因为他被关起来的时候最怕听到声音,尤其是开门的声音。他听到之后会下意识地缩起来,向后躲,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贴上太阳穴和头顶的电极片,痛入脑髓的电极刺激,还是不断地用精神污染的方式进行精神力的强化练习。 污染的诸多内容之一就是不断地播放人类死去的画面,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死法,有很长一段时间,安无咎的大脑都是麻木的,他看到活生生的研究员,也觉得他们是行走的尸体。 当他平静地接受任何污染都无动于衷的时候,会得到一个小小的奖励——一整天的休息时间,只不过在这种休息时间里,他依旧能听到那些被反复播放的声音:关于至高无上的道德准则,关于帮助,关于牺牲,关于全人类。 但可怕的是,除了这些物理意义上的实验,他们也会培养他的能力,不同的人传授给他不同的知识,他现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些人赋予的。 闭着眼的沈惕并没有入眠,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安无咎在微微发抖,甚至在克制着颤抖。 沈惕将他抱得更紧一些,下巴抵在他的肩窝。 “对不起。” 安无咎睁开了眼,因沈惕的一句话而脱离了那个过去的噩梦。 “为什么这么说?”他转过身,面对面望着沈惕。 沈惕只是无法接受自己过去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第一次为一件事感到悔恨。 尽管安无咎听不到沈惕的心声,他没有这样的超能力,但因为爱,他能感受到沈惕的难过。 他抱住了沈惕,脸贴在他温暖的锁骨。 “你不知道你有多重要。” 对于过去的安无咎而言,那些与他一样生着人类面孔的人,他们穿着精英的服装,也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却对他施以无比残酷的暴行,将他豢养在一个十平米的小房间里,像存活于培养皿里的一个人造病毒。 而唯一给他藉慰,给他勇气活下来的却是一个以俗世眼光看来可怕的、令人恐惧的、不可名状的神。他高于一切精神污染实验无数倍,任他们谁看一眼或许都会发狂发疯。 正常的同类们将安无咎变成了一个只能被怪物救赎的怪物。 “我爱你,沈惕。”安无咎的声音几乎都在颤抖,“没有你,我早就不存在了。” 沈惕回抱着他,但其实在很久以前,他甚至不会拥抱。 现在的他,又何尝不是被安无咎创造出来的呢? 安无咎觉得自己是可悲的,又是幸福的,至少他能遇到沈惕,至少在遇到他的时候是不存在这些记忆的,他可以毫无顾虑地与他相爱。 他明白失忆很可能是人为,但至少失去了那些记忆的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遇到这些珍贵的人们。 如果直接将困在实验里十年的他投放到圣坛,恐怕不会是好的结果。 无论他们多么不情愿,黄昏祭祀依旧如期而至。随着圣音的催促,休息过后的众人在神殿的大厅集合,新的石棺出现,里面是松浦守梨。 安无咎低头望着松浦的脸,心中有几悲凉。 一个人朝他走近,抬头一看,是周亦珏。 “这个我想给你。”周亦珏朝他摊开手,里面是他得到的那枚火种。 “为什么?” “我怕我这次还是会被操控。”他看着安无咎,“你好像不会被控制,沈惕也是。” 安无咎问:“你怎么知道?” “虽然被控制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脑子也是空白的,但是结束之后会有祭祭祀时候的记忆。你是反抗成功但晕倒过去,沈惕完全没有被控制。”周亦珏向他解释完,又以请求的姿态将火种给他,“请你帮我一次。” 安无咎点了下头,接过他手里的火种,不做声地与其他人一起将石棺抬起,朝着祭祀的方向走去。 外面的风雪更大了,前面是即将西沉的白日,身后是散发着无尽血光渐渐攀升的血月。他们的脚步很沉重,每一步都踩在深深的雪堆之中,耳边又一次响起悠长深远的惨叫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这一次安无咎能明显感觉自己比上一次的状态好了许多,不再那么昏昏沉沉。 只是当他将石棺放下,蓝色火焰凭空出现的那一刻,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瞬间压制住了他的四肢百骸,一种强有力的阻力莫名出现。 安无咎看见了,那蓝色火焰的后方隐约出现了三根透明的柱子,仿佛是凝结的冰一般。 早在上山之前,他就把火种交给了沈惕,只有沈惕是完全不受控制的,为保万一,这件事只能由他去做。 被控制的众人敲着鼓吹奏着怪异原始的音乐,而他们之中出现一个不受控制的信徒,忤逆着神的旨意,手捧火种离开了祭祀的人群。 安无咎的身体难以动弹,不得不握住了那把黑曜石尖刀。但他的眼始终盯着沈惕,看着他跑向三根神柱,也看着那团蓝色的火焰猛地向沈惕扑去! “沈惕!”安无咎一瞬间冲破了那股力量的控制,喊了出来。 沈惕没有回头,他浑身被蓝色的火焰覆盖,但毫发无损,半跪在地,伸出手,点燃了矗立于面前的三根神柱。 三根透明的神柱一瞬间被那颗小小的火种倾注,变成耀眼的蓝色。 就在安无咎等待会有奇迹出现的时候,三根神柱突然之间直冲向上,飞向半红半白的苍穹之中。 原以为它们会这样消失于天际,没想到下一秒,遥远的天空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 安无咎仰着头,他惊人地发现。 天空如同破碎的镜子,碎出许许多多的巨大裂痕。 第117章 圣坛起源 这是怎么回事? 安无咎仰着头, 天空中的裂痕越来越深,仿佛冰河之中分崩离析的浮冰,渐渐地偏离最初的位置。 和他们想象中的并不一样,点燃神柱之后, 并没有出现什么重生的奇迹, 又或者是当下还没有出现。 安无咎低下头, 发现自己手背上的数字编号在发光, 光芒闪烁了片刻之后,又消失, 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那股怪异的力量迄今为止并没有消失,仿佛和自己本能的力量在对抗着,但谁也无法征服谁。蓝色的火焰燃烧得愈发高了,和上一次一样,说着诡异而古老的语言, 只是这一次的安无咎似乎能够直接听懂它的话了! 这个语言, 和当初父亲记录下来的极为相似! [快!快将祭品献祭给我吧!] 安无咎的手紧握着那柄黑曜石尖刀, 高举着,但始终不肯落下, 松浦平静的面孔就在他眼前,那低沉的呓语仿佛在嘲笑着他的负隅抵抗。 [愚蠢的人类,你以为现在的你就是特殊的吗?] 那个神祗在质问他。 [直视我,你就可以看到你的父亲,难道你不想念他吗?] 安无咎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转过了脸, 像一个僵硬的木偶, 被那种强大的力量牵着走, 但与此同时, 他的胸膛里那与之抗衡的力量也腾升而出, 遇强则强。因此他又转回头,不去看它。 可那团火焰一瞬间向两侧蔓延,烧成了一个巨大的圈,将他们所有人都圈定在其中。 安无咎的眼前忽然出现了极为疯狂的画面,画面中的他和现在一样,半跪在献祭者的面前,抬起手疯狂地用手里的刀刺着那人的胸膛,他的脸上溅满了血,粘稠的血液覆盖了一个冷静而疯狂的笑。 不,那不是他。 那个被献祭的人也不是松浦,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安无咎眉头紧皱,嘴角又一次淌出鲜血。 画面中的人,安无咎不知道那是谁,或许是另一种可能里的他。现在的自己善良的一面基本融合了之前极端邪恶的那一面,混乱与邪恶的部分渐渐的平缓下来。 但如果是反过来呢?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一再从稳定走向混乱,如同这宇宙之中的万物,无一不遵循着熵增定律。 混乱中毁灭才是恒定唯一的结局。 但安无咎强迫自己停下,胸口的力量几乎将整副身体撕裂成两半,在钻心刺骨的疼痛中,安无咎奋力冲破蓝色火焰的力量压制,将手中的刀扔了出去,扔到山崖之下。 就在同一时间,沈惕拥抱住他。 “你看到了吗?每个人的手背上都出现数字了。” 听到沈惕的声音,安无咎虚弱地抬眼,他发现松浦的手背上浮现出一个98的编号,再看向吴悠和南杉,也同样是98。 其他的所有人都出现了98的编号,只有沈惕,他脱下手套,手背上什么都没有。 就在他们疑惑的时候,从天而降一柄黑曜石刀,猛地刺入松浦的胸膛。 鲜血溅在安无咎脸上的那一刻,腥甜的气味钻入他的大脑,又一次地,他看到了满脸是血笑得疯狂的“自己”,与他对视。 [你以为你可以阻挡我吗?] 那声音仿佛是从地狱之中传来的,低沉到难以分辨,如同滚烫岩浆在沸腾时发出的声响,山崖外是此起彼伏的人类“惨叫”,红色的血月之光一瞬间便逼退了最后的白日,大地只剩下毛骨悚然的猩红和冰冷。 [不可能的,你连你自己都控制不了。] 鲜血淋漓的祭品从刀尖飞起,自动地投入那古老的石盘中心,血沿着石盘上的沟壑往下淌去,淌到安无咎的脚边。 存放着松浦守梨身体的石棺自动合上,无论安无咎如何抵抗,这献祭依旧是完成了。血红色的月亮悬挂在他的头顶,像一个吃人的血球,说不定会立刻落下来,将他们一个个全部碾碎,滚到山谷里,埋在寒冷的雪中。 这些幻觉不住地在脑中浮现,安无咎如行尸走肉般站起来,冷冽的风将他的骨头缝都吹透。 他们都不记得是如何返回到神殿中的。如果说献祭者献出的是自己的心脏,那他们献出的恐怕就是魂魄与恐惧。 安无咎百思不得其解,沈惕手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情有可原,毕竟沈惕与他们任何人都不一样。 但是为什么自己手背上的数字是99,而其他人都是98,这个编号究竟意味着什么? 就在他们回到神殿的路上,沈惕告诉他,在他点燃了神柱之后,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些记忆。 “你想到了什么?” 沈惕的眉头微微拧住,“我不确定是不是真实的记忆,因为我看到的那些画面与其说是我的,好像更像是你能看到的。” 安无咎不理解,“什么意思?” 沈惕看向他,“那些几乎都是进入不同游戏之后的初始化画面,但是并不是我的,因为右上角显示的是你的名字和等级,从一开始的A级,到S级,SS级,是交错出现的。” 安无咎不理解,为什么沈惕的记忆里会有完全属于他的视角?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沈惕告诉他,“最让我想不通的是,我特意留心了一些那些初始化的场景,没有一个是我和你一起经历过的游戏,没有红与黑,没有收容中心,也没有赌场,都是陌生的,而且非常多。” 沈惕说出来的话,让安无咎原本的思绪也打乱了。 他把献祭时不断闪现的画面告诉给沈惕。 “有可能是失忆前的我。”安无咎想,他的确不可能在一进入圣坛就直接被评定为SSS等级,“杨明当时不是非常怕我吗?你看到的那些我经历过的游戏,或许就是我从进入圣坛到遇见你之前所参加的。” 但这无法解释沈惕为什么能得到他的视角,又通过他的视角看到那一切。 他们越往真相深处靠近,一切就越发扑朔迷离。 两人说了些话,回到神殿中,这里的人少了许多,愈发冷清起来。红色的月光透过每一扇窗投射到神殿的地板上,让这里显得鬼魅无比。 沈惕送安无咎回房,两人走到门口,却发现周亦珏就靠在门边的墙壁上,似乎是在等安无咎。 “你在这儿干什么?”沈惕语气不善。 周亦珏也懒得做出什么笑脸,细长上吊的眼皮抬了抬,看向两人。 “聊聊天?” 安无咎抬了抬眉,“现在?还有十几分钟就要‘闭眼’了。” “十分钟够了。”周亦珏站直了,“如果不重要,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你。” 他瞥了一眼沈惕,“你就自便。” 沈惕扯了扯嘴角,“什么自便,是你该自重好吗?” 安无咎想让沈惕不要乱用词语,但时机不太妙就作罢,只牵着他的手跟着周亦珏走了。 周亦珏带他们到了一处安静的房间,这里四面无窗,中心一盏祭坛,像他们热身赛时的房间,也像间告解室。 没做什么铺垫,周亦珏直接告诉二人,“我其实是圣坛的测试研究员。”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骤然炸开,但奇怪的是,安无咎并不觉得十分意外。 周亦珏诡计多端,擅长说谎,他说出来的话应当是很难让人相信,但眼前的两个人竟然都没有提出质疑。 “那你进入这里的目的应当和我们都不一样。”安无咎看向周亦珏,“只是到后面,你也变了。” 简单的一句话,概括了周亦珏自进入圣坛之后的心路历程。 “是。”血色月光下,周亦珏的轮廓分外清晰,月色也照亮了他脸上难得显露的寂寥,“我一开始的任务很轻松,进入游戏里,找找bug,推一推剧情和逻辑问题,然后反馈给开发部门,让他们修改。所以我玩游戏的状态很轻松,输了也没有关系,反正就直接退出来,再重进,有时候为了测试完整性,一个副本我可能会过好几遍,所以在早期,我其实是没有什么游戏体验感的。” 安无咎沉默地听他说着,心中却想,既然他是测试人员,会不会知道些圣坛的开发背景,知道整个团队都是什么人。 还没等他说什么,沈惕先开了口,只不过是不那么和平的方式。 “都是什么缺德玩意儿搞出这个破游戏的?” 周亦珏也没在意,嘴角反而浮现出一丝笑意,“这个项目原本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个人游戏设计师策划出来的,据说那个人将整个策划方案投稿给很多家公司,都没有得到回应。” 沈惕抢答说:“结果被沙文选中了?” 周亦珏冷笑一声,“错。” “没有任何一家游戏公司采纳他的方案,就在他放弃这个策划的一年后,这个游戏的预告片出现在沙文旗下最大的游戏公司投放的广告中,整体框架和他投稿的方案一模一样,可署名并不是他。” 沈惕笑了笑,“万恶的资本主义。” “这个人想尽一切办法也没能在游戏里署上他的名字,最后还生了病,因为没钱成为医院的高级会员,最后病死了。我就是在成为《圣坛》的测试员之后,知道了这件事。” 周亦珏告诉他们,“据游戏公司的高层说,《圣坛》是沙文在神经接入式游戏里的一次尝试,如果好的话,这将会是虚拟游戏的一次革新,所以他们浩浩荡荡地去开发了,当时全公司的开发骨干全部参与,把所有心血都倾注到这个游戏的开发当中,光是像我这样的测试人员,都有上百个,每一个人都是亲自进入圣坛,亲身感受游戏。” 安无咎挑了挑眉,“可是据我所知,圣坛后来已经超出了政府的控制范围,如果真的只是一个游戏,怎么会死人?” “所以我说一开始是这样。”周亦珏垂下眼,“后来事情就开始失去控制了。” 他眼神中的悲伤无处隐藏,“我和他是在中途的一个副本认识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的第32个任务,是他的第47个,他和我一样,也是测试员。我们一起执行了四场测试任务,好几个副本来来回回地完成,重复很久,所以我也觉得,我和他也认识了很久。” “就在我们刚确定关系之后,在我的第36个测试任务里,他死了。”周亦珏没有抬眼,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他死了,没有重新读档进入游戏,我觉得很奇怪,等我活下来,离开游戏舱去公司想问那些人,才发现开发部的人都不在了。” 安无咎皱了皱眉,“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周亦珏看向他,“那两层楼都是空的。我打听了到的消息是,他们编写圣坛时所用的模型是最新的生成网络,也就是说,最初的模型框架一旦搭建成功,在反复的迭代运算和测试中,利用庞大的玩家神经数据库,模型会不断地自我学习,最终可以实现自我修复,甚至是自我编写。所以开发部的人渐渐地无法控制圣坛,系统最终甚至对他们设置了读写权限,连后台登入都做不到了。” 圣坛最终成为了一个自取自洽的模型。 “所以你们这些测试人员也被圣坛抛弃了。”安无咎说。 周亦珏笑了笑,“你说得对。” 沈惕嘴上对他的事一点也不关心,但其实还是很在意他那个死掉的同事,“你后来费尽心机就是想救他?” “我知道很可笑。”周亦珏颓废地垂下头,“明明我们是测试和维护这个系统的人,最后却被系统吞噬了。我们就是靠科学靠技术生存的人,我也知道要求一个人死而复活根本是违背科学的,但是……” 安无咎何尝没有经历过这种挣扎? 周亦珏冷笑一声,“去他妈的科学,我就想让他回来。” “那之后呢?”安无咎问,“他们就完全放弃这个模型了吗?” 周亦珏抹了把脸,“也不能算完全放弃。这里面牵扯了很多的问题,首先是沙文,他们莫名其妙突然停止了投资,据说背地里还挖走了大部分的开发人员,并且施压不允许继续这个项目,但圣坛是极端智能系统,可以自己运作,并且吸纳的玩家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所以,与其说沙文是想废止这个项目,倒不如他们是想让圣坛野蛮生长。” 说着,他笑了笑,“不过沙文本身就已经够臭名昭著了,那些速效药和生物技术,每年征召的那么多志愿者,谁敢说背后没有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体实验。” 安无咎想到了杨策说过的话,沙文公司的执行董事既是人类革新计划的核心,又是圣坛的主要投资人。 如果说圣坛真的是召唤某个神祗的祭品温床,献祭是他的目的。那革新计划又算什么? 革新的初衷不就是人类的自救行动吗? 沈惕忽然间开口,“你把我们叫来这里,总不会是突然对我们产生了友情,让我们听你聊一聊你悲惨的爱情故事,再回去睡觉吧。” 听了他的话,周亦珏笑了出来,两只眼睛一眯,跟狐狸似的,“当然不是。” 他举起自己的手,将手背上的数字展示给二人看,“你们估计已经发现了,除了你们两个之外,所有人都是98。” 他显然是想要个解释,但安无咎给不出一个明确的说辞,只能先摘开沈惕,“他比较特殊,你可以理解为他是圣坛里的bug。” 周亦珏不太满意这个说法,但也有道理,他的确是看这个沈惕哪哪儿都不顺眼。 “我自己也在找我不一样的原因。”安无咎语气诚恳,只告诉周亦珏,他感觉圣坛并不是完全的人工智能组成的,这里面有很多现有技术解释不了的东西。 和安无咎交过手,周亦珏能分辨出他是否说谎,感觉到安无咎还算诚实,虽然有所保留,但态度是好的。 于是他放下手,告诉安无咎:“你和我想的很靠近,我也不认为是纯粹的技术。” “但是之前发生过一件事,我想可能和现在的编号有关。”周亦珏说,“我在第2个任务结束后登出系统,那时候我也才完成了两个游戏副本,我记得当时小组会议上有一个同事报告了一个问题,关于库备份,其中有一个同事说这个模型有自我备份和修复的能力,不用担心。我很好奇这种自我搭建框架,所以特意去找开发人员看了一眼源代码。”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已经拷贝出很多模型了。”周亦珏的眼笔直地凝视着安无咎。 “原始模型的编号是0,而拷贝体有99个,你手背上的数字刚好是99。” 第118章 祭典预言 周亦珏透露出的最后一个信息, 点中了安无咎最在意的编号问题。 “难道说,我们手背上的编号代表的是我们初始化时所在的模型?” 安无咎说完,又很想自我否定, 如果真是这样,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98号, 包括连续和安无咎同场数次的吴悠南杉, 那么自己岂不是闯入其他模型的外来者? 周亦珏思考了一下, “在我发现大家的手上都出现编号的时候, 就想到了这件事,既然都已经这么巧合了, 也不能不往这个方向去想了。” 他说完,看了看漂浮着的计时器, 对两人说:“时间不多了,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们大可以放心, 我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才会把我有的信息共享出来,所以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你们都不用怀疑。” 周亦珏说完便打开了门, 打算回到房间。 听到他说信息共享,安无咎动摇了一下,还是分享出一个可用的信息给周亦珏。 除了告诉他这里的一切并不是单纯的技术,有更为不可知的力量, 他还将人类革新计划的内容也告知给了周亦珏。 “圣坛并不是简单的游戏, 你也看出来了, 可能这里真的名副其实, 就是一个真正的祭坛。”安无咎低声说。 周亦珏沉默了片刻, 点了下头, 在走廊分开之前,他自言自语道,“想查下去,要去沙文。” 待他走后,沈惕揽住安无咎的肩,“他这次不像是说谎。”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安无咎轻声说,“周亦珏这个人要是一直保持笑着的状态,才是他愚弄别人的时候。” 一旦他不笑了,出现了其他的情绪,那才是真正的他。 安无咎想,周亦珏会在这个时间点赶着告诉他这些信息,恐怕不只是因为祭祀时众人手背上显露出来的编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知道今晚恐怕死的是他,再不说,至少在这一次的游戏里就没有机会了。 “你回去休息吧。”安无咎任由沈惕送他到门口,转过身靠在门板上,对他笑了笑。 但沈惕并不是转头就离开,而是张开双臂将他揽入怀中。 安无咎吻了吻沈惕的锁骨,头埋进他的肩窝蹭了蹭,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累了。”沈惕抬手,在安无咎的脊背上轻柔地摩挲,“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安无咎在他的怀中点头,他知道这不是简单一句承诺而已。 沈惕一直如此。 他最后抬起头,在沈惕的唇上印上一吻,时间把握得刚刚好,当他独自回到房间时,视力正好全无。 眼睛看不见,安无咎没有抽取最后一张卡。 按照白天的发言,场上的普通狼人只剩下梅根,她今晚应该很难把杀人对象瞄准到他头上,好人阵营明显走了预言家和女巫,她一定放不下那个跳出来的守墓人。 不多时,安无咎眼前便再一次出现那血淋淋的箭头,指向他该去的方向。 但安无咎懒得验,松浦守梨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什么验证的必要,既然安德鲁是好人,松浦只能是狼。 何况安无咎也不想再经历一次抹黑验尸的过程,于是他摸到床的位置躺下,合上了眼。 这个副本比起之前的游戏显得漫长又迷幻,处处充斥着诡谲的宗教色彩,亦真亦假,再加上渐渐回溯的记忆,许多事都摸不着头绪。 一闭上眼,那些记忆又再度浮现。安无咎忽然发现了一件怪事,如果说自己真的是自然地恢复记忆,为什么关于他在圣坛的记忆至今迟迟无法记起,这些记忆仿佛都是安排好的,什么时候,在某个节点恢复某个部分。 比如到这个游戏里,他刚好能想起自己童年乃至少年时期发生的事。 这些都显得太“人为”了。 如果说真的是某个人故意销毁了他的记忆,那么这样的做法会是想要达到怎样一个目的呢? 安无咎试着代入那个人的角度去设想。 没有了记忆,那就不会记得小时候发生过的那些可怕的事,不会记得父亲死在自己面前的画面,也不会记那些实验的运作和自己曾经受到过的折磨。 不可否认的是,他所拥有的记忆里,绝大部分都是残酷的、不如忘记的。 这样看来,对方的目的就好像是出于好意,试图让他去过更接近“正常人”的生活。再联想到杨明,还有在这一次的副本里匹配错误的那个男人,他们似乎都和失忆前的自己交手过,所以显得格外畏惧。 安无咎想不出会有任何一个人这样善待自己,不惜清除他原本的记忆,植入新的、平安的,让他好好做人。 他唯一能想到的,似乎只有那些将自己视为研究对象的“科学家”们。 没准儿他们这么做,只是想做一个失忆前后的对照组罢了,在他们眼里,他不过是这个庞大数据集里较为特别的其中之一。 或者说,是诸多祭品之一。 大概是因为渐渐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安无咎的心突然间平和下来,他不再去想过去,不再思考为什么那个邪神会独独选中他的家庭。 所以上天也好像稍稍放过他一晚,让他一夜无梦,安眠直到天明。 再睁眼的时候,视线已经恢复了,外面又下了一夜雪,白得刺眼。 “各位玩家,早上好。” 圣音打破了宁静的清晨。 “今天是水中城举办祭典的日子,城中的种种禁忌在今天都可以特别开放,因此各位祭司的晨祭讨论也由上午改到下午,也就是说,下午各位开始讨论,傍晚对被献祭者进行放逐祭祀。” 圣音顿了顿,“各位好好享受这场盛典,你们一定会收获良多。” 他的声音消失了。 安无咎头有些晕,他想,或许圣音和那个兔子是一个本体,他们都可能是那个邪神。 当他打开门之后,原以为会看到沈惕,没想到门外空空如也,安无咎一转头,竟发现沈惕靠坐在门边的墙壁上,似乎还在睡。 怎么会睡得这么熟? 他蹲下来,用食指戳了一下沈惕的脸颊。 没有动静。 “沈惕。” 他推了推。 没想到沈惕竟然真的向另一边倒去了。 安无咎的心像是猛地往下坠了一下,他伸出手过去摸他的心口。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沈惕一下子笑了出来,握住他的手腕,笑着倒在安无咎怀里。 “我骗你的!” 他的一双眼都笑成月牙,抱了抱安无咎,将他拉起来,见安无咎脸色都变了,沈惕这才觉得自己的玩笑有些过分了,“吓着你了?” 安无咎摇了摇头。 “没有?那你可真是一点也不关心我啊。”沈惕笑着说,“万一我真死了呢?你不会伤心吗?” “我当然会伤心。”安无咎垂下眼,“所以不要乱说话了。” 沈惕立刻说好,然后吻了吻安无咎的额头。 他们并肩往外面走去,安无咎一路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两声。还没走到神殿的大厅,他们就听见外面传来的歌舞声。 “水中城好像聚集了很多人。”安无咎轻声说。 这些天里,过去曾经温暖潮湿的水中城陷入连日的茫茫大雪之中,变得死气沉沉,今天的祭典点燃了这里原本的热情与狂欢。 由于晨祭推迟,众人也无法得知昨夜是谁死去,昨天剩下的八个今日依旧在场,他们互相看着彼此,心中猜疑四起,谁都不知道他身边的究竟是狼,还是死人。 圣音让他们下去与城民共同参加祭典,就算是不喜欢热闹,圣坛的任务还是得做。 外面的风雪比昨日更甚,但安无咎远远地看到那些城民们赤着脚在雪地里跳舞,狂热的舞蹈几乎要把那些厚厚的雪全部踩平,他们的脚冻得发青发紫,快要和那些石雕一个样。 “冷不冷啊。”吴悠抱着自己的手臂打了个抖。 “你冷吗?”南杉提出要把自己的斗篷取下来给他披上,可吴悠摆了摆手。 “我不用。”吴悠舒了口气,吹出的白雾在他眼前缭绕,“你自己穿。” 沈惕笑着揽住南杉的肩膀,企图带着他沆瀣一气,“哎呀,某些小朋友真是好没良心,是吧?” 南杉笑着说“没有没有”,而吴悠垮着脸转头问安无咎,满脸写着不高兴,“无咎哥,就非得是他吗?” 安无咎微微睁大了眼,“什么?” “就……”说起这个,吴悠往上扯了扯领子,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我的意思是你就非得喜欢他啊,他全身上下哪里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啊?” 安无咎挑了挑眉,又一次不小心答非所问,“这么明显吗?” 吴悠叹了口气,“你脑子里想的所有事,只有这一件我能看得出来。但我就是搞不懂,到底是为什么,就他?就他这么一个……” 沈惕扒拉开他抬起的手,“我怎么了?我哪儿不好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会有一个人愿意跟你这种苦大仇深的小孩儿拌嘴吗?” 吴悠:“不是你还觉得你和小孩子拌嘴很懂事吗?” 沈惕:“你承认你是小孩子了!” 吴悠:…… 我为什么还不改名叫无话可说。 南杉看向安无咎,发现他仿佛有着一道天然屏障,和吵吵闹闹的两个人隔开了,完全没受影响,现在正一边下着楼梯,一边认真思考。 “其实……”安无咎抬起头,“很多人会喜欢沈惕吧。” 吴悠听见这声音一下子转过头。 安无咎认真说:“长相上来说,光是我听到的,沈惕就已经被不知多少人夸过。” 他也很诚实,“我劈开他面具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他长得很对我胃口,还很特别。你不觉得他的眼睛很好看吗?” 吴悠:……够了。 他恨自己会说话。 安无咎又说:“就算不看外表,沈惕的性格也很有趣,聪明但是很会装傻,会骗人但是有时候又很坦率,虽然很丧但是认真起来也很有魅力,不是吗?” 南杉的嘴角都没办法掉下来了。 真正坦率的是你自己才对吧。 他倒觉得安无咎也是个很特别的人,且不说那种极端的两面性,光是平日里他算计和博弈的心思,和现在的坦率可爱,矛盾又无比统一,这都是南杉在别人身上看不到的。 这么一想,和沈惕还真是般配。 安无咎的直接让被夸奖的本尊都愣在原地,连路都忘了走。 还是经过并赶超他的周亦珏笑了一声,笑声飘进沈惕耳朵里,他才一下子回过神。 沈惕没想过他有这么多优点,安无咎眼中的优点。 “别的我也说不出来了。”安无咎笑了笑,“可能我就是喜欢特别的人吧。” 说完,他才发现沈惕没有跟上,不在身边,于是回过头。 沈惕刚好抬眼,在雪中看到他干净、纯澈的回眸。 但下一秒,安无咎挑了挑眉,故意使坏,“这么两句就把你骗得脸红了?” 沈惕立刻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安无咎笑了笑,走过来,朝他伸出手臂。 沈惕顺其自然地将他拥入怀中,“骗我的?” 安无咎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静静地贴靠着。 原以为就抱一下,毕竟他们已经落后于大部队,沈惕没想到安无咎似乎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而是安静地抱着他,侧脸贴着他的胸口。 “冷吗?”他摸了摸安无咎的脸颊。 “不冷。” 安无咎抱够了,从沈惕的怀里出来。 沈惕敏锐地察觉到他有什么不对劲,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就在他要说话的时候。一个白色物体以极快地速度朝他们飞来。 安无咎对于危险的敏锐度是经过训练的,所以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想拉开沈惕,但没有拉动。 一个雪球直接砸到了沈惕的侧颈,雪花顷刻间粉碎,落到他的衣袍中。 背后是吴悠难得孩子气的大笑,骂他是笨蛋。 安无咎看着他们两人又一次闹起来,心里还给沈惕找借口。 毕竟他也是才当人不久嘛,幼稚一点也是正常的。 他一步一步在雪地里踩着,跟随他们向前。 刚才他是故意抱了那么久,就是想听一听沈惕的心跳。 过去他们多少次相拥,亲密无间地接触,安无咎都不曾发觉过,直到今天沈惕对他开玩笑,他伸手去探,才发现他是没有心跳的。 他不知道那是当下的瞬间还是常态,所以刚刚又抱住他,仔细地听辨。 什么都没有听到。 沈惕有呼吸,有脉搏,有温热的体温,唯独没有心跳。 还没有穿过被冰封的湖泊进入城市,他们周围突然多出许多的城民。他们有的手持火把,有的提着油灯,也有许多人齐力抬着巨大的石雕与石柱,其他人围绕着石雕起舞。这里的鲜花都因极寒而枯萎,他们就用枯藤缠绕成花冠,戴在头上。 那些石雕各式各样,但都像是神殿里那尊的分.身,只有它的一部分。火把渐渐地烧成了蓝色,星星点点的蓝色如同点缀在白色天鹅绒上的一颗颗海蓝宝石,安无咎顺着那火光朝远处眺望,一眼便看到了塔楼顶端的玻璃房。 在白昼日光的照耀下,那里熠熠生辉,如同最珍贵的钻石。 那些城民们为了庆祝这盛大的祭典,搭建了无数顶红色的帐篷,每家每户奉上自己珍贵的食物。他们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朝前走去,吴悠被其中一只碗里的红色果冻状食物吸引了注意力,询问城民那是什么。 “这是削去外皮的仙人掌块,我亲爱的祭司大人,我们用胭脂虫酱汁对它进行腌制,所以有了如此美丽的红色。”年轻男子骄傲地对他说着。 “胭脂虫??”吴悠差点没忍住吐出来,面对对方的热情款待连连摆手,干笑着连忙溜去下一个帐篷里。 “欢迎欢迎,我亲爱的祭司们。” 这一定帐篷里坐着一名老妇人,她的脸上画着深蓝色的图腾,这图腾布满了整张脸,看起来有些诡异。 安无咎盯着她的脸,想到了沈惕的手。 “这是占卜?”南杉拿起其中一个石盅,里面放着两片削出奇异形状的动物骨头。 “是的没错,您的眼力真好。”老妇人咯咯地笑了起来,一张脸皱皱巴巴,她热心地招揽着,摆出四个石盅,“让我为你们占卜吧,这将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了。” 安无咎下意识想拒绝的,但对方已经行动起来,摇晃了那石盅。 沈惕好奇,想看看她要怎么占卜,于是双臂环胸盯着老妇人的动作。 她将石盅一一摇晃,然后又按顺序往里面添加了一些古怪的药剂,红的绿色,粘稠无比。老妇人直接用食指搅了搅,吓得吴悠还以为她要吃进去,只不过下一刻,老妇人便打了火石,将四个石盅都点燃。 待到石盅烧尽,她朝里面望了望,又抬起眼,对四人露出诡异的笑。 “好了。”老妇人推出其中一个,指了指南杉,“这是您的。” 石盅内壁的确出现了一些字样,但南杉看不懂。 老妇人直接对他解释:“这上面写着:抛弃,虔诚,珍视与信仰。” 南杉听了,心中微微一动,“这是过去还是预言?” “或许都有,或许都没有。”老妇人没有停留,直接推出一个新的。 “这是您的。”他指了指安无咎,“没错,是您。” 安无咎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老妇人眯着眼,仔细地瞧着,最后笑着看向安无咎,“您也是三个词语:孤注一掷,重蹈覆辙……” “最后一个,”她的表情变了变,“自我毁灭。” 第119章 完美无瑕 听到这三个词, 安无咎竟不觉得有多意外。 孤注一掷,重蹈覆辙,自我毁灭。 虽然有的还尚未发生, 但好像都是很符合他命运的形容。 吴悠冷淡地说了一句, “这都是假的, 不要相信。” 南杉也附和了一声,“嗯,不信则无嘛。” 同伴对此在意得多, 安无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做表达。 老妇人又看向吴悠,“这位祭司大人,您想看自己的占卜结果吗?” 吴悠冷着一张脸,并不想言语, 他看到了安无咎的占卜结果, 不愿接受, 因此也对自己的不抱有什么期待。 但老妇人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即便吴悠没有回应, 她依旧打开了正对着吴悠的那枚石盅,念出了里面的预言。 “拯救, 视若珍宝,时间。” 最后一个是[时间], 吴悠暂时领悟不到其中的含义,但前两个词令他感到不适。[拯救]恐怕代表着他降生于这个世界的意义, 只是作为一个心脏提供者拯救那个和他一模一样但却比他幸福百倍的人。 而被[视若珍宝]的, 也从来不是他。 安无咎看到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伸手轻轻摸了摸吴悠的头, 又滑下来揉了一把他的耳朵, 像个真正的哥哥一样。 “你刚刚告诉我什么来着?” 吴悠含糊地回答,“不要相信,都是假的。” 安无咎笑了笑,他并不在意,直到只剩下沈惕的石盅还未揭晓。 老妇人告诉他们,这些都是神谕,并非是她胡乱编造,如果不相信神的话,就会冒犯到,会带来厄运。 说着,她颤巍巍掀开最后一个石盅。 安无咎看得真切,和他们的不一样,这一盏石盅的内壁里什么都没有,毫无雕刻的痕迹,光滑如新。 “真是奇怪,太让人吃惊了。”老妇人连连称奇,抬头看向沈惕,“什么都没有。” 沈惕歪了歪头,“是吗?看来这个神也不怎么样嘛。” 老妇人又道,“不,这怎么可能呢?在这里只有新生儿与往生之人才会是一片空白,因为神认为不必要为这两种人占卜。” 吴悠被逗笑了,“某些人还真是巨婴啊。” 沈惕啧了一声,掐住了吴悠的后脖子。 他对老妇人的话没什么感觉,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人,就更不用提什么新生儿和死人了。 只有安无咎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他以为至少沈惕现在的这副身体是人类的,和他一样活生生的人类。 哪怕发现他没有心跳声,安无咎也抱着侥幸心理想着,或许从游戏里回到现实,就不一样了。 可听到她的话,强大的心理暗示令安无咎有些将信将疑,他不知道沈惕是不是真的存在,能存在多久。 安无咎产生了一种很偏执的念头,就算是死人,是死去的一具没有心跳的身体,哪怕没有呼吸没有体温甚至不能开口说话,安无咎都想要留在身边,他不能失去沈惕。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么可怕的念头,下一秒,安无咎意识到什么。 “走吧,去下一个。”沈惕很是随意,歪下头看向安无咎。 安无咎并不打算就这样离开,而是直视着占卜的老妇人。 “你为自己的命运占卜过吗?” 他深黑的瞳孔凝视着老妇人布满褶皱的眼,眼波宛如宁静深沉的湖水。 老妇人方才一直笑着,现在也一样,她对安无咎摇了摇头,“这是不好的,是违反神的旨意的,我亲爱的祭司大人。” 安无咎依旧这样盯着她,嘴角平直,语气很有礼貌,但说出来的话令人不自觉地感到被命令,“我来替你算一卦,好吗?” 同样地,他也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而是握住老妇人苍老干枯的手腕,闭上眼,安静地等了几秒钟。 吴悠看着他,不知道安无咎要做什么,但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片刻后,安无咎缓缓睁开眼,平静地开口:“无数的祭品。” 老妇人神色未变,枯萎的脸带着淡淡的笑意。 “傲慢地俯视。” 帐篷被寒风掀开一角,她的眼中映出瞬间的雪光,一闪即逝。 安无咎松开了手,凑到她的耳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出最后一个词。 吴悠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只是很敏锐地看到老妇人的表情有着一瞬间的微动。 安无咎笑了笑,直起弯下的身子,对她说了再见,和另外三人一起离开了帐篷。 风雪裹着冷冽的寒意,吴悠转过头,没问安无咎说了什么,而是“你相信那个老婆子的话吗?” 安无咎只对他说:“就算你觉得说得很对,也一个字都不要信,那只不过是她的心理暗示罢了。” 吴悠回过头,发现那个老妇人也颤巍巍地从斗篷里出来,望着他们。 她的眼神令吴悠感到阴森,便转回了头。 安无咎没有向他们提起他对老妇人的最后一个预言,但沈惕可以听到他的心声,所以很清楚。 所以在他们并肩朝前走时,沈惕告诉他,“我也觉得她是那个家伙。” 安无咎看向他,眼睛略微睁大了些。 “我听到了。”沈惕凑到安无咎耳边,将他听到的心声轻声复述了一遍,“铩羽而归。” 是的。 这是安无咎对那个邪神的挑衅。 他知道他无处不在,可能是任何擦肩而过的城民,可能是他们肩上沉重的石像,也可能是这里飘落不停的大雪。 如果他隐藏得够隐蔽,安无咎也无所谓被监视,反正他早已习惯了被监视。 只是他太傲慢,傲慢到藏不住那种好似在窥伺蝼蚁的心,急迫地跳出来昭示这些蝼蚁可怜的命运。 “无咎哥哥。” 他被一个稚嫩的声音唤回思绪,抬了抬眼,看到了远处朝他们走来的诺亚,和他身后的周亦珏。 诺亚的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双眼清澈如蓝天,洋娃娃一样。 吴悠怕她被周亦珏欺负,拉过她到自己这边,“我刚刚还找你了。” “出来的时候吗?”诺亚仰着脸笑,“我起来得很早,自己下来玩雪了。” 一些身穿宗教服饰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手中握着一叠深色的纸,那是由剥下来的无花果树皮制成的纸张,极为珍贵,上面有一些文字。 其中一人停在他们面前,将树皮纸一一分发。 安无咎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基本都是用来传教的,描述的也都是宗教相关的内容。 他抽出一张,发现和刚刚看过的不同,这一张树皮纸有大片的空白,只有一些他看不懂的古老文字。 像是在刻意地隐藏什么。 就如同圣坛让他们在这一天推后晨祭讨论,安无咎并不相信,只是想让他们来参加盛典狂欢。 远处传来整整齐齐的脚步声,如军队一般训练有素,安无咎朝声音的来源望去,看到了人群和归来的队伍,队伍的最前方的男人身穿一件由无数黑曜石镶嵌而成的战衣,头上配戴着彩色羽毛,手中握有石斧,看起来威风凛凛。 他身后的两个男人,一个披了张虎皮,另一个则披着一张花豹皮。 “这估计就是他们的首领了。”沈惕在一旁说。 安无咎点了点头,“看起来是刚打完仗回来。” 他们吹响了骨头做成的号角,许多帐篷里的人也连忙出来迎接。 吴悠转头看向南杉,“还真被你说中了。” 南杉有些不解,“说中了什么?” “这个地方的人好战啊。” 南杉有些意外,他与安无咎在石雕边聊这些的时候,吴悠好像正和沈惕嬉闹,“我还以为你没有听。” “我听了。”吴悠说,“我看起来没有认真听,但是你说的话我都记得。”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针剂,“喏,这个,你让我帮你拿,我一直都随身装着,不过你最近好像不犯病了。” 南杉有些意外,“谢谢。” “谢什么。”吴悠将针剂装回口袋里,“不发病就好,最好是直接痊愈。” “除了我养父,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 南杉突如起来的剖白令吴悠忽然间有些面红。 他不知该说什么,喉咙梗了一下,“就……帮你拿药而已。” 南杉对他笑了笑,像是认可地轻轻点头,“嗯。” 吴悠飞快地撇开脸,假装去看被人们迎接的首领和归来的战士们。 有的战士手里提着一些被捕猎的动物,例如火鸡和野猪,还有一些已经被剁碎的肉块,他们直接扔给了那些迎接他们的城民,像是赏赐。 城民们欢呼着争夺接过肉,满脸喜悦。 与此同时,另一头传来歌声,许多人的视线被吸引,再看过去的瞬间便化作极大的恭敬,直接跪了下来。 安无咎有些奇怪,于是也顺着歌声望了过去。 他看到了一座目前为止最为巨大的石像。 这座神明石雕是难得的人形,高大而强壮,外表俊美,头顶是太阳,手中握着武器,哪怕是最小的细节也被雕刻得栩栩如生。 举起他的城民们穿着单薄,脸被涂成红色和黄色,嘴里整齐划一地喊着什么,而路过的每一个城民都对着这石雕神像跪了下来,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雪地,念着祷告的话语,虔诚得仿佛面前已有天神降临。 他们依稀能听出城民们口中的只字片语,比如“您是完美无缺的,是唯一的神明。” 单单是这句话就令安无咎回忆起一些不那么美好的记忆。 他忽然想起,当初自己被困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24小时之中,大部分都是带着疼痛度过的漫长孤独,偶尔那些身穿防护服的人会进来,一尘不染地靠近他。 开始的时候他们总是带着挑剔的眼光,尤其是在他处于青少年的发育期,他们会一遍遍测量数据,还会产生分歧,有的认为他过于高,有的认为他还需要再长高,他们会在他面前讨论是否进行手术,划开皮肤,将他的胫骨取出来,塞进去一个金属造的义体,以达到他们想要的身高。 他们最不满意的是他侧颈蔓延到胸口的纹身,对,他们一开始认为那是纹身,所以试图用激光去除,发现根本起不到作用,于是他们割掉那些皮肤,换上更光滑更无暇的,但就在移植成功的第二天,那些芍药的花纹又一次长了出来。 这片开得鲜活的噩梦就这么萦绕在这些完美主义者的心头,所以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改,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移植。 可惜都没有成功,没办法,他们只能放弃了。 顽固的花朵就像是安无咎顽强的生命力,被碾碎多少次,都能恢复得美丽如初。 到后来,他们渐渐地越来越满意,尤其是满意他生来就很无暇的脸,他大脑的开发程度,他身体的反应力、耐痛力、灵活度。 他的精神。 安无咎这才想起他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失败的实验体,明明移植义肢不算什么,强化人类的体能也早已不算稀奇,就算粉碎每一根骨头再重建,总不会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成功几率。 这庞大失败数据的背后,都只是因为这场革新计划实验体系里的一部分——心灵改造。 他们认为过去的人类,包括他们自己,都是不完美的。每一个人都存在善与恶的自我争斗,熠熠生辉的美好人性中存在着黑色的瑕疵。 真正的革新怎么可以只停留在肉.体? 一种极端的、乌托邦式的期待让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造神者。 一次又一次的神经实验,切割与生成,训练与对抗,没有几个活体被试能承受住人工的改造,剔除大脑中形成恶意的所谓根源,保留真善美的残缺体。 更没有几个人能承受用无止尽的电击实验,用一次一次的神经痛去惩罚和抑制所有残存的恶。 [你是完美无缺的。] 他们看待他的眼神都是一种信徒式的狂热和病态,和眼前这些臣服于信仰的城民,又有什么分别。 安无咎记忆犹新。 [You are a sat.] 是道德最高尚的人造神祗。 原来这就是他和别人不同的原因。 花了这么久,他才从极端分裂的善与恶中找回自己,修复着道天堑,成为正常一点的人,可原来他们想要的就是极端的善,想要完美无瑕的实验结果。 令人作呕的记忆浮现得愈来愈多,他原以为自己遗失的记忆是澄澈的泉水,可真的想起,才发现它们只是冒着油污的、肮脏浑浊的污水,冒充清泉,汩汩而出,而安无咎无能为力,只能接受。 沈惕都听得到。 曾经的他也都见证。 他转过脸,看见安无咎的瞳孔中映满皑皑白雪,也听到他开口,声音被寒风吹散,“沈惕,我想起来了。” “安无咎……” 他轻声念完自己的姓名,惨淡地笑了一下,笑容短暂得像是炎炎烈日下消融的冰雪。 “好名字。” 第120章 荣花之冠 人非圣贤, 孰能无过。 这一句至理名言似乎阻碍了一部分人类向未来前行的美好愿景。这些革新派已经无法将道德质素完全托付给教育,教育也是不平等的。 要是能人为干预,让人可以最大限度地变得善良, 从神经的程度, 从基因的程度,消除这个世界上犯罪与互相伤害的成因, 这样这个糟透了的世界,这个即将面临巨大考验的世界,才能美好地重生。 为此他们可以也必须要牺牲一部分的人, 他们是技术研究的基石, 是先于全人类迈出脚步的先驱者。 那些极端到近乎变态的实验, 除了过去反人类的侵略者与殖民者,没有谁这样大范围地实施。 安无咎和那些在战争中被注射细菌与病毒、被活生生冻僵四肢再浇上滚烫的水、被活着解剖或被迫接受肢体互换手术的人们①,又有多大的区别。 十岁到二十岁,他一半的人生在看不到尽头的痛苦与监视中度过,在他们的心灵净化实验下, 他的大脑也被摧毁,人性中的恶在一次次的惩罚中蜷缩。 压抑,压抑, 压抑。 他不可以有任何坏的念头。 这就是他们渴求的新人类, 只要他能存活下来, 能举世瞩目, 这项技术就可以被推广。 他们不需要新建一个乌托邦,只要消除人间的恶,乌托邦就会回归这片星球。 大雪中, 沈惕抱住安无咎。他很想将他藏进自己的斗篷里, 让安无咎可以隔绝一切痛苦的事。 他不想让安无咎再记起任何过去的经历, 尽管他知道这无法阻挡。 “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以后都不叫你无咎了。” 安无咎的额头抵在沈惕的肩头,轻声笑了笑,“我都习惯了,这么叫我也不会不舒服的。” 沈惕像是忽略了他的话,自顾自地挑选着昵称,“亲爱的……宝贝……” “打住。”安无咎抬起头,用一种拿他没办法的表情直视沈惕,“这些都不好,我受不了。” 沈惕一下子笑了出来,红色的耳坠晃晃悠悠,发出和雪地很般配的清脆声响。 “那叫安安好不好?”他抓起安无咎的手,晃了晃。 安无咎愣了一下。 “安安。”沈惕又叫了他一声,“你的爸爸和妈妈应该也是这么叫你的。” 安无咎的心底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撇过眼,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岔开了话题,“他们都走那么远了,我们快过去吧。” “那我可就当你默认了。”沈惕懒洋洋走在后头,手拽着他的手。 寒风软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安无咎向着盛大人群走去,试图放空自己。 在他想起那些事之后,一种疯狂的念头从他心里破土而出,暗流涌动,他想反抗,想杀了那些把他当做工具的人,杀了那个将他的命运推向深渊的始作俑者。 但安无咎很清楚,他做不到。 这些黑暗面都是压抑过后的反弹,他知道圣坛想要他疯狂,想要他杀戮下的极端情绪作为养料。 想到这些,安无咎就平复下来。 他不可能永远被利用。 吴悠看到前面的人们还在分发着那树皮纸,这东西怎么看都应该很珍贵,于是他特意问了问分发的人。 “这些都是谁写的?” 分发的人态度还算恭敬,但语气很严厉,“祭司大人,虽然您身份高贵,但在神的旨意面前,您各位与所有城民是平等的。这是大祭司请城中最年长的长者亲笔书写的,为的就是将神的教诲传播到每一个子民的心中。” 吴悠觉得不太对,如果只是普通的游戏道具,没理由会存在一些特意的空白,好像是在提醒他们,这里有空缺的线索似的。 他正要开口问新的问题,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赶上他们的安无咎。 “那这位长者现在住在哪儿?” 那人指了指城中,“西面红顶红墙的房子就是他的住所了。” 安无咎道了谢,目送那人远去。远处有一些人用木车推着巨大的酒桶,往来的人们手中无一不握着石杯,浅褐色的酒液在雪光下倾倒下来,流淌进杯中。 “这酒看着就很难喝。”吴悠隔空评价道。 沈惕毫不客气问:“你喝过酒吗小屁孩。” 吴悠没转头,对身后的他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南杉观察着那些人喝下酒液之后的神情,每个人仿佛都幸福而充实,脸上洋溢着红光。 但他总觉得很奇怪,侧了侧头,发现安无咎也皱着眉。 “你也觉得有问题?” 安无咎点头,“从第一天的时候就有城民提醒我们有关祭典的事,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也是祭典的当天。他们提前那么早告诉我们,我以为会是有需要我们来完成的任务,比如收集和举办祭典,但到目前为止,我们都只充当了参与其中的旁观者。” 沈惕插了一句,“当时雅西亚的丈夫特别提了一句首领会带回来食物,今天确实也带回来了,但看样子不是很多,这里也不是闹饥荒的程度,特意提这么一句,说没问题都不大可能。看来圣坛是想给我们出道身临其境的题,就看我们能不能领会了。” 这也是安无咎心中所想,才说起雅西亚,他就正好看到了雅西亚,她的脸上围着米白色的头巾,站在丈夫前喝酒,也是同一时间,她回头,瞧见了安无咎与沈惕。 不出所料,雅西亚热情地来见他们,手中端着酒杯,并且邀请他们一起喝,但安无咎婉拒了。 “祭司大人,上次的黑曜石刀怎么样?”她恭敬地问道,“还称手吗?” 想到那把刀,安无咎的眼前就是黄昏祭祀的血腥画面。 “称手是称手。”沈惕回答着,眼睛盯着雅西亚的脸,“只是好久不主持献祭,用起来都不习惯了,人类的胸腔还真是难打开啊。” 他用一副轻松的语气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但雅西亚并不觉得可怕,反倒觉得沈惕是谦虚了,“怎么会?祭司大人对人体都是最熟练的了,您献祭过那么多的心脏,真是太谦逊了。” 吴悠感到一阵反胃,“为什么是心脏?” 雅西亚先是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了看他,但还是恭敬地回答,将这个疑问视作一种考验,“因为我们每一个人的心脏都是神赐予的,是灵魂的居所,也是太阳光与热的分.身,没有神就没有我们跳动的心,是神赋予了我们生命。能够作为祭品将自己的心脏献给神明,是最至高无上的荣誉!” 这些显然都是宗教带给她的认知,但光是看她的表情,微微低头的姿态,就知道雅西亚和其他所有城民一样,都虔诚无比。 “你说得很对。”沈惕笑着点头。雅西亚这才抬起头,露出心安的神情。 城民们喝了酒,情绪越发高涨,围着大大小小的石像跳着怪异的舞蹈。 安无咎看到走在前面的诺亚和周亦珏也被热情的城民们拉去篝火和石像边,他想上前阻止,但一群另外的城民也朝他们跑来,试图带着他们一起去狂欢。 他们想拒绝,没想到两个强壮的年轻男子直接将吴悠抬了起来。 “放开我!” 南杉差点直接动手,被沈惕阻止了,“他们不会怎么样的,跟去就行了。” 果然,到篝火前他们便放下了吴悠,拉着他一起跳舞。 “抱歉,”南杉低声说,“我太冲动了。” “这有什么。”沈惕假意和他们一起跳舞,眼睛注意着安无咎,对南杉说,“要是刚刚他们动的是安无咎,他们现在可能就不能在这儿跳舞了。” 南杉望着沈惕的侧影,忽然想起他也是很可怕的人,只是平时伪装得和他一样不靠谱罢了。 首领站上了神殿前的台阶,他望着台下的泱泱城民,高举起手中的石斧,口中大喊着某种古老的语言。 由于圣坛的原因,他们这些玩家可以直接听懂。 “举起你们的酒杯!” “花之冠已结束,死去的所有战士无上光荣,他们的灵魂已与太阳神同在!” 城民们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齐声喊着,“灵魂与太阳神同在!” 首领抬起头望向天空,“太阳神,请赐予我们光与热,驱散血月之灾,让冰雪消融,大地回春,我们将献上花之冠的战利品,献上我们自己!” 安无咎静静地站在 花之冠? 听起来很美好,但似乎指代的是某种战争。 “雨神,恳请您停止惩罚,”首领将一杯酒洒向雪地,“这一次的祭典我们将献上比上次多出数倍的祭品,请您原谅水中城的子民,让冰雪停止落下!” 首领虔诚地祷告着,安无咎原本感觉有什么快要揭晓,没想到身后忽然出现一些侍卫,抓住了他们几人的手臂。 “祭司们,请你们前去神塔祈福,并给出今晚的献祭人选!” 这么突然? 首领话音刚落,那些侍卫便将剩下的八名祭司统统带走,与其说是请,倒不如说是逼迫。 所谓神塔也就是大祭司所在的那座石塔,数十名侍卫们将他们带往此处,关上了大门。 石门轰然合上,八人面面相觑。 “怎么突然让我们来这里?”梅根有些疑惑,“难不成今天在这里讨论吗?” “先上楼吧。”周亦珏提出建议,自己率先走了上去,其他几人也跟着他上去,在攀登旋转楼梯时,安无咎留心了一下窗外,他原本是想看看侍卫还在不在,没想到正好看到了分发树皮纸那人口中“长者”的房子,就是红屋顶,红墙壁,离这座塔没有多少距离。 他们还能听到外面的狂欢声,载歌载舞,而众人只能进入第二层的圆形房间内,等待圣音的出现。 “各位,中午好。” 圣音如期而至。 地上也应声出现了相应的数字,从1到12,围绕成圈。 “请各位玩家站到相应的数字后,准备开始晨祭发言。” 安无咎沉默地走向数字1,他的脑中有了一些想法,关于这座被宗教信仰侵蚀的城市,也关于他们的祭典。 他想到了神殿天花板上的图画,想到远方传来的“惨叫”声,想到雅西亚和她丈夫的话,总是外出的首领,想到了那个突然在雪中出现的女人,还有首领口中的花之冠。 这个副本里的种种诡异之处在这个时候一起浮上心头,安无咎的思绪逐渐明晰。 梅根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要把我们搞到这里?”她皱了皱眉,“之前不都是在神殿?” 圣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安无咎想,或许他猜到了答案。 不让他们进入神殿,恐怕是因为那座金字塔形的神庙此刻另有作用。 比如献祭。 “在开始发言之前,为各位宣布昨晚的死亡情况。” 圣音顿了顿。 安无咎在这个空档看向周亦珏,他看起来很平静,甚至是笑着的,一双狡黠的狐狸眼眯起。 “昨夜死亡的玩家是4号玩家周亦珏,没有遗言。” 圣音结束的瞬间,周亦珏便应声倒地,血从他的口鼻与胸口蔓延出来,渐渐地染红了一整片地板。 “现在,中祭司指定发言顺序,从死者的左边或右边开始。” 安无咎指了指右边。 第一个发言的是梅根,她已经是场上的明狼,知道众人这一次会将将她推出去,所以今天的她反而比以往淡定许多。 “周亦珏死了,我不是很意外,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跳出来为我们摆正视角的守墓人,女巫已经不在了,他肯定必死无疑。” “我觉得现在好人已经有点难赢了,”她看了看其他人,“嗯……只有猎人了,猎人还是不要轻易跳出来吧,狼人应该还有两个,如果猎人出来游戏就结束了。” 她没说太多,但言语间有意无意地瞥向沈惕。 “过。 ” 发言权轮到了南杉。 “今天的献祭对象一定是梅根。”他淡淡道,“梅根是预言家第一晚就验出来的狼,所以投她一定是没问题的。猎人确实是不能出来了,而且局势已经很明确,其实不需要神再跳出来,只会给狼人递刀,今天我会投梅根,过。” 他说得很简短,但也很明确。 安无咎看向沈惕。 沈惕还是老样子,懒懒散散,插科打诨,没有直接开口,而是笑了一下,对着梅根笑了一下。 “不是,被查杀的狼还有什么好说的,都到这一步了还在硬聊。”他那双摄人心魄的绿眼睛含着笑意,望向梅根,“没有必要,今天只能投你。” 说完,他悠闲地靠向身后的墙壁,一副在认真思考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嗯……我想想啊。” “哎不对,”沈惕抬起头,“其实投谁都行啊。” “要不投我?”他指着自己,看向众人的眼睛亮亮的。 大家一下子被他弄懵了。 “投我吧。” 沈惕笑着举起两只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不装了,我摊牌,我就是石像鬼。” 吴悠的眼睛都睁大了。 什么? 南杉倒不算意外,因为从沈惕第一天的发言,他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说着,歪了歪头,“其实还是投梅根好,她走了我今晚就能杀人了,好不容易拿了张反派的牌,前几晚都不能杀人,真是扫兴啊。” 沈惕皱了皱眉,完全不把场上的一众好人放在眼里,公然和另一头明狼讨论,“反正我验出来了,最后一神是11号,昨天他说的话我听着就不像个民,果然被我摸到了。” “第一轮我就开始递话,递到昨天,你能听出来也挺不错,我还怕你们晚上把我杀了,那我拿这张石像鬼就太亏了。投我,你晚上杀了11号,游戏结束,或者你自爆直接进入夜晚,我去杀他。” 沈惕笑着看向梅根。 “都随你,怎么样?” 第121章 神的化身 两头狼在场上摊开了聊战术, 而好人却囿于规则,无法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决定孰生孰死。 沈惕说完, 干脆和梅根报了自己从第一晚的验人,“我第一晚验的是松浦, 我是石像鬼第一晚一定是奔着找队友去验的, 所以你们抽牌的时候我都观察了一下, 松浦表情就很凝重, 不是预言家这种只能求爷爷告奶奶的孙子牌就是狼, 我晚上一摸,还真被我找到队友了。 这小子还自刀骗药, 也是挺厉害的,这种真会死人的游戏里敢自刀,也不是一般人了。所以我昨天起身盘了双边之后还踩了一下他,想做高他身份来着, 但是有守墓人, 怎么着他第二天都得走。” 他笑了笑, “第二天我听发言, 就去验了这个11号,他听着其实不像猎人, 反而挺像狼的,我是奔着守墓人去验的, 我吧,总担心这个周亦珏不是个守墓人,就是第六感, 所以我去验了11号, 他给我感觉就很像那个钻狼队的守墓人, 生怕被杀了。你说巧不巧,居然是个猎人,不过也很合理,猎人看到守墓人也跳了,只剩下自己一个,可不是得藏藏嘛。” 说完,沈惕看向梅根,“这个11号一会儿估计也得起身给你跳个石像鬼,告诉你别杀他,我可跟你讲明白了,场上你是明摆着的一头狼,我现在也跳出来了,猎人被我验出来了,局势很明朗了,所以我开始的时候说投你,后来想想其实投我也行,这场咱们是赢定的局,用不着再瞎掰扯了,我是不能自爆,要是能的话我早就爆了。” 沈惕扭过头,继续道,“我现在就是比较担心这次副本的第二个任务,可能是跟外面的祭典有关,说是要解放那些城民,不过既然咱们能赢下第一个目标,应该就能幸存了。就投我吧,你别爆了,这时候爆掉也没啥大意义。” 他语气随意,对梅根说:“预言家死了,女巫死了,守墓人……如果周亦珏不是那个守墓人,我想想啊……” 沈惕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会儿,“那就只能是一号了。”沈惕说着,看向安无咎,“我没验1号,我听着1号不太像神官,但是他有可能是躲着的守墓人。” “算了,”沈惕对梅根说,“我感觉不是,周亦珏那轮起身报了安德鲁是好人的信息,把整个局势带正了,他是民我感觉做不太到,他穿守墓人衣服肯定也怕守墓人打他是狼啊,因为只有狼和守墓人明确地谁知道白天死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周亦珏应该就是那个守墓人。” “不说了,别又被带跑了,那个11号就是猎人,出我你晚上杀11,过。” 沈惕结束了发言。 显而易见的,他亮出自己的底牌,从第一轮发言的那种怪异感都得到了解释。 轮到了吴悠。 安无咎望着吴悠,感觉他此刻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一时间说不出什么。 过了十几秒,他才开口,低沉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连看也不看沈惕,“那好人现在劣势很大啊,杀了猎人就没了。我过了。” 发言权来到了九号诺亚的身上。 她一脸天真地侧过脸看了看沈惕,又看了看杨策。 “如果守墓人不是周亦珏哥哥,好人是不是还没输?”她想了想,“因为守墓人也不能自证,如果他真的不是,那守墓人和猎人在场,今天咱们献祭一只狼,晚上死一神,起来之后还有一神一狼,而且是明狼,直接就可以献祭。” “但如果守墓人就是他的话……”诺亚轻轻叹了口气,“那可能就输了。” “我也说不了太多了。”诺亚看了看杨策,“我先过了吧。” 轮到场上的新焦点,十一号杨策。 被沈惕点出身份的他脸上多少有些不悦,但还算镇定,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我不是猎人。”他沉声道,“我只是一个平民,其实你们推了我,或者狼人今晚杀了我,我都开不了枪。这个7号是不是石像鬼其实不用去考虑,既然他这么想死,那就让他死在白天好了,死在大家面前。” 杨策反过来对梅根说:“你觉得我发言像猎人吗?如果我真的是猎人,这一轮我肯定会让自己出局带走你,我觉得还有守墓人,我认为周亦珏不是守墓人。过了。” 轮到中祭司发言。 安无咎顿了顿,眉头渐渐蹙起,“其实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守墓人还在场,别人不知道,但我看得见我自己的底牌,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民牌,我想如果真预言家听出来我有身份,也不敢把神杖交给我。” “如果守墓人还在场,还有一个猎人,其实还够,沈惕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无非就是赌守墓人不在场了。” 安无咎皱了皱眉,“沈惕一贯就是个不太把性命放在心上的人,所以他这一次的做法其实很符合他的性格。” “只是我挺难过的,”安无咎垂了垂眼,“我其实一直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能和他在一个阵营,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他说着,望向了沈惕,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有着复杂的情绪。 “但是私情归私情。”安无咎眼神冰冷,嘴角无情地扯了扯,“他想死,但我要赢。” 这句话让在场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两人的关系无人不知,根本不是个秘密。 但在圣坛里,哪里有什么真情。 安无咎顿了顿,“猎人如果真的在今晚死了,希望明天开枪带走最后一头狼。如果守墓人还在场,那这一轮我们还能赌赢。” “其实沈惕,”安无咎看向他,“我和你一样,都是赌徒,只不过你喜欢赌心态,我喜欢赌人性。但是看在我们上过床、你取悦过我的份上,我要给你一个忠告。” 沈惕露出一个迷人的笑,挑了挑眉,以示接受。 “人往往不是输给对手,而是输给自己的傲慢,输给即将赢得一切的心。” “我过了。”安无咎笑了笑,“我这一票会投给7号。” 梅根看着他归票,自己想了想,低头看着幸存玩家的投影,还是点击了沈惕。 “投票结束。” 圣音公布结果。 “11号玩家投给自己,其余所有玩家投给七号玩家,七号玩家沈惕出局,请发表遗言。” 沈惕直接笑了出来,笑得蹲下,后来干脆靠着墙坐下,“先给我自己摆好姿势,别一会儿直接晕地上,到时候肯定没人替我收尸。” 他说这话的时候直接盯着安无咎,还叹了口气,“我是骗了你,我就是骗了你,不过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要生气嘛。而且你死不了,最多当个NPC,说不定我们还能分到同一个游戏里,圣坛也没规定玩家和NPC不能搞到一起去啊。” 他调戏够了,对着梅根指着杨策,“我要被这个11号笑死了,他还这么做作地投了自己,你一边说自己不是猎人,那你怎么这么怕被杀啊?但凡你是个民,我说你是猎人让她杀你,你就应该欣然接受啊。哎呀大叔,别这么苦大仇深的,愿赌服输可是玩游戏的基本操守。” “我不多说了,”他靠在墙壁上,对梅根交代,“你也辛苦了,藏都藏不住,今晚杀了猎人就解脱了。” 最后,沈惕看向安无咎,勾着嘴角对他歪了歪头。 “再见,安安。” “遗言发表完毕。” 圣音出现的瞬间,沈惕便闭上了眼,头微微一侧,靠着墙壁昏迷了。 “请其他玩家准备,黄昏时分将玩家于山顶献祭。” 众人的眼前出现了一则投影,上面是一些图画,画中同样是七个人,围成一个圆圈,七人中心的地面上画着一些符号和文字,还有线条,这些线条组成了类似七芒星的形状。 “现在各位请留在这里,依照提示内容为大祭司祈福。请各位务必保证大祭司的安全,他的生死将影响你们每一个人是否幸存,祭典目前正在顺利进行,结束传教仪式后,石棺将会出现,各位可离开此处完成今日的黄昏献祭。盛典结束之后,一切也就尘埃落定。” 圣音交代完这一切,便就此消失,不再出现。 气氛有些尴尬,毕竟剩余的人中就有一个明晃晃的狼人,谁也没办法与之和平共处,哪怕是那头狼。 “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不舒服。”最终还是梅根开了口,“但是现在这个也是圣坛的任务,恐怕是跟最开始说的第二个目标有关,你们现在也杀不了我,还不如一起把任务做了。” 她说的也并无道理,南杉也开口道:“是啊,先看看具体是怎么祈福吧。” 他开了口,吴悠也妥协了,他看了看投影,“好像是需要红石粉划线,然后用血写字。” “红石粉是这个吗?”诺亚看到角落一个置物架的底层放着的布袋子,透出些红色,她走过去打开来,里面装着的果然是暗红色的粉末。 吴悠跟过去将那包红石粉拿过来,对照着打算试试。 “还要火鸡心脏和干燥的玉米叶。” “这些好像也有,需要的东西都是现成的。” 众人都在准备着祈福,只有安无咎一个人镇定地站在原地,他的眼睛始终望向那结冰的玻璃窗。 南杉注意到他,“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安无咎仍旧望着外面,尽管他能看到的只是城中的一座座矮房。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南杉仔细地听了听,但他的听觉实在不如安无咎敏感,只摇了摇头,“什么声音?” “锁链摩擦的声音。”安无咎轻声开口。 他说完,转过脸,看了看南杉身后的投影,最后将视线收回。 “我要离开这里。”他对南杉说。 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但被吴悠听到了,他走过来抓住安无咎的手臂,“你不能走,刚刚圣音都说了,我们必须留在这里等献祭开始。” 安无咎却低声告诉他,“他并没有说走了就一定会死。” “什、什么意思?”吴悠不明白。 梅根也听到了,她的手在拿玉米叶时被叶子锋利的边缘划破,正打算在地上画出那些符号,听到他的话,便也回过头,“你不能走啊,七个人一个都不能少,否则祈福就失败了。” “没说一定要活着的。”安无咎指了指沈惕,“你们把他摆到其中一个位置替代我就可以了。” “天很快就黑了,我没时间跟你们解释。”说完,他转头就打算离开,并且告诉南杉和吴悠,“你们不用和我一起。” 安无咎打开二楼房间的门,不顾身后其他玩家的阻拦,沿着旋转楼梯向下,独自离开了塔楼。 推开门,风雪夹杂着狂欢的声音迎面而来,锁链摩擦的声音反倒显得微不足道。 安无咎加快脚步,来到了传教者口中描述的“红屋顶红房子”。那栋房子的门口有许多倒着的树干,全都覆上白雪。 红房子的门紧闭着,安无咎伸手去推,一下子便推开了。 房子之中,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摊开的树皮纸,每一张都已经写好了内容,多得触目惊心。 这些纸,纸中的内容,正如这场覆盖了整座水中城的大雪,蔓延至今,无一处幸免。 安无咎拿起其中一张,上面空白的部分渐渐地显现出图形,里面绘制的内容与他们在黄昏献祭的过程一模一样! 祭司们挖出了被献祭者的心脏,老鹰将其叼走吞噬。 他将手中的树皮纸揉作一团,将整个房子都看了个遍,发现传说中的长者并不在。 最后,安无咎回到一开始的地方,视线落到石桌上燃烧着的油灯。 而在塔楼里的吴悠怎么都不放心,他想去找安无咎,但却被南杉阻止了。 “既然无咎说过不需要,那我们先在这里呆着,现在加上沈惕勉强还能算是七个人,你一走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吴悠无奈,只能留在原地,可他怎么都不放心,时不时望向窗外,直到他忽然看到了火光。 “那是什么……” 采集树皮来上交给长者的城民来到红房子,看到的却是滔天大火。 “着火了!” 他看到了安无咎离开的背影,也连忙跑开,跑向侍卫和其他城民聚集的祭典上。 “有一个祭司,他疯了!他烧掉了所有教文!” 祭典上的侍卫也看到火光,立刻追捕安无咎。 而安无咎此时戴上了斗篷的帽子,已然混入所有参与祭典的城民之中。 他抬起头,看着通往神殿的那高高在上的台阶,这里发生的一切如他所想,血流成河,人间惨剧。 安无咎早就怀疑这个地方,怀疑这个城市的信仰。就算是因为祭司之中出现叛徒,需要被处死,但献祭的手法也过于残忍。 雅西亚丈夫口中“首领会带回食物”,雪中带着镣铐的女人的求助,重生之神自我牺牲的传说,那些狂热的城民,好战的民族,桩桩件件都将线索指向同一个事实。 水中城的信仰就是以活人祭祀,每一次的盛典都是他们大范围祭祀的时候,而他们口中的食物,不是带回来的火鸡和野猪,那根本就不够分,真正的“食物”就是这些身为同类的祭品。 圣音所谓的祈福仪式全部都是错误引导,是想将他们全部困在原地。之所以不让他们参与接下来的祭典内容,也是不想让他们都看到这些活人祭祀的仪式。 圣音特意指出祭典顺利结束后会开始传教仪式,也是之前点明这次祭典的内容,对玩家的傲慢一如既往。 最让安无咎确信的就是他最后一句——祭典结束之后,一切将尘埃落定。 看来祭典结束,所有的活人祭品死去,这场游戏的第二个目标实现的途径就会全部被堵死。 而第二个目标说过的,将水中城的所有城民解放出来,还以自由与和平,究其根本,就是毁掉这个已经根深蒂固的宗教信仰。 他看着那些人脸上幸福而狂热的表情,他们对信仰的崇敬与崇拜。 毁掉恐怕是不可能的,大火也只能烧去记录的文字。 不如取而代之。 死去的那些人,他们被陈列在覆盖白雪的石阶上,如同一件件展览品。而那个执行这一切的首领,此刻正接受着众人的爱戴,张开了沾满鲜血的双臂,一步一步从台阶上下来,来到城民之间。 城民们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理,让首领能深入他们之中,传递神的旨意。 “花之冠战役已经胜利!太阳神保佑我们!停止这场大雪!” 安无咎微微低下头,他看到许多城民的手中都拿着石刀,口中呼喊着首领的名字。 “所有的祭品,他们的灵魂将与太阳神和雨神同在,而肉.体将奉献给我们,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就在此时,安无咎扭下身旁一人的手,夺走了他的石刀。 首领高亢激昂地宣布着,手中高举那把杀死了无数人的石斧,“太阳明天一定会升起,大地将重回……” 众人也跟着高喊,可下一幕却让他们全部呆愣在原地。 血飚溅而出,落在了他们的脸上,模糊了双眼。 在血影之中,首领捂住自己的喉咙,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而将其割喉的安无咎脱下了斗篷帽子,露出那张美丽苍白的面孔。 城民们震惊无比,有人呆滞,有人惊声尖叫。 安无咎冷着面孔,镇定得疯狂,“一个人类首领而已。” 他解下斗篷,卷起长袍的袖口,将自己光洁而雪白的手臂露出来,又拾起地上的石斧,转了转身,对四周围聚拢的城民说,“看好了。” 下一秒,他右手握住石斧,狠狠砍向自己的左臂,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众人惊呆了,吓得后退了一步,有的甚至跌坐在地上。 而安无咎只是勾了勾嘴角,为他们展示自己的伤口。他举起手臂,让雪光与白日照耀着绽开皮肉之下银色的骨骼。 “看到了吗?我的肉身和骨骼都是不可摧毁的。” 血一滴一滴,落在皑皑白雪上。 安无咎扔下石斧,笑了笑,“我就是太阳神的化身。” 第122章 伤痕累累 在安无咎离开塔楼, 前往红房子的短暂时间里,他考虑过无数种将这种吃人的信仰彻底拔出的可能性。 但没有一种是他认为能真正实现的。 那些信仰已经根深蒂固,在他们的脑中甚至是高于自己生命的存在, 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消磨信仰的影响力,安无咎很清楚, 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借用。 成功的概率并不大, 很可能会被反制,但他这一身钢筋铁骨至少可以试试。 血在他雪白的长袍宽袖上洇开,沿着手背滴落在雪地之上, 晕出大片的红。 城民们的眼中有惊恐, 有怀疑,更有多眼前此情此景的不可置信。 安无咎站在原地, 听到了身后传来盔甲的声音。一阵风驶过,他灵敏地侧头一避,锋利的石矛堪堪从他颈边戳过, 只差一点, 他的脖子都会被捅穿。 但安无咎是从小被训练过的人,速度和力量都远超常人。他闪避过后伸手将石矛前端握住, 侧身飞踹,将那个试图偷袭他的强壮战士一脚踹开。 转了转手腕,安无咎转身, 手握灰白色的石矛在半空中旋转一圈,插在雪地上。 他的身后是一整个军队, 方才身披虎皮与豹皮的那些强壮有力的战士, 少说也有二三十人, 他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仿佛在盯着一只孱弱的猎物。 但安无咎非但不是猎物,相反,他是伪装得最好的猎手。 他们的反抗,安无咎并不意外,杀了首领意味着摧毁了这里上流阶层的核心,动摇了贵族的根基,他们是不会放任一个空口称神的家伙毁掉贵族地位的。 “我知道你们不信任我。”安无咎美丽的脸孔冷酷无比,他掂了掂手中的长矛,将其指向那些战士,“一起?” 起初还有战士感到疑惑和不敢相信,但第一位勇士已经出现,他左右两手都握着巨型石斧,身材魁梧,朝安无咎扑来,手中的石斧照着他的肩膀狠狠砍来! 安无咎身穿白袍,闪避时身形如灵蝶,轻巧灵活,夺命的石斧笨重如山,挥舞多少次都无法伤他分毫。 如此寒冷的雪地,对方因挥舞石斧一额头的汗,安无咎懒得和他周旋,把长矛当做长棍,快速击打对方胸腹膝盖,三两下下去,对方轰的一声跪倒在地。 其他人见此情形,心中只觉得他们花之冠战士的荣耀受损,于是一起愤然冲上来,安无咎非但没躲,更是直接提着石矛杀入重围。 躲远的城民们看不真切,只能在厮杀的盔甲中隐约望见石矛灰色的残影与雪白的少年,最最寻常的石矛在他手中有如灵器,前刺上挑,回收旋转,在纷纷大雪与白日之光下熠熠生辉。 战士们一个个倒下,所剩无几,最后一个试图起身偷袭,但也只是割断了安无咎束发的绳子。他一个回身,长矛锋利的尖端抵住对方咽喉。 所有的战士都被他打倒,但没有一个是致命伤。 安无咎站立于风雪之中,寒风将他的长发吹散,和图中,和石雕中那完美的神明别无二致。 这就是他们肖想的战神、太阳神、救世之主。 安无咎还未开口,只听见不远处的一个城民突然跪倒在地,匍匐于冰冷刺骨的雪地上,口中大喊着:“战神大人,您真的是太阳神的化身。” 原来太阳神就是战神。 那人身边的一位老妇人也跪了下来,她的神情很是激动,浑浊的双眼像是已经含了热泪。 “是的,传说中太阳神和雨神会选中一名幸运之人,附身在他的身上,为我们传达神谕,看来这是真的,是真实存在的。” “是啊,除了战神还会有谁能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安无咎并不熟悉这里的传说,他们每一个人都遇到过不同的NPC,不同的NPC会给出不同的提示,想来圣坛应该是给过类似的线索,好暗示他们去取代信仰,只是被自己误打误撞碰上了。 他转过脸,与眼前偷袭的最后那名战士对视一眼,对方立刻放下武器,单膝跪地,俯首称臣。 “战神大人。” 就这样,雪地里大大小小所有城民都纷纷跪下,白纷纷的旷野之中,只有安无咎一人站立于此。 他收回了手中的石矛,冷漠地望向众人,“这段时间的血月和暴雪是对你们,水中城的所有城民的惩罚。” 下跪的城民不敢抬头与他直视,只能俯首询问:“请您明示,我们一直以来将自己最宝贵最好的东西都献给了您,还有所有的神明,我们……” “神并不需要你们的心脏。”安无咎冷冷道。 他的脑中浮现出他们上山献祭时听到的“惨叫声”和隐隐约约孩子的哭声。 他知道他现在所说的一切几乎颠覆了这些人的想象,或许自他们出生开始,这些信仰就已经根植于他们心中,他们习惯了用血肉之躯去谄媚所谓的神明,所以才会有这样血流成河通往神殿的天梯。 但安无咎总是要试一试。 “一直以来你们所献上的祭品都充满血腥之气,心脏,肢体,骨头,战俘的生命,孩子们的哭声,这些只会加重你们自身的原罪。” “你们的罪孽无可救赎,只有无止尽的大雪才能粉饰这一切。” 他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面对臣服于他的众人,确凿而肯定地说出这些话。他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空灵,银色骨骼裸露在外翻的皮肉之花中,在雪的反射下熠熠发光,仿佛真的是神的光辉。 “停止这样的血腥献祭,停止你们的罪恶。” 安无咎微微停顿,他感觉风似乎和缓了许多,飘落的雪似乎也不那么多了。 看来是取缔这里血腥的宗教传统是这场游戏第二个目标的真正解法。 他低头,沉思片刻,弯腰拾起其中一位战士的石斧,越过那些被砍下的头颅与肢体,一步步走上通往神殿的台阶,他的脚下每一步都是快要冻结的血,是他没能来得及拯救的祭品。 他抬手,挥舞沉重的石斧,砍断了困住那些战俘的镣铐。 那些战俘的瞳孔晃动着,眼中满是挣扎与不可置信的惊惶。 安无咎对他们,也对水中城的城民说:“停止残杀的花之冠,它应该是真正的由鲜花与和平编织的荣冠。” 他扔下石斧,望着天上渐渐消失的雪花,又看向众人。 “用丰收的食物,硕果与鲜花,你们凭借才能与智慧创造出来的艺术品和真诚的心,献给所有神祗。” “太阳会照常升起。” 听完这番话,城民们也渐渐地抬起了头,他们看到敛去的狂风和暴雪,也看到了远处雪山之后渐渐出现的太阳,尽管是残缺的,是即将逝去的太阳。 这些奇迹让安无咎获得了所有人的信任,这场盛大的祭典让他们相信太阳神真的降临于世,为他们带来了生存的启示录。 安无咎命令他们释放了所有的战俘,将所有被杀的“祭品”埋葬好。当他了解这些战俘是邻近城市的城民后,便以首领的尸身作为信物,让他们带回自己的属地,签订休战协议,让所谓的花之冠永远消失。 他如今才知道,原来这里常常举行祭典,每次都会杀死许许多多的祭品,在眼前这座金字塔神殿修葺完毕的时候,这里曾经举行过一次极为盛大的祭典,光是在那一天,就死去了上千人。 首领和贵族们站在金字塔的顶端、神殿的门前,将祭品的心脏取出,分解躯壳,取下血肉,一级一级向下,给全城子民食用,而那些无法由他们吞食的部分,则交由贵族们饲养的珍贵野兽。 这就是雅西亚丈夫口中的“食物”,首领会带回来的食物。 他们会将幼小无辜的孩子们献祭,就是那条他们走过数次的山路,孩子们在上山时会因为即将降临的死亡而哭泣,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因为他们认为,孩子们哭得越大声,眼泪越多,来年的雨水就会越多。他们将孩子们沉湖,雨神会感动于这份残酷的献祭。 连这座高大无比的金字塔,每一层的石头里,都整齐地层层摞着过去祭品们的头骨。 这座洁净美丽的雪之城,实则是被原始宗教所笼罩的血腥之城。 安无咎试图毁掉这里的祭司献祭,但他不知从何开始,询问的每一个城民都不能干预祭司的行为。 在天色即将暗下来的时刻,安无咎只能先解除祭典,让所有的城民回到家中。 祭司之间的残杀和献祭是圣坛规定的,安无咎想自己恐怕无权阻止,但他根本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沈惕被献祭。 他抓紧时间回到了塔楼之中,来到二楼,里面的场景却令他大吃一惊。 留在塔楼里按照圣坛规定祈福的他们,眼睛都变成了蓝色,皮肤的每一处都是蓝色的诡异花纹。 地上的圆圈和七芒星如同封印一般,困住了失去了意志和意识的他们,仿佛每一个人都成为了一具空壳。 唯一清醒着的是南杉,他正用术法与这诡异的巨大力量对抗。 又是那个邪神。 安无咎扶着受伤的手臂跑过去,南杉没有转头,手指结印,他知道安无咎回来了,十分艰难地和他说话。 “快,吴悠……” 安无咎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的双眼还是不可控制地看向倒在地上的沈惕。沈惕已经没有意识,但他的皮肤上没有蓝色的发光花纹,是绿色的,那些绿色的纹路像是真的能动,白色长袍仿佛掩饰着什么怪异触手的异动。 安无咎的心脏忽然间有些痛,他转过脸,试图将吴悠从阵中强行抱出,但就在他拦腰抱住吴悠的瞬间,蓝光七芒星的中心忽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触手,快到像是一阵光,安无咎根本闪避不及! 那触手的顶端是一张可以张开的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齿密密麻麻有三层,闭合的内齿打开的瞬间,里面向外伸出一条极尖细的信子,尖刀一般,直接捅入安无咎心口。 而这过程甚至连一秒都不到。 安无咎感觉不到痛,他低头能看到自己的血落到吴悠的身上,很多的血,也能看到那细长的蓝色触手刺破长袍与皮肤,深入他的胸腔,像是要将他像一条鱼一样开膛破肚,取出心脏。 身体里突然涌现出一种强大力量,仿佛是为了自保,那力量与深入他躯体的触手相碰,两股势力如同相撞的两颗行星,在安无咎的身体里碰撞迸发,几乎要爆炸。 安无咎一下子跪倒在地,吐出一口血。 “无咎!” 南杉的声音很模糊,安无咎的脑中回响着许多诡异而奇怪的语言,像是父亲死前反复的呓语,无数个记忆的画面就此涌入他的脑中,就像是一场停止不了的暴雪,是密密麻麻不得喘息的痛。 一阵绿色的光芒将他庇护,那触手被弹了出来,尖端全是安无咎的血,但没能取出他的心脏。 即便这样,伤痕累累的安无咎依旧没有倒下,他艰难地站起来,踉跄着,将昏迷的吴悠从那光阵中抱出。 下一秒,地面上的七芒星消失了,连同所有的蓝色光芒一起。 他把吴悠交给了南杉,自己跪倒在沈惕的身边。 好累。 就在被那触手触及的一瞬间,安无咎走马观花般回溯了自己短暂又漫长的一生,年月是短的,二十年而已,但痛苦却那么绵长。 安无咎握住沈惕冰冷的手,将它覆在自己的脸上。 然后很轻很轻地,吻了吻他的手心。 其他被控制的人也渐渐苏醒,脸上的纹路淡去,黄昏时分,天边浮现出红色的晚霞。 他侥幸地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今晚的献祭,但事与愿违,一座石棺突然出现,沈惕的身体漂浮起来,最终沉沉落入那冰冷的石棺之中。 “各位幸存的祭司,请开始你们今天的黄昏祭祀。” 又是同样的那条崎岖山路,又是沉重的石棺和渐渐昏沉的意识,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安无咎没有听到孩子们的哭泣,只有孤零零的冷风。 山顶很冷,安无咎仿佛已经适应了体内的力量,这一次他完全没有被控制,能够很清楚很冷静地进行这场祭祀,但也正因如此,他才会特别的痛苦。 他只能清清楚楚地献上自己爱人的生命。 其他人和他不同,他们都在控制下“各司其职”,妖异而充满仪式感的献祭开始,那柄黑曜石尖刀就在他的面前,安无咎拿起那把刀,高举起手。 但下一刻,他便将它狠狠扔去山崖之下。 安无咎赤条条来到这世上,已经快什么都不剩。 什么神,什么献祭,他绝对不会妥协。 但即便如此,即便安无咎已经将那把刀毁掉,但下一秒,那柄黑曜石尖刀却回来了。 从山谷到山顶,这把游荡回来的石刀通体闪烁着蓝色的光芒,像一个摆脱不掉的幽灵。 蓝色火焰熊熊燃起,烧毁了安无咎最后一丝理智。 “把你的愤怒、痛苦、恐惧通通献给我吧!” 他下意识地抱住沈惕的身体,胸膛贴着他的胸膛,企图在最后一刻替他挡住。 安无咎不是不知道这是必经之路,已经有三个人在这里被剖开身体,取出心脏,他知道自己用尽办法也没能让沈惕变成那个例外。 他真的用尽了办法。 那把石刀在半空中停顿,猛地向下,从安无咎的后背刺进去,洞穿他的肋骨缝隙,没入沈惕的胸膛。 安无咎有些迟滞地用手撑着石棺,起身,与沈惕分开,大片大片的血从他自己的肋骨处涌出,但他似乎已经来不及去感受有多痛。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沈惕的皮肤和骨骼被一道无形的蓝光剖开。 酸涩的眼眶内蓄起水雾,眼前爱人被分割的画面竟无端伸出一丝朦胧而诡异的美感。 而接下来出现的事实,令安无咎一时间不知自己应该感到意外,还是该意料之中。 沈惕根本没有心脏可以献祭。 他的胸腔里空空如也,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空壳,一件精美的雕像。 安无咎的怀疑最终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了验证,以一个令他近乎发狂的方式。 蓝色的火焰突然间愤怒起来,一瞬间烧便整座山,恢弘得几乎要把所有人都吞噬。但即便如此,没有就是没有。 其他人苏醒过来,南杉怎么都没有想到,安无咎竟然跪在沈惕的面前,对着他的尸体疯狂地笑着,像个十足的疯子。 南杉怕他真的出问题,走过去半跪下来,扶住安无咎的肩,试图让他不要再看。 “无咎,游戏还没有结束,别太难过。” 半低着头的安无咎用带血的手抹了把脸,转过头,勾了勾嘴角,一副轻松的姿态。 “难过?” 安无咎的笑令南杉一瞬间回到他第一次变化的时候。 “我为什么要难过?” “南杉,他失败了。”安无咎站了起来,近乎疯狂地将南杉也拉起来,“你看到了吗?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 南杉心情复杂地望着他含泪的眼,和眼前这张沾了血的美丽脸孔。 安无咎的肩微微向下沉了少许,一滴泪从脸上滑落。 “我一点也不难过。” 没有表情,脸上读不出一丝情绪,双眼都是空洞的,但南杉很明白安无咎此刻的心痛,或者说他只能共情这百分之一。 “我们先回去吧。”南杉给他披上了自己的斗篷,“你的手都冻紫了。” 安无咎就站在原地不动。 “你先回去吧,好好照顾吴悠。” 吴悠就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 他清楚南杉劝不动,谁都劝不动,安无咎不仅仅是因为沈惕的献祭而难以接受,更难以接受的恐怕是他根本没有心的事实。 连他这样一个局外人都觉得震惊,觉得不可理解。 吴悠还是带着南杉走了。 “你要早点回去。”他对安无咎说。 安无咎却像个没事的人一样,点了点头,甚至还用平常的语气嘱咐他,“路上小心。” 下山的时候,吴悠觉得格外地冷,他的身上被安无咎的血染透。 “你看到了吗?”吴悠的声音都有些颤,“无咎哥的伤已经那么重了,他的手都还没有好全,现在手臂胸口到处都是伤,衣服全都染红了,他这样下去会死的。” 说到最后,他还是哽咽了,但又不远处承认自己想哭,自己用手背很快地擦了擦眼角。 南杉第一次将他揽入怀中,在山脚下抱住难过的吴悠。 “没事的。”他轻轻拍着吴悠的后背,“无咎很强,会撑到最后的。” 会撑到最后。 安无咎站在原地,第一次感到自己真的撑不下去。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但却重重地砸在他心上,令他不的喘息。 他已经接受了沈惕不是人类的事实,可现在却要他接受沈惕没有心脏。 那这样一副躯壳能撑多久,就算他这一局游戏赢下来,能活过来,他能活多久,他甚至连这副人类身体都是不完整的,说不定在某一天就突然消失了。 夜色一点点浮现,猩红色的血月依旧回归了这片大地。 圣音不断地重复提醒他。 “安无咎,你现在必须回到神殿,等待圣坛的召唤。” 安无咎毫无反应,充耳不闻。 “安无咎。” 圣音又一次重复,“你现在属于犯规行为,请回归神殿,否则将会受到惩罚。” 安无咎冷笑一声。 “想怎么罚都随你,我只剩这么一点生命值,想全部罚掉也可以。” 他毫不在意地说完这些,又干脆大逆不道到底,不管不顾地踏入石棺之中,与沈惕冰冷的身体躺在一起,握住他的手。 “幸好我是个守墓人。” 安无咎吻了吻沈惕的手背,微笑着阖上双眼。 “我守着你,睡吧。” 第123章 借刀杀人 血月渐渐地攀升, 一点点变大,充满了迷幻而巨大的压迫感,令人目眩神迷。 安无咎和沈惕靠在一起,两人的周身都被蒙上一层猩红的月色, 淡淡的, 像一整片红色的薄纱,嫁衣般笼住相爱的人。 安无咎不知道圣坛会对他进行怎样的处罚, 但他也不在乎。直到来到这一次的游戏, 他才切实地体会到这些操控人性的所谓信仰, 会带来多么可怕的事。 他从进入圣坛,无止尽的危险已经是最低等的伤害, 恢复记忆之后的二次创伤,信仰的崩塌。 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神的存在。 即便有, 也不应该如此。 经历过的这一切几乎重塑了他这个人。安无咎无法想象,如果自己从头到尾都记得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 如果他没有遇到沈惕, 遇到任何他觉得珍贵的人, 那样的自己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人。 雪已经停了, 但风很大, 安无咎将南杉留下的斗篷盖住了沈惕的身体,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就算是已经被献祭,可他闭眼的样子也好像只是睡着了。 安无咎其实并不害怕这一次游戏的结果。 从沈惕自认石像鬼的时候, 安无咎就知道,他其实在说谎。 他根本不是石像鬼, 而且他从第一天就猜到了自己守墓人的身份。 那个时候的安无咎对沈惕的身份还有几分犹疑, 感觉沈惕夜里是能看得见的, 但沈惕第一个白天的发言,就打消了安无咎的怀疑,不是因为他不像石像鬼,正是因为他表现得太像了。 沈惕不断地给狼队递话,表示他并不认识狼,又搅混水式地给其他人安身份,尤其是给他安了个平民身份,就好像是石像鬼在对自己的狼队友说,“我验了安无咎,他是个平民。” 可到了最后一天,他的说话内容和他的表现又是有偏差的,他给安无咎平民身份,但报的第一晚查验对象是松浦守梨。这大概是沈惕故意的遗漏,就是为了让他清楚他的身份。 如果他真的是石像鬼,今天一定不会跳出来。 从第一天起,沈惕就已经铺垫好了跳石像鬼的伏笔,安无咎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个无法自证的神官,像他这种无所谓输赢无所谓生死的人,是不会这样周全谋划的。 今天的死,也早就在沈惕的计划之中。 而他,自信过了头,无比地笃定自己找到了破解游戏的方法,相信一定能赦免这场献祭,所以才顺水推舟,同意沈惕的骗局,也亲手将他投出局。 但他果然是太自负了。 安无咎根本不害怕这场游戏是输是赢,因为他确信沈惕与他是同一阵营,哪怕真的输了,他也不后悔,他做好了和沈惕一起走的准备。 但他更担心赢。 安无咎这时候忽然间明白了进入圣坛时常听到的那句话——幸存只是暂时的,死亡才是永生。 暂时的幸存只会让安无咎不断地担心,担心沈惕是不是在某一天会离开他,会消失于这个世界。他本来就不是人类,安无咎又能拿什么留住他? 他曾经相信世界上一切难题都有解法,唯独沈惕。 某个时刻,安无咎也曾消极地想,死到一起倒更好,再也不用害怕他的消失了。 他渐渐地失去了视力。沈惕的脸,连同这片红色的大地,安无咎都看不见了。 耳边是圣音的警告。 “你现在已经犯规了,安无咎。” 安无咎充耳不闻,仿佛什么都听不见。 “就算你人在这里,如果狼人决心杀你,进入你的房间,你一样会死。” 安无咎轻笑了一声,“这就是你们的惩罚?” 圣音毫无感情地说,“明天,一直到游戏结束,你都无法说话。” 安无咎没有反应。 明天局势就明朗了,他无所谓能不能说话。 “现在,请对黄昏祭祀中死去的玩家进行查验。” 安无咎毫无行动,但他还是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他早已确信的答案。 [玩家沈惕是好人。] 在寒冷的血月之夜,安无咎拥抱着比雪还冷的身躯,一夜难眠。 再睁眼已经是清晨,安无咎一整晚断断续续梦见之前不可名状的画面,那是沈惕的另一种形态,或者是是他真正的形态。 他还梦到了父亲在庭院一角的玻璃房里种树,用一种已经少见的土,年幼的他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呆呆傻傻地拍拍父亲栽花的土,以为那样做可以压得更实。 他问过父亲,那是什么花,父亲告诉他是芍药。 [好奇怪的名字,是药吗?] [是很美的花,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将离。很久以前,相爱的人不得不分离的时候,就会摘一朵芍药,送给对方,用这种含蓄的方式来表达惜别。] 那时候的他哪里听得懂,只知道这是很美的花,可他从来没有见过它开花。 父亲死后,那株芍药也死了,所以母亲带他们搬家时并没有带走。这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了安无咎心中最大的遗憾。 他好想看一次芍药花,想知道父亲口中形容的离别之花究竟有多美。 于是在后来的许多个难熬的夜晚里,他都做同样的梦,梦见父亲的玻璃温室开满了鲜花,他不清楚具体的样子,所以总是朦朦胧胧一片,唯一清晰的是父亲温柔的笑脸。 他说不要害怕分离。 那时候的安无咎不清楚他身上是如何出现芍药花的,也没有多少心思去猜,因为他已经成为了实验品,成为一组没有自由的数据,花的纹身与他身体里的任何一部分都没什么不同,给他带来的只有痛苦。 现在他才明白,原来那些烙印在他皮肤之上的花,是沈惕替他圆满的一个心愿。 尽管那时候的沈惕根本不通人性,不懂什么是感情,和儿时的安无咎一样,什么是依依惜别。 但他还是做了,仿佛是天性使然。 安无咎从石棺中醒来,沈惕的尸体消失了,冰冷的棺材里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 安无咎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的四肢百骸好像完全冻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能从里面站起来。 当他的双脚踩上雪地之后,连石棺都消失了,和之前所有被献祭的人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圣坛好像最清楚安无咎内心的恐惧,它知道安无咎不害怕死亡,只害怕沈惕消失,所以他特意这样做。 浑浑噩噩地在微亮的天光中下山,安无咎毫无知觉,任凭本能地继续自己的行动。正如圣音昨晚说的,他的确失声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在晨祭讨论开始之前回到了神殿,那层层的石阶如同崎岖的天梯,上面还残留着被献祭者的血,连雪也盖不住。 站在石屏后的雕像前,安无咎静静地思考着,他知道这场游戏已经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刻,无论是第一个目标,还是第二个目标,但直觉总让他感觉自己遗漏了某一点。 圣音出现,召唤他们进入大厅进行讨论,第一个出来的是吴悠,他在看到安无咎的第一时间眼睛都亮了亮,连忙来到他身边。 “无咎哥,你还好吧。” 安无咎转过脸,看到吴悠脸上的担忧,他点了点头,本想藏一藏受伤的手臂,但转念一想,自己身上还有哪里是好的,怎么遮得住。 安无咎对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然后试图去对他说话,但是不能发出声音。 吴悠立刻明白了,“你难道是被惩罚了?” 安无咎点头。 “我也被罚过,两个小时没有说话。”吴悠低头注视安无咎的手,看他的手臂简直是惨不忍睹,想兑换点东西包扎,但被安无咎阻止了。 他觉得没有必要,很快就结束了,这一点生命值足够他撑到最后。 吴悠明白他的意思,看着安无咎一直望着这尊石像,他想了想,询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石像怪怪的?” 安无咎侧过头看他,点了点头。 他一直觉得。 “我也是。”吴悠对他说,“所以我那天去城民家里的时候,特意问了一句,问他们知不知道神殿里的石像。碰巧那个城民是参与过神殿建造的,他告诉我,这尊石像是大祭司雕刻的,之所以会是现在的样子,是因为他们认为他们的神是包罗万象的,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神创造的,所以他也就是一切事物本身。” 安无咎轻轻点了点头,又对吴悠指了指这面石屏。 “哦对,我特意问了他为什么要把神像用一面石头墙挡住。”吴悠对他复述了那个人的话,“这是大祭司的决定。” 安无咎轻微地皱了皱眉。 “大祭司将神像雕刻完成之后,就命令他们建造了一堵石屏,说这样才能保证神既接受众人的供奉,又不会被打扰到。”吴悠说完也皱起了眉,“反正我觉得这个说法挺扯的,不像是圣坛能设置出的剧情。” “这估计就是个故意露出来的破绽。” 安无咎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是南杉。 “还好吧?”他走过来,询问安无咎。 安无咎点头,但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摇头。 南杉了然,吴悠被惩罚的时候他就在场。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抵达大厅,就在晨祭即将开始的时候,圣音提前告知他们安无咎因犯规失去发言权。 梅根听到这句话,脸上不禁露出些许喜色,毕竟安无咎的实力太强,光是他的发言可能就会扭转乾坤。 “现在,在开始晨祭讨论之前,先为各位宣布昨晚的死亡情况。” 安无咎瞥见了梅根的表情,看样子,昨晚那一刀应该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圣音宣布道:“昨晚死亡的是:十一号玩家杨策。” 沈惕的骗局果然奏效了,不仅仅骗了好人,更是骗到了场上最后一只明狼,让她亲手结束了队友的生命。 昨天的杨策在沈惕起身跳石像鬼的时候,还非常不满,也努力地压制着这份不满,但过了一夜,他似乎已经妥协了,也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他饱含遗憾地望着安无咎,眼神中有万千情绪。 安无咎也望着他,直到圣音宣布他生命的结束。 “死者没有遗言,请中祭司决定发言顺序。” 杨策死了,但他并没有发动任何技能,也就意味着前一晚沈惕给他的猎人身份是假的,他根本不是猎人。 安无咎自然选择从死者的右边发言,也就是五号梅根。 此刻,梅根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脸色被蓝色头发衬得惨淡而苍白,因为杨策已经死了,但游戏还没有结束,没准是真的还存在一个隐藏着的守墓人。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可辩驳,但因为持有这一张底牌,梅根还是决定辩一辩。 “我不是最后那只狼,沈惕是石像鬼,他在那个地方起来,做出那种自杀式的发言,很明显是想要拉我下水。 我不知道第一天预言家为什么给我查杀,我真的是好人,说不定安德鲁是验出了好人不想报所以想诈一下我的身份?不然他为什么会在死的时候把神杖给一号,他就只听了安无咎两轮发言,就那么相信他一定是好人吗?万一给错了人,好人的损失岂不是更大了?” 安无咎脸上没有反应,但心中有些惊讶,梅根这一轮的发言实际上挺有煽动力,但是太迟了。如果她从他拿到神杖之后就一直强调这一点,说不定可以做成是被诈出来的牌,更何况她还有女巫的银水,尽管给她银水的女巫也是狼。 如果那样做,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为明狼。 “我不知道现在这个时间点你们还能不能认得下我,”梅根继续说,“如果我真的是狼,我昨晚一定不会直接按照沈惕说的话就照做的,这样太直接了。 我现在怀疑九号,我觉得诺亚这么一个小女孩能来圣坛还闯这么多关卡不简单,她不可能在这一场游戏里这么划水,从头到尾就像是隐形了。这不正常,所以我怀疑她才是最后一狼。” “预言家死了,女巫死了,守墓人可能死了,杨策死后游戏没结束,说明场上还有神,可能是三神一民,诺亚前几轮都没有表现出自己是有身份的,我这一轮会投给她。”梅根说着,看向中祭司安无咎,“希望中祭司可以考虑一下我说的话。” “我是好人,我这一轮会投诺亚,过了。” 轮到了南杉,他和往常一样笑眯眯的,只是他的笑和周亦珏的不同,没有半点狡诈,只是显得有几分不可靠。 “五号真的太有职业操守了。” 南杉两手对笼着,“我要是梅根小姐,这个时候可能已经撑不住要交牌认输了,但她还是这么认真地在玩,我真的太佩服了。” 尽管是夸赞,但梅根的脸色一点也不好。 “不过时机很重要。” 南杉本来想说一句道家的箴言,但觉得在这样一个宗教主题的副本里谈这些显得有些讽刺,于是作罢。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一定会投给梅根小姐,过。” 吴悠则更没什么好说的,冷冷说了个“过”,惜字如金。 发言权来到了诺亚这里,她稚嫩的小脸一下子笑开,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 “梅根姐姐,你怎么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找替罪羊啊。” 诺亚的笑声很清脆,在空荡荡的神殿里显得格外空灵。 “我可不是神官哦。”她用一双通透如玻璃珠的眼望着梅根,“你现在一定很害怕吧,因为昨天听信了沈惕的话,真的以为杨策是猎人,所以把他杀了。结果他今天死了,既没能发动技能,游戏也没有结束,看到这个结果,梅根姐姐,你应该很崩溃吧。” “所以我也很佩服你,有坚持下来的勇气和决心。但很可惜,沈惕并不是真正的石像鬼。” 诺亚很残酷地戳穿了真相,“真正的石像鬼,我想大概就是昨晚死在你刀下的杨策叔叔吧。” 梅根的瞳孔晃动着,眉头紧皱,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你被骗了。”诺亚不疾不徐地告知她,“沈惕从第一天就装成是石像鬼,骗取你的信任,等到他通过发言找出真正的石像鬼,就借刀杀人。” “其实你们狼队已经很努力,也很厉害了。”诺亚回忆着之前的经过,“敢在这么凶险的比赛里第一夜就选择自杀,明明互相见面的队友都只有三个,而且明知女巫会担心救活石像鬼,还是决定自杀,和女巫博弈,还成功地获得了一瓶解药,自杀的狼早上起来跳预言家,骗出女巫还让女巫死心塌地地站队狼预。 这样的开局已经很让人佩服了,可惜就可惜在真预言家成功查杀到一匹狼,并且给对了神杖。啊对了。” 诺亚说着,把手掌放在唇边,做出讲悄悄话的样子,“梅根姐姐,我再给你讲一个鬼故事……” 梅根的手都开始打颤,她盯着诺亚那张天真可爱的脸,却觉得她无比残忍。 诺亚轻声说:“我觉得守墓人也不是周亦珏哥哥呢。”她的眼珠转了转,“是谁……我就不告诉你了。” “他跳出一个守墓人,还真的被守墓人认下,知道他是为守墓人挡刀的,我这样说,你应该明白守墓人是个什么水平的玩家了吧。狼队连杀两神,还有石像鬼,本来优势巨大,可惜被一个假守墓人骗了一刀,又被一个假石像鬼骗了一刀。” 诺亚笑了笑,替梅根轻轻骂了一句。 “可恶的骗子们,比坏人还要坏。” 梅根低垂着头,像一株毫无生机的植物。 安无咎觉得没有必要用这些话来刺激梅根了,时间确实也不多,诺亚笑着将两只手背到身后,“中祭司不能说话,所以我就替无咎哥哥把话说清楚,今天的游戏应该就到此结束了吧。” 她结束了发言,轮到了安无咎。 安无咎不能说,也不打算说,他抬手比了个五号。 毫无疑问地,所有人都投给了梅根。 梅根的眼里是含着倔强的泪水的,安无咎走过去,在她离开之前给了她一个拥抱。 梅根最终倒在了安无咎的怀里。 “游戏结束,好人胜利。” 圣音宣布了结果,一场游戏下来,十二个人死了大半,只剩下四人,空荡荡的大厅格外冷。 大家都不说话,诺亚两手背在身后,眼睛盯住南杉,“南杉哥哥,你不会是猎人吧。” 南杉有些惊讶,笑了笑,“你怎么这么聪明?” 吴悠都觉得不可置信,“你是猎人?我以为诺亚是。” 诺亚耸耸肩,“我也是在沈惕说南杉哥哥是平民之后才猜到他是猎人的。” 南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叫我哥哥,也得叫他哥哥啊。” 诺亚撇了撇嘴。 “那这一次的游戏彻底结束了吗?”吴悠问,“无咎哥昨天也已经把祭典停止了,而且取消了他们的祭祀传统。” 谁知圣音却说:“游戏的第二个目标尚未结束,请玩家继续努力,由于十二祭司中的狼人已经全部死去,你们只剩下十五分钟的时间完成收尾工作。” 他们片刻的轻松也在圣音的这番话里荡然无存。 “十五分钟后若未彻底实现第二个目标,则视为失败,好人阵营的全体成员成为NPC。狼人阵营则全部视为死亡。” 第124章 登出游戏 “十五分钟?” 吴悠只觉得这个要求不可理喻, “你们根本就是不想让我们赢。” 但即便他如此抗议,依旧没能改变圣坛的决定。他们的头顶已经出现了十五分钟的倒计时。 诺亚想了想,“第二个任务到底是什么?” 南杉回想着之前圣音说过的话, 对他们说:“我记得是需要我们将所有水中城的城民从危险与迷惘中解救出来, 给他们自由、平和的未来……我想, 这里所说的危险应该指的就是血月狼人的灾难,迷惘恐怕是指这里的宗教导致的, 给他们自由, 应当就是将他们从这种吃人的宗教里解放出来。” “平和应该就是和平。”诺亚猜测。 起初他们刚初始化进入这个副本的时候, 众人都以为这里不过是一个有些原始的地带, 可随着了解的深入, 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个所谓的水中城竟然有着活人祭祀的传统, 这里的人会发动战争, 将战俘带回来祭祀, 甚至是本城的子民, 连孩子都不能幸免。 想到这里, 诺亚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那天我帮助的雪女姐姐是给我们的一个提示, 她身上的镣铐和锁链就是暗示着她的战俘身份。 她说她是逃出来的,我们为她解开镣铐的时候, 她还问我们是不是真的可以这样做, 是因为她知道和我们是对立方, 我们是祭司,而她是敌方的战俘, 本应成为我们的祭品。” 吴悠点点头,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我感觉这里所有出现过的人都带来了某些线索, 我和南杉遇到过的城民,诺亚和周亦珏遇到的雪女,发树皮纸的人,占卜的婆婆……” “嗯。”南杉看了看不断流逝的时间,“所以我们先不要着急,想想是不是漏掉了某个人,或者某件事。” 安无咎的心中闪过一丝暗影。 遗漏。 的确,这个副本里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们需要的信息携带者,没有一个是多余的,他们也都从中获得了信息。 除了一个人。 安无咎抬了抬眼,望向那面石墙,透过这密不透风的屏障,望着那尊诡异可怕的神像。 大祭司。 安无咎转身打算离开神殿。 “无咎哥?” 安无咎垂眼,看到地上有他们献祭用的黑曜石尖刀,于是将它拾起,抬手戴上了斗篷的帽子,回头对众人比了个外出的手势。 南杉点头,“我们一起。” 时间所剩无几,安无咎在狂风中向着那栋高大的塔楼奔去,这里发生的一切看似荒诞,但又非常真实,仿佛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这栋建筑,这里的位置,曾经的习俗和常见的食物与手工品,这一切都让安无咎联想到了旧时的南美洲。 圣坛如果真的用真实存在的历史作为游戏的剧情设定,那么这些角色也就都是精心设计,不会出现差错。 抬头望着塔楼,安无咎知道他想要的结果一定在这里。 他一脚踹开了塔楼的石门,沿旋转楼梯上去,一直到玻璃房。这里只有一个黑曜石雕刻而成的半透明石门。 就在安无咎的手指触到门环时,圣音出现。 “大祭司正在闭关祈祷。” 但他无所顾虑,握住门环直接开门。 “大祭司正在闭关祈祷。” 圣音又一次重复。 安无咎懒得管这些,他试了试开门,发现门内有阻力,于是直接侧身,狠狠地用肩膀去撞。 圣音不断地重复那句话,像是卡机出现的提示音,安无咎根本不在乎,继续撞。 直到他真的用自己的身体撞开了这扇门。 门打开的瞬间,一道蓝色的光线从门中间横着朝安无咎平移而来。 他觉得不对,立刻闪开,没想到那条光线平移到对面墙壁之后,墙壁直接被削成两半。 看来即便是找到了这里,圣音也有一百种阻止玩家获胜的办法。 确认没有类似的光线再出现,安无咎只身闯进这座玻璃房,时间只剩下四分钟。 这里的所有墙壁都是玻璃铸成的,房间中还有许许多多玻璃镜,交错格挡,像个镜子迷宫,安无咎率先只身进入其中,里面光怪陆离,倒映出许多的他。 每一个安无咎都是满脸警惕,像是彼此的仇敌。 弯弯绕绕,他在镜面堆砌的迷宫中寻找大祭司的身影。就在安无咎听到一声异动,准备循声查找时,他感到身后一凉。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家伙,他的手中握着一把与安无咎相同的黑曜石匕首,刀刃已经压到安无咎喉咙,一条血线从他侧颈的花中涌出。 但安无咎的反应力快得惊人,他握着刀的手反手向后一刺,转过身来,手刀劈在对方右手手腕,剧烈的疼痛和冲击力使得对方将手松开,黑曜石尖刀掉落下来。安无咎伸手,接住他的刀,同时一脚狠狠将偷袭失败的大祭司踹开。 对方猛地倒下,重重地倒在身后的镜面上。 他的脸被斗篷宽大的帽子掩盖着,暗影覆面,但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微光。 这就是大祭司吗? 安无咎不能发出声音,在心中独自想。 对方却好像能听见他的心声似的,对着他笑了笑,“是。” 他的头顶只剩下三分钟。 安无咎听到了吴悠他们的声音,隔得不远,他一步步朝着大祭司走去,手握双刀。 他左手的刀抵在对方喉管,右手则抬起,准备朝对方心口刺去。 “你以为这样就赢了?”对方仿佛在嘲笑,但安无咎没有多想,还是将刀刺入他的胸口。 唯一令他觉得古怪的地方在于,这个大祭司似乎并没有要阻挡他行动的意思。 但来不及思考太多,无法说话,也不想说什么,只痛快将刀插进他的心脏。 吴悠他们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疯狂的一幕。 血溅到安无咎的脸上,他像个无情又寡言的杀手,也像是前来弑神的异教徒。 “无咎哥?这是……” 安无咎冷冷地盯着眼前的人,伸手打算揭开他的帽子。 斗篷下的大祭司,也不过和他一样,长着一张平凡的脸。 吴悠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杀大祭司啊?” 安无咎无法告诉他理由。 一直以来,他的心中都对这场游戏抱有一丝不解。以圣坛设置游戏的水平,水中城出现血月危机,而大祭司却在这个时候将所有的职权下放给十二个普通祭司,自己隐匿行踪。 那圣坛又有什么必要设置这样一个大祭司的角色,直接将玩家作为十二个祭司,加入游戏之中,不是也一样? 按照游戏的剧情,水中城的血月出现是因为出现了狼化的异教徒,大祭司明知这些,却不出面。 这间接导致了十二祭司的自相残杀。 这个游戏存在一个隐藏的始作俑者。 他明明是水中城最受爱戴的人,但却这样做,只可能有一个理由,就是他根本就不想做这个大祭司,他只想眼睁睁看着祭司们自相残杀,看他们失败,就算是杀光了所有的异教徒,也是输。 圣坛已经给了很多的暗示,最大的暗示就是那个被阻挡的神像,一个真正信奉神明的人是绝不会将神用石墙挡住的。 除非他根本就并非诚心。 大祭司才是那个最大的异教徒。 “真聪明。” 应当“死去”的大祭司竟然笑了起来,牙齿里都溢满血,“你做的没错,如果不杀了我,你们就算是除掉所有异教徒,也不能赢。我受够了,受够了这里的一切,这些仪式和祭典,日复一日的剧情,我受够了。我还得谢谢你让我解脱。” 南杉皱了皱眉,“解脱?” 大祭司的心脏处汩汩地冒着血,但他的脸上依旧笑着,“明明我也没有做错,我取代了这里的神权。” 安无咎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竟然能说话了。 “你也是玩家。”安无咎几乎没有疑问。 对方挑了挑眉,又一次称赞,“真是聪明啊。” “我是玩家,差一点就在这场游戏成功的玩家,我也曾经发现了这里可怕的活人祭祀,也试图反抗,推翻了水中城原本的控制,可你猜怎么了?” 他笑得有些疯狂,“我没有解决最后这个任务,没有想到应该杀掉最大的神权代表,在最后的十五分钟里,我眼睁睁看着成功就这么从我手中溜走,于是在游戏结束的时候,作为NPC的我成为了新的大祭司。” 作为这轮游戏新的神权代表,一个不露面的终极Boss。 吴悠皱起眉,他没想过圣坛竟然会出现这样反人类的设计,让曾经勇敢反抗神权但失败的玩家成为新的神权象征,恶心又无法逃离这样一个位置。 大祭司说着,笑容变得惨淡,“成为大祭司之后,游戏就重启 ,一切从头再来,我眼睁睁看着另一批玩家进入这里,走向错误的路,做出错误的选择,但我什么都做不了,他们闯关失败,游戏再次重启,一批又一批,这里面甚至没有出现一个能取代我,让我顺利离开的人。说实话,我已经快放弃了。” 在这里,一遍又一遍的游戏让他彻底看清这种宗教对人的控制,他就像真正的石像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屹立于此,成为一个不灭的象征。 而他那颗曾经认为自己能赢,能拯救众人的心,也在这一次次重启中被彻底浇灭。 “不过我等到了你,而且你成功了。”大祭司看向安无咎,“我终于被淘汰了。” 南杉问,“那新的祭司呢?” “谁知道呢?”对方无所谓道,“一定会有其他倒霉的NPC顶上的吧。” 安无咎很难想象,眼前这个人曾经也是凭一己之力阻止了盛大祭典,将这里的神权摧毁的人,此时此刻的他早已没有了当初的赤子之心。 “游戏结束了。”大祭司笑着说出这句话,而他们头顶的倒计时也停在最后一分钟。 安无咎忽然开口,“那这里的人呢?” “人?”大祭司笑了笑,“游戏会重启的。你不会认为这不是一个游戏吧。” 安无咎没有说话。 “就算不是,没错,这就是以真实存在的历史改编的,这里就是特诺奇提特兰①,原型就是阿兹特克文明。”大祭司走向他,脸上是嘲讽的微笑,“那又怎么样?历史上的他们因为相信神的存在,献祭了无数活人,因为相信神是白皮肤,所以对侵略的西班牙人热情备至,最后被反杀。你只不过是一个游戏的玩家,你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历史?还是一个游戏里NPC们的未来?” 他嘲讽着安无咎,好像也嘲讽着曾经的自己。 “啊或许会吧,这里的人看到了白皮肤的你,或许也会恭迎未来降临的敌人,然后被全部剿杀吧。” 吴悠让他闭嘴,但对方并不打算停下来。 “你可以救一些人,但你改变不了游戏的结局,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的结局。明白吗?” 这句话令安无咎猛地想起了父亲死前的话。 没有人能成为救世主。 大祭司说完最后的话,只留给他一个讥诮的笑,便消泯成一片蓝色粒子,飘散于风中。 “游戏结束。” “恭喜各位成为幸存者,打出本轮游戏血月之祭的终极结局,好人阵营的全部玩家也将幸存。” 即便听了这样一番话,安无咎还是问,“狼人阵营的玩家呢?” “狼人阵营的玩家全部死亡。” 安无咎知道是这样的答案。 “再次恭喜,现在将带各位进入积分结算界面。” 明明获得了胜利,但安无咎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刚刚那个死去的大祭司像是一道暗影,烙印在他的心上。 但想到很快可以见到沈惕,安无咎又能稍稍得以喘息。 如他所想,片刻后,他们身边的这无数面镜子砰的一声全部碎裂了,周遭的一切都粉碎成蓝色光点,最终消失殆尽。 他们和以往一样进入白色空间,安无咎身边的一团粒子渐渐组成一个人形,是沈惕。 这一幕令安无咎感到有些不真实,好像沈惕的确就只是一个虚拟人物一样,所以他愣了几秒。 直到沈惕牵住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充满安全感的笑。 “发什么呆?” 安无咎摇头。 除了沈惕,好人阵营的老于、安德鲁和周亦珏也都活着回归到结算空间,安无咎心中除了庆幸,也为离开的松浦守梨和藤堂樱感到惋惜。 这样的赛制令他们不得不自相残杀,谁都没有错,安无咎也没有立场去放弃游戏,因为他背后还有那样多的队友。 还有杨策。 安无咎不知应该如何对杨尔慈说出这些经过,也无法预料杨尔慈听到父亲已经死在圣坛,会不会崩溃。 但他相信就算他们没有匹配到一起,杨尔慈也一定活着。 还有钟益柔。想到她们可能会孤身在圣坛里求生,安无咎就感到很不舒服。 希望她们都能平安。 圣坛为他们分配积分。 “本轮游戏的奖励池一共有十二万积分,幸存到最后的四名玩家:安无咎、吴悠、诺亚以及南杉,可以获得两万积分,而在游戏中死亡过的同阵营玩家,你们四位将获得一万积分。” 分配完毕后,圣音又道。 “各位幸存者们,圣坛的大门即将打开,现在系统将登出你们的游戏账号,希望各位在现实世界顺利愉快。” 安无咎皱了皱眉。 还没来得及将他的疑惑说出,身体便突然间感受到飞速下坠,最终狠狠一落。 他睁开双眼,自己已经回到了游戏舱中。 被呼吸罩压迫着,安无咎感觉自己的呼吸声格外的重,他这一次在副本里自残的伤口已经完全消失,只有最初手腕的伤痕仍旧残留。 昏沉中,安无咎忽然很想知道,究竟自己是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明明他就是个生活在无菌环境中的实验品,是完美主义者精心雕刻的产物。 他们应该是不会容许自己有任何瑕疵的。 舱门打开,安无咎就看到了沈惕,见面的瞬间,他注意到沈惕皱着的眉头。 “你也觉得很奇怪。”安无咎说。 沈惕点头,“嗯。” 安无咎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这一次都没提回到现实的时间限制呢。” 他侧过头,看到了周亦珏笑着的一双狐狸眼。 “没准儿圣坛这个破游戏结束了。”周亦珏看似轻松道。 “这么高兴啊。”沈惕毫无怜悯地拿话刺他,“要是真结束了,你这辈子可能都是寡妇了。” 安无咎连忙拽了一下他的手臂,可沈惕却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不对,这种情况应该是叫寡妇还是鳏夫啊……” 安无咎拿胳膊肘拐了拐沈惕,小声提醒,“不要说了。” 周亦珏挑了挑眉,看似无所谓,但从沈惕身边走过去的时候,轻飘飘来了句,“小心咒到自己身上啊。” 沈惕扯了扯嘴角。 果然是个坏胚。 “我不会当鳏夫的。”他对安无咎说,“我老婆这么强。” 安无咎不客气地抬手捏住他的脸,“你都是从哪儿学的这些词。” “不记得了。”沈惕笑了笑,看见正朝他们走来的南杉与吴悠,抬手打了个招呼,又低下头,搂住安无咎的腰,迫使他贴上自己。 “我被献祭了,你是不是很伤心啊?” “你觉得呢?” 沈惕打量着安无咎的脸,“看起来是有点伤心的。” 安无咎懒得和他计较,也没有埋怨。 但沈惕没有继续开玩笑,反倒是主动道了歉,以一种示弱的姿态,很诚恳也很可爱,“对不起,我这次自己做了这么冒险的决定,你肯定很担心,压力也很大。但是说出来就会犯规,我也没办法告诉你。” 安无咎摇了摇头,“没关系。”他抬手,摸了摸沈惕的脸颊,“活下来就好。” 南杉笑眯眯地突然出现在两人身边,两手笼着,“无咎真的很担心你哦,你被献祭之后的那一夜他都没有离开你。” 安无咎突然间有些不好意思,“不是……” 南杉继续说:“他还哭了。” 安无咎一脸疑惑。 他什么时候哭了?? 沈惕感动坏了,一把把安无咎搂进怀里,“真的吗?” “你想得美,道士骗你呢!你死的时候无咎哥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吴悠脸色极差,试图扒拉开沈惕,但他纹丝不动。 沈惕盯住南杉。 南杉一直眯着的眼睛睁大了些,然后又干笑了两声。 “听说人最伤心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沈惕听罢瘪了瘪嘴,“你下次要哭给我看。” 安无咎满脸不解。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我哭不出来。” 沈惕笑了笑,“我会有办法让你哭的。” 一向慢吞吞的南杉突然很敏捷地捂住了吴悠的耳朵。 “少儿不宜,非礼勿听。” 第125章 现实集会 他们说话的时候, 安无咎四处找了找诺亚,一开始没发现,最后在仓库的一个小角落看到了她小小的背影。 奇怪的是, 诺亚一只手扶着墙壁, 另一只手捂着嘴, 好像是正在咳嗽。 安无咎朝她走过去。他是受过训练的,脚步声比常人要轻许多,所以当他的手放在诺亚肩上的时候,她吓得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怎么了?”安无咎隐约看到她掌心里的红,很是在意,“诺亚, 你生病了吗?” 诺亚握紧了手,对安无咎摇头, “没事的。” 她用另一只手拉住安无咎的手,“无咎哥哥, 我们快回去吧, 我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呆了。” 诺亚手的温度格外的冷, 安无咎知道她不太对劲,但诺亚现在似乎不打算说,安无咎只好先不提这个,心中打算着带她回去,让钟益柔检查检查。 “如果有哪里不舒服, 要告诉哥哥。”安无咎语气温柔,低着头对她说话。 诺亚乖巧点头, “嗯, 我知道的。” 周亦珏没打算和他们同行, 也没告别, 直接独自离开了。安无咎一行人搭乘吴悠的飞行器回城区,人有点多,显得有些拥挤,吴悠提议让安无咎抱着诺亚坐。 “不用。”沈惕直接拒绝,“我抱。” 南杉语气温和地让诺亚过去,“去找沈惕哥哥……” 谁知沈惕却说:“我说的是我抱安无咎。” 众人都无话可说。 吴悠:“……你知道你俩多高腿多占地儿吗?” 最后还是安无咎打圆场,谁也没抱谁,大家挤了挤勉强坐下。 沈惕的嘴上还是不饶人,“小悠,你说你都跟着你无咎哥挣了这么多了,买架新的不行吗?” “闭嘴,”吴悠冷酷地直视前方,“还有,不许叫我小悠。” 沈惕又故意叫了两声,腔调九曲十八弯,生怕气不死吴悠。 安无咎被他们逗笑了,扭过头看向窗外,风景从一望无际的荒野逐渐转换成城区的高楼大厦,令人疲倦的虚拟投影和过分杂乱的灯光。 但他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好像街道上的人比以往少了许多,显得有些冷清,可安无咎又能隐隐听到远处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很像是人群聚集的队伍喊出的口号。 南杉打开了靠他那边的窗,看来也是听到了这些声音。 窗降下来之后,那些口号声就更加清晰了,只是他们说的语言并不是他们能理解的。 “前面发生什么了?”诺亚指了指前面空中出现的闪着灯的执法飞行器,“好像不让过了。” 吴悠打开了空中广播,的确,都是空中交警在指挥他们停止在当前空中路段的飞行,理由是出现了未登记的大型集会游行。 安无咎往严重影响了交通。 “没办法了,我只能在附近停下,我们走过去吧。” 吴悠调转了飞行器,找了个人不那么多的地方降落停下。众人出来,从停泊处来到刚才的那条路,十五大道。 路上的人们肤色各异,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有的举着自制的牌子,上面写着看不懂的语言。他们不仅仅是聚集,更有甚者和前来疏散管制的警察起了冲突,两边大打出手,其他人大声喊着,像是一种集体的示威。 南杉有些不明白,上次回来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出现这么大的矛盾。人潮拥挤,他怕众人被挤分散了,于是回头去看,看到了安无咎不可置信的双眼。 “怎么了?” 沈惕也发现不对。 这里的人们虽然看起来形形色色,可他们人工书写的板子上都有太阳符号,那是圣坛里经常出现的符号,和他喉结上的也很相似。 除此之外,这些人的身上都有些许蓝色点缀,眼中更是透着一股诡异的蓝光。 “不太对劲,”安无咎皱着眉,喃喃道,“他的力量已经从圣坛渗透到现实了吗?” 沈惕自然知道安无咎口中的他是谁,“先出去吧。” 他拉着众人从聚集的人群中离开,拐进另一条人相对少一点的马路。 诺亚突然间开口,“他们写下来的文字和上次那本书里的一样。” 吴悠问:“书?” “就是那个老爷爷敲门送到尔慈姐姐家的那本书。”诺亚解释说。 这一切线索都指向那个邪神,圣坛背后的监视者,那团等待祭祀的蓝色火焰。安无咎只要想到他,就会想到自己的父亲,想到那些因为这个怪物而疯掉的人。 他很清楚地知道没有谁能成为救世主,这都是不自量力。 但他真的不愿意世界上哪怕再多一个人步上他们一家的后尘。 现在不一定能解决这件事,但要想做点什么,恐怕还是要从沙文开始。 “我们先去尔慈姐那里吧,”吴悠对众人说,“刚刚我联系上她了。” 这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个值得庆祝的好消息,因为杨尔慈还活着,但目睹了刚才的那样一幕,大家庆祝的心也少了一半,陷在深深的疑虑之中。 费了一番周折,他们到了杨尔慈的公寓,刚刚那些狂热的聚集分子已经扩散到了这栋公寓楼下,在安无咎他们走过的时候便举着牌子快步来到他们面前,英文中混着一些奇怪的语言,像是强行要求他们接受什么。 一开始没人想对他们动手,直到其中一个壮汉一把抓住了安无咎受过伤的手,沈惕狠狠扯过对方衣领,冷着一张脸警告他们。 令其他人意外的是,沈惕说的竟然和他们方才的语言很相似。 而对方也在听到沈惕的话之后,立刻离开了。 “你说什么了?”吴悠对沈惕刚刚的表现有些怀疑,“你会这种语言?” “刚学的。”沈惕随意说完,牵起安无咎的手检查了一下,确认没事之后,改牵他另一只手,跟众人一起上电梯。 如果换作是另一个人,这样的说辞是绝对不过关的,但是沈惕的确对什么都是一学就上手,多稀奇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也显得不那么稀奇。 但安无咎是清楚的,但沈惕似乎不想让众人发现他非人类的事实,所以也只能按下不表,等独处的时候再提。 电梯内的旧显示屏里恰好播放着新闻,ai播音员播报了刚刚发生的大规模集会事件。 “为避免发生事故,请市民们今日减少出行!” 强调了几遍安全事项,新闻开始提到目前为止对这次事件背景的调查,按照他们的说法,地方署警察在集会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对所有参与集会的人进行了信息采集普查,并且通过逮捕的方法试图查出对方**并暴力攻击他人的原因,但逮捕到的人员都因语言障碍而难以沟通,目前已经请来语言专家帮助警方侦破。 “有一点值得注意,在警方发布的集会者名单中,我们发现了一个规律,这其中有许多是前不久的‘清创纳米机器人污染事件’里的维权者,但按照吉利亚斯公司的反馈,他们已经对上次事件的受害者以金钱补偿,并承诺给予对方终身售后服务,那么这次的集会时间会不会是上一次的受害者们联合起来的二次维权呢……” 电梯门打开了,安无咎开始检索新闻中所说的纳米机器人事故,这才知道原来从上个月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临床医疗事故。这些人的共同点就是都使用了吉利亚斯生物科技公司的辅助医疗产品,一种辅助清创的新型纳米机器人。 公寓的门打开,开门的是钟益柔,“你们来了。” 沈惕故意逗她,“小柔柔,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可不是嘛。”钟益柔靠在门边,“我钱还没攒够的,当然不会这么容易死掉。进来吧,尔慈等着你们呢。” 安无咎直接向钟益柔询问了关于纳米机器人的事件,她裹紧了披在身上的披肩,“我也是昨天从游戏里出现才知道这件事。” “益柔姐姐,你们昨天就出来了啊。”诺亚脱下了鞋,到她的面前。 “是啊。”钟益柔蹲下来,摸了摸诺亚的脸蛋,“姐姐厉害吧。” 诺亚点头,“尔慈姐姐厉害。” 说完她就跑了。 “不是,尔慈姐姐厉害我不厉害吗?”钟益柔盯着诺亚的背影嗔怪了一句,便站了起来,对安无咎说:“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有点蹊跷的。我当时怀疑和沙文有关,所以特意去查了一下,结果发现这个科技公司和沙文倒是真没有直接关系。” 两人走到客厅,安无咎看到从书房出来的杨尔慈,对她点了点头,然后问钟益柔,“越是没有关系,感觉越奇怪。”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我换了个方向查了一下。”钟益柔走到厨房,用马克杯给他倒了一杯自己刚榨出来的营养蔬果汁,递给安无咎。 安无咎正在想事,看也没看就直接接过来,甚至都没低低头,看看杯子里的液体究竟是什么诡异的颜色。 “从医院查?” 钟益柔点头,“对,我去看了一下发生事故的医院,几乎每一家都是有沙文公司赞助的,这些医院的等级从好到坏都有,但能统一采购这种设备,背后不可能没有古怪。而且他们对这个纳米机器人的使用程度也很频繁,几乎每一台临床手术都使用过,所以短短的一两个月,受害者的数量就陡增了。这些被纳米机器人污染的人们普遍都会昏迷、呕吐,吐出大量的血水,内脏受损,尤其是心脏,而且他们还会胡言乱语,出现精神的异常反应,易怒,容易和人起冲突,和之前那批义体感染的人有相似点。” 听到这些,安无咎觉得很奇怪,难不成上次关于传教的讨论真的一语成谶,他们所使用的传教手段真的不再局限于宣传物和口口相传,而是将重心大幅度转移到技术上来。 钟益柔还在说着,看见沈惕朝他们走来,看到安无咎手里的杯子就直接拿过来,对安无咎说:“你怎么知道我想喝水。” “不是……” 安无咎还没说完,沈惕就将杯子里的不明液体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他的表情就不太对了。 “怎么样怎么样?”钟益柔十分热心地询问反馈,“是不是很好喝?是我做的特调饮品哦。” 沈惕一听差点背过去,飞快跑到洗碗池去吐。 “什么嘛居然这么对待我的饮料!” 安无咎也笑了出来。 “你怎么不早说是你做的!”沈惕咳嗽了几声,“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难喝的东西!” 沙发上的吴悠幸灾乐祸,“活该。” 钟益柔自己尝了一口,“不难喝啊,都是很贵的材料呢……”她转而去找下一个目标对象,“南杉你渴不渴?我给你倒一杯。” 一直笑眯眯的南杉立刻变了表情,“啊我就……” 吴悠毫不留情地提前拒绝,“我可不要。” “不行,”沈惕指着吴悠指使钟益柔,“这你不得给你亲爱的弟弟倒上满满一大杯啊。” 大家吵吵嚷嚷的,气氛温馨,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什么残酷的竞技,他们也都不是死里逃生,只是多年相伴的好友,彼此陪伴。 隔着嬉闹的众人,安无咎望向了靠在沙发边的杨尔慈。 大概也是有某种程度的默契,杨尔慈也撇过脸,正巧与他对视。她读懂了安无咎眼中的情绪,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这次发生什么事了?”杨尔慈十分随意地问道。 安无咎不知应该怎么说,从哪里开始说。 “嗯。”他顿了顿,“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看到他严肃的表情,杨尔慈的眉头皱了皱,察觉出什么。 安无咎补充说:“关于你父亲的事。” 第126章 坦诚告解 杨尔慈是个直觉很敏锐的人。 就像她最后一次见父亲的那一天, 她就感觉到父亲似乎要离她而去了。 她还记得那天刮很大的风,父亲穿了件灰色的呢子大衣,久违地给她做了她最爱吃的奶油炖鸡、杏仁巧克力派和红菜汤, 平时他会觉得这些食物热量太高所以不太愿意做。 但那天杨尔慈的学习压力大,很忙, 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吃, 所以匆匆离开。 父亲那天很反常地说了很多的话。 [最近空气很脏,出门的时候都要记得戴过滤口罩, 注意保养眼睛,能多休息就多休息,别让自己太累。] 那时候她并没有太把这些嘱咐的话放在心上。 [对了小慈,你还记得我之前把信托基金和存款电子密码存在哪儿了吧, 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她太赶时间, 所以只是临走前毫不在意地对父亲转述了一遍。 等到杨尔慈终于忙完, 从学校回家的路途中,才忽然觉得不对。窗外是漫天的霓虹, 令人目眩,她的脑海里却一直浮现着父亲送她出门的表情, 他的动作,和一些不同寻常的细节。 明明父亲的记性是最好的, 为什么会不记得? 杨尔慈匆匆赶回家, 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之前在桌上的饭菜换了位置,被放到厨房进行保温。 她直觉父亲是走了, 所以她找遍了所有父亲可能停留的地方, 联系了她所认识的父亲的每一个熟人, 都得不到下落。 家里的存款和财产都好好保留着,似乎是为她准备好的,杨尔慈一个人站在厨房,一口一口吃掉了父亲炖的红菜头汤,红红的,令她想到了母亲。 当时母亲死的时候,吐出了好多好多的血,就像这碗汤一样。 小时候的她已经经历过母亲的离去,一直以来都和父亲相依为命,她不明白父亲也要离开,他甚至没有给她一个解释。 这么多年来,杨尔慈独自长大,因为缺乏安全感而变得沉默寡言,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精确而果断,她从来没有放弃调查父亲的失踪,为了找到他,不惜想尽办法进入父亲之前工作的公司,但离奇的是,她找不到任何关于父亲的记录,就好像被人为地删除或隐藏了。 但她发现了许多有关父亲的研究成果,这证明了父亲的确曾在沙文工作过。 越来越多的秘密,越查越多的失踪者,让杨尔慈无法收手,当她知道圣坛的时候,也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她相信越危险的地方,就越有可能找到自己的父亲。 她是这样认为的。 和当初被父亲独自留下的时候一样,此时此刻的杨尔慈有一种消极的预感,安无咎要单独对她说的,应当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她把安无咎带去了这栋楼的天台。和夜晚不同,这座城市的夜晚被黑暗覆盖,被霓虹渲染,再破败的地方也都可以被隐藏,可以视而不见,但天一亮,在阳光底下,任何污垢残缺都无所遁形。 空气灰蒙蒙的,安无咎站定,面对杨尔慈开口:“在上一个游戏里,我们遇到了你的父亲。” 杨尔慈挑了挑眉,她伸手在自己宽大而陈旧的西装外套口袋里摸索什么,最后磨出一包香烟。 “然后呢?”她给自己点了一根,放到唇边,看起来有些冷漠,又些无所谓。 不愿面对的好像变成了安无咎。 他垂着眼,低声说:“我们被圣坛分到了不同阵营。” 安无咎抬头,透过缭绕的白色烟雾看向她的双眼,“其实可以这么说,你的父亲是因我而死的。” 他把责任全部推卸到自己身上,就好像这样说,杨尔慈可以借此发泄,可以接受她一直以来的努力最后化为虚有,可以稍稍好过一些。 安无咎不是不懂一个人所有的信念全部崩塌是什么感觉,这种感觉他经历过太多次了。 可眼前的杨尔慈并没有怎样,她只是笑了一下,将烟夹到修长的食指与中指之间,转过身,靠在天台的围栏上。 “安无咎,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吗?” 她倚靠的姿势很随意,但背影总是透着落寞,安无咎走到她身边,没有说话。 杨尔慈弹了弹烟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和萧条的水泥森林,那些吵嚷的、压抑的人群像夺食的蚂蚁一样,恨不得踩死彼此。 “圣坛里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谁强谁赢,所以赢者不必道歉,何况我很清楚,你是个多么圣父的人,要是能让每个人都活下来,你拼了这条命也会去做的。” 杨尔慈说完,低着头,任风吹着自己,“不过我运气真差,这么多次了,一次也碰到过,和你同场好几轮,偏偏是分开的一轮遇到他了。” “该死的圣坛。”杨尔慈低声骂了一句。 她也只能这样,因为她很清楚,错不在任何与父亲为敌的人,她无法责怪背弃她的父亲,又怎么能责怪无辜的安无咎。 只有圣坛是罪魁祸首。 安无咎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他也明白其实杨尔慈并不需要他的安慰。 像她这样的人,连崩溃都是只停留在内里的,哪怕她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也会装作坦然接受,戳穿反而是一种残忍。 “他是死在游戏里了吗?”杨尔慈问。 安无咎知道她的意思,但他无法欺骗她,“是的。” “那就……应该是没有可能再……”她断断续续地、小声地说着,好像是在提醒自己,让她清醒。 一种沉默的悲痛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缓慢地流动着,好像是快要结冰的液体,但它还没有完全冰封,还有流动的感知。 安无咎的愧疚令他无法多说一句话,因为无论他说什么,杨尔慈都一定会说,这与他无关。 两人静默良久,彼此想着心事,先打破沉寂的是安无咎。 “你的父亲对我说了一些话,很巧,他刚好认识我的父母。” 杨尔慈看了看他,“你这一次好像记起很多事。” “嗯。”安无咎断断续续地将他记起来的都告诉了杨尔慈,包括他的父亲和杨尔慈父亲同时参与过的那个革新计划,还包括自己儿时遇到的那些异常,父亲的自杀,母亲的疯狂,唯独沈惕的事安无咎没有说。 这些内容杨尔慈一半猜到过,另一半很震惊,她想过安无咎可能是某种人体增强的临床被试,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会有所谓的人类革新计划,会有像他一样的实验品。 甚至还有超自然的所谓邪神的存在。 此时此刻,再看到路上那些疯狂的人们,杨尔慈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了,她灭了烟,静了静,试图让自己从父亲彻底离去的阴影中暂且走出来。 “真没想到……”杨尔慈皱着眉说,“我们的父母竟然是有关系的。” “嗯。”安无咎道,“准确说,他们曾经是同僚,人类革新计划一开始应该不是那么残酷极端的方式和内容,我的父亲并不是完美主义者,在他死后,我被强行抓去那里,而你的父亲成为双面间谍,一面在革新计划小组被架空,一面加入了另一个神秘组织。现在想象,将我抓进去,又让你父亲无法继续心甘情愿效力于沙文的人,应该是同一个,而且如果不是敌视我的父亲,是不会特意把我抓进去的。” 他的分析很合逻辑,杨尔慈完全接受,“这个人只能是拉塞尔,沙文的头把椅。”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安无咎又说,“并且按照周亦珏的说法,圣坛一开始也是由沙文集团资助的,但沙文最终却放弃了圣坛,我想沙文,或者说拉塞尔并不是想要放弃圣坛,而是任其发展。” 杨尔慈凝神细想,她想到了一些自己仍在沙文工作时的记忆,“我刚进公司的时候,有前辈提醒我,拉塞尔是个喜怒无常的人,非常的专断□□,我并不觉得意外,能建造商业帝国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人。 但那个前辈是在沙文工作很久的人,他告诉我,一开始的拉塞尔并不是这样的,他平易近人,性格非常友善,甚至经常与他们一起吃早餐。但他生了一场非常严重的重病,需要更换体内的器官,那时候他用的是最先进的人造器官,但还是于事无补,只能续命。”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好了,并且比以往更加好,只是性格也大变,像是换了个人。” 见安无咎皱眉,杨尔慈道:“你也觉得不对。” “嗯,他拥有一座像沙文这种垄断了全球生物科技和高精尖医疗的商业帝国,这些高科技都无法挽救他的生命,那我只能怀疑他是通过别的手段续命了。” 杨尔慈点头,转过身背靠着护栏,“你说这些之前,我一直想不通,但是现在我也会有这方面的怀疑了。” 对她这样的科研人员而言,要接受这样超现实超自然的事并不轻松,但杨尔慈自从踏上寻找父亲的路,就见过了太多太多非同寻常的诡异之事。那些人不是消失,就是疯了,或者是自焚,将自己的家人朋友一同烧死。 而且这些人的特征很相似,临死或疯掉的时候,嘴里都说着类似的语言,而她根本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但父亲不是,他区别于这些人,他和杨尔慈一样,都是为了调查,越陷越深。 现在回想起来,杨尔慈浑身发寒。 因为母亲当年的死状也很诡异。 “现在如果要从沙文调查,就有点棘手。” 杨尔慈想到自己离开时候的决绝,多少有些后悔。 她现在想进去都难。 安无咎见杨尔慈发着呆,正要询问她在想什么,忽然间一个电话进来,杨尔慈从愣神中抽离,接通了来电。 虽然安无咎听不见内容,但看杨尔慈转变轻松些许的表情,就猜到了是钟益柔。 杨尔慈只是“嗯”了几声,多数时间是在听她说话,听着听着,忽然抬眼看向安无咎。 从她的眼神里,安无咎也读出了有关自己的信息。 “好,我们马上回去。”杨尔慈说。 安无咎打算跟她一起走,结果杨尔慈还停了停,似乎还在听对方说话。 “没有去别的地方,我们只是来天台了。嗯,回去了。” 安无咎稍稍等了等,心里在想,沈惕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不过他转念一想,好像也没有几个人能动得了自己。 杨尔慈挂断了电话,同安无咎一起从天台下楼梯到最高层等待电梯。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的安静。 电梯在升上来一半,杨尔慈忽然问:“我身上有烟味吗?” 安无咎不冒犯地站在原地闻了闻,“还好。” 杨尔慈点了下头,最后还是把外套脱下来,搭在小臂上。直到他们走进电梯,下去,回到她的公寓,安无咎看着她把这间外套放在了玄关,都没有带进去。 她滴水不漏地伪装着她的痛苦,好似没有丝毫负担地走向钟益柔,只有安无咎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什么。 “你回来了!”钟益柔没起来,似乎正在跟谁联系,只对着杨尔慈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又看到安无咎,对他也招了招。 但是安无咎走到一半,被沈惕拽住了,准确来说,是被躺在沙发上头上盖着一本摊开的书的沈惕拽住了。 安无咎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刚刚好伸手的。 “你去哪儿了?”沈惕歪了歪头,书落到地板上,他这样倒着盯住安无咎,招手示意他蹲下。 “跟尔慈去天台说了会儿话。”安无咎也按照他说的半蹲下来,靠近沈惕,他心里还想着之前诺亚不舒服的事,“诺亚呢?” “在房间睡觉。”沈惕随意答道。 安无咎正好靠近沈惕的头,于是也伸手拨了拨他的头发,摸摸耳坠,心里想这样很像是给人洗头的姿势。 耳坠子真好看,像几滴血。 安无咎正欣赏着,沈惕突然间凑上来,就这样倒着,抬头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安无咎愣了一下,手指还保留着捉住耳坠的状态。 而沈惕却颇为得意,仿佛完成了非常有意思的恶作剧一般,满足地笑着。 另一张沙发上的吴悠好像做了个噩梦,刚好在这个时候惊醒了。一旁的南杉给他盖了条毛毯,于是吴悠又睡着了。 “发什么呆啊。”沈惕翻过身,趴在沙发上,用屈起的手指轻轻刮着安无咎的脸,又忽然一下子坐起来,凑过去闻,恨不得要把鼻子埋在他胸口。 “怎么有烟味?”沈惕自言自语。 钟益柔听到了,往他们这边看了看。安无咎立刻开启背锅模式,很自然地承认,“我抽的。” 他听见钟益柔对杨尔慈说,“怪不得我闻到一股烟味。” 沈惕笑了起来,捏了捏安无咎的下巴,“你还会抽烟啊。” 安无咎挑了挑眉,“当然了。” 沈惕的嘴唇抿开笑意,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很小很轻。 “小骗子。” 安无咎也不是任人揉捏的人,听到这句话,他的眼睛盯着沈惕,缓缓地打量着他的脸,眼角眉梢比平日多了几分柔软的挑衅。 “彼此彼此。” “无咎,”钟益柔挂断了那头的来电,对安无咎说,“我之前的一个客人,找我换义体的,他在警署有关系,我托他帮我查了一下关于你妹妹的事,过了这么久,他总算是查到点眉目了。” 听到这个消息,安无咎立刻起身到她身边。 这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但他又很怕听到,因为安无咎很怕会是不好的消息。 他已经无法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这是他给我的名单。”钟益柔将名单给他看,“上面都是一些和你妹妹年龄相仿的失踪女孩,地域范围是在A国,好在有亚裔这个限制,这样范围就缩小了很多,因为你没有公民芯片,我猜你妹妹也没有,所以我又筛出一些来,你看看这些人里有没有你熟悉的脸。” 安无咎一个个看过去,有好几个都长得和妹妹小时候不像。 “她应该比较像我。”安无咎说。 “我就是奇怪呢。”钟益柔已经将名单上的女孩子都看过了一遍,“按理说如果长得很像你,应该非常打眼的,这里面也挺多漂亮女孩,但是好像都不太相似。” 杨尔慈提出一个可能,“有没有这种可能性,无咎的妹妹现在是整容过的。” “这很有可能。”钟益柔解释说,“现在整容很普遍,技术也很发达了,给人换个脸也不是难事。” 她用手托着腮,看着名单上的女孩儿们,还有她们目前可能的居住地。 “要不咱们分头行动,一个个找找看?” 第127章 难寻踪影 在圣坛里待久了, 这些人都已经习惯了在现实中快马加鞭做事,因为属于他们的自由时间是极其有限的。 所以在钟益柔的提议下,他们说动就动, 没有犹豫。 “名单上面的地址还不少,我们就分三组吧。” 钟益柔刚说完, 吴悠便直接开口,“我要和无咎哥。” 钟益柔笑着揽住他的肩,“弟弟, 你呢就跟着道士哥哥,你看他一看就特别的可靠,万一路上遇见什么妖魔鬼怪,你就是我们之中最安全的了。” 吴悠耷拉着一双眼盯着钟益柔, 那表情好像在说“你真觉得我是小孩子吗”。 沈惕直接把安无咎拉到自己身边, “我和无咎, 道士和小鬼头,美女和美女一组, 很完美。” 安无咎心中很感激,寻找妹妹这件事对他们而言其实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现在却要让这些人牺牲宝贵的时间来帮他。 “谢谢。”安无咎低声说。 “谢什么?”钟益柔拨了拨自己的卷发, “你谢我们,那我们的命都是你拽着拽到现在的, 我们是不是得天天谢谢啊。别想那么多,我们都是朋友。” 嗯。 安无咎在心中回应。 他很庆幸自己现在能有这样一群出生入死的同伴, 如果没有他们, 没有沈惕, 他好像都无法这么快地恢复成一个心理健全的人。 “那我们走吧。”南杉说, “早一点出发, 说不定一天可以找完。” 安无咎忽然想到了诺亚,于是朝卧室那边望了望,“诺亚就让她在家休息吧,我们给她留个言。” 大家离开了公寓,分开时安无咎对钟益柔提起了诺亚咳嗽吐血的事。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钟益柔有些惊讶,“我应该给她看看的,怎么会吐血啊。” “回来再说吧。”安无咎想了想,“她好像并不想让我们知道,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在如此偌大的范围里寻找一个多年未见的女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是这些地点,也只是警方很早之前的一份备案,并不完全具有时效性,或许在这中途会有人搬家,没有联系方式,这种原始的找法就像大海捞针。 按照名单上的地址,安无咎和沈惕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找,他们先是来到了一个靠近市中心的地下旧货市场,这里主要贩卖的是一些便宜低廉的义体或是二手设备,环境很差,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唯一的光源是各种各样的广告牌,像个被塞满了各式荧光棒的封闭垃圾桶。 一进去之后,他们的视野里充斥着各种低俗广告,其余的都是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所谓的门牌号,没办法,沈惕只能逮住一个开了张的男人问路。 “哦。”那男人身穿一身奇怪的外骨骼,感觉那材质安无咎一碰就碎,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拐角,“从那里拐过去,是的没错,就是那里,然后你们只需要再走过十家像我这样的店铺,再右转,走到下一个拐角之后左转……” 沈惕听得脑瓜仁疼,“要不您带我们过去吧。” 男人的语气一下就变了,“那我也不能就这么帮你,我带你们过去,我的店怎么……” 沈惕随便抓了件他摆出来的零售商品,连是什么都看不清,直接对他说:“不白让你带路,”他又随便指了指,“这些我都买了。” 老板一下子又变了脸,热情地给他把这些盒子都装起来,装进一个袋子里。待沈惕付款完毕后连忙出来带着两人往那个门牌号去。 路上安无咎询问他,“这里的人一直这么少吗?” 老板摇摇头,在饱和度极高的青光和红光照耀下,安无咎看见他右边的义眼,和左边的褐色不同,是蓝色的。 “你别看现在这么多都关了门,其实这里之前很热闹的。”老板对他们说,“你知道的,这些东西都有需求,现在的穷人太多了。只不过最近出了点麻烦,所以人少了很多。” 安无咎又问:“什么麻烦?” 他们拐过一个走廊,老板神秘兮兮地问他:“你看到了今天市政大楼前闹的事儿了吗?” 沈惕笑了笑,“用问题回答问题可不是好习惯啊。” 老板清了清嗓子,“好吧,我直说了,不知道你们看到没有,今天那波闹事游.行的人就跟疯了似的,其实这也不是头一次了,咱们这个二手市场里就出现过好几次,有人过来闹,在大街上城区上闹,后来条子过来抓了几个人回去问话,好像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那事儿就那么算了。” “没想到后来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听说……”他压低了声音,“好像那些人都植入了会让人中邪的义体,大的小的,什么样的都有,听得我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也会犯病。”说着,他还后怕地捂了捂自己的眼睛。 “然后呢?”安无咎问,“警察又来了?” “是啊,后来就是抓走了一大批人,一开始是说要停业整顿整个市场,不过你知道的,他们的权利能有多大,最后就改成让所有贩卖二手义体的通通停业,不许再卖,还好,我就卖点小玩意,否则也要受牵连咯。” 没吭声的沈惕这时候开口问了一句,“第一次出现那种事是什么时候?” “你说有人发疯的事儿?”老板想了想,“挺久了,起码也是三四个月以前了,具体咱们这儿是不是第一起还不清楚,外面不就有用了纳米机器人出事儿的吗?谁知道谁先谁后呢。” 安无咎和沈惕对视一眼。 他们在圣坛相遇也不过三个月,而这样的事在三个月以前就已经发生,或许更早,他们已经无法溯源到第一起。 安无咎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从蛰伏期到现在的小爆发期,这就像是病毒感染一样,只是感染途径变成了义体、纳米机器人等能够进入人体的科技产物,这些被污染的东西就像是寄生虫,被植入体根本无法反抗,甚至是自愿的。 而他们这些身在圣坛的人,为各自的生死不顾一切,全然不知现实世界的“侵染”,他们就好像被划分成两个阵营。 一拨是被感染被控制的信徒们,另一拨就是深陷圣坛的祭品们。 这样的假象令安无咎自己都浑身发冷。 “到了,就是这里。”老板对两人说,“你们也算是走运的,找的这家还真没停业。” 老板打了招呼打算离开,安无咎对他颔首道谢,转而看向这间店铺。 这里的广告灯和招牌都是五彩斑斓的,似乎是自制的,加上一些层层叠叠的纱幔,有种带点朋克的神秘感。一开始他们还没看到店主在哪儿,直到安无咎注意到一双脚,才发现那人躺在角落的躺椅上,从头到脚被黑色的毯子盖着,只露出一双穿着皮靴的脚。 安无咎走进去,可他太高,无意中碰到对方用各种金属废品自制的风铃,发出响声,安无咎立刻抬手捉住,下意识回头看沈惕。 沈惕笑了笑,“太低了,我都进不去。” 躺着睡觉的店主被惊醒,从毛毯中露出一个头,看了看来人,等她仔细看清对方是两个极为难得的大帅哥之后,立刻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她头发染成紫色,唇钉和鼻钉在昏暗的光线里闪闪发光。 安无咎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长相,发现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但的确,他和自己的妹妹并不相像。 “两位帅哥有什么需要吗?”她张了张手臂,又局促地握住双手,“我这里……不知道有没有你们想要的。” 安无咎长话短说,“不好意思,我们其实是找人的。请问一下,您家里有几口人,有兄弟姐妹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奇怪,所以对面的女孩儿也愣了愣,“嗯……” 她有点尴尬地凑过来,小声说:“你们不会是警察吧?” 沈惕笑了出来,“是啊,他就是警花。” 安无咎扭头,“不要乱说话。” 他转过脸,对女孩说:“我想找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所以想问一下,你不需要告诉我太具体的信息,我只想打听一下,没有恶意。” 可能是帅哥的脸太具有说服力,即便是这么奇怪的说法,对方也还是接受了。 “好吧。”她十分坦荡地说,“我家里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我是老大,老爸磕太多药死掉了,我妈就……”她耸耸肩,“她酗酒,酗酒之后打我,我就跑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安无咎无可否认有些失望,但他也很替眼前女孩的家庭惋惜,感觉自己揭开了他人的伤疤,因此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反倒是沈惕凑上来,因为歪着头,他故意用一种很圆滑的话术打听道:“你长得这么好看,这张脸一定是原装的吧。” “当然。”对方很是骄傲地抬了抬下巴,“难道你不是吗?” “对啊我不是,我前前后后加工过七十八次呢,看到我的眼睛了吗?”沈惕凑近些,灯光下,他的一双眼绿幽幽的,像某种野兽的眼瞳。 “这么好看,也能是假的吗?” “对啊,可贵了。”沈惕笑了笑,说得跟真的似的。 “真没想到。”对方有些惊讶,“有钱真好。” 沈惕又问,“你是在这儿出生的?” “是啊。”她很随意地回答,“我从出生到现在也在好几个街区住过了,老鼠打洞一样,你知道的。不过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离开过F城。” 沈惕脖子很酸,干脆歪头靠到安无咎肩上,眼睛看着她,“感觉你记性很好。” “你说对了,我一两岁的事儿都记得很清楚呢。” 这个不经意的问题问下来,安无咎心里也就基本有底了,对方出生在这座城市,没有哥哥,是家中最大的一个,没有整过容,各方面都不符合。 他们没有聊太多,安无咎好心,也从她这里买了些东西,两人便离开了。 从地下室出来,回到地面,残酷的日光令他像一条常年生活在深海里畸形的鱼,被捕捞上岸,刺目和悲哀无所遁形。 第一个目标以失败告终。 类似这样的情况,两人一天就遇到了六次。 他们找到了中餐馆的一位女服务生,她断了一条腿,从小没有见过亲生父母,很让人心疼;还有为了恋人私奔来到这里的女孩,现在是个赔酒女,对方有个哥哥,但只会喝酒打人,还在坐牢。 除此之外,还有无业游民、清洁员和没有工作的酒吧小歌手。 她们大多生活潦倒,窘迫困苦,甚至无法好好生活。一个一个问下来,安无咎的心也渐渐地变冷,他认为希望渺茫,因为如果其他人有头绪,也不会到现在没有任何联络,想必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没有找到任何一个疑似对象。 安无咎其实有所预料,他知道自己寻找妹妹不会这么简单,一找就能找到,但他还是抱着很小的希望,期待她就出现在这份名单中。 从最后那一位的住所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夜幕从一片嘈杂的光污染中降临,这座城市再度变得光怪陆离,恢复了那种人造的生机勃勃之态。 天空中飘了些雨点,一开始两人还不在意,后来雨竟越下越大,混杂着难以抹去的化工原料气味。 “我们找个地方落脚吧。”沈惕拉起安无咎的手,带着他跑过这片雨,来到屋檐下。 他们随便找了间餐厅填肚子,准备一会儿继续去找,但等到他们吃完,玻璃外已然暴雨如注,雨水像被污染过的河流,淌过这片玻璃平原。 餐厅里播放着天气预报,他们得知这场雨会下足整整一夜。 “不去了吧。”安无咎看着窗外的雨,对沈惕说。 “那回去?”沈惕问。 安无咎转过脸,那些令人头目眩的光透过柔和的雨水,落到他的脸上,衬得这张面孔异常地美丽动人。他的眼中有失望,有难过,但安无咎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越是痛苦,看起来就越是美好。 “对了。”沈惕看到自己这一边卡座上放着的两个袋子,“今天我们可是把这两个袋子拎了一路,都没工夫打开看看买了些什么。” 安无咎也才想起来,他抬头望了望。 沈惕撒娇似的对他说:“你过来坐啊。” 看他的表情,安无咎想,自己应该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吃他这一套的人,毕竟他那么好看。 安无咎坐了过去,沈惕将他从女孩儿那儿买的东西递给他,把自己那一大堆盒子放在腿上。 安无咎低下头,打开自己从女孩儿拿来的袋子,里面放着的其实都是一些小的手工品,看起来都很花心思,尽管材料可能都是回收来的。 “还挺可爱的。”安无咎拿起一只小小的电子狗,扭头去看沈惕,“你买的都是什么?” 那个二手市场太黑了,两人完全不适应,什么都没看见就直接买下,现在反而多了一份拆盲盒的快乐。 沈惕袋子里的东西都用盒子包着,不太好直接看到,只好动手一件件拆盒子里的东西。 刚拆开第一个,他的脸就和眼睛一样绿了。 “这是什么?”安无咎凑过去看,只觉得那玩意儿怪怪的,长得和…… 某种生.殖.器.官很像。 “他卖的都是什么啊。”沈惕想把那玩意儿塞回去,没成想不小心按到了某个不知道具体在哪儿的按钮,手里的柱状体竟然动了起来。 沈惕下意识骂了出来,试图去找这东西的开关,安无咎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也立刻跟着去找,两人手忙脚乱。一个男服务生路过,眼睛都睁大了几分,用餐盘挡住了他们两个人。 费好大功夫,两人才让这玩意儿停下来,安无咎额头都出了汗,瞥见沈惕的耳朵,红彤彤的,很是可爱。于是他不禁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沈惕吓了一跳,扭头看他,像只动物。 “原来是卖这个的。怪不得他的灯那么奇怪。”安无咎收回手,问沈惕,“还看吗?” “还用看吗?”沈惕收好这个工具,把袋子也扔一边,“我就不长这个见识了,也不需要。” 一整天都没笑的安无咎这时候笑了出来,还越笑越开心。 托着腮的沈惕瞥了瞥眼,看着他,心道这下好,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哄好他了。 “我们今晚不回去了吧。”安无咎笑够了,伸出食指指了指天花板,“楼上好像有间酒店,我进来的时候看到广告牌了。” 沈惕挑了挑眉,心里打鼓,半天才说出一句。 “你该不会真的想用这些吧……” 安无咎笑了,“我可没这个癖好。” 他伸手,抓住沈惕晃晃悠悠的耳坠,“我就是想抱你,想和你躺着接吻,靠在你怀里睡觉。” 第128章 坦诚相待 说完这句话, 安无咎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是不是太直接了一点…… 沈惕没有凑过来,依旧维持着那个用手托腮的姿势,朝他伸出手, 食指勾住安无咎的衣领,“这可是你说的。” 安无咎捉住他的手指, 也承认了,“没错。”他勾着嘴角,“而且我知道, 你也这么想。” 他细微的表情就是一副完美作品里熠熠生辉的细枝末节,无论在那些残酷游戏里,还是在现实中,都是无懈可击的, 运筹帷幄的, 一切好像都尽在掌握。 但沈惕能透过这幅完美的作品, 看到安无咎内心的破碎,这种破碎或许一生的时间都难以治愈, 过去的他在不通五感、没有人类意识的身后参与过,但也仅仅只是参与, 他不认为自己有帮助过安无咎, 或者有安慰过他。 沈惕甚至会消极地想,或许换一个, 随便什么自然的超自然的存在体在那个时候出现,或许那个一无所有的安无咎都会感激。 “在想什么?” 听到安无咎的提问, 沈惕回过神, 笑了一下, 又握住他的手, 用玩笑的语气说:“在想到底要不要用呢?” 安无咎拿起杯子, 抿了一口随餐酒,语气好像很是无所谓,“其实你如果觉得力不从心,用也可以,我不介意。” 力不从心?? 沈惕一下子被他噎住了,手也不托腮了,扭头看向安无咎的脸,“你又变了。” “没有啊,”安无咎脸上笑意未减,“我本来就是这样,好的是我,坏的也是我。” 安无咎抬了抬手,招来了服务生,好巧不巧,来的正是刚刚那个不小心撞破的男生。 对方的脸上努力挤着职业性的微笑,来到两人面前。 “结账,谢谢。”安无咎礼貌道。 沈惕没有眼力见,或者说他还没有完全学习到这一复杂的人类社交技术。 “对我差点忘了,你刚刚说谁力不从心?” 服务生笑容未动,但一对眉毛还是控制不住地向上抬起,睁大了眼睛,低头将账单递过去。 安无咎一开始也没有意识到什么,头也没回地接过服务生手里的电子账单,随意说:“你啊。” 沈惕立刻扮委屈演可怜,“之前还说人家厉害,这么快就腻了,推到我身上,我们也才有过一次诶,喜新厌旧也没有这么快的。” 安无咎听到这些立刻回头瞪他,沈惕一副可怜兮兮单纯被骗的样子让他想捂住他的嘴。 大概过去两三秒,安无咎才突然意识到,他们的身边还站着一位服务生。他立刻回头,略带尴尬地对服务生笑了笑,付了款,将账单还给了他,“谢谢。” 服务生的脸因维持一个表情而变得僵硬,他尴尬的眼神藏都藏不住,只能低头双手收回,“不客气,先生。那个……还有什么别的需求可以告诉我,我会为二位服务的。” “不麻烦了。”沈惕搂住安无咎的脖子,笑着对服务生说,“我们现在就打算去楼上酒店了。” “啊……”对方干笑着,脸上的表情似乎变得更为尴尬了,“那、那祝您二位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安无咎感觉他的尴尬另有原因,直到两人离开餐厅,按照指示上了三楼,在拐角处的酒店入口看到了粉红色霓虹广告牌,和那个卖大保健用品大叔的店很类似的装潢,就突然明白了。 他们已经是第二次误打误撞跑到情趣酒店了。 诡计多端的酒店。 前台的两个小姑娘看到两人,热情地出来迎接他们,“欢迎光临!请进请进!” 这下不好跑了。 “两位是住宿吗?我们这里有很多种房间和服务呢,你们可以看看这个。”其中一个小姑娘点了点,柜台上立刻显示出各种各样的房间,里面竟然都是有主题的,什么公共飞行器、病房,甚至还有监狱…… “不用了。”安无咎抬起头,“就要一间最普通的。” 小女生立刻敏锐地捕捉到重点,眼睛都放了光,“一间?是只要一间吗?” 沈惕立刻搂住安无咎的腰,“对。” “好的,马上为您办理入住!”小姑娘手脚麻利地处理好,“好了,请分别再上前一步,只要再刷一下二位的公民芯片就好啦。” 安无咎突然想到沈惕还没有,“请问只刷一个人的可以吗?”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在短暂的时间里用光速思考眼前这两个人到底哪一个没有芯片。 一般人不会没有的,难不成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是…… “唉,真的不行吗?”沈惕又开始施展他的演戏功夫,扮成一个无辜可怜的小奶狗,他歪靠在安无咎身上,眼睛望着前台小妹妹,“可是这位先生刚刚已经付过钱了诶,我总不能不做生意吧,我家里还有五个弟弟妹妹要养诶,你看外面还在下大雨,要不然就刷这位先生的卡,当做只有一个人开房?” 这一番组合拳打下来,安无咎差点笑出声。 小妹妹回头和另一个正在震惊中吃着瓜的小姐妹对视一眼,又伸长脖子望了望,“那好吧,我给你们开个后门,不要跟我们经理说哦。” “放心。”沈惕露出一个迷人的笑,“这种事我当然懂的,谢谢你了小美女。” 对方摇摇头,“晚安!” 两人转过身,正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后头一直吃瓜的那个小姐妹忽然开口,“大帅哥,你一晚多少钱啊?” 沈惕一边往前走,一边对身后的两个小女生挥手,“不好意思,我整个人都被他买下来咯。” 房间比之前那次好很多,设施都很新,但也不能完全称之为“普通”房间,毕竟光是灯光就有五种,一座下沉式的超大双人床,镜面天花板,地板上撒满了人造玫瑰花瓣,在他们推门的瞬间,房间内的电子管理系统开始自动播放铺垫的浪漫音乐,并询问模式。 “请选择:1、普通模式;2、柔情模式;3、激情模式……” 敢在沈惕开口之前,安无咎就立刻回答:“普通模式。” “好的,正在为您设置房间模式。” 安无咎关上了门,再一转身,他就被沈惕摁住肩膀,抵在墙上亲吻。沈惕的吻和安无咎所选择的模式是完全相反的,充满了直白的压制、欲.求和索取。 刚好他是个对沈惕予取予求的人,擦枪走火,一触即燃。 他们就这样吻着,抱着,来到那个下沉的床前,毫无顾忌地相拥倒下,倒入那下沉的床上。 安无咎将自己身上背负着的那些痛苦回忆暂且抛诸脑后,纵深投入沈惕沉甸甸的爱里。生死之间游走的他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是彻底的松弛和宣泄,就像窗外如注的暴雨。 接吻的间隙,两个相爱的人胶着交错的呼吸中,沈惕不断地说着爱他。 “我爱你,很爱你。” 他恨不得将一颗赤诚的心捧到安无咎眼前,献给他,如果自己有的话。 “我爱你,”他这次停下来,望着安无咎的双眼,很认真地问,“你能感觉到吗?” 沈惕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一个人类差,但他曾经担心过自己无法做到人类真正的理解与爱。 他并没有将安无咎视为一个脆弱时候被迫依赖他的信徒,相反,沈惕知道,自己是因为安无咎才学会共情,学会爱,无论是那个时候的他,那种形态的他,还是现在的自己,安无咎对他而言都是特殊的。 他希望自己能将这些都表达出来,以人类的方式。 安无咎露出温柔的微笑,望着沈惕迷人的双眼,伸出手,捧住他的侧脸,“当然了,我当然知道。而且我知道你也明白我的心,对吗?” 说不清为什么,沈惕好像被击中了,他点点头,缓慢地倒下来,把头埋进安无咎肩窝。 安无咎吻他的头顶,抚摸他,缓和下来的火再度燃烧,将两人包围。那些不息的冷雨化作蒙在肌肤上的热汗,变得黏腻,热的水汽包裹住一切。 镜子让安无咎发现自己很容易放空,或许是因为极端的感官体验可以压制一切,也碾碎那些令他生畏的恐惧。他害怕自己真的找不到妹妹,或是找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也害怕身边任何一个同伴的离去,害怕沈惕消失于人世。 只有在沈惕的怀里,他可以无所畏惧地选择快乐与欢愉。这是世界上只有他才能开出的一剂麻醉。 雨到了后半夜才停。 而他们是后知后觉才发现的。 安无咎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海水浸透、泡胀的海绵,稍微一挤就能滴滴答答地淌下水来。沈惕从背后抱住他,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 “你睡着了吗?”安无咎用气声问他。 “睡不着。”沈惕低头,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后颈,似乎还有留恋,“怎么?觉得我力不从心吗?” “真记仇啊。”安无咎小声说。 “对啊。”沈惕搂得更紧了些,“不光记仇还小心眼呢。” 安无咎笑着,忽然想到沈惕之前在餐厅发愣的样子,他知道那个时候沈惕是用一个笑话掩盖过去了。 “在餐厅的时候,我问你发什么呆,当时你没有好好回答我。”他在沈惕的怀里转了个身,夜晚中注视着沈惕,眼睛湿蒙蒙,亮亮的。 “嗯……”沈惕思考了一会儿,并不是回忆,而是在思考要不要说。 但他忽然想起不知道是谁说过的一句话,坦诚相待是爱情最重要的一条准则,所以也这么遵守了。 他问安无咎,“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是我以……”他的手抬起,在自己脸下放了放,“……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你面前的,还是之前?” 他当然知道他们在游戏里见面的时候,彼此都是缺失了部分记忆的,而在拾起回忆之前他们就相爱了。 不,过去的经历甚至不能称之为回忆,他并不是和安无咎以平等姿态见面和接触的人类,只是在安无咎漫长的痛苦时光中出现的一个不怎么美好,甚至令人恐惧的幻影。 “之后。”安无咎没有思考太久,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大概是在我们相遇的第二个副本,虽然见到你我就觉得你的长相很符合我的偏好,但是在第二个游戏里,我对你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他说得很精确,脑子里甚至能复现出当时的画面,譬如一直插科打诨的沈惕在看到他为了众人垫底跨过熔浆悬崖的时候,对他发了脾气。 听到这个答案,沈惕是开心的。 聪明如安无咎,一眼就看穿他的心,“你是不是在怀疑,我会不会是移情,把对过去那个你的感激和依赖转移到现在的你身上。” 他两手勾住沈惕的脖颈,很确凿地告诉他,“沈惕,不是的,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是一个聪明的、奇奇怪怪的大男孩形象,我被你吸引,对你的感情是纯粹的爱情。” “在我想起过去之后,这份爱情好像就多了一种宿命感。”他把额头抵在沈惕的额头上,“我们好像注定是要相爱的,不是吗?” 沈惕的身体里蔓延出一种略带苦涩的甜蜜。 “嗯。”沈惕抱紧他,脑中想到一些画面,“我们要不要去买一个房子,这样我们就有落脚的地方,如果能顺利从圣坛里彻底离开,我们也有家可以回了。” 他戳中了安无咎心中最柔软也自知最难以实现的心愿。 安无咎把脸埋进沈惕的肩窝,“好啊。” 沈惕忽然感觉到肩膀湿湿的,一下子意识到什么。 “你哭了?” “没有。” “你刚刚怎么不哭?” 安无咎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正常点,“你为什么要破坏这么温馨的时候。” 沈惕还沉浸在怀疑中,“刚刚差一点就要哭的,你声音都有哭腔了啊……” 安无咎试图捂住他的嘴,但没能成功,索性用嘴唇去堵住。 这下子安静了,但好像往另一个奇怪的方向去发展了。 安无咎慌乱间用手抵住沈惕的肩,沈惕这才退开些,还是那个插科打诨的劲儿,“我又不多收你钱。” 安无咎掐住他的脖子,一本正经,“腰酸,我需要休息。” 沈惕虽然有时候挺不做人的,本身也不是个人,但好就好在听话,所以乖乖躺下来。 他替安无咎盖好被子,望着天花板安静了一会儿。 “我发现自己好像确实……长得还挺不差的。”沈惕突然得出这样一个感慨。 他觉得很神奇,自己的身体、脸孔、手、脸,是不是都以安无咎心中的标准去塑造出来的,就好像他是安无咎手里的一个小泥人,左捏捏,右捏捏,最后变成一个安无咎觉得好看的模样。 安无咎心道,这人的眼睛是才修好吗? 不过转念一想,确实,说不定他的审美也是一点点靠近人类的。 因此他没搭茬,闭眼装睡。 在沈惕的神游中,安无咎手里的小泥人突然掉在了地上,碎了,破碎的土块里爬出一只长着触角的小虫。 “如果我不长这个样子,”沈惕忽然又问,“变回那个很可怕很丑的怪物,你还会喜欢吗?” 安无咎听了并不生气,只是在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沈惕的安全感只有那么一点点,害怕自己并不是爱他的,担心自己回归了正常的现实世界,不囿于那一间关押的小房间里,就会觉得他的另一面面目可憎。 但事实恐怕和沈惕想象的很不一样。 安无咎转过脸,坦诚地将自己折叠的恐慌与珍惜打开。 “只要你不消失,我就很满足了,无论什么样子。” “所以……不要离开我。” 第129章 一线希望 大概是因为睡得太晚, 安无咎难得睡得很沉,沉得就像陷入了一大团暖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直到临近中午时才勉强醒来。 睁眼的第一时间,他就看到沈惕近在咫尺的脸,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安全感,所以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靠,抱住他的腰。 “你看起来睡得很好。”沈惕摸着他的头发, 声音温柔。 安无咎听到了, 第一反应却是:“你这么早就醒了吗?” 沈惕嗯了一声,“我没太睡,感觉有点亢奋。” 安无咎觉得这不太正常, “之前你一直都是很爱犯困的。” 说起来确实是,沈惕想了想, 之前他都是要睡很久才够的, 但近期发现自己开始少眠,精神状态也很亢奋。 “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沈惕也抱住安无咎,像小孩子抱住自己心爱也是唯一的布偶。 “你学的东西还真不少。”安无咎吐槽完, 内心有些忐忑地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信息面板,看到了吴悠和杨尔慈的信息,但两人都说的是他们目前都没有找到疑似他妹妹的女孩。 “没关系,我们这不是还有几个没有找完的。”沈惕安慰道, “我们现在就去找。” 他对安无咎说:“我有一种预感,我感觉妹妹还活着。” 安无咎已经穿好了衣服, 把头发束起来, “是你靠你的神之眼看到的吗?” 沈惕笑了, “好奇怪啊, 我是靠我的心。”说完他用手捧住了自己的胸口。 你根本就没有心啊,安无咎心道。 但他还是愿意相信沈惕的预感。 “我会想念这里的。”关门之前,沈惕说。 安无咎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玩笑道,“这么喜欢这里,那明天再来?” 沈惕挑了挑眉,“好啊,明天再来。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儿。” 时间紧迫,他们离开酒店,再一次踏上寻找妹妹的路途。名单里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安无咎和沈惕按照从近到远的距离一个个开始。 和昨天一样,他们怀着希望敲开一扇门,最后得到的只有失望。 事实上,安无咎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多不同的女孩子,这好像是上天给他的一次机会,让他能看到这些坚强的女孩儿们。 她们之中的大部分都生活在泥沼之中,但很努力,非常努力。 这张名单里的每一个女孩都曾经有报案的失踪人口,就像今天他们遇到的倒数第二个女孩,她很乐观,但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成年了,未成年的漫长时光里,她流离失所,受尽了苦,当被父母找回的时候,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都觉得好像陌生人,即便她和母亲都流泪了。 安无咎听着,心就好像被细而韧的线拽住,说不出一句话。 他在想,自己的妹妹会不会也是这样。 但当时的自己别无选择,不想尽办法让她逃出去,下场只会和他一样,或许更可怕,成为“失败”的实验品。 女孩从安无咎的脸上读得出焦虑,所以在一番纠结之下,她对安无咎说:“你可以告诉我关于你妹妹的信息,我认得很多人,或许可以帮上点忙。” 或许是因为这份共情,安无咎告诉了她,尽管他猜希望是很渺茫的。 “我帮你问问。”女孩对他说,“请不要放弃,她一定很希望能被自己的哥哥找到。” 安无咎点了点头,离开了女孩家中。 沈惕揽住他的肩膀,默默地给他支撑力,还开玩笑说:“我好像还没有真正见过你的妹妹。” “是吗?”安无咎笑了笑。他当初召唤出沈惕的时候,都是深夜,妹妹都已经睡着了。 好像只有一次。 “不对,”沈惕也想起来了,“我好像听到过她的声音,也透过门看到一点她的样子,声音很甜,很可爱,手里还拽着一只棉花和布做的兔子。” 安无咎惊讶于他竟然可以这么完整地回忆起来。 那时候他按照咒语召唤出那个“神”,整个人都陷入不可抗的迷恋之中,好像灵魂都被攫取了,但妹妹在门外的呼喊令他突然间醒过来。 或者说,是沈惕让他醒来的。 “她很害怕。”安无咎声音很低,“她那个时候还小,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不见了,很想爸爸,那天她怕得睡不着觉,所以来我的房间找我,和我一起睡的。” 那一晚妹妹流了很多眼泪,她明明那么小,但好像什么都懂。 在安无咎告诉她,爸爸去很远的地方之后,她会问安无咎,爸爸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只能告诉她,会回来的,总有一天,我们和他会见面的。 只是到后来,连他都无法与妹妹见面了。安无咎无法想象她要怎么一个人在这个险恶的世界生存下来,她那么小,那么单纯和天真。 安无咎不能再想下去,否则自己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要被摧毁。 名单上只有最后一个人了。 沈惕记得起那一晚,同样害怕的小男孩扮演着可靠的哥哥,安慰妹妹。 他忽然想到安无咎之前对他描述的虚假的记忆,在那个记忆里,妹妹是离家出走的。 “你觉得……会是谁给你编写了新的记忆?” 快要到新的地址,安无咎听到这个问题,在电梯里犹豫了片刻。 “我自己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想到你。”安无咎对他说,“有一阵子我还在想,会不会是你做的,只是你也忘了。” 沈惕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觉得能为你编写出一段好的记忆的人,是想着为你好的,是吗?” “嗯,但我后来想了想,应该不是你,”安无咎说,“我和你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红与黑那个副本,你没有那个时机去做这件事。” 沈惕的确也不记得自己操纵过安无咎的记忆,他只是对这个操纵者感到好奇。 “或许只是一此对照实验罢了。” 电梯门之前,安无咎对着镜面的内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每一次他都这么做了,想以一个比较好的形象和状态去见她。 只是这一次也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都以失败告终。 “希望你能找到妹妹。”这一次的女孩也像之前的每一个,毫不吝啬地给予安无咎祝福。 “谢谢你。” 但安无咎彻底心灰意冷。 他知道自己想在茫茫人海里通过这样一份意外得来的名单找到妹妹,本就是天方夜谭,他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运气。 从最后一个人的家里出来之后,安无咎给另外两个小分队打了电话,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些,向他们报告了自己这部分名单的所有情况。 和他得到的一样,奇迹没有发生,他们找过的每一个也都并不是。 安无咎挂断了电话,安静地站在马路边。这一天出奇地出了很大的太阳,把所有曾经有过的雨水通通晒干收回,明晃晃的烈日照在浑浊的空气里,眼前都好像反射出幻觉。 他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偷偷藏糖果给妹妹吃,吃得她牙疼,在他怀里哭,他们一起在爸爸的玻璃温室里摘小番茄,一起给一直没有开的花浇水。 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见过真正的芍药花,如果没有,能不能见一见自己?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人在为了金钱和生活而忙碌,有人在享乐,有人是狂热的异教徒,肆无忌惮地破坏一切,还有人是漠不关心的过路人。 只有安无咎出离于一切。 现在想想,他何尝不是在玻璃房里长大的呢,只是那不是温室,是无量深渊,是地狱。 沈惕在大太阳下抱住了安无咎,无声地给他最后的安慰。 安无咎想,自己上辈子或许犯了很大的错,所以上帝按下了一个按钮,没收了他拥有过的一切快乐。 他现在唯一拥有的,是无法被上帝所掌控的。 安无咎静静地望着来来去去的人。 “我好想看看她长大的样子。” “或许只是这个名单不全,可能她不在A国了。”沈惕的手轻轻抚摸着安无咎的脊梁,“我的直觉不会出现问题,你相信我。” 没能找到的妹妹就像是圣坛没有给出的归期,都是明晃晃悬于头顶的铡刀,安无咎也不知道哪一刻会落下。 快要接近黄昏时分,他们才回到杨尔慈的公寓。人都在,他们每一个都表现得非常积极和开心,安无咎进去的时候他们在做饭,厨房很热闹,连厨房杀手钟益柔都被吴悠允许留在那里榨果汁。 “无咎!回来了?我们今天有很多好吃的诶!”钟益柔很是热情,热情得过了头。 安无咎对她笑了笑,“有什么好吃的?需不需要我帮忙?” 钟益柔反倒愣了愣。 他表现得太正常了,反而让人难受。 “啊……他们……”钟益柔回头看向杨尔慈,又扭头看安无咎,“要不你跟我一起榨果汁吧。” 安无咎点了点头。 “那我去看看诺亚。”沈惕对他说了一声,自己走到主卧,还没进去,他忽然觉得怪怪的。 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持续了一两秒,很快就消散。 沈惕打开了门,看见床上盖着被子的小孩儿。 他叫了一声诺亚,朝床边走去,“你还好吧?” 诺亚没有应他。 沈惕走过去,掀了半边被子。 被子 他皱起眉,回过头,看到诺亚站在门的背后。 在他们对视的瞬间,诺亚笑了出来。 “骗到你了!” 沈惕并不是安无咎,他对人类的共情力是以安无咎为中心而递减的,安无咎在他的心中是最重要,任何人无法与之抗衡,其次就是安无咎重视的人。 对于眼前这个小女孩,从见她的第一眼,沈惕就有一种天然的、微妙的排斥,只是他怕安无咎觉得他奇怪,讨厌他,所以没有任何表现。 诺亚两手背到身后,歪着头看沈惕,“你好像不太高兴,是因为被我骗到了吗?可是明明你也很喜欢骗人啊。” “是啊。”沈惕一步步朝她走去,手放在门背后的把手上,低头,那双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少有的威慑力与压迫感,“你可以骗我,但是不可以骗他。” 说完,沈惕又温柔地笑了笑,像个真正的大哥哥,“毕竟他对你这么好,对不对?” 诺亚点点头,“当然,无咎哥哥是最好的。” 沈惕的怀疑并非只是因为单纯的直觉,很多细节都让他觉得奇怪。 诺亚再怎么聪明,圣坛里也不全然是脑力游戏,这么多需要高强度体力的游戏副本,她能存活下来本就是个奇迹。 更何况很多时候,诺亚都像是在他们的视野里隐去了。 这是沈惕在上一轮游戏里得出的结论,他作为一个不开眼的平民,只能透过每个人的言行来判断其身份,好为自己之后的布局做铺垫。所以那个时候他特意观察了他们,其中最奇怪的就是诺亚。 很多时候她都不是和他们一起的,也找不到她的行踪,但又没有任何一次让沈惕撞破她与其他人交易,除了偶尔会和周亦珏走在一起。 周亦珏明明在赌场还是她的敌人。 这些疑点都无法让沈惕将诺亚定性为一个好人,最多只是个中性人物。 吃过饭,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他们喝了些酒,钟益柔聊起了过去发生的许多事。 “我小时候其实还是很幸福的,那个时候家里一点也不缺钱花。”钟益柔的脸颊都有些泛红,长发被她用一根筷子随意地盘在脑后,有种微醺的娇憨感。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吴悠随口问。 “他……”钟益柔想了想,“和我差不多吧,也是搞这些的,小时候我就看他坐在桌子前面做义体,各种各样的东西。” 她有些语无伦次,“他说这是很辛苦很难的工作,要多赚一点钱,以后我就不用做这些。” “但是我后来还是做了。”钟益柔笑了笑。 杨尔慈皱了皱眉,好像想到了什么,“你父亲呢?” 钟益柔脑袋昏沉,她又喝了一口,手都快拿不住杯子,“他被烧死了。” 说完,她撩起自己的长裙,露出被更换过重新移植的皮肤,指给众人看,“这里,看到了吗?那场火好大,我们全家只有我逃出来了,是我妈妈保护我,让我逃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起火。” 房间里忽然静下来,外面忽然响起几声警报,显得格外刺耳。 但警报声在这里是常态,无人在意。反倒是钟益柔指着窗外,“你们听,警察也不知道。” “然后你就一个人?”南杉语气很轻地问。 “嗯,”钟益柔说,“我那个时候也有十几岁了,比无咎好点,不过赚钱真的好难好难啊,他们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我就一直逃,后来努力地自学……但是我没有执照,只能当黑医。” 钟益柔仰着头,吸了一口气,“但是我也很努力地给每个人看病了,我的病人很喜欢我。” “当然了。”沈惕笑着和她碰杯,“谁会不喜欢你啊。” 钟益柔笑了出来,拿自己的杯子碰了碰杨尔慈的,整个人都没稳住,歪进她怀里,还“哎哟”了一声。 杨尔慈扶住她,脸色很难看,她隔着一桌子菜望向安无咎。 光是这一眼,安无咎就明白了。 恐怕她的父母也和他们的一样,这场大火并不是意外,而是蓄谋。 到底还有多少个家庭的破碎是源于那个所谓要归来的邪神,安无咎不知道。 他们能聚在这里,已经是万幸,是很多很多的心碎堆砌起来的幸运。 这里好像有一个巨大的、可怕的磁场,将他们这些失去一切的人收集到一起,品尝各自的破碎。 这顿饭以钟益柔的彻底醉倒而告终。 杨尔慈扶着她回去睡觉,吴悠、南杉和诺亚收拾碗筷,安无咎和沈惕则收拾厨房。 刚把垃圾全部处理到一起,安无咎突然收到一通电话。 “你好,还记得我吗?今天你来找过我的。” 安无咎忽然想到了那个承诺要帮他的女孩,他的背都僵了僵,“记得,请问是有什么消息吗?” “有的,”女孩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但在身边人的鼓励下,她还是说了出来,“事实上……我当时被卖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女孩子,我在那里大概呆了半年,认识一个人脉很多的姐姐。” “今天我向她打听了一下,正巧,她告诉我,当时的确有一个女孩,她辗转很多城市,最后又被送到她们那里。那位姐姐之所以记得,就是因为那个女孩曾经疯了一样地重复着告诉他们,她在找她的哥哥。” “她大多数时候是很清醒地说的,那个姐姐很确定,当时那个女孩还没有被洗脑,”她先强调了一遍,继续说,“但是因为她说自己的哥哥在沙文,所以大家都把她当成疯子。你知道的,我们那样的人,不可能有亲属会在那么大的公司里就职,这是想都不敢想的。” 沈惕没有听到他的电话,但他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心痛,仿佛通过一根丝线,传达到了他的胸腔。 他伸出手,握住了安无咎冰冷的手。 “你还在吗?”女孩轻声询问,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之后继续说,“我把那个姐姐给我的地址发给你,这是她能打听到的最近一次,她不一定还在那里。” 安无咎很艰难地说了谢谢,“谢谢你。” “不客气,我不能确定她一定是,怕让你空欢喜,但还是想告诉你。”女孩顿了顿,“……你的妹妹也在很辛苦地找你,真希望你们明天就能见面。” “我也是。”安无咎想,他今晚就想见到她。 挂断电话后,他收到了一条讯息,上面是传送过来的一处地址。 安无咎将虚拟地图放大,再放大,然后愣在原地。 “这个地方……” 沈惕皱了皱眉,“不就是加布里尔的那间夜店吗?” 第130章 地狱曙光 第 130 章 夜晚, 加布里尔的夜店一如往日,热闹非凡,活色生香。 和之前一样, Lucy在门口值班,今天她没有涂指甲油,而是坐在窗户边看着没营养的搞笑直播,笑得前俯后仰,间隙瞥了一眼, 竟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她关掉了直播,把窗户推开,“又是你们,这次来也是找加布里尔的?” 安无咎点了点头。 Lucy是个在常年混在声色场所的人精, 一眼就看出安无咎的脸色不太对,于是连忙笑着起身给他和沈惕开了门,待他们进去之后,她又坐下来提前给加布里尔通电话。 果不其然, 他们这一次的造访是没有事先预约的,但加布里尔听了她说的话也并没太当一回事儿,表示来了就是客人。 挂断电话没多久,两人就进入了加布里尔的办公室,加布里尔起身对他们笑道, “好久不见啊。” 他从身后的一整排酒柜里抽出一瓶酒, 打算打开, “我的眼光果然没有错, 你们一看就是能活到最后的人。” “不用倒酒了, 加布里尔。” 听到安无咎这句话,加布里尔手上动作一停, 抬头看他,察觉出了不对劲。他放下酒瓶,对安无咎和沈惕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自己坐到另一边,“怎么了?你们来找我,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吧。” 安无咎长话短说,“是我妹妹的事,她失踪很多年,我在找她,现在有一个疑似是她的女孩儿,据她们说,她最后登记的地址是这里,你这里。” 加布里尔听到这番话的第一反应是皱了皱眉。 “我这里……”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安无咎想,和他猜的一样,加布里尔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向加布里尔复述了那个女孩通话时告诉他的内容,加布里尔听完,沉默了片刻。 “无咎。” 他有些沉重地开口,“这么说,她可能是我这里的……性偶,对吧。” 性偶这个词说出来,像是一把刀子捅在安无咎心里,沈惕能感觉到,光是这个词,就可以让安无咎联想到无数中数不清的折磨,每一种好像都惩罚在他的身上。 安无咎低垂着眼,“应该是这样,所以我想……” 他还没说完,加布里尔就站了起来,“走吧,别说了。”他抿了抿嘴唇,从口袋里磨出一包昂贵的香烟,抽出一根来,“先去看看,现在她们应该都在宿舍,挨个儿问问吧。” “谢谢。”安无咎的声音低哑。 加布里尔叼着烟,拍了拍安无咎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带着他们离开这里,前往地下二层。 在此之前,安无咎都不知道,原来这里有专门给性偶们提供的集体宿舍,这里称不上多好的环境,但不算太差,空间不大,但干净整洁,只是很暗很暗,蓝紫色的光线,好像这个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紫外线消毒箱,没有阳光,没有新鲜的空气。 性偶绝大部分都 是女性,她们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会在这里休息,或是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但不能离开。 加布里尔虽然并不是性偶这一群体的始作俑者,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受益者,是踩踏着她们的人权在挣钱的恶人,所以他始终保持沉默。 反倒是那个也来巡查的所谓“经纪人”,他看到了加布里尔,还有他身边两位气度不凡的男人,以为他们也是重要的潜在客户,所以十分殷勤地主动介绍着她们,这些悲剧的女性,悲剧的商品。 就像是一个可以被客户选择的服务项目,她们必须具有足够大的适配性,能够让每一位客人感到“满意”,所以几乎所有的性偶都被强制性地安装有洗脑功能的芯片插件,这样一来,她们在服务时不会反抗,同时对方还可以选择为她们植入任何的个性,像个定制的玩偶。 “经过我们的调试,她们绝对百分之百地服从,我们之前的客户都是满意度最高的。” 安无咎的手紧握成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一拳揍倒眼前这个口若悬河的男人。但他何尝不清楚,吞噬掉这些女孩的不是他一个人。 不是一个小的群体,而是一个大的社会体系,一个习惯了牺牲她们的体系。 而他的妹妹,其实就是这些堆砌成山的牺牲品中的一个,小小的一个而已。 她们被消解了人的意义,被异化成一个彻底的附属品,没有了自我,没有了所谓人生,牺牲于这个商品拜物教所操控的世界。 沈惕拒绝了这个男人的推销,“你不用说了,我们想问一些问题,就不麻烦你介绍了。” 说完,他带着恍惚的安无咎来到这些女孩的面前。 世界上大概没有比现在更残酷的酷刑了。 沈惕知道,所以全部都由他来问。 第一个女孩子的神志看起来是完全清醒的,第二个也是,但她们给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她们没有哥哥。 第三个甚至笑着告诉他们,“是我的哥哥把我卖到这里来的。” 第四个女孩有很严重的毒.瘾,连说话都很困难,加布里尔告诉他,“她是从另一个经纪人手里转来的,刚来的时候不知道,后来才发现不对劲。原来是之前的经纪人为了控制她们,故意给她们注射毒.品。” 正说着,面前的女孩忽然间扑下来,两只干瘦的手抱住安无咎的腿,祈求他能给她“打针”。 安无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另一种极端的、黑暗的价值观正在复辟。 这个世界的确不需要救世主,因为已经烂透了。 沈惕弯下腰,将女孩扶起来,对加布里尔说,“这样的情况不可以送去相关的机构吗?” “她支付不起。”加布里尔说出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我也不是慈善家,我能做的就是给她吃饱穿暖。” 没有哪个沾点皮肉生意的,把自己的性偶送去戒毒改过自新,说起来都很黑色幽默。 “我出钱。”安无咎说 ,“我给你,你帮我找一所。” 加布里尔叹了口气,经过上次的事他就已经知道安无咎是个什么样的人,劝是肯定劝不动的。 “好,我给你找。” 在他们走向下一个女孩的时候,加布里尔拉住了安无咎。 “你听我说。”他取下叼着的香烟,“我这里有五十多名,现在才四个,一个个问下去,你确定你吃得消吗?” 安无咎抬眼,蓝色的光线将他的轮廓衬得极为阴郁,“我可以。” 沈惕抓住了他的手,“不行。”他和加布里尔交换了一个眼神,“他说得对,你先去休息,你们的事我都知道,我来问。” “你确定我现在能休息得了吗?”安无咎看向沈惕。 “那你在外面等我。”沈惕很坚决,“门外就可以。” 双目的对峙没有持续太久,安无咎便垂下了眼,对沈惕他总是心软的。 “好吧,我就在门外等你,有什么事要叫我。” “好。”沈惕抱住他,摸了摸他的后背,“放心,相信我好吗?” 安无咎在他的怀中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的确哪儿都没有去,就站在关闭后的门外,这里很黑,只有一座楼梯,楼梯的上方有光,白色的,看起来很像是阳光。安无咎靠着门坐在地上,望着那束透进来的光,整个人被一种莫大的恐惧所包裹。 在这一刻,妹妹好像与他重合在一具身体中,他感受着妹妹那时候的痛。 她会不会也在这里望过楼梯上的光,想着有一天能逃出去,重见天日。 悔恨折磨着安无咎的神经,他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是错。 而当初摆在他面前的两个选择,也都是地狱。 而此时此刻他的眼前,依旧是妹妹趴在通风管道时那张哭泣着的稚嫩脸庞。她捂住自己的嘴,努力地不哭出声音。 那时候的安无咎也很小,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一遍遍对妹妹重复。 [不要哭,爬出去,一直要爬到没有人的地方,想办法出去,找写着Police的小房子,去请那些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警察叔叔们帮你,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妹妹始终不肯一个人离开,小声地喊着“哥哥”。 [哥哥会去找你的,很快,好不好?] 在她努力地鼓足勇气离开的时候,安无咎仰着头,那时候的他猜到自己应该出不去了,心里很害怕,害怕妹妹会活不下去。 [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南南,要等我啊。] 沈南,妹妹的名字。 他们两兄妹的姓氏来源于父亲,名则都来源于母亲。 安无咎总算想起来,似乎对他而言越刻骨的记忆,就会被刻意地埋得越深。 父亲是个不擅长在名字上大做功夫的男人,他爱母亲,所以无论有了多少合适的备选,他都觉得母亲的名字是最好的。 沈南又谐音胜男,是他打心底里认为,自己的宝贝女儿会比任何男孩儿都要优秀。 天意弄人。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沈惕看到落寞的安无咎,很难过,胸口好像被什么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安无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出来了,也站起来,“怎么样?” 看到他眼底的期待,沈惕于心不忍。 加布里尔告诉他,“这里的都不是。” 安无咎下意识后撤了半步,像是在逃避事实,但下一秒,他又抬起头。 沈惕知道他要说什么,“无咎,如果那个女孩提供的信息没有错,那妹妹可能就是那个被你救过一次的莉莉丝。” 加布里尔连连点头,“有可能,有可能是她。”他心下有些庆幸,立刻告诉安无咎,“你上次给我那笔钱,我给她了,但是你知道的,这里的人报复心都很强,所以我还派人去盯了她一段时间。” “她先是在F城的东区呆了一段时间,现在好像是搬到西区城郊的一处贫民窟了。我把地址发给你。” 说着只是发地址,但加布里尔还是自己驾驶飞行器,载两人一同去了。 在飞行器上,安无咎内心忐忑,他望着窗外渐渐淡去的光,看着飞行器朝着黑暗的、破败的建筑驶去。 途中,加布里尔询问起他耳后的植入口,“你买了公民芯片?” 安无咎说是,“没有芯片太不方便了。” “那你也得看看对方芯片的底细,一般这种都是犯过事儿的。”加布里尔在飞行器上翻了翻,似乎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于是低声骂了一句,“早知道刚刚在俱乐部给你扫一下,这样,你把编号调取出来报给我,我发给我认识的人查一下。” 安无咎按他说的做了,“谢谢。” “不用。”加布里尔望着前方灰蒙蒙的夜空,和悬浮着的地图导航,犹疑了片刻,“我很抱歉。” “这不是你造成的。”安无咎低声说。 加布里尔从没遇到过这么巧合这么憋闷的事,他第一次感觉到懊恼。 “加布里尔。” 听到安无咎叫他的名字,加布里尔应了一声,“快到了,怎么了?” 安无咎想了想,“你…… 你妹妹的手术,做了吗?” “还没。”加布里尔说,“医生给她安排在了下下周。” “不要移植。”安无咎几乎是要求的语气,“我知道你可能等这一次的机会等了很久,但暂时不要做。” “你是在担心最近发生的纳米机器人污染事件吗?”加布里尔大大咧咧道,“我打听过了,那帮残次品已经被销毁处理了,移植手术里不会用到。” 安无咎不知道应该如何跟他解释,毕竟他手里并没有非常可靠的证据,基本是推测,“你相信我一次,再等等,现在不是一个好的移植时机,太容易出现问题了。” 沈惕也应和了一句,“是啊,看看那些发疯的人,万一真的出岔子,后悔都来 不及了。” 加布里尔有些许动摇,他叹了口气,“真的等太久了。” 他最后悔的就是没能亲手杀了马奎尔那个畜生! “据我所知,出现被污染的不仅仅是那些使用过纳米机器人的受害者,还有替换过二手义体的,源头已经很难找到了。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安无咎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这些应该都和沙文有关。” 加布里尔果然愣住。 沈惕问他,“你能保证给你妹妹做移植手术的医院和沙文无关吗?” 当然不能。 加布里尔自己都是沙文出来的人,他所掌握的许多人脉都来源于这所商业帝国。沙文旗下的医院就代表着最先进的医学技术和最好的治疗效果,他不可能不选择。 “我现在说这些,你可能一时间消化不了,没关系,你可以考虑考虑我说的。” 加布里尔应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了。 他们在晚上的10点32分降落,从停泊处步行进入这座贫民窟。和喧嚣的城市不同,这里充满了死一样的寂静和黑暗,连保守诟病的光污染都因为贫穷而却步于此。 按照导航,加布里尔领着他们来到了一栋密密麻麻的旧楼下,这地方生活着许多潦倒的人,光是这里的窗户就密得令人心慌。 “我们上去吧。” 这里的电梯很不好用,里面的灯光忽明忽暗,电压不稳。他们抵达了13层,跟着加布里尔走出去,绕过两个拐角,来到了一扇门前。 门上有一个小眼儿,但被堵死了,窗户里是黑的,好像没有人。 加布里尔敲了几下门,的确没有任何回应。 “不会又搬了吧?”他有些心烦意乱,又敲了几下,但还是没有回应。 三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安无咎正打算问问隔壁左右的人,忽然看到黑暗的走廊深处走过来一个纤瘦的身影,身穿宽大的黑色连帽外套,连帽套在头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好像装着一些食物,整个人似乎有些失魂,一抬眼才看到远处的三人,而她的第一反应则是转身离开。 安无咎知道那就是她,他追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臂。 莉莉丝的眼神是惊恐的。 这么近的距离,安无咎才发现,原来她的右眼是被换过的义眼,和她的原生眼瞳不一样,在月色下透着紫色的微光,是陌生的,不相似的。 沈惕很快回忆起第一次见这个女孩子时她的样子,那个时候她大概是刚结束洗脑,所以神志是不清醒的,恐怕也不记得当时谁救了她。 光看五官,她与安无咎也并不相像。 “不要怕。”安无咎用很温和的语气对她说,“你记得我吗?上一次在……” “放开我。”莉莉丝打断了他的话,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向后退了一步,缩回黑暗中。 加布里尔连忙帮他解释,“莉莉丝,你总记得我吧,他是上次把你 赎回来的人,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别怕,我们今天就是想问你一些问题,不是要把你带回去。” 莉莉丝回避着他们的视线,半低着头,攥着袋子的手骨节凸起,塑料摩擦,发出窸窣的细小声响。 “那、那我们开始问?”加布里尔看向安无咎,对他试了个眼色。 安无咎的视线没有离开过莉莉丝,他没有试图走近,给她以安全距离,“请问,你还记得你的家人吗?” 他斟酌着自己的用词,生怕让她难过,“比如……你有没有兄弟姐妹?莉莉丝,这是你的本名吗?” 他问出这些问题,空气静得好像半凝固的胶质,令他透不过气。 莉莉丝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告诉他,“莉莉丝是我的本名,莉莉丝·金,我没有兄弟姐妹,是独生女。” 她的眼神很直白、很空洞地望向安无咎。这一眼就像是一根刺,狠狠地蜇在安无咎心上。 “你没记错吗?”加布里尔走近些,试图让她再想想,“你应该是清醒的吧,再想想?真的没有哥哥吗?那个一直在找哥哥的女孩儿是你没错吧?” 莉莉丝摇了摇头,肯定确凿地告诉他们,“没有,我没有哥哥。”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先回去了。”莉莉丝说完,又看向加布里尔,“麻烦你,不要再找人盯着我了。” 加布里尔好似也被刺了一下,愣在原地。 “我其实是好意……” 但话还没说完,莉莉丝就从他们三人中间离开,沉默着与安无咎擦肩而过。 沈惕抬起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见她打开门,回到她自己的小房子里。 加布里尔很焦躁,“怎么办?这个也不是。”他瞥了眼安无咎,“要不你们先跟我回去,去我那儿休息一晚,明天我们再找找,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你觉得呢?”沈惕问安无咎。 安无咎静默了一会儿,同意了加布里尔的提议。 沈惕握着他的手腕,几乎是带着他在走。 事实上安无咎看起来还好,但就是因为看起来太好太稳定,才让沈惕担心。 离开这栋大楼,深夜的冷空气将安无咎裹住。 他忽然间感觉不太对,敏锐的预感令他转头朝着某个方向望了望。 “我去把飞行器开过来。”加布里尔说。 沈惕却突然开口,“虽然长相上不太像。”他转过脸,对安无咎说,“但我感觉就是她。” 那个脆弱又冷硬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或许她有不能说的原因……” 沈惕的预感非常强烈,一种强大的力量指示着他,告诉他,那就是与安无咎有着血缘的孩子。 “我们再上去试一次。” 第131章 怪事丛生 第 131 章 寻找两天无果, 钟益柔都有些沮丧。 “要怎么跟无咎说啊。”坐在副驾的她叹了口气,苦恼间打开了圣坛的界面。 很快,启动页出现了一个制作精美的庆祝动画。 [圣坛上线至今, 游戏的日活用户已经突破1亿用户,技术上实现了新的突破,实体游戏舱将……] 没等动画放完,钟益柔就选择了跳过,点开[我的]页面, “圣坛已经有这么多人了吗?” 她随口问了一句,“不是说之前已经关闭,不让新的人进去了?” 杨尔慈微皱着眉,“是啊, 居然有这么多人。” 一种称不上太好的直觉总如秃鹫盘旋在她的心头。关于圣坛,她始终认为这个游戏会用它的方式去覆盖现实世界的所有人,不仅仅是他们这些早已进入游戏里搏命的玩家,或许它还会通过其他的方式不断地吸纳新人, 直到彻底将所有人控制在那里。 尽管这听起来多少有些危言耸听,但杨尔慈始终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游戏,或者说这游戏背后的那个未知的始作俑者,绝不仅仅局限于目前的规模。 他们要的,或许就如这游戏的名字, 将人类世界变成祭祀的圣坛。 钟益柔找到安无咎, 将寻找过程中收集到的一些信息全部发给他, 然后又给他打了个电话, 想问问他今晚回不回去。 但这个电话始终没有拨通, 钟益柔觉得很奇怪。 杨尔慈提醒她,“你忘了, 他现在有芯片了,可以通过芯片联系他。” “哦对。”钟益柔这才想起来,于是在自己的内置通讯录里找安无咎,但很奇怪,她没有检索到。钟益柔忽然想,可能是因为安无咎拿到芯片还没有覆盖所有的数据,所以保留了原主人的名字。 于是她翻找了一下,只发现了一个陌生的联系人,名字叫亚伯拉罕·克鲁斯。 “好古老的名字。”钟益柔脱口而出。 杨尔慈驾驶着飞行器向另一个方向调转,“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芯片原主的名字。”钟益柔念给她听,“亚伯拉罕·克鲁斯,是不是一股圣经旧约的味道。” 杨尔慈忽然皱眉,差一点让飞行器停在半空。 “这是我之前同事的名字……” 钟益柔愣了愣,“怎么会?那这个芯片……” “他已经死了。”杨尔慈说,“是在工作的时候猝死的,不过那个时候我已经离职了,是一个还在沙文的朋友告诉我的。” 钟益柔想到了这些贩卖二手公民芯片那些人的日常操作,“原来如此,那就说得通了。” “什么意思?” “这些卖芯片的一般来说有两种进货渠道:一个是收购那些自愿拿芯片卖给他们换钱的可怜人,这种都是走投无路才给出来的,大多数都是没钱没势可能还欠债的家伙,所以他们的芯片说实话也不值钱,卖不出多好的价格。 ” 钟益柔继续说,“但是还有一种,就是从死人身上扒芯片。其实按照法律规定,人死之后的公民芯片是必须要被有关部门确认销毁的,否则死者生前的信息,比如现金账户、工作档案、还有家庭档案之类的东西全部都可以继续使用。 但是有的芯片卖家有人脉,可以跳过这个环节,让本来应该被销毁的芯片重新流通到市面上,这些人要不是在政府有关系,要不就是有参与死者尸体的火葬殡仪流程。” 杨尔慈点点头,“难怪卖芯片的人都那么小心。” “是啊,一不小心就会被查到。”钟益柔都忍不住感叹,“真没想到,连沙文研究员的芯片都能搞到,怪不得这么贵。” 说着,她试图通过芯片联系安无咎,但这次依旧没有成功。 钟益柔又试了几次,“不行,连一声响都没听见。” “可能是信号的问题。”杨尔慈说着,给她看了看目前的导航投影。 钟益柔这才发现,导航也时断时续,不断地出现闪退现象,甚至不能完整地提供出一条路线。 “这里信号这么差吗?”钟益柔望了一眼窗外,外面的街道怎么都算得上是很繁华的,不像是高空信号覆盖不全的地方。 “没事,”杨尔慈望着前方,“我这台有备用的航线识别仪,可以自己走。” 她们最后还是安全地回到了公寓,并且刚好碰到也在差不多时间回去的吴悠和南杉。 得知她们和自己一样,也没有任何关于无咎妹妹的收获,吴悠有些丧气,他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10月23日,10:45p] 侧了侧头,吴悠看见站在落地窗边的南杉,他似乎在看星星,很是出神。于是吴悠也朝他走去,“道士,看什么呢?” 南杉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看得这么认真?”吴悠也跟着往外瞄了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夜观天象而已。”南杉抬头望着灰暗的夜空,上面有一轮冷白色的满月,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敛去,眉头微皱。 “天象有什么不对吗?”吴悠又问。 的确有。 “今天是霜降,月头初三,应该是新月。” 吴悠皱了皱眉,也望向夜空,那轮月亮圆满皎洁,即便空气再怎么浑浊,它也依旧散发着清辉。 这的确是件怪事,他把这事儿告诉了其他几人。 钟益柔才从房间里出来,低声对众人说:“诺亚还在睡,她好像很累的样子。” 杨尔慈热了点吃的,给诺亚留意了一份,剩下的他们四个分一分,填了填肚子。她拿着半块面包进了书房,打算查看一下邮件,顺便将最近的发现记录下来。 启动主机之后,她发现未读邮件里有一封匿名的加密邮件。杨尔慈感到奇怪,试着点开,发现需要输入一串密码,而密码提示是[最后一天]。 杨尔慈想了想,脑中出现了一 串数字,对应的刚好就是密码框的位数。 她有些激动地将那一天的日期输入进去,是当年父亲不告而别的日子。 不出所料,邮件加密解除了! 是爸爸的邮件! 杨尔慈习惯性将邮件先拷贝转移到自己的芯片云端存储空间,然后再迅速点开邮件,可就在这一瞬间,投影突然熄灭,灯光也熄灭,什么都看不见。 不仅仅是她这一个房间,杨尔慈的工作台后方是一大片的落地玻璃,她清楚地看到,整个城市的灯都在同一时间熄灭了。 · 晚上的10点45分。 安无咎觉得这个地方不太对劲,就算莉莉丝不是他的妹妹,他也是必然要再造访一次,为了她的安全。 回想起来,刚刚莉莉丝的表现也有些异常,看到男人和前老板出现在她家门口,会害怕是正常的,但这一次她表现得太冷漠太冷静了。 “万一她这次还是不承认呢?”加布里尔没太大信心,他是个很少被拒绝的人,所以一被拒绝就心情不佳。 沈惕没做声,按下了电梯的按钮,另一部电梯和来的时候一样,显示着正在维修中,无法使用,他们只能用右边这一部。 “老实说,我没有想这些。”安无咎说。 老旧的电梯一点点向上攀登,数字不断演变。 “我只是感觉这里有人在监视,会不会……”他顿了顿,“除了我们,还有人在找她?” 沈惕推测,“除了你会找自己的妹妹,还可能盯上她的,有可能是上次那个变态男,也有可能是沙文,不好说。” “就是说你们现在打算帮她了呗?”加布里尔理解了,也不反对,“那行,我正好找上次帮我盯梢的伙计再过来一下,人多好说话嘛。” 他说完就开始打电话,但大概是因为在电梯里信号太弱,一直没能拨通。 “这他妈什么信号。”加布里尔骂了一句。 好巧不巧,电梯门正好在这个时候打开了。 三人从电梯里出去,安无咎看了看被黑暗笼罩着的走廊另一端,安安静静的。 他们沿着之前十几分钟前相同的路又走了一次,只是当他们从拐角来到莉莉丝住所的时候,却发现她的家门是敞开的。 安无咎皱了皱眉。 果然如他所想。 “加布里尔,你在后面,不要跟太紧。” 加布里尔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安无咎,他长了张惊世骇俗的漂亮脸蛋,和身边这个绿眼睛帅哥同进同出,不知道多引人注目,但平时又是极好说话的脾气,目的单纯,心地纯善,是个温和的焦点人物。 但现在的他就如同一个娴熟的猎手,脚步和身形都专业无比,看起来是经受过非常系统的训练。 加布里尔看着两人靠近屋子,心里有点发毛,回头望了望,那黑暗幽深的走廊充满了未知的恐惧,似有一团黑色的浓雾在盘踞,亟待涌出。 他立刻回 过头,才发现两人已经都进去了,于是也连忙跟着进去。 眼前的一幕让加布里尔本就不悦的心情变得更加沮丧,他发誓,这辈子没过过像今天这样令人丧气的一晚。 房子里很黑,只有月色透进来,将部分空间照亮。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屋子里的陈设不多,沙发椅子桌子,架子上的一排杯子,统一的色调,零碎的各种小物件被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茶几上。 安无咎半蹲在地上,手里握着一袋廉价面包。 地上散落着其他的食物和一些日用品,还有那个方才还被莉莉丝捏在手里的购物袋。 “没有挣扎的痕迹,也没有血。”沈惕检查了一边这个小房间,对安无咎说,“不太像是被劫持了,这么小的地方,连一点剐蹭都没有。” 安无咎也觉得很奇怪,低头凝视着地板,自言自语道,“这个地毯的位置也没有变化。” 加布里尔不理解,“你怎么知道没有变化?之前不是没进来过?” 沈惕解释说:“他的意思是地毯应该有变化。” 这个解释令加布里尔更加一头雾水。 安无咎告诉他:“莉莉丝应该是有强迫症的人,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都非常有序,包括这张大地毯。她买的是非常方正的款式,图案也是方格,摆放得很正,没有一点点倾斜。” “她手里之前提着这个袋子,现在袋子里的东西全部撒在地上了,照理说,如果是被人挟持,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尤其是这张地毯。”安无咎的手摁在地毯上,“只要一进门,就一定会踩到这张地毯,所以如果有挟持她的人,也一定会在她挣扎的时候让地毯的位置发生偏移。” 加布里尔本以为莉莉丝是被那个变态男报复掳走,可现在听完两人分析,觉得心下发毛。 “你的意思是,没有人挟持她,她是自己跑的?” 安无咎不确定。 就算是遇到再紧急的事,以她强迫症的程度,应该是不会把这些东西扔在地上不管。 加布里尔想起来,“这栋楼只有一个出口,咱们刚刚下去之后就一直在出口站着,没多久又上来了,照理说她在那段时间应该没出这栋楼,现在就不好说了,她完全可以观察到我们折回来之后,离开家里,坐另一部电梯下去。” 沈惕摇了摇头,“另一部电梯在维修,坐不了。” 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安无咎的直觉告诉他,莉莉丝已经不在这栋楼里了。 “我头晕,我得再抽根烟。”加布里尔摸了摸他深灰色卫衣外套的口袋,找出那包烟,“就一根儿了。” 安无咎想到他已经帮自己这么多,来特意为他们跑了一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时间不早了,他也不好再让加布里尔继续跟着他耗下去。 “先回去吧。” 加布里尔刚点上烟,有些懵,“不再找找吗?” “明天再说吧。”沈惕笑着揽住安无咎的肩膀,“没事的,人既然已经 锁定了,就不愁找不着,现在可是个遍布监控的地方,等白天了找到这边的物业系统打听打听,应该就清楚了。” 加布里尔被说服了,“好吧,那咱们就回去吧。” 三人重新回到电梯,安无咎又瞟了一眼,左边那部的确是停用状态。 电梯下行,三人的心情都很复杂,所以没有多说话。安无咎站在最前面,面对着反光的电梯壁想着心事,快到2楼的时候,他听到加布里尔谈论着夜宵的话题,问他们需不需要喝点酒放松一下。 “谢谢,不过还是算了。”安无咎想保持一个比较清醒的头脑。 电梯也到了一楼。 安无咎走了出去,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莉莉丝否认的样子。 他今晚想回杨尔慈那里。 “沈惕,我们……” 安无咎一回头,电梯门正要合上,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再转过头,面前也没有人。 沈惕和加布里尔在电梯里消失了。 安无咎趁电梯门还没有完全关上便冲过去,可没有来得及,就在这时候,大楼里微弱的光线也在一瞬间消失。 他一步一步走出去,整个城市竟然都陷入了黑暗。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安无咎尝试使用所有能联系到沈惕的方法,可一切都不奏效,就连圣坛内部的玩家通讯系统也失灵了。 就在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尖锐声音出现。 整座黑暗城市里的每一面屏幕都瞬间点亮,大楼的外立面、学校操场的大屏幕、医院的显示屏,街边大大小小的广告屏幕,全部在同一时间亮起。 而屏幕上出现的,全都是同一个影像,是那只身穿魔术师服装的兔子。 “我亲爱的朋友们,惊喜来了!” 第132章 游戏降临 第 132 章 安无咎孤身站立于黑暗之中, 面前是一张巨大的虚拟显示屏。 怪异扭曲的光将他笼罩其中,像一张巨大的网,怎么也逃脱不了的网。 尽管沈惕和加布里尔消失不见, 但这里出现了很多的人,有的是从同一栋大楼里出来的,有的是从其他地方,短短时间里,这条街道上就站满了人, 男女老少,每个人都不明所以地抬头望着这块巨大的屏幕。 屏幕里的兔子灵活地扭动着,似乎正为他们的惊惧而狂喜。 “不要紧张,别紧张,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游戏而已。” “只不过……”他那长长的耳朵动了动,嘴角咧着,始终保持着他的微笑,“这一次参加游戏的朋友们多了那么一些, 所以我们把场地也变大了。” 兔子张开双臂,“就是这座美丽的都市!” 安无咎冷漠地看着兔子,忽然觉得天空中有什么不太对劲,于是抬起头。 他惊讶地发现,天上竟然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月亮! “怎么会这样!” “两、两个?有两个满月!” “这是什么, 我好害怕, 这是发生什么了。” 大家都开始因这诡异的事件不约而同地感到恐慌, 因害怕而聚成一团, 甚至有人远离了这里, 快步回到自己家中。 究竟这里是被圣坛侵蚀的现实,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圣坛。如果是后者, 那么现实中的所有人都被圣坛纳入系统之中了吗? 这是个极为庞大的数字,安无咎不能确定这个系统能自发展到这样的程度。 “这个游戏其实很简单,你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活下来。”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般引爆了所有人敏感的神经。 “活下来?” “为什么我们要参加这个游戏!我不要参加!”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先报警,我们先报警吧!” “现在就要开始害怕了吗?”兔子咧开的嘴角收回些许,转了个圈,“刚刚的话准确一点说呢,就是保证你自己是那一个活下来的幸存者。” 安无咎皱了皱眉。 这样的说法好像别有深意。 “好了,现在你们每个人都有两个参数,朋友们自己看看吧!” 兔子说完,头顶上出现了两个血条。兔子自己指了指,“看到了吗?一个是绿色的, 安无咎抬头,看到自己头顶上也出现了这两个,不仅如此,他现在的视野右上角同样是这两根不同颜色的血条。 绿色的上面标注着[生命值]。 蓝色的上面标注着[理智值]。 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发现他们每个人的头顶都出现了同样的参数条,且现在都是满格状态。 “这是你们在这场游戏的两个重要参数,记住咯。顾名思义,当你遭受 袭击的时候,”兔子自己给了自己一拳,那根绿色的血条减少了些许,“你的生命值就会降低,如果清零了,你就死了。” “至于这个蓝色的理智值嘛……”兔子把手放在嘴边,小声说,“你们可能会看到什么可怕的、不能形容的东西,当你们直视他们的时候,理智值就会降低,一旦清零,就会变成可怕的污染物呢。” 他刚说完,不远处突然出现一个怪异而巨大的声音,像是介于野兽和人之间的一种嘶吼。 这一声吓到了在场的许多人,有的小孩已经哭了出来,被妈妈抱在怀里,捂住他的眼睛。 “啊,看来我们的污染物已经出动了呢。”兔子笑了笑,两手一摊,露出无奈的表情,“真是的,好啦,干脆就直接介绍给大家吧。” 突然,一个巨大的触手从贫民窟的建筑之中高高扬起,轰得一声落下来,将一栋楼的顶端狠狠劈下来。 “啊!” “怪物!怪物!” 在大片大片散布开来的恐慌之中,安无咎独自愣在原地。 这是…… “这就是我们的污染物,还记得那些在堵塞了街道的教徒们吗?这些可爱的恶朋友成为了第一批的污染物!别小看他们,这些家伙可能一下子就要了你们的命哦。” 兔子说完,“希望你们现在明白,头顶上这两个参数都缺一不可。” “啊对了,差点忘了。”兔子突然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们看我的记性,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哦,看看你们右手的手腕吧!” 安无咎抬起手,拉开右手的袖子。 雪白的手腕上赫然显示着一串静止的数字——01:00:00 “看来你们应该都看到了,这表示的是你们目前所拥有的时间,这一点恐怕不用我说吧。”兔子抬起手腕,指了指,“不过呢,现在它看起来是静止的,但一会儿就不是了。” 倒计时。 “好了。”兔子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挥了挥,又在大大小小无数个屏幕中抛给他们一个飞吻。 “我的朋友们,幸存永远只是暂时的,只有死亡才是永生。” “游戏开始咯。” 就在这一瞬间,安无咎手腕上的数字发生了变化。 00:59:59 果然是倒计时!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沈惕,还有其他的同伴。 安无咎凝神思考,但这个时候同一条街道上的人显然太过恐慌,四周围变得拥挤。 不远处的一个男子伸手指向天空,说话都不禁结巴了,“那、那是什么!” 人潮之中,安无咎也抬头看过去。 那是刚刚那个巨大的触手! 它正扭曲着挥舞过来,安无咎回头看了一眼,那触手的目标不是人,而是他们身后的这栋大楼! “快离开这里!”安无咎立刻在人群之中大喊,“往这条街的两边跑!要快!” 身边的人还慌得不行,几乎听不到他的指挥,安无咎抓住了最近的男人。 “不想死的话就带着你的老婆孩子往外面跑!” 对方被安无咎震慑住,呆愣了一秒,立刻反应过来,“好,好。” “快离开这栋大楼,这里要塌了!” “快跑啊!” 安无咎跑着,对身边的人群不断地喊着“快离开这里!快跑!”,但这里的人都乱成一团,有人还在担心他的钱财,他们的身家性命,还有人不愿意走,想等一等他们的亲人和朋友。 “你们快走!不然一定会死的!” “我……”对方望了一眼大楼,“我……” 来不及了。 安无咎看了看周围的人,还有大楼上尚未清楚形势还躲在家中的那些人们,就算他现在能一个个通知,这些人也不一定会领他的情,离开这里。 这种时候,他的同伴生死未知,他的爱人也不知去向,安无咎没办法留在这里做个普度众生的圣人。 触手已经快要来到他们的头顶,黏腻的蓝色液体淌下来,落到地上。安无咎这才发现那是有腐蚀性的,地面都被侵蚀了。 “啊!救命……” 一滴巨大的粘液落下来,落到了一个正要骑车离开的人的头顶! 一瞬间,他的头没了。 这个不完整的人倒在了路边,蓝色粘液还在持续性地腐蚀着他的身体,周围的人都吓得躲开,但安无咎走了过去。 他跨过那人,趁着粘液还没有流淌到手腕的时候弯腰伸手,从他手里拿走车卡,然后跨上他身边的那辆摩托车,塞进去扫描。 系统音出现,“您好,摩托车已启动。” 安无咎俯下身,手握摩托车的手把两端,转了转,开着车,在大楼倒塌的前几秒离开了这里。 “请设定终点。” 摩托车一直提醒着他,“即将为您规划路线,请设定终点。” 他现在并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沈惕会不会回到之前的地方去找他? 不,安无咎想,既然他消失了,应该是被转移到其他地方,以沈惕的角度来想,他说不定也会认为自己也和他一样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安无咎脑子里忽然冒出今天上午他与沈惕的对话。 [这么喜欢这里,那明天再来?] [好啊,明天再来。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儿。] 酒店。 安无咎立刻对摩托车的系统语音输入当时他们落脚的那间酒店,显示器上立即出现了系统规划出的路线。 “好的,正在按照导航驾驶,请注意行车安全。” 摩托车自动地发生转向,整个车身都倾斜过来,几乎要贴到地面,转向之后,猛地往前飞驰而去。 呼啸的风从耳边掠过,安无咎在疾驰的路上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这个曾经繁华的不夜城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化成人间炼狱,那些怪物隐 匿在建筑的角落,大大小小,有的地方血流成河,有的地方满是滑腻的粘液和残肢断臂,还有的地方已经燃起熊熊烈火。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得区别于安无咎之前进入过的每一场游戏,眼前每个陌生人惨痛的尖叫都令他揪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就是圣坛的目的吗? 让所有的人都陷入无间炼狱,收集整个城市乃至整个世界的极端情绪,作为祭品,献祭给那个邪恶的神。 就在思考间,一个巨大的触手横插于眼前,最令安无咎意外的是,触手上竟然不是普通的鳞片,而是金属一样的结构。 就像是……人的义体。 没错! 安无咎看着那个变成怪物的污染体,他的身体膨胀得巨大无比,有三四根长而粗的触手,皮肤变得皲皱,火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色光泽。 而他作为人类的头颅并未消失,而是长在了后背上。 怪物的身形不太敏捷,但延伸出来的触手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去路,它瞄准了安无咎,触手直接伸向他! 也是在这时候安无咎发现,这个污染物的触手长度是有限的。 自动驾驶系统出现了问题,“前方路面有障碍物,请注意!前方路面有障碍物,请注意!” 只能手动驾驶了。 安无咎注意到路边建筑旁伸出来的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以及广告牌右下方的一排自动贩卖机,心生一计。 他侧了侧身,将摩托车开向那里,果不其然,不远处的污染物也注意到,触手伸了过来,抢先朝安无咎前方的那个广告牌击去! 安无咎却在这时候刹住了车。 广告牌轰地落在地上,一侧落到地上,而另一侧则按照他的预判落到了那排自动贩卖机上,形成了一个斜向上的上坡平面! 安无咎立刻启动摩托,以最快的速度往那个巨型广告牌上驶去,最终连车带人一起跃至空中,沿着一个巨大的抛物线飞起。 “车身离开地面,请注意!车身离开地面,请注意!” 在两轮满月的清辉下,摩托车最终以极大的冲击力和速度落到地面。 好在安无咎稳住了,没有翻倒。他回头望了一眼,污染物的触手没有伸到他,但还在往他的方向跑着,于是安无咎立刻加速,离开了这片危险区。 风吹开了他的袖口,手腕上的数字显露出来。 29:46:12 时间已经过半了。 安无咎的心开始焦灼,他以最快的速度驶向那里。 “预计还有五分钟到达目的地。” “预计还有三分钟到达目的地。” 快了! 他在心中祈祷沈惕在那里,否则他可能花完所有的时间都不能和他见上一面。 “即将抵达目的地,请注意车速。” 远远地,安无咎看到了之前那间餐厅,餐厅上原本完好的霓虹招牌如今已经被破坏,半吊在顶上。 到处都是慌忙逃窜的人,安无咎差点撞到几个,他四处寻找沈惕的身影,也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突然,他的车猛地一滞—— 下一秒,安无咎还没来得及开,他就被一个巨大的力量摔上了半空。他看见了,他的摩托车被一只巨大的触手卷起,同他一样被扬在半空。 “车身离开地面,请注意!车身离开地面,请注意!” 一切来得太快,快到他始料未及。 麻烦了。 安无咎能感觉=到自己在极速地下落,危险闭经,一只巨大的触手猛地伸到他的眼前,似乎要洞穿他的身体。 猛烈的重力加速度作用下,安无咎难以无法思考。 现在他只有两种可能,不是重重地摔在地上,变成一个残废,就是被这根触手贯穿。 “沈惕……” 第三种可能,出现了。 “无咎!” 安无咎猛地落进了一个怀抱中。 他惊异的双眼对上那双熟悉的绿色瞳孔。 “你终于来了。”沈惕将他放在地上,然后迅速歪头持枪,瞄准了眼前的怪物,连续多下,将眼前的污染物击倒了。 “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沈惕挑了挑眉,将枪往背后一靠,拉起安无咎的手离开这里。 “还早得很,我还没见到你呢。” 第130章 地狱曙光 第 130 章 夜晚, 加布里尔的夜店一如往日,热闹非凡,活色生香。 和之前一样, Lucy在门口值班,今天她没有涂指甲油,而是坐在窗户边看着没营养的搞笑直播,笑得前俯后仰,间隙瞥了一眼, 竟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她关掉了直播,把窗户推开,“又是你们,这次来也是找加布里尔的?” 安无咎点了点头。 Lucy是个在常年混在声色场所的人精, 一眼就看出安无咎的脸色不太对,于是连忙笑着起身给他和沈惕开了门,待他们进去之后,她又坐下来提前给加布里尔通电话。 果不其然, 他们这一次的造访是没有事先预约的,但加布里尔听了她说的话也并没太当一回事儿,表示来了就是客人。 挂断电话没多久,两人就进入了加布里尔的办公室,加布里尔起身对他们笑道, “好久不见啊。” 他从身后的一整排酒柜里抽出一瓶酒, 打算打开, “我的眼光果然没有错, 你们一看就是能活到最后的人。” “不用倒酒了, 加布里尔。” 听到安无咎这句话,加布里尔手上动作一停, 抬头看他,察觉出了不对劲。他放下酒瓶,对安无咎和沈惕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自己坐到另一边,“怎么了?你们来找我,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吧。” 安无咎长话短说,“是我妹妹的事,她失踪很多年,我在找她,现在有一个疑似是她的女孩儿,据她们说,她最后登记的地址是这里,你这里。” 加布里尔听到这番话的第一反应是皱了皱眉。 “我这里……”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安无咎想,和他猜的一样,加布里尔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向加布里尔复述了那个女孩通话时告诉他的内容,加布里尔听完,沉默了片刻。 “无咎。” 他有些沉重地开口,“这么说,她可能是我这里的……性偶,对吧。” 性偶这个词说出来,像是一把刀子捅在安无咎心里,沈惕能感觉到,光是这个词,就可以让安无咎联想到无数中数不清的折磨,每一种好像都惩罚在他的身上。 安无咎低垂着眼,“应该是这样,所以我想……” 他还没说完,加布里尔就站了起来,“走吧,别说了。”他抿了抿嘴唇,从口袋里磨出一包昂贵的香烟,抽出一根来,“先去看看,现在她们应该都在宿舍,挨个儿问问吧。” “谢谢。”安无咎的声音低哑。 加布里尔叼着烟,拍了拍安无咎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带着他们离开这里,前往地下二层。 在此之前,安无咎都不知道,原来这里有专门给性偶们提供的集体宿舍,这里称不上多好的环境,但不算太差,空间不大,但干净整洁,只是很暗很暗,蓝紫色的光线,好像这个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紫外线消毒箱,没有阳光,没有新鲜的空气。 性偶绝大部分都 是女性,她们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会在这里休息,或是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但不能离开。 加布里尔虽然并不是性偶这一群体的始作俑者,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受益者,是踩踏着她们的人权在挣钱的恶人,所以他始终保持沉默。 反倒是那个也来巡查的所谓“经纪人”,他看到了加布里尔,还有他身边两位气度不凡的男人,以为他们也是重要的潜在客户,所以十分殷勤地主动介绍着她们,这些悲剧的女性,悲剧的商品。 就像是一个可以被客户选择的服务项目,她们必须具有足够大的适配性,能够让每一位客人感到“满意”,所以几乎所有的性偶都被强制性地安装有洗脑功能的芯片插件,这样一来,她们在服务时不会反抗,同时对方还可以选择为她们植入任何的个性,像个定制的玩偶。 “经过我们的调试,她们绝对百分之百地服从,我们之前的客户都是满意度最高的。” 安无咎的手紧握成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一拳揍倒眼前这个口若悬河的男人。但他何尝不清楚,吞噬掉这些女孩的不是他一个人。 不是一个小的群体,而是一个大的社会体系,一个习惯了牺牲她们的体系。 而他的妹妹,其实就是这些堆砌成山的牺牲品中的一个,小小的一个而已。 她们被消解了人的意义,被异化成一个彻底的附属品,没有了自我,没有了所谓人生,牺牲于这个商品拜物教所操控的世界。 沈惕拒绝了这个男人的推销,“你不用说了,我们想问一些问题,就不麻烦你介绍了。” 说完,他带着恍惚的安无咎来到这些女孩的面前。 世界上大概没有比现在更残酷的酷刑了。 沈惕知道,所以全部都由他来问。 第一个女孩子的神志看起来是完全清醒的,第二个也是,但她们给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她们没有哥哥。 第三个甚至笑着告诉他们,“是我的哥哥把我卖到这里来的。” 第四个女孩有很严重的毒.瘾,连说话都很困难,加布里尔告诉他,“她是从另一个经纪人手里转来的,刚来的时候不知道,后来才发现不对劲。原来是之前的经纪人为了控制她们,故意给她们注射毒.品。” 正说着,面前的女孩忽然间扑下来,两只干瘦的手抱住安无咎的腿,祈求他能给她“打针”。 安无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另一种极端的、黑暗的价值观正在复辟。 这个世界的确不需要救世主,因为已经烂透了。 沈惕弯下腰,将女孩扶起来,对加布里尔说,“这样的情况不可以送去相关的机构吗?” “她支付不起。”加布里尔说出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我也不是慈善家,我能做的就是给她吃饱穿暖。” 没有哪个沾点皮肉生意的,把自己的性偶送去戒毒改过自新,说起来都很黑色幽默。 “我出钱。”安无咎说 ,“我给你,你帮我找一所。” 加布里尔叹了口气,经过上次的事他就已经知道安无咎是个什么样的人,劝是肯定劝不动的。 “好,我给你找。” 在他们走向下一个女孩的时候,加布里尔拉住了安无咎。 “你听我说。”他取下叼着的香烟,“我这里有五十多名,现在才四个,一个个问下去,你确定你吃得消吗?” 安无咎抬眼,蓝色的光线将他的轮廓衬得极为阴郁,“我可以。” 沈惕抓住了他的手,“不行。”他和加布里尔交换了一个眼神,“他说得对,你先去休息,你们的事我都知道,我来问。” “你确定我现在能休息得了吗?”安无咎看向沈惕。 “那你在外面等我。”沈惕很坚决,“门外就可以。” 双目的对峙没有持续太久,安无咎便垂下了眼,对沈惕他总是心软的。 “好吧,我就在门外等你,有什么事要叫我。” “好。”沈惕抱住他,摸了摸他的后背,“放心,相信我好吗?” 安无咎在他的怀中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的确哪儿都没有去,就站在关闭后的门外,这里很黑,只有一座楼梯,楼梯的上方有光,白色的,看起来很像是阳光。安无咎靠着门坐在地上,望着那束透进来的光,整个人被一种莫大的恐惧所包裹。 在这一刻,妹妹好像与他重合在一具身体中,他感受着妹妹那时候的痛。 她会不会也在这里望过楼梯上的光,想着有一天能逃出去,重见天日。 悔恨折磨着安无咎的神经,他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是错。 而当初摆在他面前的两个选择,也都是地狱。 而此时此刻他的眼前,依旧是妹妹趴在通风管道时那张哭泣着的稚嫩脸庞。她捂住自己的嘴,努力地不哭出声音。 那时候的安无咎也很小,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一遍遍对妹妹重复。 [不要哭,爬出去,一直要爬到没有人的地方,想办法出去,找写着Police的小房子,去请那些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警察叔叔们帮你,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妹妹始终不肯一个人离开,小声地喊着“哥哥”。 [哥哥会去找你的,很快,好不好?] 在她努力地鼓足勇气离开的时候,安无咎仰着头,那时候的他猜到自己应该出不去了,心里很害怕,害怕妹妹会活不下去。 [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南南,要等我啊。] 沈南,妹妹的名字。 他们两兄妹的姓氏来源于父亲,名则都来源于母亲。 安无咎总算想起来,似乎对他而言越刻骨的记忆,就会被刻意地埋得越深。 父亲是个不擅长在名字上大做功夫的男人,他爱母亲,所以无论有了多少合适的备选,他都觉得母亲的名字是最好的。 沈南又谐音胜男,是他打心底里认为,自己的宝贝女儿会比任何男孩儿都要优秀。 天意弄人。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沈惕看到落寞的安无咎,很难过,胸口好像被什么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安无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出来了,也站起来,“怎么样?” 看到他眼底的期待,沈惕于心不忍。 加布里尔告诉他,“这里的都不是。” 安无咎下意识后撤了半步,像是在逃避事实,但下一秒,他又抬起头。 沈惕知道他要说什么,“无咎,如果那个女孩提供的信息没有错,那妹妹可能就是那个被你救过一次的莉莉丝。” 加布里尔连连点头,“有可能,有可能是她。”他心下有些庆幸,立刻告诉安无咎,“你上次给我那笔钱,我给她了,但是你知道的,这里的人报复心都很强,所以我还派人去盯了她一段时间。” “她先是在F城的东区呆了一段时间,现在好像是搬到西区城郊的一处贫民窟了。我把地址发给你。” 说着只是发地址,但加布里尔还是自己驾驶飞行器,载两人一同去了。 在飞行器上,安无咎内心忐忑,他望着窗外渐渐淡去的光,看着飞行器朝着黑暗的、破败的建筑驶去。 途中,加布里尔询问起他耳后的植入口,“你买了公民芯片?” 安无咎说是,“没有芯片太不方便了。” “那你也得看看对方芯片的底细,一般这种都是犯过事儿的。”加布里尔在飞行器上翻了翻,似乎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于是低声骂了一句,“早知道刚刚在俱乐部给你扫一下,这样,你把编号调取出来报给我,我发给我认识的人查一下。” 安无咎按他说的做了,“谢谢。” “不用。”加布里尔望着前方灰蒙蒙的夜空,和悬浮着的地图导航,犹疑了片刻,“我很抱歉。” “这不是你造成的。”安无咎低声说。 加布里尔从没遇到过这么巧合这么憋闷的事,他第一次感觉到懊恼。 “加布里尔。” 听到安无咎叫他的名字,加布里尔应了一声,“快到了,怎么了?” 安无咎想了想,“你…… 你妹妹的手术,做了吗?” “还没。”加布里尔说,“医生给她安排在了下下周。” “不要移植。”安无咎几乎是要求的语气,“我知道你可能等这一次的机会等了很久,但暂时不要做。” “你是在担心最近发生的纳米机器人污染事件吗?”加布里尔大大咧咧道,“我打听过了,那帮残次品已经被销毁处理了,移植手术里不会用到。” 安无咎不知道应该如何跟他解释,毕竟他手里并没有非常可靠的证据,基本是推测,“你相信我一次,再等等,现在不是一个好的移植时机,太容易出现问题了。” 沈惕也应和了一句,“是啊,看看那些发疯的人,万一真的出岔子,后悔都来 不及了。” 加布里尔有些许动摇,他叹了口气,“真的等太久了。” 他最后悔的就是没能亲手杀了马奎尔那个畜生! “据我所知,出现被污染的不仅仅是那些使用过纳米机器人的受害者,还有替换过二手义体的,源头已经很难找到了。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安无咎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这些应该都和沙文有关。” 加布里尔果然愣住。 沈惕问他,“你能保证给你妹妹做移植手术的医院和沙文无关吗?” 当然不能。 加布里尔自己都是沙文出来的人,他所掌握的许多人脉都来源于这所商业帝国。沙文旗下的医院就代表着最先进的医学技术和最好的治疗效果,他不可能不选择。 “我现在说这些,你可能一时间消化不了,没关系,你可以考虑考虑我说的。” 加布里尔应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了。 他们在晚上的10点32分降落,从停泊处步行进入这座贫民窟。和喧嚣的城市不同,这里充满了死一样的寂静和黑暗,连保守诟病的光污染都因为贫穷而却步于此。 按照导航,加布里尔领着他们来到了一栋密密麻麻的旧楼下,这地方生活着许多潦倒的人,光是这里的窗户就密得令人心慌。 “我们上去吧。” 这里的电梯很不好用,里面的灯光忽明忽暗,电压不稳。他们抵达了13层,跟着加布里尔走出去,绕过两个拐角,来到了一扇门前。 门上有一个小眼儿,但被堵死了,窗户里是黑的,好像没有人。 加布里尔敲了几下门,的确没有任何回应。 “不会又搬了吧?”他有些心烦意乱,又敲了几下,但还是没有回应。 三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安无咎正打算问问隔壁左右的人,忽然看到黑暗的走廊深处走过来一个纤瘦的身影,身穿宽大的黑色连帽外套,连帽套在头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好像装着一些食物,整个人似乎有些失魂,一抬眼才看到远处的三人,而她的第一反应则是转身离开。 安无咎知道那就是她,他追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臂。 莉莉丝的眼神是惊恐的。 这么近的距离,安无咎才发现,原来她的右眼是被换过的义眼,和她的原生眼瞳不一样,在月色下透着紫色的微光,是陌生的,不相似的。 沈惕很快回忆起第一次见这个女孩子时她的样子,那个时候她大概是刚结束洗脑,所以神志是不清醒的,恐怕也不记得当时谁救了她。 光看五官,她与安无咎也并不相像。 “不要怕。”安无咎用很温和的语气对她说,“你记得我吗?上一次在……” “放开我。”莉莉丝打断了他的话,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向后退了一步,缩回黑暗中。 加布里尔连忙帮他解释,“莉莉丝,你总记得我吧,他是上次把你 赎回来的人,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别怕,我们今天就是想问你一些问题,不是要把你带回去。” 莉莉丝回避着他们的视线,半低着头,攥着袋子的手骨节凸起,塑料摩擦,发出窸窣的细小声响。 “那、那我们开始问?”加布里尔看向安无咎,对他试了个眼色。 安无咎的视线没有离开过莉莉丝,他没有试图走近,给她以安全距离,“请问,你还记得你的家人吗?” 他斟酌着自己的用词,生怕让她难过,“比如……你有没有兄弟姐妹?莉莉丝,这是你的本名吗?” 他问出这些问题,空气静得好像半凝固的胶质,令他透不过气。 莉莉丝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告诉他,“莉莉丝是我的本名,莉莉丝·金,我没有兄弟姐妹,是独生女。” 她的眼神很直白、很空洞地望向安无咎。这一眼就像是一根刺,狠狠地蜇在安无咎心上。 “你没记错吗?”加布里尔走近些,试图让她再想想,“你应该是清醒的吧,再想想?真的没有哥哥吗?那个一直在找哥哥的女孩儿是你没错吧?” 莉莉丝摇了摇头,肯定确凿地告诉他们,“没有,我没有哥哥。”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先回去了。”莉莉丝说完,又看向加布里尔,“麻烦你,不要再找人盯着我了。” 加布里尔好似也被刺了一下,愣在原地。 “我其实是好意……” 但话还没说完,莉莉丝就从他们三人中间离开,沉默着与安无咎擦肩而过。 沈惕抬起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见她打开门,回到她自己的小房子里。 加布里尔很焦躁,“怎么办?这个也不是。”他瞥了眼安无咎,“要不你们先跟我回去,去我那儿休息一晚,明天我们再找找,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你觉得呢?”沈惕问安无咎。 安无咎静默了一会儿,同意了加布里尔的提议。 沈惕握着他的手腕,几乎是带着他在走。 事实上安无咎看起来还好,但就是因为看起来太好太稳定,才让沈惕担心。 离开这栋大楼,深夜的冷空气将安无咎裹住。 他忽然间感觉不太对,敏锐的预感令他转头朝着某个方向望了望。 “我去把飞行器开过来。”加布里尔说。 沈惕却突然开口,“虽然长相上不太像。”他转过脸,对安无咎说,“但我感觉就是她。” 那个脆弱又冷硬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或许她有不能说的原因……” 沈惕的预感非常强烈,一种强大的力量指示着他,告诉他,那就是与安无咎有着血缘的孩子。 “我们再上去试一次。” 第133章 逃亡之旅 第 133 章 目前为止最好的消息, 就是沈惕还在,并且他们遇见了。 “先离开这里。”沈惕带着安无咎穿行于混乱的人群。 中途,安无咎抓过他手腕, 检查了一下沈惕目前剩余的时间。 “还好……” 沈惕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什么还好?” “没什么。” 人群拥挤,安无咎的手被沈惕紧握,他们此刻奔走逃亡的状态并不适合牵手,所以他对沈惕说“可以放开”。 但沈惕却很坚持, “你刚刚已经消失过一次了。” 这句话令安无咎动荡的心略一停滞。 不能再消失第二次了。 到目前为止,他依旧没有已经进入游戏的真实感,圣坛贯穿了壁垒,直接在现实中出现, 那么多人在安无咎的眼前死去,死状惨烈,令他感到无比的恍惚。 直到找回了沈惕,危险中漂浮着的这颗心才尘埃落定。 安无咎抬头检查沈惕头顶的理智值, 发现那个参数条几乎没有变化,还是满格状态。 是因为这里的怪物本质上都是他的同类吗? 奔跑中,他又慌乱看了看自己的理智值,是有减少的,但并不多, 大约百分之五。 圣坛应该不会只由这些污染物来损毁他们的精神力, 或许还有什么更加可怕的东西会降低他们所有人的理智值。 他们跑过一个街区, 避开了一栋正倒塌下来的矮楼, 安无咎询问沈惕游戏开始之前发生的事, “我从莉莉丝那栋大楼里出来,你和加布里尔就不见了。你是从别的地方刷新出来了吗?” “对, 本来要出电梯,结果一走出来就到了一间诊所的外面,跟穿越一样。就在这附近。”沈惕看向他,“我以为加布里尔和你在一起。” “不在。”安无咎皱眉,心里担心加布里尔如今的情况,还有其他的同伴和莉莉丝,“我们最好能找到一个更好的交通工具。” “先找武器。”沈惕说。 他们来到了一条新的街道,这里不那么繁华,人相对少很多,街上几乎看不到有污染物的存在。 “我就是在前面买的枪。”沈惕带着安无咎过去。 忽然,街道上沉寂的一排排大屏幕同一时间闪烁了两下,一阵白屏过后,那只兔子再一次出现。 “晚上好啊我的朋友们,你们现在感觉如何?还活着吗?”兔子的表情和语气夸张异常,“是不是头一次感觉到生命的宝贵呢?” “不过……”兔子两手叉腰,“我感觉你们还没有领悟到这个游戏的精髓所在。” 他举起一只手,指了指手腕,“看到了你们手腕上的时间了,对吗?它可正在一刻不停地流逝呢,滴答滴答……不知道归零之后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现在,我要向你们宣布一条新的规则。”兔子笑了笑,两只胳膊高高举起,“ 你们每一个人所拥有的时间都是有机会增加的!方法有两个:一、杀掉你们面前的污染者,每一个污染者的身上都会有标记相应的时间点数,只要杀死他们,你们就可以获得相应的时间,不过有一点要小心哦,时间点数越多的污染者就越危险,小心你杀他们的同时,自己会变成污染物!” 兔子说完,又咯咯地笑了笑,“我想了想,这个获取时间的方法确实有点难,所以呢,我大发慈悲,为大家提供了一个新的方法,那就是杀人!” 安无咎皱起眉。 杀人…… “你们每个人都有时间,只要杀掉任何一个人,就可以直接继承他的时间,何况直视人类也不会降低理智值,因为你们是同类啊。” 兔子大笑道,“这个方法是不是棒极了?哈哈哈哈哈!” 沈惕的表情有些不耐烦,“现在麻烦了。” “是啊,对手变得更多了。”安无咎其实有预料,不挑拨玩家之间的关系恐怕就不是圣坛了。 “还好我早就想到了要买武器。” 沈惕将他带到之前他□□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十字路口处的自动贩卖机,和其他的贩卖机没什么区别,大很多,也高很多,里面的商品不一样,这里专门贩卖枪支器械。 “现在连圣坛的玩家系统都不能打开了,兑换东西也很麻烦。”沈惕站在贩卖机前,点击选择着要购买的枪支,“我们一会儿可能还得去买点药和食物。” 安无咎警惕地观察四周围,没有发现有任何污染物,他看到不远处一块霓虹灯牌,“前面好像有一个超市。” “好。”沈惕设置好所有的参数,用积分支付了一大笔钱。 一回头安无咎就看到了消费金额,不禁问,“你买了多少?” “不多,都是用得上的。” 贩卖机开始小幅度震动,最下层类似抽屉形的那个出货厢里出现几个落地的声响,等到没声儿了,出货厢自动弹出,沈惕弯下腰,从里面拿出一把突击□□,另一只手拿出一杆轻型狙.击.枪。 “你用这个。”沈惕检查了一下弹药,将突击□□递给安无咎,自己将狙击枪挂到背后。 安无咎接过枪,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相比之前,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一点。 可他无论怎么观察,四周围的确都没有动静,于是他只好收回视线,看向那个出货厢。 “还有这把刀,叫竹叶青。” 沈惕拿出里面最后一件武器,是一把通体青绿色的柳叶刀,窄长微弯,末端略收,刀柄泛绮丽的红色光泽,而刀身在这月光下则泛着淡淡的莹绿色光辉,上面好似隐隐覆着细碎的鳞片,延伸向上,最尖端嵌有一枚红色圆点。 像蛇的眼睛。 “这把给你,我一眼就看上了。”他将刀递过来,“你的刀用得最好,美人配好刀。” 竹叶青。 还真是毒蛇的名字。 “什么美人?蛇蝎美人吗?” 安无咎接过刀,忽然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攥住。 一低头,竟然是一只手! 那手是人类的手,只是皮肤的质感很诡异,是义体,可这只义体却被液体状的金属所覆盖,那金属是从贩卖机上流淌融化出来的。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这个“人”被贩卖机所吞噬了,还是贩卖机被人交融。 那液体金属还在扩散,很快就要蔓延到那只义体的手腕。安无咎抽刀毫不留情地斩断了那只手,与沈惕一起后撤。 原来这条街道上的污染物就是这个贩卖机! 被斩断手的污染物勃然大怒,发出巨大的嘶吼,在一瞬间燃烧起来,巨大的燃烧物拔地而起,朝他们奔来。 他的头顶上显示出一串数字,是击败他可以获得的时间,但现在数字在火焰中晃动,安无咎根本看不清。 “快走!” 沈惕边后撤边射击,但或许是因为这个污染物和金属外壳的贩卖机融合,变得坚硬异常,火力压制变得极其困难。 不行。 浑身覆满火焰的怪物此时突然朝他们扑来。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 一辆巨大的卡车从十字路口的另一端冲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猛地撞上了眼前的巨型怪物。 熊熊燃烧着的污染物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飞出去十几米,重重地倒在地上。 卡车的车门打开了,驾驶座上坐着的是吴悠。 “无咎哥,快上来!” 安无咎有些意料之外,他和沈惕赶在怪物再次扑过来之前上了车。 “总算是找到你们了。”南杉就坐在副驾驶,他看到了两人身上的武器,“你们有枪?” “刚刚才搞到手。”沈惕松了口气,“还算这个怪物有点良心,没在我们取货之前暴走。”他刚说完,在惯性作用下,整个人的身子狠狠地往右边侧过去。 是吴悠在调转方向,“我就不管这个污染物了?” “别管了,先走吧。”安无咎观察着车窗外,感觉吴悠开车并不是很稳,于是又回过头看他。 这时候安无咎才发现,吴悠的理智值已经减少了四分之一! “等等!”他看向后面,刚刚那个污染物并没有追上来。 “怎么了?” “快换人。”安无咎对吴悠说,“我来开。” “我来吧,”南杉主动提出,“我比较好换,大家不要下车了。” 南杉理智值的稳定程度比吴悠要高很多,经过刚刚那个怪物,他的理智值只降低了一点,这大概跟他的体质和道士本职有关。 安无咎比较了一下,如果以理智值的消耗速度来判定一个人的精神稳定程度,目前吴悠是比较差的,他和南杉差不多,自己略高一些。 沈惕是最稳定的,经过了这么多的污染物,他的理智值几乎没有任何的减少。 南杉对安无咎和沈惕交代了一下他们目前有的信息,在整个城市断电的瞬间 ,原本在杨尔慈公寓的他突然出现在楼下,而吴悠则是被困在了电梯里,他们在人群中碰到彼此之后,看到了杨尔慈和钟益柔,但就因为出现了一个足足60层楼高的污染物,他们在逃窜的人群中被分开了。 “我只看到她们是往西南方向逃了,具体现在在哪儿,还不清楚。” 安无咎点点头,“那我们先往那个方向开,观察一下沿路能不能找到她们。” 沈惕盯着窗外,“她们如果要逃,肯定是要逃到比较安全的地方,人要少,而且不能是太高的楼。” 离开了刚刚的环境,吴悠的理智值又回升了些许,他忽然想到,“这么说那个方向倒的确有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什么?”南杉问。 “你开,我给你导航。”吴悠告诉他们,“那是一整片工厂,都是平房没有高楼,人也很少,因为那里已经废弃很久了,说起来那里离柔姐的家不远,她们如果真的是往西南方向跑,很有可能往那里去了。” 有了一点眉目,大家就有了几分幸存的把握。 安无咎和沈惕负责侦查路况,防止再有刚才那种猝不及防的情况发生。 目前虽然有一些小风波,但至少他们已经集齐了四人,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就算还有更危险的事发生,现在这样也比单打独斗来得强。 正想着,一种力量吸引着他抬起头,望向夜空。夜幕中没有一颗星,双月凌空,奇怪的是,安无咎仔细一看,天空中竟然有许多数不清的裂痕。 他拍了拍沈惕的手,“你看天上。” “你说两个月亮?我知道啊。”沈惕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抬头去看。 “不是。” 沈惕也顿了顿,他明白安无咎什么意思了。 “这……和上一轮一样。” 安无咎也想到了上一轮游戏里献祭时的场景,“在那个血月之祭副本里,周亦珏从雪女的手上得到一枚火种,当时她说只要用这枚火种把三根神柱点燃,就会有死者复生的奇迹,但至少在上一轮的游戏里,并没有人复活,那些柱子飞上了天空,把天撞碎了。” 南杉也觉得不对,“所以上一轮出现的裂痕,这一轮还存在。” “而且更深了。”沈惕望着天空的裂缝。 吴悠觉得头痛,他用手抵住太阳穴,“我现在已经分不清这里究竟是现实还是游戏里了,感觉圣坛好像从游戏侵入到现实了,可这怎么可能呢?” 越是不可能的事,恐怕就越容易发生。 在前往那个废弃工厂的途中,他们遇到了三个污染物,有像安无咎独自遇到过的粘液怪物,也有像刚刚那种融合了其他物质的变异污染体。两人在车上和他们火拼,这才从中逃过,顺利向前驶去。 安无咎有些担心这种融合变异的污染体,不知道后续会不会有进一步的变异。 “幸好你们有武器,否则我们肯定到不了。”南杉开着车,在后视镜里看到安无咎的一只手臂沾上了污染体的腐蚀 性粘液,“没事吧?车上好像有水,先把伤口冲洗一下!” 副驾的吴悠转过身子,给他们递水,安无咎看到他头上的理智值又减少了些许。 “吴悠,一会儿出现污染体,你不要看它。” 吴悠点了点头,沉着地伸出手,打算在安无咎手臂上淋水。 车有点晃,沈惕接过他手里的水,“我来吧。” 安无咎看向沈惕,他的眉头皱得很紧,看起来很不舒服。 “没事的,不是很疼。”他安慰沈惕。 沈惕没说话,将水淋在他的手臂上。浇了水,腐蚀性的粘液被稀释,效力大大降低。 即便如此,安无咎的手臂还是被活生生腐蚀了一大块,剩下一个血肉空洞,手臂里银色的骨骼隐约可见。 “一会儿你不要出去了,交给我。”沈惕脱了外套,扯下一截布料给安无咎包扎。 “不行,你一个人应付不了。” “怎么不行?你还想废掉一条手吗?” 两人僵持着,南杉从后视镜看了看,“没事没事,快到了。” 安无咎想窗外望去,这里黑暗一片,只有车灯照着的地方勉强能看清,他们面前的确出现了一些工厂建筑,大门是关着的,但破破烂烂,也没太大防御力。 “大家抓紧点!” 南杉二话不说,直接连人带车撞了进去,车速太猛,吴悠差点以为他要带着他们送命,还好南杉车技还行,在工厂前堪堪刹了车,距离非常危险。 几人有惊无险地抵达,吴悠从车子里拿出三个手电,他和南杉公用一个,剩下的两个分给了安无咎和沈惕。 “你觉得她们过来了吗?”南杉问吴悠。 由于两人只有一个手电,被迫也靠得很近,吴悠摇头说不知道,转而又喊了声钟益柔的名字。 暂时没得到回应。 这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回音,看起来不像是太危险的地方,但有了刚刚的前车之鉴,安无咎还是不敢放松。 “先进去看看这里有什么能用的,我们就不要分头行动了。” 大约是因为废弃的缘故,这里大门的锁已经生了锈,也没有真的锁上。四人从外面进去,里头的空间比想象中还要打,但是太黑了,看不清晰。他们又往里走了走,手电的灯游走与黑暗之中,勉强能看到一些操作台,还有废弃的工具以及巨大的搅拌桶。 这里太安静了,安无咎直觉作祟,总是隐隐地感到不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还剩下不到3分钟,这还是已经杀了怪物增加了时间的结果。 他询问吴悠和南杉,“你们的时间还多吗?” “我还剩34分钟。”南杉说。 吴悠道:“我还有56分钟。” 安无咎点点头,心里稍微放心些。这里只有他的时间最少,如果真的是倒计时,那至少他们还可以获得久一点。 这里实在太黑,他们找不到什么可用的东西,也没有看到一个人 影。 “我们可能也不能在这种太安全的地方呆太久。”吴悠想到这个游戏的特殊规则,“如果我们杀不了污染物,时间就会一点点耗——”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变成一声怪异的痛苦的呜咽。 手电筒的光晃了一下。 咚的一声,原本在吴悠手里的手电突然落到地上。 温热的液体飚溅在安无咎的脸上,是血。 吴悠被人从后面割喉了—— 这根本是他们无从预料的,攻击来得太快! 看到吴悠因惊异和痛苦睁大的双眼,颈前溢出的鲜血,安无咎仿佛被狠狠地捅了一刀。 他猛地回头,愤怒中寻找着那个偷袭者。 在交错的手电光中,他看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脸,一闪而过。 是他,他杀了吴悠…… 来不及多想,安无咎也无法多想,此刻复仇的火焰将他整个人吞噬,他快步追上前,灯光反射在青绿的长刀上,随刀风狠狠挥舞。 就在刀刃与面具接触的那一瞬间。 他手腕上的数字清零了。 [00:00:00] 眼前忽然出现无数个怪异的触手,他就这样被包围,像是被困在茧中。那些触手狠狠向他刺来,如同迅猛的毒蛇,以破竹之势刺向他的手臂,双腿,胸口,喉咙,眼球! 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被刺中,被撕裂成无数个血肉的碎片! 结束了…… 安无咎猛地惊醒,站在原地大口地呼吸着。 他仿佛从一个巨大的旋涡堕入到另一个旋涡。 刚刚,就在刚刚,他被无数根触手活生生撕碎,在巨大的痛苦中结束了生命。 可睁开眼的安无咎,是完完整整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正好好地站立在地面上。 而眼前是正在拿刀的沈惕。 “还有这把刀,叫竹叶青。” “这把给你,我一眼就看上了。”沈惕笑着,用和刚刚一模一样的表情对他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怎么会这样…… 刚刚吴悠明明死了,死在他面前,他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杀了那个人。 可现在的他,却回到了二十分钟前。 “你的刀用得最好。” 安无咎愣愣地望着他手里的青色柳叶刀。 “美人配好刀。” 第131章 怪事丛生 第 131 章 寻找两天无果, 钟益柔都有些沮丧。 “要怎么跟无咎说啊。”坐在副驾的她叹了口气,苦恼间打开了圣坛的界面。 很快,启动页出现了一个制作精美的庆祝动画。 [圣坛上线至今, 游戏的日活用户已经突破1亿用户,技术上实现了新的突破,实体游戏舱将……] 没等动画放完,钟益柔就选择了跳过,点开[我的]页面, “圣坛已经有这么多人了吗?” 她随口问了一句,“不是说之前已经关闭,不让新的人进去了?” 杨尔慈微皱着眉,“是啊, 居然有这么多人。” 一种称不上太好的直觉总如秃鹫盘旋在她的心头。关于圣坛,她始终认为这个游戏会用它的方式去覆盖现实世界的所有人,不仅仅是他们这些早已进入游戏里搏命的玩家,或许它还会通过其他的方式不断地吸纳新人, 直到彻底将所有人控制在那里。 尽管这听起来多少有些危言耸听,但杨尔慈始终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游戏,或者说这游戏背后的那个未知的始作俑者,绝不仅仅局限于目前的规模。 他们要的,或许就如这游戏的名字, 将人类世界变成祭祀的圣坛。 钟益柔找到安无咎, 将寻找过程中收集到的一些信息全部发给他, 然后又给他打了个电话, 想问问他今晚回不回去。 但这个电话始终没有拨通, 钟益柔觉得很奇怪。 杨尔慈提醒她,“你忘了, 他现在有芯片了,可以通过芯片联系他。” “哦对。”钟益柔这才想起来,于是在自己的内置通讯录里找安无咎,但很奇怪,她没有检索到。钟益柔忽然想,可能是因为安无咎拿到芯片还没有覆盖所有的数据,所以保留了原主人的名字。 于是她翻找了一下,只发现了一个陌生的联系人,名字叫亚伯拉罕·克鲁斯。 “好古老的名字。”钟益柔脱口而出。 杨尔慈驾驶着飞行器向另一个方向调转,“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芯片原主的名字。”钟益柔念给她听,“亚伯拉罕·克鲁斯,是不是一股圣经旧约的味道。” 杨尔慈忽然皱眉,差一点让飞行器停在半空。 “这是我之前同事的名字……” 钟益柔愣了愣,“怎么会?那这个芯片……” “他已经死了。”杨尔慈说,“是在工作的时候猝死的,不过那个时候我已经离职了,是一个还在沙文的朋友告诉我的。” 钟益柔想到了这些贩卖二手公民芯片那些人的日常操作,“原来如此,那就说得通了。” “什么意思?” “这些卖芯片的一般来说有两种进货渠道:一个是收购那些自愿拿芯片卖给他们换钱的可怜人,这种都是走投无路才给出来的,大多数都是没钱没势可能还欠债的家伙,所以他们的芯片说实话也不值钱,卖不出多好的价格。 ” 钟益柔继续说,“但是还有一种,就是从死人身上扒芯片。其实按照法律规定,人死之后的公民芯片是必须要被有关部门确认销毁的,否则死者生前的信息,比如现金账户、工作档案、还有家庭档案之类的东西全部都可以继续使用。 但是有的芯片卖家有人脉,可以跳过这个环节,让本来应该被销毁的芯片重新流通到市面上,这些人要不是在政府有关系,要不就是有参与死者尸体的火葬殡仪流程。” 杨尔慈点点头,“难怪卖芯片的人都那么小心。” “是啊,一不小心就会被查到。”钟益柔都忍不住感叹,“真没想到,连沙文研究员的芯片都能搞到,怪不得这么贵。” 说着,她试图通过芯片联系安无咎,但这次依旧没有成功。 钟益柔又试了几次,“不行,连一声响都没听见。” “可能是信号的问题。”杨尔慈说着,给她看了看目前的导航投影。 钟益柔这才发现,导航也时断时续,不断地出现闪退现象,甚至不能完整地提供出一条路线。 “这里信号这么差吗?”钟益柔望了一眼窗外,外面的街道怎么都算得上是很繁华的,不像是高空信号覆盖不全的地方。 “没事,”杨尔慈望着前方,“我这台有备用的航线识别仪,可以自己走。” 她们最后还是安全地回到了公寓,并且刚好碰到也在差不多时间回去的吴悠和南杉。 得知她们和自己一样,也没有任何关于无咎妹妹的收获,吴悠有些丧气,他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10月23日,10:45p] 侧了侧头,吴悠看见站在落地窗边的南杉,他似乎在看星星,很是出神。于是吴悠也朝他走去,“道士,看什么呢?” 南杉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看得这么认真?”吴悠也跟着往外瞄了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夜观天象而已。”南杉抬头望着灰暗的夜空,上面有一轮冷白色的满月,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敛去,眉头微皱。 “天象有什么不对吗?”吴悠又问。 的确有。 “今天是霜降,月头初三,应该是新月。” 吴悠皱了皱眉,也望向夜空,那轮月亮圆满皎洁,即便空气再怎么浑浊,它也依旧散发着清辉。 这的确是件怪事,他把这事儿告诉了其他几人。 钟益柔才从房间里出来,低声对众人说:“诺亚还在睡,她好像很累的样子。” 杨尔慈热了点吃的,给诺亚留意了一份,剩下的他们四个分一分,填了填肚子。她拿着半块面包进了书房,打算查看一下邮件,顺便将最近的发现记录下来。 启动主机之后,她发现未读邮件里有一封匿名的加密邮件。杨尔慈感到奇怪,试着点开,发现需要输入一串密码,而密码提示是[最后一天]。 杨尔慈想了想,脑中出现了一 串数字,对应的刚好就是密码框的位数。 她有些激动地将那一天的日期输入进去,是当年父亲不告而别的日子。 不出所料,邮件加密解除了! 是爸爸的邮件! 杨尔慈习惯性将邮件先拷贝转移到自己的芯片云端存储空间,然后再迅速点开邮件,可就在这一瞬间,投影突然熄灭,灯光也熄灭,什么都看不见。 不仅仅是她这一个房间,杨尔慈的工作台后方是一大片的落地玻璃,她清楚地看到,整个城市的灯都在同一时间熄灭了。 · 晚上的10点45分。 安无咎觉得这个地方不太对劲,就算莉莉丝不是他的妹妹,他也是必然要再造访一次,为了她的安全。 回想起来,刚刚莉莉丝的表现也有些异常,看到男人和前老板出现在她家门口,会害怕是正常的,但这一次她表现得太冷漠太冷静了。 “万一她这次还是不承认呢?”加布里尔没太大信心,他是个很少被拒绝的人,所以一被拒绝就心情不佳。 沈惕没做声,按下了电梯的按钮,另一部电梯和来的时候一样,显示着正在维修中,无法使用,他们只能用右边这一部。 “老实说,我没有想这些。”安无咎说。 老旧的电梯一点点向上攀登,数字不断演变。 “我只是感觉这里有人在监视,会不会……”他顿了顿,“除了我们,还有人在找她?” 沈惕推测,“除了你会找自己的妹妹,还可能盯上她的,有可能是上次那个变态男,也有可能是沙文,不好说。” “就是说你们现在打算帮她了呗?”加布里尔理解了,也不反对,“那行,我正好找上次帮我盯梢的伙计再过来一下,人多好说话嘛。” 他说完就开始打电话,但大概是因为在电梯里信号太弱,一直没能拨通。 “这他妈什么信号。”加布里尔骂了一句。 好巧不巧,电梯门正好在这个时候打开了。 三人从电梯里出去,安无咎看了看被黑暗笼罩着的走廊另一端,安安静静的。 他们沿着之前十几分钟前相同的路又走了一次,只是当他们从拐角来到莉莉丝住所的时候,却发现她的家门是敞开的。 安无咎皱了皱眉。 果然如他所想。 “加布里尔,你在后面,不要跟太紧。” 加布里尔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安无咎,他长了张惊世骇俗的漂亮脸蛋,和身边这个绿眼睛帅哥同进同出,不知道多引人注目,但平时又是极好说话的脾气,目的单纯,心地纯善,是个温和的焦点人物。 但现在的他就如同一个娴熟的猎手,脚步和身形都专业无比,看起来是经受过非常系统的训练。 加布里尔看着两人靠近屋子,心里有点发毛,回头望了望,那黑暗幽深的走廊充满了未知的恐惧,似有一团黑色的浓雾在盘踞,亟待涌出。 他立刻回 过头,才发现两人已经都进去了,于是也连忙跟着进去。 眼前的一幕让加布里尔本就不悦的心情变得更加沮丧,他发誓,这辈子没过过像今天这样令人丧气的一晚。 房子里很黑,只有月色透进来,将部分空间照亮。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屋子里的陈设不多,沙发椅子桌子,架子上的一排杯子,统一的色调,零碎的各种小物件被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茶几上。 安无咎半蹲在地上,手里握着一袋廉价面包。 地上散落着其他的食物和一些日用品,还有那个方才还被莉莉丝捏在手里的购物袋。 “没有挣扎的痕迹,也没有血。”沈惕检查了一边这个小房间,对安无咎说,“不太像是被劫持了,这么小的地方,连一点剐蹭都没有。” 安无咎也觉得很奇怪,低头凝视着地板,自言自语道,“这个地毯的位置也没有变化。” 加布里尔不理解,“你怎么知道没有变化?之前不是没进来过?” 沈惕解释说:“他的意思是地毯应该有变化。” 这个解释令加布里尔更加一头雾水。 安无咎告诉他:“莉莉丝应该是有强迫症的人,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都非常有序,包括这张大地毯。她买的是非常方正的款式,图案也是方格,摆放得很正,没有一点点倾斜。” “她手里之前提着这个袋子,现在袋子里的东西全部撒在地上了,照理说,如果是被人挟持,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尤其是这张地毯。”安无咎的手摁在地毯上,“只要一进门,就一定会踩到这张地毯,所以如果有挟持她的人,也一定会在她挣扎的时候让地毯的位置发生偏移。” 加布里尔本以为莉莉丝是被那个变态男报复掳走,可现在听完两人分析,觉得心下发毛。 “你的意思是,没有人挟持她,她是自己跑的?” 安无咎不确定。 就算是遇到再紧急的事,以她强迫症的程度,应该是不会把这些东西扔在地上不管。 加布里尔想起来,“这栋楼只有一个出口,咱们刚刚下去之后就一直在出口站着,没多久又上来了,照理说她在那段时间应该没出这栋楼,现在就不好说了,她完全可以观察到我们折回来之后,离开家里,坐另一部电梯下去。” 沈惕摇了摇头,“另一部电梯在维修,坐不了。” 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安无咎的直觉告诉他,莉莉丝已经不在这栋楼里了。 “我头晕,我得再抽根烟。”加布里尔摸了摸他深灰色卫衣外套的口袋,找出那包烟,“就一根儿了。” 安无咎想到他已经帮自己这么多,来特意为他们跑了一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时间不早了,他也不好再让加布里尔继续跟着他耗下去。 “先回去吧。” 加布里尔刚点上烟,有些懵,“不再找找吗?” “明天再说吧。”沈惕笑着揽住安无咎的肩膀,“没事的,人既然已经 锁定了,就不愁找不着,现在可是个遍布监控的地方,等白天了找到这边的物业系统打听打听,应该就清楚了。” 加布里尔被说服了,“好吧,那咱们就回去吧。” 三人重新回到电梯,安无咎又瞟了一眼,左边那部的确是停用状态。 电梯下行,三人的心情都很复杂,所以没有多说话。安无咎站在最前面,面对着反光的电梯壁想着心事,快到2楼的时候,他听到加布里尔谈论着夜宵的话题,问他们需不需要喝点酒放松一下。 “谢谢,不过还是算了。”安无咎想保持一个比较清醒的头脑。 电梯也到了一楼。 安无咎走了出去,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莉莉丝否认的样子。 他今晚想回杨尔慈那里。 “沈惕,我们……” 安无咎一回头,电梯门正要合上,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再转过头,面前也没有人。 沈惕和加布里尔在电梯里消失了。 安无咎趁电梯门还没有完全关上便冲过去,可没有来得及,就在这时候,大楼里微弱的光线也在一瞬间消失。 他一步一步走出去,整个城市竟然都陷入了黑暗。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安无咎尝试使用所有能联系到沈惕的方法,可一切都不奏效,就连圣坛内部的玩家通讯系统也失灵了。 就在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尖锐声音出现。 整座黑暗城市里的每一面屏幕都瞬间点亮,大楼的外立面、学校操场的大屏幕、医院的显示屏,街边大大小小的广告屏幕,全部在同一时间亮起。 而屏幕上出现的,全都是同一个影像,是那只身穿魔术师服装的兔子。 “我亲爱的朋友们,惊喜来了!” 第132章 游戏降临 第 132 章 安无咎孤身站立于黑暗之中, 面前是一张巨大的虚拟显示屏。 怪异扭曲的光将他笼罩其中,像一张巨大的网,怎么也逃脱不了的网。 尽管沈惕和加布里尔消失不见, 但这里出现了很多的人,有的是从同一栋大楼里出来的,有的是从其他地方,短短时间里,这条街道上就站满了人, 男女老少,每个人都不明所以地抬头望着这块巨大的屏幕。 屏幕里的兔子灵活地扭动着,似乎正为他们的惊惧而狂喜。 “不要紧张,别紧张,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游戏而已。” “只不过……”他那长长的耳朵动了动,嘴角咧着,始终保持着他的微笑,“这一次参加游戏的朋友们多了那么一些, 所以我们把场地也变大了。” 兔子张开双臂,“就是这座美丽的都市!” 安无咎冷漠地看着兔子,忽然觉得天空中有什么不太对劲,于是抬起头。 他惊讶地发现,天上竟然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月亮! “怎么会这样!” “两、两个?有两个满月!” “这是什么, 我好害怕, 这是发生什么了。” 大家都开始因这诡异的事件不约而同地感到恐慌, 因害怕而聚成一团, 甚至有人远离了这里, 快步回到自己家中。 究竟这里是被圣坛侵蚀的现实,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圣坛。如果是后者, 那么现实中的所有人都被圣坛纳入系统之中了吗? 这是个极为庞大的数字,安无咎不能确定这个系统能自发展到这样的程度。 “这个游戏其实很简单,你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活下来。”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般引爆了所有人敏感的神经。 “活下来?” “为什么我们要参加这个游戏!我不要参加!”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先报警,我们先报警吧!” “现在就要开始害怕了吗?”兔子咧开的嘴角收回些许,转了个圈,“刚刚的话准确一点说呢,就是保证你自己是那一个活下来的幸存者。” 安无咎皱了皱眉。 这样的说法好像别有深意。 “好了,现在你们每个人都有两个参数,朋友们自己看看吧!” 兔子说完,头顶上出现了两个血条。兔子自己指了指,“看到了吗?一个是绿色的, 安无咎抬头,看到自己头顶上也出现了这两个,不仅如此,他现在的视野右上角同样是这两根不同颜色的血条。 绿色的上面标注着[生命值]。 蓝色的上面标注着[理智值]。 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发现他们每个人的头顶都出现了同样的参数条,且现在都是满格状态。 “这是你们在这场游戏的两个重要参数,记住咯。顾名思义,当你遭受 袭击的时候,”兔子自己给了自己一拳,那根绿色的血条减少了些许,“你的生命值就会降低,如果清零了,你就死了。” “至于这个蓝色的理智值嘛……”兔子把手放在嘴边,小声说,“你们可能会看到什么可怕的、不能形容的东西,当你们直视他们的时候,理智值就会降低,一旦清零,就会变成可怕的污染物呢。” 他刚说完,不远处突然出现一个怪异而巨大的声音,像是介于野兽和人之间的一种嘶吼。 这一声吓到了在场的许多人,有的小孩已经哭了出来,被妈妈抱在怀里,捂住他的眼睛。 “啊,看来我们的污染物已经出动了呢。”兔子笑了笑,两手一摊,露出无奈的表情,“真是的,好啦,干脆就直接介绍给大家吧。” 突然,一个巨大的触手从贫民窟的建筑之中高高扬起,轰得一声落下来,将一栋楼的顶端狠狠劈下来。 “啊!” “怪物!怪物!” 在大片大片散布开来的恐慌之中,安无咎独自愣在原地。 这是…… “这就是我们的污染物,还记得那些在堵塞了街道的教徒们吗?这些可爱的恶朋友成为了第一批的污染物!别小看他们,这些家伙可能一下子就要了你们的命哦。” 兔子说完,“希望你们现在明白,头顶上这两个参数都缺一不可。” “啊对了,差点忘了。”兔子突然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们看我的记性,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哦,看看你们右手的手腕吧!” 安无咎抬起手,拉开右手的袖子。 雪白的手腕上赫然显示着一串静止的数字——01:00:00 “看来你们应该都看到了,这表示的是你们目前所拥有的时间,这一点恐怕不用我说吧。”兔子抬起手腕,指了指,“不过呢,现在它看起来是静止的,但一会儿就不是了。” 倒计时。 “好了。”兔子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挥了挥,又在大大小小无数个屏幕中抛给他们一个飞吻。 “我的朋友们,幸存永远只是暂时的,只有死亡才是永生。” “游戏开始咯。” 就在这一瞬间,安无咎手腕上的数字发生了变化。 00:59:59 果然是倒计时!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沈惕,还有其他的同伴。 安无咎凝神思考,但这个时候同一条街道上的人显然太过恐慌,四周围变得拥挤。 不远处的一个男子伸手指向天空,说话都不禁结巴了,“那、那是什么!” 人潮之中,安无咎也抬头看过去。 那是刚刚那个巨大的触手! 它正扭曲着挥舞过来,安无咎回头看了一眼,那触手的目标不是人,而是他们身后的这栋大楼! “快离开这里!”安无咎立刻在人群之中大喊,“往这条街的两边跑!要快!” 身边的人还慌得不行,几乎听不到他的指挥,安无咎抓住了最近的男人。 “不想死的话就带着你的老婆孩子往外面跑!” 对方被安无咎震慑住,呆愣了一秒,立刻反应过来,“好,好。” “快离开这栋大楼,这里要塌了!” “快跑啊!” 安无咎跑着,对身边的人群不断地喊着“快离开这里!快跑!”,但这里的人都乱成一团,有人还在担心他的钱财,他们的身家性命,还有人不愿意走,想等一等他们的亲人和朋友。 “你们快走!不然一定会死的!” “我……”对方望了一眼大楼,“我……” 来不及了。 安无咎看了看周围的人,还有大楼上尚未清楚形势还躲在家中的那些人们,就算他现在能一个个通知,这些人也不一定会领他的情,离开这里。 这种时候,他的同伴生死未知,他的爱人也不知去向,安无咎没办法留在这里做个普度众生的圣人。 触手已经快要来到他们的头顶,黏腻的蓝色液体淌下来,落到地上。安无咎这才发现那是有腐蚀性的,地面都被侵蚀了。 “啊!救命……” 一滴巨大的粘液落下来,落到了一个正要骑车离开的人的头顶! 一瞬间,他的头没了。 这个不完整的人倒在了路边,蓝色粘液还在持续性地腐蚀着他的身体,周围的人都吓得躲开,但安无咎走了过去。 他跨过那人,趁着粘液还没有流淌到手腕的时候弯腰伸手,从他手里拿走车卡,然后跨上他身边的那辆摩托车,塞进去扫描。 系统音出现,“您好,摩托车已启动。” 安无咎俯下身,手握摩托车的手把两端,转了转,开着车,在大楼倒塌的前几秒离开了这里。 “请设定终点。” 摩托车一直提醒着他,“即将为您规划路线,请设定终点。” 他现在并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沈惕会不会回到之前的地方去找他? 不,安无咎想,既然他消失了,应该是被转移到其他地方,以沈惕的角度来想,他说不定也会认为自己也和他一样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安无咎脑子里忽然冒出今天上午他与沈惕的对话。 [这么喜欢这里,那明天再来?] [好啊,明天再来。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儿。] 酒店。 安无咎立刻对摩托车的系统语音输入当时他们落脚的那间酒店,显示器上立即出现了系统规划出的路线。 “好的,正在按照导航驾驶,请注意行车安全。” 摩托车自动地发生转向,整个车身都倾斜过来,几乎要贴到地面,转向之后,猛地往前飞驰而去。 呼啸的风从耳边掠过,安无咎在疾驰的路上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这个曾经繁华的不夜城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化成人间炼狱,那些怪物隐 匿在建筑的角落,大大小小,有的地方血流成河,有的地方满是滑腻的粘液和残肢断臂,还有的地方已经燃起熊熊烈火。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得区别于安无咎之前进入过的每一场游戏,眼前每个陌生人惨痛的尖叫都令他揪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就是圣坛的目的吗? 让所有的人都陷入无间炼狱,收集整个城市乃至整个世界的极端情绪,作为祭品,献祭给那个邪恶的神。 就在思考间,一个巨大的触手横插于眼前,最令安无咎意外的是,触手上竟然不是普通的鳞片,而是金属一样的结构。 就像是……人的义体。 没错! 安无咎看着那个变成怪物的污染体,他的身体膨胀得巨大无比,有三四根长而粗的触手,皮肤变得皲皱,火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色光泽。 而他作为人类的头颅并未消失,而是长在了后背上。 怪物的身形不太敏捷,但延伸出来的触手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去路,它瞄准了安无咎,触手直接伸向他! 也是在这时候安无咎发现,这个污染物的触手长度是有限的。 自动驾驶系统出现了问题,“前方路面有障碍物,请注意!前方路面有障碍物,请注意!” 只能手动驾驶了。 安无咎注意到路边建筑旁伸出来的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以及广告牌右下方的一排自动贩卖机,心生一计。 他侧了侧身,将摩托车开向那里,果不其然,不远处的污染物也注意到,触手伸了过来,抢先朝安无咎前方的那个广告牌击去! 安无咎却在这时候刹住了车。 广告牌轰地落在地上,一侧落到地上,而另一侧则按照他的预判落到了那排自动贩卖机上,形成了一个斜向上的上坡平面! 安无咎立刻启动摩托,以最快的速度往那个巨型广告牌上驶去,最终连车带人一起跃至空中,沿着一个巨大的抛物线飞起。 “车身离开地面,请注意!车身离开地面,请注意!” 在两轮满月的清辉下,摩托车最终以极大的冲击力和速度落到地面。 好在安无咎稳住了,没有翻倒。他回头望了一眼,污染物的触手没有伸到他,但还在往他的方向跑着,于是安无咎立刻加速,离开了这片危险区。 风吹开了他的袖口,手腕上的数字显露出来。 29:46:12 时间已经过半了。 安无咎的心开始焦灼,他以最快的速度驶向那里。 “预计还有五分钟到达目的地。” “预计还有三分钟到达目的地。” 快了! 他在心中祈祷沈惕在那里,否则他可能花完所有的时间都不能和他见上一面。 “即将抵达目的地,请注意车速。” 远远地,安无咎看到了之前那间餐厅,餐厅上原本完好的霓虹招牌如今已经被破坏,半吊在顶上。 到处都是慌忙逃窜的人,安无咎差点撞到几个,他四处寻找沈惕的身影,也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突然,他的车猛地一滞—— 下一秒,安无咎还没来得及开,他就被一个巨大的力量摔上了半空。他看见了,他的摩托车被一只巨大的触手卷起,同他一样被扬在半空。 “车身离开地面,请注意!车身离开地面,请注意!” 一切来得太快,快到他始料未及。 麻烦了。 安无咎能感觉=到自己在极速地下落,危险闭经,一只巨大的触手猛地伸到他的眼前,似乎要洞穿他的身体。 猛烈的重力加速度作用下,安无咎难以无法思考。 现在他只有两种可能,不是重重地摔在地上,变成一个残废,就是被这根触手贯穿。 “沈惕……” 第三种可能,出现了。 “无咎!” 安无咎猛地落进了一个怀抱中。 他惊异的双眼对上那双熟悉的绿色瞳孔。 “你终于来了。”沈惕将他放在地上,然后迅速歪头持枪,瞄准了眼前的怪物,连续多下,将眼前的污染物击倒了。 “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沈惕挑了挑眉,将枪往背后一靠,拉起安无咎的手离开这里。 “还早得很,我还没见到你呢。” 第133章 逃亡之旅 第 133 章 目前为止最好的消息, 就是沈惕还在,并且他们遇见了。 “先离开这里。”沈惕带着安无咎穿行于混乱的人群。 中途,安无咎抓过他手腕, 检查了一下沈惕目前剩余的时间。 00:45:12 “还好……” 沈惕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什么还好?” “没什么。” 人群拥挤,安无咎的手被沈惕紧握,他们此刻奔走逃亡的状态并不适合牵手,所以他对沈惕说“可以放开”。 但沈惕却很坚持, “你刚刚已经消失过一次了。” 这句话令安无咎动荡的心略一停滞。 不能再消失第二次了。 到目前为止,他依旧没有已经进入游戏的真实感,圣坛贯穿了壁垒,直接在现实中出现, 那么多人在安无咎的眼前死去,死状惨烈,令他感到无比的恍惚。 直到找回了沈惕,危险中漂浮着的这颗心才尘埃落定。 安无咎抬头检查沈惕头顶的理智值, 发现那个参数条几乎没有变化,还是满格状态。 是因为这里的怪物本质上都是他的同类吗? 奔跑中,他又慌乱看了看自己的理智值,是有减少的,但并不多, 大约百分之五。 圣坛应该不会只由这些污染物来损毁他们的精神力, 或许还有什么更加可怕的东西会降低他们所有人的理智值。 他们跑过一个街区, 避开了一栋正倒塌下来的矮楼, 安无咎询问沈惕游戏开始之前发生的事, “我从莉莉丝那栋大楼里出来,你和加布里尔就不见了。你是从别的地方刷新出来了吗?” “对, 本来要出电梯,结果一走出来就到了一间诊所的外面,跟穿越一样。就在这附近。”沈惕看向他,“我以为加布里尔和你在一起。” “不在。”安无咎皱眉,心里担心加布里尔如今的情况,还有其他的同伴和莉莉丝,“我们最好能找到一个更好的交通工具。” “先找武器。”沈惕说。 他们来到了一条新的街道,这里不那么繁华,人相对少很多,街上几乎看不到有污染物的存在。 “我就是在前面买的枪。”沈惕带着安无咎过去。 忽然,街道上沉寂的一排排大屏幕同一时间闪烁了两下,一阵白屏过后,那只兔子再一次出现。 “晚上好啊我的朋友们,你们现在感觉如何?还活着吗?”兔子的表情和语气夸张异常,“是不是头一次感觉到生命的宝贵呢?” “不过……”兔子两手叉腰,“我感觉你们还没有领悟到这个游戏的精髓所在。” 他举起一只手,指了指手腕,“看到了你们手腕上的时间了,对吗?它可正在一刻不停地流逝呢,滴答滴答……不知道归零之后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现在,我要向你们宣布一条新的规则。”兔子笑了笑,两只胳膊高高举起,“ 你们每一个人所拥有的时间都是有机会增加的!方法有两个:一、杀掉你们面前的污染者,每一个污染者的身上都会有标记相应的时间点数,只要杀死他们,你们就可以获得相应的时间,不过有一点要小心哦,时间点数越多的污染者就越危险,小心你杀他们的同时,自己会变成污染物!” 兔子说完,又咯咯地笑了笑,“我想了想,这个获取时间的方法确实有点难,所以呢,我大发慈悲,为大家提供了一个新的方法,那就是杀人!” 安无咎皱起眉。 杀人…… “你们每个人都有时间,只要杀掉任何一个人,就可以直接继承他的时间,何况直视人类也不会降低理智值,因为你们是同类啊。” 兔子大笑道,“这个方法是不是棒极了?哈哈哈哈哈!” 沈惕的表情有些不耐烦,“现在麻烦了。” “是啊,对手变得更多了。”安无咎其实有预料,不挑拨玩家之间的关系恐怕就不是圣坛了。 “还好我早就想到了要买武器。” 沈惕将他带到之前他□□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十字路口处的自动贩卖机,和其他的贩卖机没什么区别,大很多,也高很多,里面的商品不一样,这里专门贩卖枪支器械。 “现在连圣坛的玩家系统都不能打开了,兑换东西也很麻烦。”沈惕站在贩卖机前,点击选择着要购买的枪支,“我们一会儿可能还得去买点药和食物。” 安无咎警惕地观察四周围,没有发现有任何污染物,他看到不远处一块霓虹灯牌,“前面好像有一个超市。” “好。”沈惕设置好所有的参数,用积分支付了一大笔钱。 一回头安无咎就看到了消费金额,不禁问,“你买了多少?” “不多,都是用得上的。” 贩卖机开始小幅度震动,最下层类似抽屉形的那个出货厢里出现几个落地的声响,等到没声儿了,出货厢自动弹出,沈惕弯下腰,从里面拿出一把突击□□,另一只手拿出一杆轻型狙.击.枪。 “你用这个。”沈惕检查了一下弹药,将突击□□递给安无咎,自己将狙击枪挂到背后。 安无咎接过枪,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相比之前,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一点。 可他无论怎么观察,四周围的确都没有动静,于是他只好收回视线,看向那个出货厢。 “还有这把刀,叫竹叶青。” 沈惕拿出里面最后一件武器,是一把通体青绿色的柳叶刀,窄长微弯,末端略收,刀柄泛绮丽的红色光泽,而刀身在这月光下则泛着淡淡的莹绿色光辉,上面好似隐隐覆着细碎的鳞片,延伸向上,最尖端嵌有一枚红色圆点。 像蛇的眼睛。 “这把给你,我一眼就看上了。”他将刀递过来,“你的刀用得最好,美人配好刀。” 竹叶青。 还真是毒蛇的名字。 “什么美人?蛇蝎美人吗?” 安无咎接过刀,忽然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攥住。 一低头,竟然是一只手! 那手是人类的手,只是皮肤的质感很诡异,是义体,可这只义体却被液体状的金属所覆盖,那金属是从贩卖机上流淌融化出来的。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这个“人”被贩卖机所吞噬了,还是贩卖机被人交融。 那液体金属还在扩散,很快就要蔓延到那只义体的手腕。安无咎抽刀毫不留情地斩断了那只手,与沈惕一起后撤。 原来这条街道上的污染物就是这个贩卖机! 被斩断手的污染物勃然大怒,发出巨大的嘶吼,在一瞬间燃烧起来,巨大的燃烧物拔地而起,朝他们奔来。 他的头顶上显示出一串数字,是击败他可以获得的时间,但现在数字在火焰中晃动,安无咎根本看不清。 “快走!” 沈惕边后撤边射击,但或许是因为这个污染物和金属外壳的贩卖机融合,变得坚硬异常,火力压制变得极其困难。 不行。 浑身覆满火焰的怪物此时突然朝他们扑来。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 一辆巨大的卡车从十字路口的另一端冲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猛地撞上了眼前的巨型怪物。 熊熊燃烧着的污染物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飞出去十几米,重重地倒在地上。 卡车的车门打开了,驾驶座上坐着的是吴悠。 “无咎哥,快上来!” 安无咎有些意料之外,他和沈惕赶在怪物再次扑过来之前上了车。 “总算是找到你们了。”南杉就坐在副驾驶,他看到了两人身上的武器,“你们有枪?” “刚刚才搞到手。”沈惕松了口气,“还算这个怪物有点良心,没在我们取货之前暴走。”他刚说完,在惯性作用下,整个人的身子狠狠地往右边侧过去。 是吴悠在调转方向,“我就不管这个污染物了?” “别管了,先走吧。”安无咎观察着车窗外,感觉吴悠开车并不是很稳,于是又回过头看他。 这时候安无咎才发现,吴悠的理智值已经减少了四分之一! “等等!”他看向后面,刚刚那个污染物并没有追上来。 “怎么了?” “快换人。”安无咎对吴悠说,“我来开。” “我来吧,”南杉主动提出,“我比较好换,大家不要下车了。” 南杉理智值的稳定程度比吴悠要高很多,经过刚刚那个怪物,他的理智值只降低了一点,这大概跟他的体质和道士本职有关。 安无咎比较了一下,如果以理智值的消耗速度来判定一个人的精神稳定程度,目前吴悠是比较差的,他和南杉差不多,自己略高一些。 沈惕是最稳定的,经过了这么多的污染物,他的理智值几乎没有任何的减少。 南杉对安无咎和沈惕交代了一下他们目前有的信息,在整个城市断电的瞬间 ,原本在杨尔慈公寓的他突然出现在楼下,而吴悠则是被困在了电梯里,他们在人群中碰到彼此之后,看到了杨尔慈和钟益柔,但就因为出现了一个足足60层楼高的污染物,他们在逃窜的人群中被分开了。 “我只看到她们是往西南方向逃了,具体现在在哪儿,还不清楚。” 安无咎点点头,“那我们先往那个方向开,观察一下沿路能不能找到她们。” 沈惕盯着窗外,“她们如果要逃,肯定是要逃到比较安全的地方,人要少,而且不能是太高的楼。” 离开了刚刚的环境,吴悠的理智值又回升了些许,他忽然想到,“这么说那个方向倒的确有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什么?”南杉问。 “你开,我给你导航。”吴悠告诉他们,“那是一整片工厂,都是平房没有高楼,人也很少,因为那里已经废弃很久了,说起来那里离柔姐的家不远,她们如果真的是往西南方向跑,很有可能往那里去了。” 有了一点眉目,大家就有了几分幸存的把握。 安无咎和沈惕负责侦查路况,防止再有刚才那种猝不及防的情况发生。 目前虽然有一些小风波,但至少他们已经集齐了四人,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就算还有更危险的事发生,现在这样也比单打独斗来得强。 正想着,一种力量吸引着他抬起头,望向夜空。夜幕中没有一颗星,双月凌空,奇怪的是,安无咎仔细一看,天空中竟然有许多数不清的裂痕。 他拍了拍沈惕的手,“你看天上。” “你说两个月亮?我知道啊。”沈惕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抬头去看。 “不是。” 沈惕也顿了顿,他明白安无咎什么意思了。 “这……和上一轮一样。” 安无咎也想到了上一轮游戏里献祭时的场景,“在那个血月之祭副本里,周亦珏从雪女的手上得到一枚火种,当时她说只要用这枚火种把三根神柱点燃,就会有死者复生的奇迹,但至少在上一轮的游戏里,并没有人复活,那些柱子飞上了天空,把天撞碎了。” 南杉也觉得不对,“所以上一轮出现的裂痕,这一轮还存在。” “而且更深了。”沈惕望着天空的裂缝。 吴悠觉得头痛,他用手抵住太阳穴,“我现在已经分不清这里究竟是现实还是游戏里了,感觉圣坛好像从游戏侵入到现实了,可这怎么可能呢?” 越是不可能的事,恐怕就越容易发生。 在前往那个废弃工厂的途中,他们遇到了三个污染物,有像安无咎独自遇到过的粘液怪物,也有像刚刚那种融合了其他物质的变异污染体。两人在车上和他们火拼,这才从中逃过,顺利向前驶去。 安无咎有些担心这种融合变异的污染体,不知道后续会不会有进一步的变异。 “幸好你们有武器,否则我们肯定到不了。”南杉开着车,在后视镜里看到安无咎的一只手臂沾上了污染体的腐蚀 性粘液,“没事吧?车上好像有水,先把伤口冲洗一下!” 副驾的吴悠转过身子,给他们递水,安无咎看到他头上的理智值又减少了些许。 “吴悠,一会儿出现污染体,你不要看它。” 吴悠点了点头,沉着地伸出手,打算在安无咎手臂上淋水。 车有点晃,沈惕接过他手里的水,“我来吧。” 安无咎看向沈惕,他的眉头皱得很紧,看起来很不舒服。 “没事的,不是很疼。”他安慰沈惕。 沈惕没说话,将水淋在他的手臂上。浇了水,腐蚀性的粘液被稀释,效力大大降低。 即便如此,安无咎的手臂还是被活生生腐蚀了一大块,剩下一个血肉空洞,手臂里银色的骨骼隐约可见。 “一会儿你不要出去了,交给我。”沈惕脱了外套,扯下一截布料给安无咎包扎。 “不行,你一个人应付不了。” “怎么不行?你还想废掉一条手吗?” 两人僵持着,南杉从后视镜看了看,“没事没事,快到了。” 安无咎想窗外望去,这里黑暗一片,只有车灯照着的地方勉强能看清,他们面前的确出现了一些工厂建筑,大门是关着的,但破破烂烂,也没太大防御力。 “大家抓紧点!” 南杉二话不说,直接连人带车撞了进去,车速太猛,吴悠差点以为他要带着他们送命,还好南杉车技还行,在工厂前堪堪刹了车,距离非常危险。 几人有惊无险地抵达,吴悠从车子里拿出三个手电,他和南杉公用一个,剩下的两个分给了安无咎和沈惕。 “你觉得她们过来了吗?”南杉问吴悠。 由于两人只有一个手电,被迫也靠得很近,吴悠摇头说不知道,转而又喊了声钟益柔的名字。 暂时没得到回应。 这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回音,看起来不像是太危险的地方,但有了刚刚的前车之鉴,安无咎还是不敢放松。 “先进去看看这里有什么能用的,我们就不要分头行动了。” 大约是因为废弃的缘故,这里大门的锁已经生了锈,也没有真的锁上。四人从外面进去,里头的空间比想象中还要打,但是太黑了,看不清晰。他们又往里走了走,手电的灯游走与黑暗之中,勉强能看到一些操作台,还有废弃的工具以及巨大的搅拌桶。 这里太安静了,安无咎直觉作祟,总是隐隐地感到不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还剩下不到3分钟,这还是已经杀了怪物增加了时间的结果。 他询问吴悠和南杉,“你们的时间还多吗?” “我还剩34分钟。”南杉说。 吴悠道:“我还有56分钟。” 安无咎点点头,心里稍微放心些。这里只有他的时间最少,如果真的是倒计时,那至少他们还可以获得久一点。 这里实在太黑,他们找不到什么可用的东西,也没有看到一个人 影。 “我们可能也不能在这种太安全的地方呆太久。”吴悠想到这个游戏的特殊规则,“如果我们杀不了污染物,时间就会一点点耗——”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变成一声怪异的痛苦的呜咽。 手电筒的光晃了一下。 咚的一声,原本在吴悠手里的手电突然落到地上。 温热的液体飚溅在安无咎的脸上,是血。 吴悠被人从后面割喉了—— 这根本是他们无从预料的,攻击来得太快! 看到吴悠因惊异和痛苦睁大的双眼,颈前溢出的鲜血,安无咎仿佛被狠狠地捅了一刀。 他猛地回头,愤怒中寻找着那个偷袭者。 在交错的手电光中,他看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脸,一闪而过。 是他,他杀了吴悠…… 来不及多想,安无咎也无法多想,此刻复仇的火焰将他整个人吞噬,他快步追上前,灯光反射在青绿的长刀上,随刀风狠狠挥舞。 就在刀刃与面具接触的那一瞬间。 他手腕上的数字清零了。 [00:00:00] 眼前忽然出现无数个怪异的触手,他就这样被包围,像是被困在茧中。那些触手狠狠向他刺来,如同迅猛的毒蛇,以破竹之势刺向他的手臂,双腿,胸口,喉咙,眼球! 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被刺中,被撕裂成无数个血肉的碎片! 结束了…… 安无咎猛地惊醒,站在原地大口地呼吸着。 他仿佛从一个巨大的旋涡堕入到另一个旋涡。 刚刚,就在刚刚,他被无数根触手活生生撕碎,在巨大的痛苦中结束了生命。 可睁开眼的安无咎,是完完整整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正好好地站立在地面上。 而眼前是正在拿刀的沈惕。 “还有这把刀,叫竹叶青。” “这把给你,我一眼就看上了。”沈惕笑着,用和刚刚一模一样的表情对他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怎么会这样…… 刚刚吴悠明明死了,死在他面前,他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杀了那个人。 可现在的他,却回到了二十分钟前。 “你的刀用得最好。” 安无咎愣愣地望着他手里的青色柳叶刀。 “美人配好刀。” 第134章 天命难违 第 134 章 眼前的沈惕所有的行为动作都与二十分钟前一模一样。 安无咎也像直接那样接过他递来的竹叶青。 如果真的和上一轮回的情况一模一样, 那么现在…… 安无咎直接将刀向下一挥。 一只正迅速往外伸出的手,就这样被安无咎齐齐斩断五指。 而在上次,他是先被这只手握住了脚踝, 才从手腕斩断了它。 果然与上一次相同。 “先后退!” 他抓住沈惕的手臂,带着他一起后退,果不其然,眼前的自动贩卖机依旧和上一轮回一样,在勃然怒火下自燃, 变成巨大的火怪朝他们扑来。 安无咎下意识朝另一个路口望去。 一辆卡车飞驰而来…… 一切都和上一轮回别无二致,卡车将即将吞噬他们的怪物撞飞,停在他们面前,车门打开, 吴悠坐在驾驶座,南杉在副驾。 “无咎哥,快上来!” 安无咎愣愣地点了点头,同沈惕一起上了车。 上一轮回他的手臂被污染物的粘液腐蚀洞穿, 但经过一轮回溯之后,手臂上的伤完全消失不见了。 四人这一次也顺利摆脱了那个同化了枪械贩卖机的污染物,而上车之后发生的所有对话,都和上一轮回安无咎经历过的完全一样。 “总算是找到你们了。”南杉回过头看了一眼两人,“你们有枪?” “刚刚才搞到手。”沈惕用一模一样的状态和语气说, “还算这个怪物有点良心, 没在我们取货之前暴走。” 就连他说完之后, 因惯性狠狠往右的这个动作都和之前一样。 吴悠打转方向盘, “我就不管这个污染物了?” 安无咎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他经历了这么多的游戏,哪怕遇到再诡异再可怕的场景, 也没有此刻令他胆寒。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进入了这个循环之中吗? “无咎哥?”吴悠没有得到回应,向后视镜瞟了一眼,想看看安无咎怎么了。 这一瞟的动作和之前是不一样的。 也正是因为这一眼,车子差一点撞到即将倒下的电缆杆—— “吴悠小心!” 南杉侧身过去稳住了方向盘,这才堪堪躲过一劫,否则他们几人恐怕都会被这倒下的电缆杆砸死。 “我来吧,我来开。” 和之前一样,南杉与吴悠交换了位置。 安无咎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寻找陷入这种循环的原因。 他低头,拉了拉自己右边的袖子。 露出的手腕上刻着新的数字。 12:10:23 不对。 安无咎皱起眉。 他所持有的时间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多,竟然从二十分钟变成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安无咎转过头,拉过沈惕的手 腕,去看他的时间。 00:29:43 上一轮回里在遇到沈惕的时候,安无咎特意查看过他的时间,那时候的他还剩45分钟,算一算到现在过去十六分钟,是正常的。 安无咎抬头,问另外两人,“南杉,吴悠,你们手腕上的时间还剩多少?” “还剩……”吴悠看了一眼自己的,“61分钟。” “我还剩49分钟。”南杉告诉安无咎。 安无咎快速在心里算了算,他们两人的时间也和上一次的一致,至少总量是没变的。 “怎么了?” 一旁的沈惕似乎已经发现了安无咎不对,握住了他的手。 安无咎思考着要不要和他说,毕竟他现在还没有搞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沈惕看过来的时候,眼神往上移了移,脸色突然变了。 “你的生命值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吴悠听了也立马转身。 安无咎有些迷茫,他抬起头,看向自己头顶的两个参数条。 理智值几乎没有变化,但生命值少了一截,大概八分之一左右。 “我没有受伤。”安无咎检查了一遍,的确,有了上一轮的经验,他特意避开了那个贩卖机污染物,所以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 尽管安无咎这么说,沈惕还是觉得奇怪,因为他脑中隐约地出现了一些怪异的画面,安无咎的手臂受了伤,他还发了脾气,脱下外套给他包扎。 但安无咎并没有受伤,倒像是他的记忆出现了错乱似的。 “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掉血呢?”吴悠不能理解,“什么都没有做啊。” 不。 不是什么都没做。 安无咎忽然明白,他进入了循环,这或许就是代价。 想着,他又否认了,目前还无法断定这就是循环,因为总共才两次,或许他只是回溯了一次时间。 对,回溯时间。 安无咎立刻想到了之前自己抽取到的那张时间卡。 不过他感觉不太可能是这张卡片的作用,毕竟当时规则写得很清楚,这张卡片的使用是需要付出生命值作为代价的,需要玩家自愿且主动地提交一部分的生命值,换取对应的回溯时间。 可当时的他直接被怪物撕碎,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主观意识去使用这张回溯卡片。 安无咎打开系统,此刻的圣坛玩家系统已经被损坏,很多功能都强制关闭,但好在彩蛋卡一页还在。 安无咎点开,和他想的一样,那张时间回溯卡并没有被使用。 那究竟是为什么? “你还有一张没有抽。”沈惕看到了,随口说道,“怎么不抽?” “对……”安无咎恍惚地回应,也照他说的点了点。 但系统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可能是坏了。”安无咎又点了几下,“没反应。” “真不够意思。”沈惕冷哼一 声,“给个奖励还这么磨磨唧唧,现在倒好,直接给吞了。” 他仰靠在座椅上,“过段时间再试试吧,圣坛好像发了维护系统的公告。” “三张都不行吗?”吴悠问。 “第一张抽空了,第二张我抽到了一张时间回溯卡。”安无咎给他们讲解了具体的规则,但省略了需要兑换生命值的事。 他不想让这些人担心,阻止他在紧要关头使用卡片。 “原来如此。”吴悠点头,“这张卡说不定在某个时候会起到关键的作用。” “或许吧。”安无咎轻声说。 南杉沉默地开着车,想到些什么,还是开了口,“无咎,你最好还是谨慎用这张卡。” 安无咎看向他,忽然发现前方有一个污染物,他拿起突击□□,开窗侧身,以最快的速度瞄准,连击,将对方解决了。 “抱歉。”他收回身子,坐下来,对南杉说,“你继续。” 南杉开着车,尽力避开前面的污染物,留给他们有武器的收拾。 “我说的话可能比较玄学,你只当是参考。时间回溯这样的事听起来好像是可以挽回和弥补过去的失误,多出一个补救机会,但是……” 他一改往日不靠谱的形象,用十分认真的态度对安无咎说,“时间是一个很复杂,很难掌握的东西。当你在改变过去的时候,过去的那个未来,也因为你的行为而被改变了。新的未来是不是你想要的,谁都不知道。” “不过我并不是拿宿命论在恐吓你,”南杉轻声笑了笑,“相反,我的道教信仰教会我的是反宿命论,是天命论,天命就像一路往前的时间一样,是自然规律,是宇宙里的终极法则。因缘际会,天命固然不可违,但事在人为。” 吴悠本来有些懂了,但又被他绕了回来。 “你在说什么啊?” 沈惕骂他笨,“就是告诉你,可能这个世界运作的规则无法改变,但只要积极地做对的事,说不定有哪一天就突破了自身的命运,比如得道成仙?” 南杉笑了笑,很现实地说:“这只是一个美好的理想而已。” 安无咎听得懂。 南杉是在告诉他,不要因为有回溯时间的能力就肆意行动,因为有的天命,是他这样的芸芸众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改变和动摇的。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陷入消极之中,认为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宿命。 只要找到正确的路,就算不能改变时间,或许也能在权衡之下,找到损失最小的结局。 “谢谢。”他对南杉说。 南杉笑了笑,“随便说说而已,你也随便听听吧。” 他们在路上遇到不少污染物,安无咎把枪给了吴悠,让他去打,这样可以多增加一些时间。 而和上一轮回一样,他们讨论起钟益柔和杨尔慈的去向,以及这座城市的安全区,吴悠又一次提出要去西南方向的废弃工厂。 安无咎透过窗户看了看天空,夜空中的裂痕依旧很深,就 像是冰川上即将分崩离析的浮冰,碎裂成一块又一块。 “我们不去那座工厂。”安无咎语气确凿地改变了吴悠的计划。 吴悠有些意外,转过头去看安无咎,“不去了吗?那里应该没有人的。” 安无咎看到吴悠的脸,心里有些难过。 有,而且是很危险的人。 无论如何,他这一次一定要救回吴悠。 “不去,我们去益柔家吧。” 沈惕点点头,“可以啊,她那儿独门独户的,应该也没什么人,而且至少有一些物资,我们可以把她家当成是一个中转站。如果她们俩也是被初始化到别的地方,最容易想到的集合地不是杨尔慈家,就是益柔家了。” 吴悠点头,“那好。” 他转过身,对南杉说,“你开车,我给你导航,去柔姐家。” 由于安无咎的存在,这一轮回中的他们改变了决策。他知道那个蒙面人此时此刻埋伏在工厂,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寻死路。 一开始的路线是一样的,所以他们路上遇到的污染物都一模一样。安无咎同样遇到了之前那个会喷射粘液的污染物,但这一次他凭借记忆,躲开了。 他杀死了污染物,手臂完好无损,没有被腐蚀。 “就在前面,左转。” 工厂在右,益柔家在左。 “对,直行,哎小心右面有污染物追上来了!” 吴悠紧盯后视镜,沈惕用轻机直接杀了那个追上来的庞大怪物。 一番波折之后,他们总算是要到了。南杉将车停在距离钟益柔家大约两百米的位置,留有余地。 “房子好像是黑着的。”吴悠从车上拿手电,像之前那样分发给大家。 因为上一次的事,安无咎仍旧心有余悸,他对南杉和吴悠说,“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吧,就坐在驾驶座和副驾上,如果有什么事就开车。” 南杉有些不理解,“我们一起进去吧,这样人多也安全些。” 安无咎坚持自己的想法,“你保护好吴悠,我和沈惕先进去看看,如果一切正常,我会叫你们过去,到时候你们再过来。” 他本想独自一人进去,但想也知道沈惕是不会同意的。 “这样好。”沈惕揽住安无咎的肩,“我喜欢这个分组。” “上车吧。”安无咎望向吴悠的眼。 吴悠心里觉得不太对劲,但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觉得安无咎看他的眼神好像很难过,令他不忍反对他的指挥。 “好。” 安顿好吴悠,安无咎和沈惕朝钟益柔家走去。 房子的确是黑的,大门看起来也是关着的,安无咎走近,外面的智能锁毁掉了,但是门好像被重物从里面堵住了。 难道是污染物追过来了? 安无咎四处看了看,的确在地上发现了粘液。 他起身,看了一眼沈惕,对方已经做好准备,子弹已上膛。 “益柔?” 安无咎站在门外喊她的名字,“你在里面吗?我是无咎,我们来了。” 这种时候,就算她们在这里,也都活着,也有被污染的可能,但安无咎不能放弃。 里面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 安无咎想了想,还是后退了几步。 “你要干嘛?” “只能暴力开门了。” 他狠狠地将门踹开一道大缝,里面的重物在他的强力下掉落下来,换沈惕上前踹了一下,门打开了。 安无咎在第一时间用手电照射四周围,里面还是和他们上次来的时候一样,是一个个集装箱。 两人小心地往里走,安无咎隐约听到了压抑的啜泣声。 他们压着脚步循声走去,那声音的来源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切,是最靠里的集装箱。 沈惕举着枪走了过去,眼前的一幕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令他完全愣在原地。 钟益柔跪坐在地上,满脸泪水,而她怀里抱着的,是血流成河的杨尔慈。 安无咎也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他的脑子里不禁回想起不久前南杉说过的话。 [改变过去的时候,过去的未来也被改变了。新的未来是不是你想要的,谁都不知道。] 真的被改变了吗? 收起枪走过去,半跪在地上探杨尔慈的鼻息。 “她已经死了……”钟益柔痛苦地低着头,“我、我没有救回她……” 沈惕用手电筒检查杨尔慈的身体,“是胸口中刀,这应该不是污染物动的手。” 此时此刻的钟益柔已经快要失去理智和意志力,无法叙述出完整的事实。 安无咎握住她的手臂,“益柔,先冷静下来,你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否则尔慈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 “她本来就回不来了……”钟益柔无法向他们诉说自己是如何度过这痛苦的时间,用沾满血的手擦去脸上的眼泪,泪和血混在一起,令她看起来愈发绝望。 但即便如此,钟益柔还是在绝望中将发生的事尽力地告诉他们。 “刚刚……我和尔慈赶回来,想……想拿点药再逃,结果就赶回来的途中,我们遇到了一个人,他撞坏了我们的车,当时尔慈已经被撞伤了……他抓住尔慈的头发,找她要一个东西。” 安无咎皱眉问道,“什么东西?” “邮件。”钟益柔摇头,“我不知道是什么邮件,他不停地把尔慈的头往车上撞,我当时……当时捡到了一把枪,可是里面只有一个子弹。” 钟益柔几近崩溃,“我明明命中了,我打中了,可那个人就好像能提前看到我要做什么,他躲开了。” 她低着头努力抑制着哭泣,“然后……然后他就捅死了尔慈……” “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就走了,开车走了……我带着尔慈回来,想救她,我连灯都不敢开,我连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都救不了……” 钟益柔精疲力竭,眼前都是杨尔慈最后的模样。她双手捂住脸,痛哭起来。 “怎么办……无咎……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为什么可以提前预判? 安无咎总觉得不太对,而且这里太危险了。 沈惕提前说出了他想说的话,“我们先走,既然他在路上就撞到你们,说不定也能找到这里。” “那个人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安无咎问。 “我……”钟益柔站起来,有些体力不支,“他蒙着脸,我看不见。” 这句话有如晴天霹雳一般,令安无咎头脑瞬间空白。 “蒙面人……” 这么说来,所有人都维持着上一轮回的行动,除了他自己。 还有那个蒙面人。 原来可以回溯时间回到过去的,不只有他一个。 “糟了。” 钟益柔擦掉眼泪,努力振作起来,“没事,这个地方不好找,他当时已经走了,应该不会来这里,也没有这么快,我们走吧。” “是吗?”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传来一个处理过的电子音。 月色下,一个身影靠在门边,手里把玩着一把短刀,语气冷酷。 “我已经来了。” 第135章 失败开局 第 135 章 找过来了。 钟益柔的脑子嗡得一下, 一听到这个人的声音,那种莫大的恐惧从心底蔓延至全身,她下意识攥紧了自己发抖的手, 脑海中,杨尔慈被杀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出来。 现在的情形已经容不得安无咎思考太多,他看了一眼沈惕,“保护好益柔。” 嘱咐完,安无咎独自从这个集装箱背后走出去。 沈惕想拉住他, 但伸出的手扑了空,身后是刚刚失去恋人的钟益柔,尽管他再不通人情,为了能让安无咎安心, 他也无法在这时候抛下她。 对方是从正门来的,外面这么安静,很可能南杉和吴悠已经遇害。 杨尔慈虽是女人,但她也不是一般人, 能在这一次这么快杀了她,上一轮又悄无声息埋伏在工厂,突袭杀死吴悠,眼前这个蒙面人的武力值不一般。 沈惕不知道对方手中是不是有枪,如果现在他拿枪直接突袭, 有一定的胜算, 但如果真的像钟益柔所说, 对方对行动有预判, 那他现在偷袭可能会害死已经走出去的安无咎。 他向后看了看, 望了一眼集装箱后面的暗台阶。 蒙面人就站在门外,透过面具盯着安无咎走出来, 似乎并没有要直接动手的意思。 安无咎一步步向前,沉着地问他,“你是谁,想做什么?” 这个人很大概率是他们认识的人,否则不会戴上面具,还特意用了变声器,恐怕就是想掩藏自己的身份。 又或者他是个熟练的杀人魔,知道会被目击,所以习惯性遮盖了可能被认出的痕迹。 他的头上显示着的两个参数条,理智值是满格,生命值也几乎没有变化。 如果他也可以轮回,为什么生命值没有改变? 蒙面人被处理过的声音低沉,没有一丝感情,冰冷得仿佛就是一个机器。 “你不必知道。” “你不是想要邮件吗?”安无咎主动提出这一点,“杨尔慈的邮件,是不是?”他说着,将自己身后的突击□□取下来,放到脚边,朝蒙面人走去,“说不定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对方冷笑一声,“你?” 他仿佛觉得很可笑,觉得他不配,但安无咎并没有被他嘲讽到,他只是想刺探更多的可能,也拖延些时间。 杨尔慈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找他的父亲,弄明白圣坛和沙文究竟要做什么。 既然这个人要的是杨尔慈的邮件,无外乎也和这两件事有关。 “她已经死了。”安无咎不动声色地说,“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她信任的人寥寥无几,至少我有她共享出来的情报,比如……她的父亲是人类革新计划的成员之一。” 对方不说话了。 看来是真的知道这些内情的人,也知道杨尔慈的父亲。 “所以呢?”蒙面人冷冷问,“我劝你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 这么一探,安无咎心里明白了许多。 杨策已经死了,在游戏里就死了,如果说这封邮件是他发的,也只能是在游戏里就发送了。 至于其他人,安无咎想,恐怕就不至于这个蒙面人这么大费周折,一般这样拼命寻找一封通信,无非是因为找不到另一方,所以只能拼命质问收信者。 “我可没有想什么别的事。”安无咎状态轻松,“绕来绕去,没有必要。摊开说了吧,我知道你想要她父亲的邮件,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弄到手。 同样的,现在外面应该有很多更有价值的对象等你去杀,不是吗?” 对方没有回应,这张面具掩盖了所有可以被安无咎观察到的线索,看不到表情,看不到神态,一切只能靠猜。 安无咎猜测自己想的是对的,他想要的这封邮件应当就是杨策发的,但其他更多信息,他就无从获得了。 对方的沉默令他无法探寻更深,甚至不能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和自己一样,拥有轮回的能力。 因为他表现得好像并不熟悉上一轮回的自己,更没有提过杀了吴悠的事。 这张面具实在是太迷惑人,除去这个人和自己一样轮回的情况,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是蒙面人根本不止一个,所以才能在两头埋伏,一个在废弃工厂,另一个堵住钟益柔和杨尔慈。 太多的疑问,疑点重重,安无咎感觉自己被困在了黑暗的迷雾之中,找不到出口。 “你确定不试试?” 安无咎试图进一步从他嘴里套话,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对方笑了一声,忽然间转身,手中的刀直接刺去,对象是悄然从后面绕过来的沈惕。 可这还是迟了一步,因为沈惕手里的枪此刻已抵上了蒙面人的额头。 “摘下你的面具。”沈惕冷冷命令道。 安无咎的长刀抵在他身后的脊椎上。 面对前后夹击的情形,蒙面人没有反抗,手腕一甩,丢下匕首,缓缓抬起手,伸手到脑后,咔哒一声,面具的机械卡扣打开了。 就在下一秒,蒙面人吹了声口哨。 安无咎眉头一皱,感觉不对,门外忽然出现非常沉重且密集的脚步声,甚至还有一些固体被腐蚀的声响。 果不其然,就在这短短十秒钟里,门外乃至门内,出现了数不清的污染物,他们因蒙面人的一声口哨而快速靠近,如同群居的野兽觅食一般,找到了这个据点。 砰的一声,一根碗口粗的触手拍打着大门,卷了起来,将铁门直接掀飞了! 没有了这扇门,一切就变得更加清晰。 那些密密麻麻的污染物不只是有潜伏在这里的,还有从更远的地方出现的,数之不尽,有如丧尸过境一般。 “你做了什么?”安无咎看向蒙面人,却发现他头顶的生命值减少了。 难道他也用了卡,他有可以控制这些污染物的能力! 原本人多势众的他们,此刻被彻底逆转了局势 ,成为了被包围的弱势方,没有回旋的余地。 蒙面人此时不慌不忙地将自己面具的卡扣重新扣上,金属电子声显得格外冷漠,他对安无咎说:“现在你懂了?” 安无咎微微皱眉,“什么?” “你不配和我交易。”对方漠然开口,“你们现在可以杀了我,不过是一枪就能解决的事。没记错的话,房子外面还有两个奄奄一息的。” 他说着,回头看向钟益柔,“里面还有一个活人,一具尸体。” 这些可怕的巨大污染物几乎要用巨力撕碎这座房子。 “这些家伙最喜欢尸体了。” 为什么…… 明明就只差一步。 安无咎拿刀的手紧紧握着,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眼前的人,可是…… 可是。 “沈惕,放下枪。”安无咎自己先放下了手中抵住他的刀。 他必须妥协。 沈惕显然是不甘心的,但他也同样没有选择,转身立刻冲进污染物群之中,朝南杉和吴悠奔去。 当他找过去的时候,卡车的玻璃全部被砸得粉碎,那些触手正往里伸着,沈惕扛着机枪扫射过去,勉强击退了那些怪物。 透过残破的玻璃窗,他看见后背中刀的南杉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副驾驶的吴悠。 他们都没有了声音。 “南杉,南杉?” 沈惕拼命地试图打开车门,那些污染物不断地来送命,那些恶心的触手和粘液腐蚀着他最后的耐心,试图作为一个正常人的耐心。 为什么打不开? 触手们趁他背身时齐齐涌来,尖端如同一朵盛放的花,张开了血盆大口,里面是一排排森白的尖牙,每一颗都沾着滑腻的液体。 沈惕不耐烦地转身,抬手射击,面对这些难缠的怪物,他几乎要将子弹用尽。 越是攻击,怪物喷溅出的粘液就越多,聚集而来的也越多,无休无止,没有尽头包围。他和这辆车就像是一块腐肉,不断地吸引着那些恶鹰猛禽。 沈惕的外套被腐蚀,血肉裸露在外面,浑身都是伤,眼睛里的绿在月色与血光下变得更深。 就是这一瞬,那些怪物仿佛突然被镇住,突然间停止了对他的围剿。 而不远处正带着钟益柔突破另一片围剿的安无咎,心脏却传来剧烈的痛楚。 心灵感应一样。 沈惕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刚刚那个瞬间失去了作为“人”的意识,或者说是自控。他目睹眼前的污染物们退却的模样,那些丑恶的怪物曾经都是人,普通人,但现在他们却被和他类同的力量污染,退化成现在的模样。 说不上什么心情,沈惕转过身,继续开门,这一次他终于打开了车门,但他也知道,南杉恐怕已经救不回来了。 “南杉?” 南杉身上的伤很重,右臂消失了,看断面像是被什么怪物活生生咬下来的,后背被刺穿,后颈也是触手缠绕过的淤 伤。 看来他想的没错,蒙面人来到房子里之前,就已经对他们下手了。 沈惕伸手,扯了扯南杉仅剩的一只手臂,试图拉开他,没想到一张纸落了下来,掉在地面。沈惕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张失效的符纸。 南杉已经没有了呼吸。 到了最后,他依旧在尽力保护吴悠。 时间紧迫,沈惕只能将他从吴悠身上挪开,却发现南杉身下的吴悠还在动! “吴悠!” 可就在短短一秒,这份欣喜急转直下,变成震惊。 原本以为还有气息的吴悠,此刻竟然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他的喉咙被割开了,伤口很深。不知为何,这样的伤口令沈惕感到熟悉,仿佛他曾经亲眼看过吴悠被割喉的画面。 吴悠身体上的皮肤发紫,双眼没有了黑色瞳仁,只剩下两颗白眼球,头发也全变成了白色。 他身侧的手臂变成扭曲的触手,数不清有多少条,就像是许多聚集的、畸形的蛇,扭动着,延伸到南杉的身上,裹住南杉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诡谲的拥抱。 沈惕清楚地看到,吴悠头顶的理智值已经清零,被彻底污染了。 原来这张符纸是这样的用法。 “沈惕!” 听到安无咎的声音,沈惕转过身,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安无咎这件事,还是干脆告诉他,吴悠已经死了。 现在的他比死还棘手,已经不再是人类,如果留下只会自相残杀,何况那个蒙面人还有着可以操控这些污染物的能力。 沈惕想自己亲手了结吴悠,然后去帮他。 至少杀死同伴的事不能让安无咎做。 手里的枪还剩下最后一颗子弹。 沈惕将枪口抵向吴悠的头。 可忽然间,他的体内生出一种奇怪的感受,就好像和眼前被污染化的吴悠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关联。 他甚至可以听到吴悠的声音。 [喂,我怎么了?] [我死了吗?沈惕,你为什么拿枪指着我?] 眼前的吴悠根本没有张嘴,也已经无法说话了,可沈惕就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好像是从脑海里传来的。 沈惕放下枪,伸出手,手指碰上他额头的瞬间,吴悠竟然眨了一下眼,尽管眼球还是全白的。 “吴悠?” 他试图叫了一声,竟然真的在脑海中听到了对方的回应。 [到底发生什么了?我真的死了吗?] “你……” 吴悠整个身体都仿佛活了过来,他的肢体扭曲地动了动,像是拼错了手与足的玩偶,任何行动都显得僵硬且怪异。 “你是不是能听到我说话?”沈惕问。 [对,我听得到。] 沈惕明白了。 现在至少有一个好消息,不,是两个。 一个是吴悠没有死,二是或许是因为他的原因,吴悠的人性被唤醒了。 和其他已经完全失去人性的污染物不同,吴悠没有发狂,可以沟通,只是身体成为了污染物。 [但我看不清,我能感觉到南杉在我身边,能闻到他的味道……] [南杉呢?他还好吗?] 第136章 度过一夜 第 136 章 沈惕一直以来伪装成为可以和他们共情的人类。 嬉笑怒骂, 每一样他都学得很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除安无咎以外其他任何人的情感, 他都是无法理解,无法感同身受的。他不过是在凭借经验,做出还算正常的反应罢了。 但这一刻,面对已经成为污染物、还懵然不知南杉已经死去的吴悠,沈惕感觉到了。 吴悠自己甚至还没有觉得痛, 因为他还不知道,但沈惕感觉到了。 “他……”沈惕握紧了手中的符咒,“他去帮无咎了。” 这是沈惕从成为人类以来,说过最艰难的一个谎。 他看见吴悠用长的触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大概是试图从车子里出去,沈惕主动将南杉扶起来,让他尽可能远离吴悠。 [可我感觉他就在身边。] 吴悠的声音从沈惕脑海里传来。 “他的确就在附近。”沈惕的语气确凿,尽管他也还没有想明白, 留下了吴悠,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已经被污染的吴悠,会不会突然切断和他的联系,会不会发狂对其他人下手,这些他都无从判断。 沈惕只知道, 如果是安无咎在这里, 他一定不愿意杀掉吴悠。 “我要先告诉你一件事。”沈惕关上南杉这一侧的门, 绕过车头走到另一边, 那些本打算围上来的污染物在沈惕的移动下也纷纷退散开来, 他们看起来既不打算离开,也不敢轻易靠近, 一种来源于同类的动物本能令他们只能停驻于此,观察沈惕的一举一动。 沈惕拉开吴悠这边的门,试图让他出来。他诚实地告诉吴悠,“你已经被污染了,所以你才看不见。” [怎么可能……] 吴悠无法接受这件事,他试图回忆昏迷前发生的事,但脑子是空白的。 [可我还能和你说话。] “所以你和他们不一样。”沈惕解开困住他的安全带,“所以你也记住这一点。” 吴悠恍然间明白了些什么。失去视觉的他其他感官灵敏度大幅上升,沈惕的声音,周围那些污染物发出的呼吸与喘气,一切都清晰至极。 他试图伸手触摸自己的脸,却在这个时候发现,伸出的、触碰到脸颊的并不是人类的双手,而是许多滑腻的触手。 沈惕看着他的样子,知道他显然是被自己吓到了。 “别想这些了,你会变回来的,这只是暂时的。” 沈惕用另一个谎言暂时安抚吴悠。 不远处,他看到了杀过来的安无咎,他的脸上是血,手中的竹叶青沾满了怪物的粘液。 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安无咎发现吴悠之后愣住的表情。 沈惕收回了枪,最后一颗子弹他终究是没有用。孤寂的旷野起了风,卷着尘沙拂面而来,他看到那些污染物又一致地离开这里,四处望去已经看不到蒙面人的踪影,看来是在这些棋子的掩护下离开了。 “吴悠……” 沈惕看见安无咎发现南杉之后蹙起的眉,他眼中挥之不去的难过和懊悔,仿佛眼前这一切都是他的错,都是他造成的。 钟益柔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吴悠,只看到沈惕身旁矗立着一个高大的“怪物”,那些触手令她头皮发麻,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怪物的头颅,等她冷静下来,在仔细看过去,才发现是吴悠。 她不能理解。她不理解这个夜晚发生的一切,也无法接受。 “吴悠的理智值清零了?是吗?” 沈惕点头。 “那南杉……” 沈惕向她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不要说。 安无咎垂下眼,眼眶干涩。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样,难道他这一次的决定也是错的。 那究竟怎样才是正确的? [无咎哥?] 忽然听到吴悠的声音,安无咎讶异地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过去,走向眼前这个已经被污染的吴悠。 “吴悠?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听得到。] 吴悠伸出长长的触手,触碰到安无咎的肩膀。 [无咎哥,南杉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他。柔姐呢?还有尔慈姐……] “益柔在我们身边。”安无咎看到沈惕的眼神,明白他的意思,“南杉和尔慈,他们分头行动了。” [为什么要分开?他们要做什么?] 吴悠一开始有些不相信,但忽然间,他想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竟然害怕被南杉看到。 他已经是个怪物了,南杉是个道士,他的职责不就是要除掉像他这样的怪物吗? [那他……他什么时候和我们回合?] “明天,”安无咎反握住他的一只触手,“明天中午。” 钟益柔这时候发现,安无咎似乎是在和已经成为污染物的吴悠对话,而她只能听到安无咎说的话,凭反应来看,吴悠似乎能和他沟通。 这里已经被蒙面人发现,不能算作安全区,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蒙面人逃走,但他们还是打算先上了车离开,但暂时不知道目的地何在,只能远离城市,往偏僻的地方走。 沈惕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的间隙透过后视镜看安无咎。 安无咎的手臂受了伤,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脸色不佳。钟益柔背着枪,埋头抖着手打开她从家里带出来的医疗箱。 “我先给你打一针镇痛。”钟益柔拿起一支安瓶,正要掰开,听到安无咎说不用。 “不要浪费了。”安无咎告诉她,“直接帮我缝上就好,我不怕疼。” 沈惕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攥得更紧了。 钟益柔只好同意,放回了镇痛剂,为他消毒和缝合。 “对不起。” 安静的车厢中,安无咎低声开口。 “为什么道歉?”钟益柔检查包扎的伤口,眼前杨尔慈的脸挥之不去,但她 还是安慰安无咎,“这不是你的错。” 沈惕隐隐能感觉到什么,安无咎恐怕和他们不一样,从贩卖机那里开始,安无咎的眼神里就透着一种区别于从前的感情,像个悲观的先知者。 安无咎望着窗外,心中挣扎了一番,还是决定将自己轮回的事告诉他们。 他整理了情绪,从头说出自己经历的一切。 听完这些,钟益柔皱起眉,“也就是说,你上一轮回因为时间到期被突然出现的怪物杀掉,但你没有死,反而回到了之前。可为什么只有你有这种能力?” 安无咎摇头,“我不知道。” [那……这种能力还可以在用吗?] 吴悠问出口,安无咎所说的话为他死寂的心点燃了一丝希望。 他真的不想成为怪物。 “我不确定。”安无咎如实告诉他们,“不过我还有一张时间回溯卡,这可能是我最后的底牌。” 他已经想好了,就算是把自己的生命值耗到只剩最后一点,他也会用掉这张卡,他不能让南杉和杨尔慈就这样消失。 他们路过一座加油站,沈惕开得很快,但他还是亲眼看到了变成污染物的工作人员吞食了其他的人类,他的手臂和加油的管道融合在一起,狠狠地插入了人类的胸膛。 “先不谈这张卡的事。”沈惕直接跳过了安无咎说的话,也截断了他冒险的想法,“我从之前就觉得不太对劲,你说的那些事,我感觉我也有一些记忆,比如你的手臂被腐蚀,还有吴悠,他被割喉,包括那个工厂,我都有印象。” 他想知道是不是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感受,这样或许是他们都有回溯,只是安无咎的记忆最清楚。 但讨论后的结果是,吴悠和钟益柔都没有任何关于“上一次”的记忆,一丁点也没有。 “这就奇怪了。”钟益柔想了想,告诉他们,“不光是这件事,吴悠被污染后,我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是好像你和无咎还能和他沟通。我猜吴悠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验证过后,他们发现事实的确如此。 这些现象无疑都指向了一桩事实——安无咎和沈惕是特殊的。 他们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能力,并且从表现程度来说,安无咎要略强一些,他是整个人都进行了回溯,而沈惕只是保有了一部分的记忆。 这一点从逻辑上来说不太合理,安无咎清楚沈惕是什么身份,他的能力都必然是高于自己的。 “前面好像是个农场。”沈惕对众人说,“要不要在那里停下来,休息一下。” 农场的灯是熄着的,一片黑暗,看起来寂静无比。沈惕把车停在路边,“我先下去看看。” 车门关上,安无咎坐在车里,手握着刀柄。 沈惕大约离开了十分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把新的□□。 “里面没有人,先下车来房子里吧。” 他们这才一起下车,吴悠是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塞进副驾驶的,现在出来也 很不方便。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塞进罐头里的一只鱿鱼,完全没有呼吸的空隙。 打着手电,沈惕走在最前面,安无咎守在最后头,他们进入房子里,找到一间方便逃跑的房间落脚。 “你的时间还够吗?”沈惕对钟益柔说。 “能撑过今晚。”钟益柔给他看了一眼,手腕内侧显示着还剩8小时,“是无咎带着我用枪杀了很多污染物,才累积了这么多时间。” 但也因为战斗必须直面那些怪物,钟益柔的理智值已经只剩下一半,她有轻微的晕眩和幻觉,但没有告诉他们。 安无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还有十二个小时。 [我应该已经不需要时间了吧。] “嗯。”沈惕还笑了笑,“你现在就像个bug,虽然还有人的意识,但是没有时限,也不需要担心理智值降低了。” “我还有4小时。”沈惕说。 他的时间显然是不够的。 “那怎么办?”钟益柔对他说,“要不然这样,我们只休息两小时,就回市区。” “不用。”沈惕站了起来,确认了一下□□枪膛里的子弹,又背上狙击枪,“车里的油也不多了,刚刚来的时候我们路过一个加油站,不管怎么说,我都总要去市区一趟,路上杀一些污染物补一下时间。” 安无咎也站起来,抓住的沈惕的手腕,“我去。” 沈惕转身,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你留下来保护他们,我很快就回来。” 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点温暖的笑意,“你在这里等着我,好不好?” 安无咎只能妥协,为了大家的存活,他不能自私。 “好。” 他站在窗边,看着沈惕独自离开农场,开着那辆残破的卡车离开这里,驶向来时的路。 吴悠的身体变得比之前大了许多,只能靠在墙壁上休息,他的负荷很大,很累,所以只是靠着就睡过去了。 安无咎让钟益柔睡在床上,自己靠在吴悠的旁边。他在房间里找到了一盏农户用来驱散害虫的绿光杀虫灯,于是关闭了手电筒,将这盏灯放在自己眼前,作为唯一的灯源。 他嘴上说着要睡,但根本不打算合眼。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在圣坛里他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但没有一次是发生在现实里,也没有一次令他感到困惑和失控。 失控意味着这一切的背后,有着令人恐惧的未知。 那些或许是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类所无法理解的。 生下来就是人类的他们,接受着人定胜天的心灵鸡汤,相信自己是凌驾于一切的万物之灵,自认获悉世界的运作法则,通晓前人归纳的自然逻辑,地球上的一切都是有规律的,像南杉说的,这是天命。 他的父亲、母亲,芸芸众生,大概都是如此。 安无咎想,或许他们就是罗素口中的火鸡思维,因为看到了饲养他们的农场主在每天早上九点前来喂食,无论晴雨,无论发生什 么,这件事都会到来,于是火鸡们归纳出一条“规律”——每天九点都会有人来喂养他们。 他们认为这条规律一定会正常运作,未来也必将持续。 但这在农场主的眼中,那只不过是暂时的饲养,总有一天,这些自以为已知规律的火鸡会被抓住,砍下头颅,成为餐桌上的佳肴。 那一天就是火鸡们逻辑信念崩塌的日子。 还要什么比打破一个人已知的全部更为可怕的事呢? 譬如鱼本应在天空生活,海鸟是土生生物,1加1并不等于2,人类是以泥土为食的,生活在地壳之中,生长周期是从老年到幼年,活到婴儿时期就要被另一个世界的生物杀死,被制作成庆祝节日的特色美食,还有一切不可能的、违反常理的事实。 假如这些才是真正的世界? 当初令父亲崩溃的,恐怕也不是神的真面目,而是自己坚信的科学之塔全面坍塌的瞬间吧。 他们有着探索未知的勇气和能力,但却不小心触碰到原本应该被禁止的世界,目睹了人类与未知神明全方位的绝对差距,于是陷入了疯狂。 不,用火鸡来比喻甚至都过分了。 他们可能只是平面的存在,是无法越过维度去与“神”平视的线条罢了。 谈何规律呢。 安无咎凝视着面前的灯光,很容易地接受自己只是广袤未知里的一粒尘埃。 他成长于一个小小的实验化的囹圄之中,是科学干预下的产物,连呼吸都被丈量过,他不是正常的人类,什么都不相信。 所以安无咎什么都不害怕。 唯独沈惕。 他是安无咎渺小生命里,唯一一个确定的未知。 是属于他的神。 钟益柔半夜惊醒,她似乎做了噩梦。安无咎关心地抬头看过去,见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捂住了脸。 安无咎提着灯,给她端了一小杯从房子里找到的水。 “没事吧?” 钟益柔抬起头,满脸泪水。 “你真的可以回到过去吗?” 安无咎一瞬间被她的话刺痛了。 钟益柔擦了擦眼泪,笑着说:“要是还有下一次,你能不能帮我去告诉她,我……我其实很喜欢她。” 她握着杯子的手攥得很紧,指尖泛白。 “我都还没来得及说……” 钟益柔闭上眼,看到的全是杨尔慈沾满了血的脸,是她的身体一点点在自己怀中变冷,变得僵硬的画面。 哪怕她用尽毕生所学,也换不回她的心跳。 安无咎忽然就想到了杨尔慈站在天台的模样,明明得知了父亲的死讯,已经要靠抽烟来缓解,却还记得钟益柔讨厌烟的味道。 “这种事我怎么帮忙。”他坐到床边,轻声对钟益柔说:“如果有下一次,你要自己说。” 钟益柔抬眼看他,“可是……如果真的有下一次,我就不记得了。” “ 我会提醒你的。”安无咎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我监督你,你要自己对她表白。” 说着,他伸出手,作出拉钩的手势。 “安无咎,我又不是小女生。”钟益柔吸了吸鼻子,推开安无咎的手,破涕而笑。 安无咎也笑了笑,“那大姐姐,在休息一会儿吧。” “你也睡一下,不要守夜了。”钟益柔指了指他的手臂,“不睡觉伤恢复不好的。” 安无咎点头,回到刚刚的位置。 即便钟益柔这样说,沈惕不回来,安无咎怎么都睡不着。 他盯着眼前的绿灯,时间长了,眼睛都变得有些模糊,于是他只好暂时闭上眼。 一些景象在他眼前晃动。 忽然,一些幻觉从他的脑海中钻出,出现在安无咎的眼前。他好像变回了一个孩子,很小很小,躺在一个洁白的房间里,耳边是心率监护仪停止的长音。 漫长的嘀声。 哭喊声被隔绝在墙壁之外,似有若无,好像是母亲。 很快,一个清晰的声音出现在安无咎的耳边。 [无咎。] 安无咎很想睁开眼,想挣脱,但他做不到。 那些幻觉卡顿起来,变成不连贯的碎片,就连幻觉里的声音都是破碎的。 他只能听到支离破碎的片段。 [当然……我们一定会……] 那声音中断了,在消失的时候,安无咎确定,那是沈惕的声音。 他睁开眼,眼前的房门外传来声音。 安无咎瞬间清醒,以最快的速度抬起手里的枪,低头瞄准。 下一秒推门进来的,是浑身沾血的沈惕。 第137章 苦中作乐 第 137 章 看到沈惕的瞬间, 安无咎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没事吧?”安无咎放下枪,检查他身上的伤口,“怎么会这么多血啊。” 沈惕疲倦地放下他带回来的武器, 腾出一只手臂虚虚地揽着安无咎,半抱着安无咎,但没有碰到他,低声安慰道:“不全是我的血,还有其他人的。” 安无咎满脑子想的是沈惕的伤, 他检查了一边,肩膀上有子弹的擦伤,还在流血。 他转身去医疗箱里拿药,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 抬头看向沈惕,眉头微微皱起,“其他的……人类?” 沈惕点头,他没想过欺骗安无咎。 “我杀了加油站所有的污染物, 然后在那里换了一辆好一点的车,加满了油,突然来了一车人,他们想继承我的时间,下车对我开了枪。” 他描述得很简单, 语气很轻松和, 就好像是个旁观者, “四个男人, 两个年轻的, 两个中年人,我杀了其中一个, 另一个重伤,逃走之后应该也活不了多久。” 交代完,沈惕垂下眼,也收回自己沾血的手。 “对不起。” 人命对他而言没有价值,但安无咎很重要,他不想违背他的价值观,伤害其他人。 他亲眼看到过安无咎为了坚持自己的善良挣扎的样子,所以也想像他一样,做一个好人。 看到沈惕这样子,安无咎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捏碎了。 他抬起手臂要抱沈惕,却被沈惕躲了一下。 “有点脏。”沈惕摊开手臂,展示自己衣服上的血和粘液。 安无咎摇头,一言不发地、固执地上前抱住了他。 “沈惕,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要自责。”安无咎抵靠着他的肩,很用力地抱住他,“回来就好。” 他根本不需要沈惕做什么完美的人。 安无咎恨透了完美这个词。 沈惕只需要是沈惕。 大概是因为非他族类,所以沈惕内心时不时会冒出一些焦躁,一些不被接受的畏惧,但都被安无咎抚平了。 他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也将下巴抵在安无咎的肩上。 “无咎,我好疼。” 沈惕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委屈,弄得本来很难过的安无咎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其实他不疼,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沈惕也没想真的杀人,只是射出子弹的时候,那个人自己偏离了一开始的位置,一逃,反而中了要害。 早知道就打大腿了。 安无咎安静地为沈惕包扎伤口,沈惕盯了一会儿自己的肩膀,又扭头去看吴悠。 吴悠的状态不太好,触手的数量竟然又变多了,触手表面开始分泌粘液,蓄了一滴,落到地板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沈惕希望他不要出现意外,不要丧失人性,否则自己选择留下他,可能会害了所有人。 “好了。”安无咎用牙齿咬住,打了一个固定的结,又吻了吻沈惕的肩膀,仰着脸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还疼吗?” 沈惕摇头,用自己最干净的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谢谢你。” 安无咎却还给他一个吻。 “不客气。” 沈惕回来之后,安无咎才敢真正闭眼入睡,但他的潜意识还是充满戒备的,大概也就睡了两个小时,但这两个小时里,他反复地做着梦。 和之前闭眼时出现的幻觉一样的梦。 他能确定那就是沈惕的声音,断断续续说着什么。 可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 醒来的时候,夜色还未褪去,天空刚泛白,安无咎才发现自己是睡在沈惕腿上的。 他抬了抬头,发现沈惕正睁着眼看他,还眨了眨眼,眨眼的样子像动物。 安无咎笑着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 “你没有睡吗?” 沈惕摇头,“我不困。” 他完全没有睡意,反而非常精力充沛,不知为何,沈惕的听觉变得极其敏锐,小到一直听到吴悠触手挪动的细微声音,大到几乎可以听到周围一公里的动静,吵得完全睡不着。 “天啊!” 钟益柔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安无咎顺着她震惊的视线回头,看到了吴悠的脸。 不,准确来说,是吴悠脸上多出来的一对眼睛。 这双眼和他原本的眼睛完全相反,是全黑的。 “吴悠?吴悠?” 听到声音,吴悠从睡梦中醒来,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看得见眼前的安无咎了,只是视野里是一片暗色,安无咎是红色的影像,就像是红外线监控仪下的画面。 他转了转头,看到从床上朝他走过来的钟益柔,她的标志性大波浪卷发很好认。 吴悠又转回来,看了一圈房间。 他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无咎哥,沈惕呢?] 沈惕也是能听到吴悠说的话的,他觉得十分讶异,朝着吴悠挥了挥手,“我不是在这儿吗?” 吴悠这下子听到了,可他觉得很奇怪,盯着声音来的方向。 [你在啊。可是我看不到你。] 沈惕气笑了,“就你现在这样,能看到谁?” 吴悠的两根触手伸出来,一只指着安无咎,另一只指着钟益柔。 这下尴尬了,另外两人都齐刷刷看向沈惕。 “那就是我比较特殊吧。”沈惕耸了耸肩。 安无咎侧着脸,看了沈惕一眼,沈惕只是岔开话题,告诉他们这里不算安全,要尽快离开,所以他们也只是草草收拾了一下。在他们睡觉的时候,沈惕已经搜刮了这里所有看上去能用得到的东西,一起带上了车。 当他们发动车子后,后知后觉地,安无咎突然开口。 “如果吴悠看不到你,是不是也意味着,其他的污染物也 看不到你?” 沈惕说不确定,但他回忆了一下昨晚的经过。 “想想昨天那些污染物也是挺蠢的,在我身边打转。” “那就是了。”钟益柔想了想,“那这样的话,你很适合偷袭啊。” “但是人还是看得到的。”沈惕一边开车,一边随意地说。 可事实上,幸存着的人类已经不多了,能够成为敌人的就更少。 他们沿着413号公路往另一座城市驶去,目的地是沙文企业,一路上,安无咎看到了太多太多死去的人,还有污染物,他们曾经也是人类。 就在快要进入下一个城市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安无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所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座城市的地标建筑——旋转金属塔,这是由一种半液态合金建造出来的一座塔形结构,说是旋转,事实上是因为这种合金的特殊性,会让整座建筑显得好像在特定范围内转动。 这本是这座科技之城的代表。 但现在,旋转塔上满是人类尸体、污染物的残肢,血和粘液混杂在一起,在清晨的日光下呈现出深褐色,这不像塔,像是自视甚高的餐厅端上来的一盘倒胃口的菜品,怪异的塔式摆盘,被淋上粘稠糖浆的怪异食物。 钟益柔差点没忍住,吐了出来。 “应该是往上面逃了。”沈惕低声说着,目不斜视地驶过这一处建筑。 他也不想安无咎看,可瞥了一眼后视镜,安无咎在回头看那里。 经过的每一个地方,每一具冰冷尸体,都给安无咎的心拷上一重沉重枷锁。 安无咎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活到这一刻。 早一点死去,就可以早一点重来,这些人还有重生的机会。 “无咎,你现在不能想别的。” 沈惕看透了他的心声,直接告诉他,“一定要活到你的时间耗尽为止。” 安无咎抬起头。 “你是有一定机会回到过去,但如果现在不收集到足够多的情报,不将事情尽可能弄明白,就算是回去了,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钟益柔点了点头,“沈惕说得没错,想要成功,碰运气是不行的,我们得搞清楚是为什么圣坛会侵入到现实,有没有什么可以破解的办法,否则就算你真的可以一遍遍轮回。” 她侧过脸,看向他,“无咎,那也只是让你不断地陷入同样的痛苦里罢了。” 安无咎沉默地看向窗外,明明是白天了,但天空中的两轮月亮依旧没有消失,包括那些碎裂的痕迹,都清晰无比。 “我知道了。”他说,“我不会轻易走捷径的。” 他也耗不起。 回溯一次,他的生命值就会少一点,这些生命值在他经历轮回的过程中都不一定能撑多久,他还有一种需要生命值兑换的卡。 怎么算都不够用。 他们开着车进入城市,曾经繁华的都市一夜萧条,天空中再也没有 飞行器,车也几乎看不见,短短几个小时,这里仿佛就被“清空”了。 到处都是倒塌的建筑,远处还有污染物的声音,正在啃噬和扫荡,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臭的气味。 钟益柔手里握着□□,谨慎地观察四周,“我们先去找一家超市,补充点……” 她还没说完,只听见碰的一声,车窗玻璃碎了—— 但并不是从外向内击碎,而是相反的,是吴悠的触手以极快的速度刺向车窗外! 钟益柔对吴悠的举动始料未及,猛地回头,望过去,才发现他的触手活生生刺穿了一个污染物,那个污染物痛苦地嘶吼着,甚至还保持着朝他们进攻的姿态,可现在,他只能被吴悠的触手洞穿,跟着快速行驶的车被拖行在地。 没多久,吴悠又猛地伸出另一只,这次震碎的是沈惕这边的车窗,速度太快了,沈惕都被他吓了一跳。 “你想把我脖子捅穿吗?”沈惕后退着,身子完全贴上驾驶座,为吴悠的触手空出一段空间,十分艰难地继续开车。 安无咎见吴悠已经用触手缠绕住那个庞然大物的腿,于是降下车窗,在告诉移动的车内用枪瞄准了怪物的头,替他补了那家伙。 吴悠这才把两个触手都收回,但就在此时,他们的车顶猛地震了震! 钟益柔抬头,感觉一个利爪几乎要将金属车顶划破,是污染物跳上来了!她慌忙举枪,但霎时间,吴悠的触手破窗而出,迅猛灵活,巨蟒一般擒住对方。 他们看不见具体经过,只听得到摔打的声音,污染物的怒吼,碰撞翻滚在车顶上。 最后咚的一下,污染物的半边身子摔下来,沿着挡风玻璃滑落下去,最后滚到地上。 看着血糊糊的挡风玻璃,沈惕叹了口气,打开自清洁模式。 钟益柔倒是很激动,“吴悠!你也变得太强了吧!最强战力了诶!”她一巴掌正要拍到吴悠肩上,可吴悠的反应力太快,触手先伸了出来。 这根触手和他刚刚杀怪物的不一样,小小一条,上面没有粘液也没有尖齿,软乎乎的。 钟益柔愣了愣,手掌还悬在半空,眼前的小触手突然伸过来,拍打了一下她的手掌。 像一个击掌的动作。 “太可爱了吧你!”钟益柔从后排抱住了吴悠的脑袋,吓得吴悠触手乱颤,腐蚀性的粘液一下子没收住,滴在了沈惕的腿上。 “疼疼疼……”沈惕揪着袖子疯狂去擦。 安无咎被他们逗笑了。 他们坐在车里,穿梭于短暂的安全之中,苦中作乐。每一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就好像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爱的人也没有离开。 车窗破了,风呼呼地往里灌,沈惕对着吴悠碎碎念了一路,吵得吴悠只好用两只触手把自己的耳朵堵上,装听不见。 “哎哎,前面有个大超市。”钟益柔拍着沈惕的肩,“我们去买点水和食物。” “疼。” 安无咎已经记不清沈惕这是 第一次抱怨疼了,他笑了笑,看着沈惕把车停下,和他一起下了车。 “我给你摸摸。”安无咎一手拿着枪,另一只手温温柔柔地给沈惕伤口上的纱布。 沈惕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 超市的卷闸门半开着,他们只能弯腰进去,安无咎走在最前面,吴悠差一点卡在门口,钟益柔拽了半天才把他拽进去。 里面比外面的街道还安静,有照明,只是灯光较为昏暗,地板上散落着很多的商品,也有几排货架倒在地上,像是有打斗过的痕迹。 安无咎谨慎地说一起行动,但这里比想象中还要大,有两层,钟益柔建议分开,她和吴悠一起去拿药和医疗用品,沈惕和安无咎负责水和食物。 “那好吧。”安无咎检查了一下她枪里的子弹。 “可是你不能和吴悠沟通。”沈惕说。 “没关系。”钟益柔拍了拍吴悠的触手,“他看到有危险,都不用我跟他沟通,肯定自己就出手了。” 也确实如此。 “那我们就尽快,拿完就在这里集合,一起出去。” 看着钟益柔和吴悠去往另一个方向,安无咎才转过身,和沈惕一起去往食品区的方向。 这里很显然了,已经被人扫荡过了,所以罐头这种最容易保存的食物也早早就被带走,货架上空空如也,速食也没有多少,安无咎只能将看到的、能吃的东西都装上。 沈惕忽然听见什么声音,不在附近货架,有些距离。那声音像是活物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还带着熟悉的污染物的喘气声。 “无咎。”他拉住安无咎的手腕,“跟我来。” 沈惕循着声音往前走,穿过一排排货架,来到生鲜区,冰柜里很多的生肉已经没有了,但生肉并不是人类逃难时好的选择。 安无咎也感觉不对。 声音越来越近了。 沈惕牵着安无咎,一步步走向了生鲜区的一扇门,写着[冷冻室]。 门被许多重物抵住,似乎是怕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你往后退一下。”沈惕挪开了那些东西,准备开门。 他的下意识很准确。 打开大门之后,森然的冷气向外涌出,里面的东西令安无咎不敢相信。 那是一个被捆起来困在这里的污染物,那些触手可怜地贴着冰冷的地面,而污染物的脖颈处,插着一根针管。 和吴悠不一样,这个污染物已经看不出人的面孔,但头发却还是人类的长发。 这是一个女性。 她的意识涣散,似乎是因为那根针管的原因,没有任何的攻击力。 安无咎靠近一些,因为他发现地面上有一部微型通讯器,是超市员工配备的,但他试图拿起来时,才发现这个通讯器被固定在了地上。 一切都很奇怪,人为什么要把污染物困在冷藏室,还似乎在监听她。 这个污染物是谁? 不,与其说是困着,不 如说是豢养这个污染物。 沈惕盯着眼前的污染物,产生了一种诡异的联想,他觉得很熟悉,非常熟悉,但这不可能。 忽然间,通讯器响了起来,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安无咎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因为那是他非常、非常熟悉的声音。 “谁?” · 另一头的钟益柔和吴悠,为了寻找药品,从楼梯上到超市二层,他们穿过一层层货架,吴悠几乎是用触手将钟益柔半裹着,护着她走。 “啊找到了。”钟益柔指了指那边,她忽然想到吴悠也听不见,只好拽了拽他的触手,就这样拉着他到医疗用品区。 这里和止血的药物,跑过去将药全装进她用外套做成的包袱袋子里。 “你的触手可以拿吗?”钟益柔都顾不上抬头,“帮我拿一些吧。” 突然间,她身体僵了一秒,因为她听到了一个被消了音的枪声。 钟益柔还以为是错觉,就在下一秒,后脑受伤的吴悠倒在货架上,他的触手伸进后脑,像是在努力地试图取出那颗子弹。 “吴悠?吴悠?”钟益柔想帮他。 可下一秒,一把枪抵上了她的后脑。 钟益柔的心快要跳出来,货架被吴悠弄得倒塌,一排排倒下去,她这才发现吴悠不仅仅中弹了,他的后背还有一根针管。 倒塌的货架震碎了药橱,破碎的玻璃映照出她的脸,还有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人。 钟益柔皱起眉,她的眼泪不知为何,突然就掉了下来,从脸颊滑落。 一股寒意从尾椎攀爬至后颈,她浑身的骨头几乎都在颤抖。 这是在做梦吗? “……尔慈?” 持枪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曾经温柔抚摸过她脸颊的手指,如今扣在扳机上。 这一定是噩梦吧。 第138章 交错殊途 第 138 章 怎么可能? 安无咎转过头, 皱眉对沈惕做了一个口型。 [是尔慈?] 沈惕一枪把通讯器崩了,又缓缓抬起枪,对准了眼前的污染物。 “先不要开枪。” 安无咎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始终觉得不太对。 安无咎再走近一步, 循着血腥气检查污染物的后面,才发现在她身后有许多被啃噬过的生肉,骨头堆在一起,都是被啃噬过的。 这分明就是在圈养这个污染物,而圈养者很可能就是刚刚通讯器另一头的人。 “我们先去找益柔吧。” 安无咎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拉住沈惕就往楼上跑去。 尽管不可思议,可一旦真的如他所想…… 那事情就复杂太多了。 · 进入圣坛以后,钟益柔也算是经历了数不尽的离奇事件,多荒诞多吊诡的都有, 但她怎么都想不到,眼前的一幕会这样发生。 原来人死是可以复生的。 她怎么都救不活的那个人,现在就拿枪指着她。 钟益柔忍住心底的动荡,尽量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这背后究竟有什么阴谋,是被人操控也好,或是真的复活,她现在都不能崩溃。 “尔慈,是我……你是尔慈对吗?” 钟益柔举起自己的两只手, 作不反抗的姿态, “你认识我的, 我是钟益柔啊……” “够了。”杨尔慈表现得极为冷酷, 眉头皱起, 甚至显露出一丝厌恶。 钟益柔被她的眼神刺痛,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现在也无法质问。 她很快速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看了一眼还倒在货架上挣扎的吴悠。 针管里注射的应该是镇定剂之类的东西,看来对污染物有效。 “你想杀我吗?”钟益柔注视着破碎玻璃里的杨尔慈,“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杨尔慈的眉头又皱了皱。 钟益柔注意到她的手指在扳机上微微动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没有按下去。 突然地,杨尔慈的手移动了一下,将枪指着的对象换成了倒着的吴悠。 “不要!” 钟益柔立刻扑到吴悠身上,她的手臂皮肤被吴悠身上的粘液腐蚀,但她现在几乎感受不到痛,“别开枪。” 吴悠闻到了钟益柔的气味,立刻收回了皮肤上用来防御的粘液。 “你杀我。你不是想杀我吗?”钟益柔伏在吴悠身上,抬头望着杨尔慈,满眼都是慌乱和无措,“他是吴悠啊,你认不出来吗?他不会害人的。” 钟益柔此刻只剩下绝望,两个都是她无比熟悉的人,可一个不认识她,想杀了她,另一个被污染,无法听到她说话。 杨尔慈站在原地,凝视着钟益柔噙着泪的双眼,握着枪的手握得更紧了。 钟益柔也盯着她,这时候她才从震惊和惶恐中渐渐走出来。不透过玻璃,肉眼近距离看,钟益柔才突然意识到,眼前的杨尔慈和昨天的她不太一样。 昨天她明明穿的是白色衬衣和黑色长裤,现在身上穿的却是她从没有见过的灰黑色连帽衫。 杨尔慈的衣柜里没有这件衣服。 仔细一看,钟益柔这才发现,她帽子下的头发是只到肩膀的中短发,是染出来的蓝黑色。 不是黑色长发。 视线落到她的手臂,袖子上渗着血,大概是受了伤,袖口半掩着她握枪的手,手背上似乎有烧伤愈合后留下的疤痕。 除了长相,其他的都不太对。 钟益柔有些恍惚地想,这会不会不是杨尔慈…… 或者说,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杨尔慈。 意识到这一点,钟益柔心底泛起一片寒意。 不存在杨尔慈被人控制的情况,她的胸前没有刀伤,整个人的状态和气色也并不像是死过一次的人,更何况她的许多特征和杨尔慈是不一样的,是不同的两副身体。 钟益柔想到刚刚自己叫她杨尔慈的时候,她对这个名字的反应…… 她说的是“够了”,并且没有反驳。 难道她也叫杨尔慈? 脑子里的思绪愈来愈复杂,越往深想,这些浮现出来的可能就越发可怕。 可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出现两个她?钟益柔在心里不断地否定自己的想法,但眼前发生的事实令她不得不直面这一切。 他们现在果然是在圣坛里,否则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钟益柔迫切地想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另一个杨尔慈,但她怕激怒眼前这个她。 如果真的开枪,吴悠也是凶多吉少了。 她决定拖一拖,至少要等到吴悠恢复一些,等安无咎和沈惕出现。 眼前的杨尔慈就这样俯视她,眼神很复杂,像是想要杀了她,又动不了手。 这不太正常,她明明是一出现就拿枪指着自己的人,只可能是想杀她,或是从她嘴里逼问出什么,可这两者她都没做。 钟益柔忽然想到,难不成这个杨尔慈也认识她,而且她能一眼就发现她不是她所认识的钟益柔。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是那个钟益柔已经死了,就像她所遇到的情形。 身下的吴悠用触手缠住钟益柔的手,她才突然想到,不止一个可能。 还有一种,是那一个钟益柔已经被污染了…… “你……”钟益柔试着开口,“你认识我的脸,对吗?” 她说着,又立刻补充了一句,“只是我不是你想找的那个人。” 连帽的阴影将杨尔慈的眉眼笼罩其中,在她的瞳孔里,倒映着的是钟益柔的脸。 一模一样…… 杨尔慈想过开枪,这是她预料过的事,所以很早就做出了心理准备。 当她发现长得和自己朋友一模一样的家 伙,出现在他们面前,杀了他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准备。 一定会有另一个钟益柔,她随时可能出现。 不能被迷惑,一定要杀了她。 “我只是猜测是这样。”钟益柔垂了垂眼,又抬头看她,“我有一个……朋友。”她抿了抿嘴唇,“她长得和你非常像,所以刚刚看到你的时候,我也误会了。” 钟益柔仰视着她,说了一句很犯规的话。 “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和她太像了。” 杨尔慈紧绷的神经无可避免地在这瞬间松动了,她明知道眼前的不是真正的钟益柔。 真正的她,早已成为污染物,被自己亲手关到了冷藏室里。 但她们一模一样,连说话的尾音、表情都完全相同。 杨尔慈还是恍惚了一瞬。 可就是这一秒钟的动摇,令她不再无懈可击。数根触手迅捷地窜出,游蛇般向这个杨尔慈袭击而来,一根直击她手腕,迫使她松手,枪落到地上,其余所有触手如同捕猎的巨蟒般,缠上她的身体,死死绞住。 钟益柔没料到吴悠这么快就恢复了,她慌忙拾起地上的枪,装进袋子里。 吴悠的触手缠住了杨尔慈的脖子,狠狠挤压她的喉管。钟益柔看到她完全无法呼吸,有些激动地冲上去拍打吴悠的触手。 “吴悠!吴悠,不要缠她,快放开!”钟益柔很是着急,都没有意识到吴悠此刻处于进攻状态,皮肤上全是粘液,连她的手掌都被腐蚀。 可没有用,吴悠根本就听不到她的声音。 钟益柔快急哭了,可她又不能对吴悠动手,眼看着杨尔慈就要被活活勒死,吴悠甚至伸出另一根触手,尖端张开,血口中生满尖牙,对准了杨尔慈的心脏。 “不要!” 但下一刻,他的触手停在了空中。 “吴悠,松开她。” 安无咎的声音出现,沉着得和她形成了鲜明无比的对比。 钟益柔朝那头望了一眼,看到他和沈惕,吊着的一口气懈了下来。 吴悠听了他的话,松开了绞死的触手。 钟益柔一瞬间感觉浑身都瘫软了,只能靠着身后的货架,一点点滑坐在地。 触手松开,回收,安无咎看向了被吴悠攻击的对象。即便和他猜想的一模一样,但真的看到她的脸,安无咎还是不禁愣了愣。 杨尔慈差一点就被勒死,脸色苍白,双手扶住喉咙,喘息着,用敌视的眼神看向安无咎。 沈惕直接用枪举着她,“你爸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个问题,连吴悠都懵了,拿触手搡了一下沈惕。 [你查户口吗?] 沈惕差点翻白眼,瞥了一眼钟益柔,“想都不用想,她肯定对着她喊了杨尔慈啊,那我问她名字有什么意义。” 坐在地上的杨尔慈冷冷地望着他,似乎不打算开口,也拒绝配合。 大致看了看她的特征,安无咎就判断出,眼前这 个杨尔慈恐怕是另外一个人。 是敌是友,都不一定。 安无咎略微低头,俯视着眼前的杨尔慈,露出一个很淡的笑。 “你在冷藏室里听到的就是我们的声音。”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出,她的表情就变了。 安无咎半蹲下来,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说:“放心,我们没有杀她,她目前还活着。” 杨尔慈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可怕。 他是笑着的,表情很淡,但不知为何,给她一种心机深沉的感觉,笑容里透着森冷。 见她不说话,安无咎歪了下头,“不过我们在冷藏室里留下了一个小东西,如果你配合我们,那个东西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否则的话,”安无咎面无表情地伸手,在他与她之间虚握成拳,然后突然张开,伴随着他小声的拟声,“砰。” 他的这副样子把钟益柔都吓到了,距离他分裂的状态已经过去很久,她很少再见到安无咎威胁别人。 甚至和以前那种疯样都不同,现在的安无咎疯起来,是相当冷静的,瘆人得多。 果然,面对这样的心理压迫,眼前的杨尔慈也没办法继续保持沉默。 “杨策。”她抬眼看了看沈惕,“我爸的名字。” 沈惕挑了挑眉,“还真是一样的。”他放下枪,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刚刚找到的棒棒糖,撕开包装袋塞进嘴里。 沈惕对着她指了指钟益柔,含混不清地问,“你认识她吗?” 杨尔慈没有看他所指的方向,不为所动。 沈惕拿出棒棒糖,顿了顿。 “她是你老婆啊。” 钟益柔本来紧张得要命,突然听到他这一句,一下子被气到,抓起手边的东西砸向沈惕,“正经点可以吗?都什么时候了……” 安无咎也坐到地板上,面对短发的杨尔慈,“冷藏室的那个人,和她长得一样吧。” “是。”杨尔慈承认了,“完全一样,你们身边也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吧。” 安无咎点了点头,“你多描述一些关于你的事,比如在圣坛里参加了多少场,分别是什么游戏,你的职业,你的住所……等等,越多越好。” 杨尔慈原本是不想说的,但她想到了面前这人刚刚的样子,感到了威胁,于是还是说了。 根据她的话,他们知道,这个人和杨尔慈的生平是完全一样的,从出生到父亲的离去,都完全一样。 不一样的是她进入圣坛之后的部分,她经历过收容中心的游戏,但从未遇到过沈惕和安无咎,而是另外的人,其中包括钟益柔,甚至还有南杉,因为在她的描述中有一个道士。 除此之外,她从圣坛回到现实所遭遇的也不一样,从收容中心那一场返回现实后,她半夜睡醒,公寓起了火,所以她的手上才会有烧伤,并且那天之后,她就剪掉了头发。 在她的描述中,她已经和钟益柔确定了关系,是她主动的,并且她的 父亲没有死,在双月出现之前,她甚至已经已经定位到父亲的位置,只差去那里找到他。 所以她是在去父亲藏身之处的路上,进入这个现实逃亡副本。和他们不同,她和一个朋友初始化时是在一起的,可他们逃亡的过程中,却发现了和朋友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人。 那个人先是向他们求救,后来在她好不容易接受一起同行的时候,趁她去找新武器的身后,杀了她的朋友,那个人的另一个自己,偷走了她的飞行器。 她独自一人,陷入无止尽的悔恨与危险中,而等到她好不容易,浪费了好多时间,在一片混乱中找到钟益柔的时候,她已经被污染物咬住了脖子。 太迟了。 她看着钟益柔逐渐失去人的模样,但却动不了手,挣扎到最后,她也只能把她捆起来,偷了辆能装下污染物的车,将钟益柔载到没有人的地方。 这一夜她没有阖眼,不断地换地点,污染物不进食就会发狂,她把自己的手臂割开,喂给她血,但也坚持不了多久。 直到她找到这座超市,才放下心。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的污染物是她控制不了的。于是拿完药品回来的她亲眼看到,曾经的恋人,如今的怪物,杀了前来超市避难的人。 杨尔慈已经精疲力竭,她用钟益柔曾经教给她的麻醉方法,用最大剂量的麻醉和镇定药剂稳定住她,锁起来,给她生肉,像饲养野兽一样将她留在身边。 他们来的时候,她正想办法联系父亲。处在二楼监控室的她发现了他们几个的存在,尤其是他们身边的污染物,竟然好像可以被控制。 杨尔慈不理解,也觉得不可思议,于是从监控室离开,悄无声息地去找那个庞大的污染物。 她怎么也没想到,能再看到钟益柔正常的模样。 但她就是看到了,还看见她和污染物说笑,用手摸他的触手。杨尔慈没办法不想到那个杀了她朋友的人,也是一模一样的面孔。 当时她就告诉自己,遇到和钟益柔一样的人,一定要杀了她。 否则她一定会被迷惑的吧,毕竟是同一张脸。 没想到还是失败了。 听完这个短发杨尔慈说的话,沈惕叼着棒棒糖,长长地嗯了一声,像是在思考,然后突然说出一句结论。 “该不会是平行时空吧?” 有完全不同的部分,也有重合的部分,的确很像是平行时空存在的人,尽管这个理论还没有被真正证明。 但安无咎也觉得不意外,这种时候了,什么科学不科学,只要是在圣坛里发生的,多玄的都有可能。 但这个平行时空,又仿佛和他认知里的不太一样,不是完完全全平行的。以杨尔慈的生平经历来看,前面很长一段时间,这两个她都是一致的,像是重叠的世界。 从进入圣坛之后,开始出现了分叉,变成两条歧途。 他忽然想到天上的两个月亮。 这是不是意味着, 现在这一整个世界,是两个重叠交错的空间。 他们这一刻脚踩的这片土地,很可能都不是自己所属的时空领土。 “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眼前的杨尔慈冷冷望着他的双眼,“够了吗?” 安无咎站了起来,也伸手拉她,但对方并不领情。 “这个还给你。”钟益柔把那把□□拿出来,递给她,但递出来的时候不小心从那包东西里带出一个止痛绷带,她又连忙抽下来,塞回自己口袋里,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这是我刚刚自己找到的,还挺贵的……” 杨尔慈盯着这把手.枪,静了一会儿,又抬眼,凝视钟益柔的脸。 钟益柔被她盯得有些不知所措,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对方先她一步。 “还真是像。” 一样的贪小便宜和贪财,一样的心软。 短发的杨尔慈拿走她手里的枪,面无表情地说,“你把枪交给要杀你的人手里,不怕我现在动手?” 钟益柔笑了笑,摇头,“换做是我喜欢的那个杨尔慈,也不会杀掉你喜欢的钟益柔。” “这一点,你们是一样的吧。”她说。 听过这一个杨尔慈讲述的故事,关于她们两个人的故事,钟益柔忽然间释怀了。 就算那个属于她的杨尔慈离开了,她也不那么遗憾了。 原来她在另一个时空里,也爱着自己,这是多幸运的事啊。 杨尔慈的帽子向后落下去,露出那头蓝黑色的短发。明明脸一样,但又好像不太一样。 她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安无咎注视着她的背影,突然间开口。 “我没安定.时.炸.弹。” 对方脚步一滞。 “还有一件事。” 本质上,她也是杨尔慈,是他的朋友。 安无咎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 第139章 阴差阳错 第 139 章 d 这句话并不是安无咎一时的善心泛滥, 是认真思考过的。 既然已经决定要好好活下去,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弄明白这里发生的一切,那么他至少要有足够多的同盟。 杨尔慈的能力他是清楚的, 即便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同一个时空的杨尔慈,但她能力上的偏差不会太大,能够加入进来是最好的。 目前唯一担心的问题就是被污染的另一个[钟益柔],如果她放心不下,恐怕是不会与他们合作。 “一起?”杨尔慈转过身, “你们要做什么?” “活命。”安无咎很直接地说,“我们还要去一趟沙文,你要找你的父亲,我要找我的妹妹, 目的都是一致的,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相反,你和我们之前的同伴可以说是一个人, 只是存在于不同时空,我们都不希望你出事。” 听到这里,杨尔慈不得不承认,她的确被打动到了,这番话说起来全是目的, 但也很真挚。 她转过身, 平和地抬眼, “我不能离开她。” 沈惕突然举起一只手, “啊, 关于这个,我可以试试。” “试试?”钟益柔一脸疑惑地转头看向沈惕。 他说的试试, 实际上就是想把那个被污染的[钟益柔]同化,变成类似吴悠的高阶污染物,能够沟通。 被污染的[钟益柔]就在他们眼前,状态并不好,在药物的作用下仍旧处于昏迷状态,她进食的并不是人类、风格、也只不过是饮鸩止渴。 沈惕蹲到她面前,一言不发。 “哎,你真的行吗?”钟益柔表示怀疑,“有几分把握啊?” “不知道。”沈惕随口答道。 他的确没有太大把握,能让吴悠恢复人性有可能本身就是巧合,也可能是因为吴悠本身的特质和作为人的毅力。 目前为止,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复苏到什么程度。 沈惕试着去触碰眼前被污染的[钟益柔],就在手指触到她的触手时,沈惕突然感觉到一种对抗的力量,一点点从弱变强,像是相斥的磁力,试图将沈惕弹出去。 他小瞧了这股力量,原来比他想象中还要强。 忽地,沈惕想到了他找到南杉和吴悠时,车里的那张符咒。 难不成当初能够轻易地连接上吴悠,还有一部分是在于南杉。 是南杉用符咒护住了吴悠的心智吗? 沈惕一个人蹲在那儿,对着污染物[钟益柔]左歪一下脑袋,右歪一下,一句话也不说,像只小狗。 正当钟益柔想开口的时候,他就突然撸起了袖子,嘴里嘟囔着“我还就不信了”,一把抓住那触手。 神奇的是,触手上的粘液明明接触到沈惕,但好像握手的同时沈惕的手掌出现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抵御了腐蚀。 沈惕这一次认真地感受自己体内隐藏的力量,试着去调度它。 就在这个瞬间,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仿佛堕入深海之中,真空之内,四周围没有一丝声音。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剩下他体内涌动的能量。 如同爆炸般,污染物体内试图蔓延而出的邪力霎时间溃不成军,根本不是沈惕的对手。 哪怕现在的他只觉醒了千分之一。 [钟益柔]被狠狠弹开,仿佛无形中有一股强大气流,她的无数根触手弹起,又缓缓落下。 [杨尔慈]走过去,半跪在她面前,看向沈惕。 沈惕平静地睁开眼,看了看眼前的污染物,尝试与她沟通。 “能听到我的声音吗?钟益柔。” 好几秒过去。 在沈惕还以为自己失败了的时候,脑海中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你……是谁?] 沈惕勾起嘴角,“我是一个你不认识的超级大帅哥。” 他身后的另一个钟益柔单手捂脸,实在是没眼看。 “你听到她说话了?”[杨尔慈]忙询问沈惕,“我可以和她对话吗?” 沈惕转过脸,随意又无情地对她摇头,“不可以。” 他指了指身后的吴悠,“和他一样,只能听到我和无咎说话,你们是无法沟通的。” [杨尔慈]皱起眉,光是凭直觉,她就知道这两人不会是泛泛之辈。 但她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能和污染物沟通,这会是什么身份? “至少现在她不会发狂了。”钟益柔安慰道,“你有什么话,可以让他们转达给她。” [杨尔慈]摇了摇头。 她一时间竟真的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说自己为了一己私欲强行留下她吗?还是告诉她,她已经变成一个怪物了。 她是那么爱美的女孩子。 沈惕见[杨尔慈]不说话,回头看了一眼安无咎。 安无咎把大致经过简略又美化了一遍,说给[钟益柔]听。 他能看出来,眼前这个她,花了很久才接受自己被污染的事实。 [我现在……很难看吧。] 安无咎否定了她的念头,“不,你还有机会变回之前的样子,只要活下来。而且……” 他的语气平和而坚定。 「“你现在很强,可以保护杨尔慈了。”」 - - - - - - - - - - - - - - - 这句话击中了[钟益柔]的心,令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苟活下去的理由。 [好。] 沈惕站起来,甩了甩手臂,转过脸问[杨尔慈],“你还有多少时间。” 杨尔慈低头,翻开手腕内侧,“一小时左右。” 沈惕掰了掰手指,“先去续点时间吧。” 他们离开超市,出来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几个污染物。这些污染物至少四米高,长着人的样子,但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连 五官都被包裹住,看不到他们的眼睛,连嘴也是封闭的。 “感觉有点像……温迪戈啊。”钟益柔看着这些怪物,握紧手中的枪。 沈惕不太了解人类的神话传说,一边开枪射击,一边好奇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钟益柔也抬起枪,“北美传说里的一种吃人的怪物,描述得跟他们差不多。” 两人闲聊的功夫,[杨尔慈]已经杀倒一片,就在换弹的瞬间,其中一只怪物扑向她后背。 “尔慈小心!” [杨尔慈]猛然转身,同时抽出身上的刀,正要一把刺上对方,可下一秒那家伙竟被拽倒了,咆哮着狠狠摔在地上。 是[钟益柔]用自己的触手缠住对方的双足,将污染物拽走。 [杨尔慈]与被污染的[钟益柔]隔空望了一眼,对方尽管听不到她说话,但却真的主动站出来保护她。 [杨尔慈]心绪复杂,对她笑了笑,继续搏杀。 人形怪物越来越多,包围住他们的车,如果只是人类,他们在这种群体攻击下胜算是很低的,枪械也根本应付不了这么多的近距离攻击。 但由于有了变异的吴悠和[钟益柔],他们的战力大大加强,也有了可以撤退的空间。 “超市有没有别的出入口?”紧急之下,安无咎问。 “有一个,”[杨尔慈]对他们说,“先进去!从仓库后门走!” “好!” 吴悠听得到安无咎的声音。 [我来断后,你们先去。] 吴悠在外面抵抗他们的攻击,令其余人有机会逃回超市,可那些怪物数量庞大,已经有许多试图钻过卷闸门,进入超市。吴悠只得不断用触手扫荡,直到最后一个人也进入其中。 看不到任何同伴的身形,吴悠伸出触手,将那卷闸门狠狠向下拖拽,直到完全关闭。 他还能听到安无咎的声音,在问他进来没有。 [我不进去了。] “什么?” [我从上面走。] 说完,吴悠直接将触手伸到超市房顶,缠绕住顶端的广告牌,向上一跃,直接爬上了屋顶。 他身后是汹涌的、乌泱泱的污染物群,吴悠快速移动着,越过天台,来到屋顶边缘,纵身一跃。 刚刚好,就在他们抵达后门的时候,吴悠也成功归队。 他们找到了一辆交货的卡车,放不下那么多人,只好委屈体型最大的吴悠和[钟益柔]坐在后面货厢里,其余人在前面。 由于直面污染物战斗,[杨尔慈]和钟益柔的时间增长了很多,但理智值都大大降低,[杨尔慈]看向沈惕和安无咎,发现两人虽然受伤,生命值有降低,但理智值几乎没有变化。 “为什么你们的精神这么稳定?”她问道。 这种刨根究底的个性倒确实是一致的,不过安无咎觉得解释起来太复杂。 “说来话长,有机会再解释吧。”他发动 车子,车上的导航已经损坏,于是询问[杨尔慈],“你知道沙文在哪儿,对吗?” “我带你们去。”她说。 一路上,很多散着的污染物袭击他们的车,但都被沈惕解决了。 钟益柔的脑海里依旧不断重复着杨尔慈死去时的场景,在看到身边这个[杨尔慈],理智值又降低很多之后,这种状况就愈发严重。 脑海中,那个蒙面人不断出现,向她索要那份邮件。 对,邮件。 她问[杨尔慈],“你是不是有一个很重要的邮件。” 这句话提醒了安无咎,他见杨尔慈没有直接说,便补充道,“应该是你父亲发的。” “我父亲?”[杨尔慈]皱了皱眉,“他根本就没有联系过我。” “是吗?”沈惕想了想,“对了,你刚刚是不是说,你爸还活着。” “对,这一点我可以确认。” 但是他们所处的世界里,杨尔慈的父亲已经死了。 安无咎大致说了关于邮件的事,包括杨策的死,以及杨尔慈的死。 [杨尔慈]听完,觉得很奇怪,“他的邮件是之前就发了吗?我没有收到过,一封也没有。” 说到时间,钟益柔想到什么,“不,不是之前,就是昨晚,停电之前。” 她告诉众人,“她从工作室出来的时候还提到过,说幸好提前备份了邮件……” 沈惕挑了挑眉,“那就奇怪了。” 死人是不可能冒出来发一封邮件的,又是这么重要的,不太可能提前定点发送。 安无咎淡淡道:“或许是时空交错。” 他看向[杨尔慈],“你的父亲阴差阳错将邮件发给了她,另一个杨尔慈。” 第140章 最高防御 第 140 章 听完这些, [杨尔慈]沉默了一阵子。 可钟益柔却越想越不对劲,“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那个蒙面人为什么会这么精准地知道邮件会被发送到杨尔慈身上, 并且正好找到的就是我们?” 这未免太巧合了一点,要知道,这份邮件可是发给了“错误”对象的。 “所以我才一直认为,这个蒙面人也是有回溯能力的。”安无咎淡淡开口,说出来的话却令其他人心惊, “如果不是这样,他是不可能在人人逃亡的时候,那么准确地在途中截住你们,再赶来你家断后, 即便蒙面人不止一个,也做不到这么有备而来。” “你说得对。”[杨尔慈]垂眼,“这样一说,你们那个世界的杨尔慈, 其实是枉死了,那封邮件原本应该是发给我的。” “不能这样说。”钟益柔摇头,“就像无咎说的,假如那个蒙面人真的可以回溯,那么他也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剧情, 所以他是有经验的, 他知道这封邮件会出现在谁的手中, 这都是我们无法避免的。” 她说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安无咎。 蒙面人如若真的和他一样可以回溯, 他的回溯起点看起来也远远比自己更前, 毕竟在他第一次经历回溯的时候,那一位似乎就已经经验十足了。 他的确是个麻烦的对手。 “现在我们有两个任务, ”沈惕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找出幕后主使,这肯定是所有游戏的终极目标,第二个,恐怕就是应付这个蒙面人了。” 吴悠听到他说的话,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主次顺序搞反了吧。] “我乐意。”沈惕故意说。 事实上,沈惕是真的这么觉得的。 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这么俗套地发展,譬如蒙面人其实是沙文的爪牙,是一个丢出来的武器,解决了他就可以进一步攻破沙文里的CEO。 他不认为会这么简单。 沿路都是曾经的繁华街区,高楼林立如同钢筋丛林,可现在却残破无比,处处残留着焚烧和摧毁留下的痕迹,过去的繁荣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和长久的寂静。 很显然,他们行驶过的这条街区已经被污染物扫荡过,他们现在就算想去收集点时间,也很难碰到。 但安无咎还是注意到了路边的一个死去的污染物,他臃肿庞大的躯体上,残留着衣服的碎片。 那是警察的制服。 这一刻他忽然感到了一丝绝望,尽管他清楚地知道,在所谓“神”的力量下,即便是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人,也不过是一只随时可以被碾死的蚂蚁。 他们都是。 “感觉已经没有多少活人了。”沈惕看着窗外,一栋栋建筑掠过,凌乱街道上残留无人清理的血迹和碎肢,腐烂的气味弥漫在整座城市。 他们,这个城市,或者说整个地球,就像是一个被碾碎的罐头。 血肉模糊。 “很多都转移了。”[杨尔慈]开口说了这样一句。 安无咎有些疑惑,“转移到哪儿?” “集中地,是f城的人自发进行的聚集互助。”[杨尔慈]又具体道,“准确说是f城的上等人,他们集资购买了类似诺亚方舟一样的巨大飞艇,打算离开这里,去一个海岛,据说那里人烟稀少,是少有的没有被过度开发的地方。” 沈惕乐了,“去海岛就能不参与游戏了?也太小瞧圣坛了,而且上等人的意思是那搜飞艇只载有钱人咯?” “肯定啊。”钟益柔叹了口气,“万恶的资本主义。” “这就是上流阶层的傲慢吧。”[杨尔慈]看着窗外,低声道,“在他们的眼中,底层人是无法创造价值的群体,因此他们的基因也没有价值,不够优秀,就没必要存活下来。” 安无咎对这种分三六九等的观念毫无兴趣,他自己本身就是所谓“上等人”创造出来的样品,一个有价值但没有自由的人造产物。 他操纵着汽车右转,“也邀请过你吧?” [杨尔慈]没有否认,“只是曾经的同事问过我要不要去,但你们想也知道,高高在上的上流人士是绝不会允许我携带一个污染物进入飞艇的,这就像是他们准备了一个应有尽有的诺亚方舟,而我要上去给船凿一个大洞。” “我识趣,也知道这些人在世界末日是最派不上用场的。”[杨尔慈]笑笑,“只会内斗,谁也不听谁的指挥。” 其实谁都一样,如果不是遇到安无咎和沈惕,[杨尔慈]永远不可能有同伴。 这种将污染物归化为战斗力的做法,估计也只有眼前这两个人做得到了。 钟益柔想了想,“其实你那个同事还是挺好的,想叫上你一起走。” “是吗?”[杨尔慈]笑笑,“不过我和那人合不来,他私生活混乱,做人做事都没什么底线,不过人还算仗义,但他顾不上我,他还有个瘫痪的妹妹……” 妹妹? 安无咎忙问道:“你说的那个同事,该不会就是加布里尔吧?” “是。”[杨尔慈]有些意外,“加布里尔·西里瓦,你居然认识?” 沈惕插了一句,“都说了是朋友了。” 安无咎此刻却有些担心,“他是怎么联系到你的?所有的信号不都断了吗?” [杨尔慈]说:“他和我遇到了,在我准备来L城的时候,他正好去接他的妹妹,就在圣心诊所,好像刚送进去医院没几天。我们打了照面,他还招呼我过去。”说着,她补充了一句,“他可从来没有告诉我,他认识一个你这样的人。” “我能认识他,还是我这个世界的杨尔慈介绍的,他是个好人,帮了我很多。” 安无咎想,他那个世界的加布里尔和[杨尔慈]所遇到的加布里尔,在游戏开始之初的状态一定是不一样的,因为那个他并不认识自己。 不过,污染物一旦大面积聚集爆发,他们会做的第一件事一定都 是去医院接走住院的妹妹,这一点不会变。 只要有了这个信息,下一轮他就可以找到加布里尔,他帮了那么多,至少要保证他的安全。 “快到了。”[杨尔慈]为他指出方向,“往山上开,就在山顶的园区里。” 沈惕探出半边头,看向车窗外,这里的视野好得出奇,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外面不太平,这里临海又依山,植被葱郁茂密,蔚蓝海岸尽收眼底,每一栋建筑都设计得充满艺术感,尤其是最中间那一栋,有着最好的视野,简直就是奢侈无比的风景度假区。 富人办公的地方尚且如此,可穷人却只有不见天日的贫民窟。 “我们会不会进不去啊。”钟益柔担心这里的安保系统。 作为曾经在这里就职的前研究员,[杨尔慈]介绍说:“这里只要一道安保系统,看到那座全玻璃的建筑了吗?那就是公司大楼,安保系统只在出入口设置过,据说是全世界最安全的非军用防御系统,所以只有这一道。” 说得有些夸张,但对于一座掌控了全球生物科技命脉的跨国企业而言,这也是常态。 毕竟他们是可以直接越过政府,大批采用活人实验体的魔窟。 科技的发展、人类社会的前进,都源于这些顶尖人物的智慧。 但对于沙文这样的企业而言,他们膨胀过头的智慧就像是一双不自量力的手,已经伸到了他们本不可知、也不该触及的地方。 那是可以摧毁整个世界的未知。 他们将车开进去,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污染物的痕迹,看起来还算干净。 可等他们真的来到了这座巨大的、如歌剧院般优美恢弘的地方时,这种和平的假象才终于打破。 “最安全的防御系统……”钟益柔看到眼前这一幕,震撼无比,或许她这辈子也看不到这样一个场景了。 如此美丽澄透的玻璃建筑外,大门之前,是堆砌成一座小山的尸块,人类破碎的身体混合着那些怪异的肢体和触手,尖锐的口器似乎还有神经反应,仍在颤抖。 恶臭的粘液与血液混合而成的半凝固液体包裹着这一切,残骸与痛苦,死亡与绝望。这滩几乎要覆盖整片土地的液体,此刻依旧在缓慢地向外流淌,缓慢至极,如同无数双企图求助的手,但已经太晚太晚。 沈惕没说话,和众人一起下了车,又独自上前几步,捡起地上的一只断手,朝着那扇敞开的大门扔过去。 就在手沿抛物线落至门口的瞬间,大门里的激光刀阵被启动,尖锐的警报响起,转瞬间,那只手再次被分割成无数的碎块,散落在山堆上。 “怪不得敢吹牛。”沈惕假意抖了抖,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抱住自己的双臂,回到安无咎身边和他贴靠在一起。 [杨尔慈]猜测,“我猜,是因为太多人往这里闯,包括污染物,所以安保系统自动定级为高级别危险,所以才会出现这么极端的安保手段。” 钟益柔盯着眼前由无数残肢累叠而成的山堆,竟 渐渐地失去了思考,眼前出现了幻觉,她看见一只手动了一下,立了起来。 所有的残块都动了! 就连空气中这股恶臭的血腥气,都渐渐生出一种异样的甜美。 是甜的,腥甜的味道…… “喂!” 钟益柔被狠狠地晃了一下,回过神,愣愣地看向拽着她的沈惕。 安无咎发现她的理智值又降低了,现在只剩下四分之一,非常危险了。 “益柔,你不要看那些东西。”他对钟益柔说,“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尽量想想能让你意志坚定的事。” 钟益柔点头,她垂下眼,尽量不去看那些东西。 她想到杨尔慈,想到或许还可以再见到她,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 [现在怎么办?还进去吗?] 吴悠也看到了眼前这一堆令他恶心的东西。 “他一定在这里面。”安无咎仰望着玻璃建筑高不见顶的顶层,“沙文的CEO,拉塞尔。” 钟益柔忽然想到一点,抓住安无咎的袖子,“对了我想起来了,无咎,我们进不去,你可以的!” “我?”安无咎不明白她的意思。 “没错。”钟益柔指了指他耳后的芯片,“我和尔慈说过你的芯片,这个芯片的主人好像就是沙文的人,是和她一起工作过的研究员!” 安无咎将芯片信息调取出来,和眼前的[杨尔慈]对了一下信息。 [杨尔慈]确认了,“的确是,他两个月前好像猝死了。沙文的权限消除是每三个月集中清理一次,删除所有离职的员工权限。”她算了算,对安无咎说,“还可以用。” “有点危险吧。”沈惕拉住他的手腕,“如果出问题呢?你不就送命了吗?” 安无咎反握住沈惕的手,用力地握了握,看向他,“我总得试试。” 沈惕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也无法多说什么。 如果要论固执,安无咎一定是世界第一。 说完,不顾其他人的犹豫,安无咎独自朝着那恢弘的大门与尸山走去。 就算不能成功,他也可以重来,他一定可以的。 如果这次输了,至少他下一次可以做出更快的反应,更好的决定,如那位蒙面人一样,他的经验总能帮他取得更好的结果。 安无咎相信自己,也相信他的同伴。 就这样,他踩着粘液与肢体,一步步走到大门口,脚步顿了顿。 最终,安无咎闭着眼,迈出一步。 想象中最极端的情况并没有出现,他反倒听到了身后钟益柔的欢呼声。 “成功了是吗?真的有权限!” 安无咎抬眼望向大门顶端的扫描孔。 [亚伯拉罕·克鲁斯,生物部研究员。] [欢迎回来!] 真的扫描通过了。 安无咎进入其中,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同伴们。 “我进来了,你们怎么办?” “刚刚吴悠不是可以爬屋顶吗?”钟益柔想出一个办法,“我们试试能不能从上面突破?” 她对安无咎摆手,“你先别管我们,去找你要找的人,或者先去一个安全点的地方,尽量多搜集一些东西!” 她说得对。 时间是有限的,既然已经来到圣坛的母巢,总要获得点什么。 “你们小心。” 安无咎检查了一下手腕的时间。 还有四小时不到。 这里面恐怕没有污染物了,想增加时间也不太可能。 安无咎跑到电梯口,透过玻璃最后看了一眼沈惕。 沈惕对他笑着,歪了一下头。 门打开了,安无咎进入电梯,楼层信息里显示CEO办公室在顶楼板47层,但他的芯片却最多只能到46层的实验层,他只能选择从46楼走楼梯上去。 他这一个轮回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多少人,包括之前在游戏里同场过的其他玩家,这些人都不知生死。 还有她的妹妹,当时他们返回去的时候,发现她突然消失,也不是被人掳走,现在想想,恐怕就是因为游戏在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启动,莉莉丝已经被传输到其他地方了。 这一个轮回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她,保护她。 安无咎心中不安。 电梯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46层已抵达。] 门缓缓打开,安无咎抬眼,瞳孔一瞬间放大。 那个阴魂不散的蒙面人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手中握着一把枪。 指向的是被他单手掳在身前的莉莉丝,她的太阳穴。 就在他们对视的那一秒,对方低声笑了笑。 当着安无咎的面,他开了枪。 第141章 唯一例外 第 141 章 安无咎的心跳一瞬间停滞了。 为什么? 子弹穿透了莉莉丝的颅骨, 血飞溅出来。 蒙面人松开手,任由死亡的她就这样倒下去。 为什么? 他以为当他看到他们的时候,眼前的蒙面人是要用莉莉丝的性命来要挟他, 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杀了她? 可他的确就这样直接开了枪,好像是早就等在这里,准备给自己这样一个毫无准备的重创。 安无咎的理智在一瞬间被彻底粉碎,他拿出枪对准眼前的人,可对方却先一步出手, 击中他的右肩。 砰—— 就在安无咎抬枪的那一刻之前。 莫大的痛与震动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统统震碎,手里的枪也在冲击之下掉落下去,落到地上,被蒙面人一脚踢开。 透过这张面具, 安无咎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了他的眼睛,与他对视。 在他的紫蓝色义眼里,安无咎看到了自己痛苦、愤怒的脸,扭曲的情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不用怀疑。” 蒙面人的电子声冷酷、决绝, 没有一丝一毫人类的感情。 “她就是你的妹妹。” 蒙面人用最冷淡的语气,说出最残酷的话。 安无咎疯了一样拔·出长刀,狠狠砍向对方,可他似乎能预料到,刚刚好身体一闪, 躲开了这袭击。 一刀, 又一刀。 哪怕一次划开他的皮肉, 刺中他的胸腹。 可一次都没有。 一直以来, 安无咎都是最冷静最处变不惊的人, 有着健全到几乎难以毁灭的理智体系。 可在这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崩溃。 眼前的人预知他的行为, 知晓他将会在何时何处出现,甚至比他更清楚他的亲人是谁。 自己在他的面前就是一只蚂蚁,用食指就可以碾碎。 “你到底是谁!”安无咎狠狠劈上他的头颅,妄图劈开这张阴魂不散的面具。 可对方却只是偏了偏头,动作轻巧地躲开,同时抬手,一手握住他的青色长刀。 刀刃穿透他的手套,血顺着虎口往下淌,可蒙面人却毫无反应。 “我是你的噩梦。” 话音刚落,就在安无咎打算抽刀的时候,一个孤立的碰撞音出现,仿佛是什么被穿透。 下一秒,他们身后的玻璃壁碎裂开来,一枚子弹飞向蒙面人的身后,瞄准了他的后脑。 只差一点。 他反应太快,侧身闪避,可还是没能完全躲开,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肩! 巨大的冲击力令蒙面人的身体狠狠一震,踉跄了一步。 就在这瞬间,安无咎夺过长刀,狠狠朝对方胸膛刺去,但蒙面人的反应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快,侧身一躲,拔·出手·枪,对着安无咎开了一枪,但并没有瞄准要害。 安无咎躲开袭击,反手砍向对方右手,就是这一刻,又一枚子弹从窗外射入,目标依旧是他的头颅! 他一定会躲! 果不其然,蒙面人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如他所想,但一人难敌腹背夹击,侧身的一瞬,安无咎握刀狠狠一劈,剑身如毒蛇突袭,一片森冷的杀意之下,蒙面人的右手生生被他砍下,连同那把□□一起落于地面。 安无咎的状态就像一条亟待复仇的蛇,伺机而动的野兽,天性中的愤怒与对杀戮的渴望破土而出,没人能阻挡。 他隐忍住心底蔓延的痛,刀尖对准蒙面人的头颅。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蒙面人残断的手腕血流如注,半垂在身侧,他向后望了一眼,隔着玻璃望向身后另一栋大楼。 那里埋伏着一位他无法预料到的狙击手。 很快,他转过头,与安无咎对视。 可他根本不打算说,安无咎越想知道,他便越是不说,反而大笑起来。 刺耳尖锐的电子音如同毒气般弥散在整个阴冷的空间,令安无咎心中的仇恨愈发汹涌。 安无咎的理智几乎要破灭,他甚至不敢看躺在血泊中的莉莉丝。 就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可以找回她。 她在深渊里独自生存了那么久。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绝不应该如此! 安无咎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持刀狠狠挥向眼前这个始作俑者的脖颈。 可就在下一秒,对方的笑冷下来,消失了。 刀尖一滞,安无咎突然听见一阵痛苦的嘶吼,那显然不是来自于人类的。 冷酷的电子音带着嘲讽。 “你的同伴们,现在在天台吧?” 安无咎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这个人是可以预判到的。 不光是自己而已。 “你来杀我吧。”蒙面人退后两步,在他四周围踱步,很明显是在减少狙击命中的概率。 他的声音明明没有笑意,却好像充满了对他的讥讽,“不过我可没这么容易死。” “我们好好地决斗一次,怎么样?”他用左手拔出短刀,这仿佛是一种示威,他在明确地告诉安无咎,选择与他继续斗下去,他的同伴们就统统死于天台之上,直至无人生还。 嘶吼声撕心裂肺,安无咎恍惚间,隔着钢筋水泥,竟好像听到了吴悠的嘶喊。 那些痛在一瞬间,一并被他承载。 安无咎最终还是输给了他,眼前这个能精准命中他弱点的未知者。 他保持着长刀向前的姿势,一点点后退,倒退的视野里,他再次看到了未曾瞑目的莉莉丝,她保持着看到他出现在电梯口的痛苦与惊恐,仿佛拼了命想要让他离开,让他走。 太晚了。 安无咎退回到电梯中,发生的一切却无法立刻回溯。 电梯门一点点合上,逐渐缩小的视野里,痛苦到几乎 麻木的安无咎看到蒙面人抬起仅剩的一只手。 “安无咎,我们还会见面的。”他说。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安无咎才意识到自己的愤怒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他甚至都忘了他的权限根本到不了顶楼。 他立刻选择下一层,出来以后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楼梯,拼了命地向上跑,耳边仍旧是污染物的嘶吼与叫喊,淹没一切。 来得及的,一定来得及。 再坚持一会儿。 他终于来到了通往天台的入口,也这扇门死死封闭着,电子锁将他与赴死的同伴们隔绝开来。 [请扫描芯片,查看权限。] 安无咎试图让自己了冷静下来,但他根本做不到。 他的手不自觉地抖着,肩膀也一样。 系统扫描了他的全身,就连短短的识别时间,在安无咎看来都这样漫长。 他害怕听到否定的回答。 [抱歉,您不具备开门权限。] 果然。 门外已经几乎听不到声音了,安无咎的绝望也随之陷入沉沉死寂之中。 突然,外面传来了沈惕拍门的声音。 “无咎,你在里面吗?” 安无咎抬起头,后知后觉地回应。 “对……我在。” “退开一点,我怕伤到你。” 他听见沈惕这样说,心中忽然泛起一股酸涩。 “好。” 沈惕犹豫之下,还是决定暴力打开这扇门。 尽管他并不情愿。 在他超出常人的重击之下,这扇异常坚固的门也轰然倒塌。 赫然出现的一幕,是安无咎预料过最坏的结果。 变成污染物的吴悠支离破碎地躺在天台的地板上,浑身都是血和粘液,[钟益柔]被钉在了天台的墙壁上。 安无咎无法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他的右肩还往外淌血,绝望抽干了他浑身的气力,只能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钟益柔的尸体横陈于眼前,手里仍旧握着那杆他们给她防身的枪。 而[杨尔慈]的胸口被污染物触手上的口器洞穿,甚至能看到身体里残破的内脏。 安无咎走过去,丧失了最后一点气力,跪在了吴悠的面前,他什么都看不见,也为了他们坚持到最后一刻,最后唯一完整留下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尚可分辨的头颅。 “他把益柔背上来的。”沈惕告诉他,“还有[杨尔慈],也是被变成污染体的[钟益柔]带上来的,他们只是想着既然从大门进不来,试试能不能从其他地方突破,没想到这里有埋伏。” 当时的他觉得全员一起来到这里不太好,加之让吴悠和[钟益柔]之中的任何一个背着他上高楼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于是便自己来到隔壁,在这座没有那么高防御系统的大楼里埋伏,等待着时机。 没想到真的让他看到了那个人。 沈惕只后悔自己太过束手束脚 ,生怕一个不小心伤到安无咎,所以才没能杀了他。 安无咎有些呆滞地望着吴悠睁大的眼,气若游丝地开口,“是他算准了我一定会和他拼命……所以故意拖延时间,好让他控制的污染物们都能把这里杀个干净,再让我上来。” 来亲眼见证同伴的集体阵亡。 “沈惕。”安无咎用极度脆弱的语气再次开口,“莉莉丝死了。” 沈惕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悲痛,从安无咎的心底向他流淌而来,令他感到无比心碎。 “怎么会?” “他杀了她。”安无咎绝望地笑了一下,“在我刚好出现在46层的时候。” 一切都是对方的计划之内。 安无咎终于明白,从一开始他恐怕就算准了他会来到沙文,甚至知道安无咎身上的这枚芯片有着沙文的权限,会乘坐电梯来到46层,所以他挟持好莉莉丝,来到46层的电梯口等待他出现,恰到好处地击溃他的内心防线,只有这样,安无咎才会完全忽略其他人。 蒙面人并非单枪匹马,只是他营造出这样的假象,而他手中的那些傀儡却早早就受他指挥,埋伏于顶楼。 安无咎的内心如同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尽管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有机会回溯这一切,但他曾经太过自信,这份自信所带给他的只有更加惨烈的结局。 他所做的以为是正确决定的一切,都刚刚好精确地踩入蒙面人的圈套之中。 他不知道这一切应该归咎于蝴蝶效应,归咎于不断改变决定的他自己,还是应该怪这个以折磨他为乐趣的对手。 和这样一个洞悉一切、能够提前预判到他们所有行为的对手周旋,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的胜算可言。 头脑极度换乱之际,安无咎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蒙面人与他纠缠时的场景。 碎裂的玻璃,面具下震惊的一双眼。 沈惕的一枚子弹。 死水的中心,乍然起了波澜。 安无咎用手掌撑住满是鲜血的地板,强逼着自己站起来,振作起来。 沈惕上前扶住他,“无咎……” “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有机会赢……”安无咎喃喃道。 蒙面人当初没有料到窗外还有一个埋伏在那里的狙击手,他根本没有躲过那枚子弹! 他看向沈惕,眼神中是难以修复的脆弱、破碎,甚至是失去一切的疯狂,而沈惕就是他手中唯一的一张底牌。 “你就是那个例外。” 第142章 第三世界 第 142 章 安无咎的双眼发红, 含着泪,倔强,但好像一碰就碎。 这样的眼神刺痛了沈惕, 他从没有见过安无咎如此受挫,甚至于混乱,那个曾经无论发生什么都举棋若定、运筹帷幄的人,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例外?”沈惕抬眼,他无法在这样直视安无咎痛苦的眼神, 所以向上看了看。 他忽然愣住。 因为沈惕终于看向了安无咎头顶悬浮着的参数条。 他一直以来极度稳定的理智值,竟然减少了五分之一。 沈惕皱了皱眉。 难道说他和别人不一样,直视污染物这类超自然的事物并不会出现波动,而是别的。 对, 这本身就是理智值,并非其他,它代表的就是人的精神状态,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了碾压人类认知范围的存在, 这些远远超出了他们大脑和身心的负荷,所以才会崩溃,可安无咎不同。 会令他濒临崩溃的,永远是他在意的人和事物。 “他可以预判所有人每一步的决定,但是预判不了你的。”安无咎握住他的一只手, “也就是说只要有你, 就有一个突破口, 我们需要一个新的计划。” 他说着, 手已经放到了自己身侧的刀柄上。 事到如今, 安无咎没有办法不自责,是他以为这一次可以成功, 妄想拥有了回溯的能力就可以改变一切。 为了胜利,他还将根本不必参与这一切的[杨尔慈]和已经被污染的[钟益柔]拉入自己的队伍,擅自改变了她们的命运,最终才让她们枉死。 如果当时他没有干预[杨尔慈]的行动,或许现在她早就带着[钟益柔],逃亡到更加安全的地方。 这一切都是他主动做出的选择,是他要强行改变命运。 那么,也只能由他亲自了断,开启下一次的轮回,救回所有人。 “我知道,我明白你在想什么。”沈惕拉开他的手,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肩,“但是无咎,不要主动离开,好吗?” 听到他这句话,安无咎有些恍惚。 “无咎,听我说,”沈惕不断念着他的名字,将他拉入自己怀中,“我知道你的感受,但这不是你的错。你也知道他是有备而来的,所以这不是我们一两次就可以解决的,既然还有机会,我们就在试试,大家还会回来的,不是吗?” 安无咎的手紧紧攥着沈惕后腰的衣服。 “可我不知道哪一个轮回就是结束,如果那一次我们还是输了,怎么办?” 沈惕不太会安慰人,只是告诉安无咎。 “那就更不能随便放弃任何一次机会,就比如现在。”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现在的情形,这可能比上一次还要坏,但是他们不能白白牺牲。”沈惕看着安无咎的双眼,坚定地告诉他,“他们这样做,也是希望你可以找到更多的真相。” 他无法对安无咎说出“你冷静些”这样的话, 那只会让他更痛苦。 唯一能让安无咎从痛苦里走出来的,就是他的责任。 所有被他一手揽在肩上的责任,既是他的负累,也是他的铠甲。 为了这些人,沈惕知道,他一定不会放弃。 安无咎侧了侧头,残酷的日光下,海面波光粼粼,美得不像话,他抬手,指尖抹了抹眼角,转回头,又变回那个平静的模样。 “我们试试能不能去顶层吧。” 他不是一个脆弱的人,相反,他已经经历过一个普通人一生也无法经历的痛楚,是在手术刀、电极和离别中成长的人,有着超出常人的忍耐力。 但安无咎始终是一个人,不是神。 他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身后是同伴们、战友们的尸体,是他迄今为止遭受过最可怕的噩梦。 沈惕也转过身,跟随他一起离开天台。 “蒙面人的目的,我猜不是为了杀你。”下楼的时候,沈惕对安无咎说。 安无咎听到脚步一滞,很快又恢复正常。 “我也是这么想的,和他这好几次交手,他针对的对象都不是我,从第一个轮回的吴悠,到现在的莉莉丝,还有我身边除你之外的所有人,都被他除掉了了,如果他真的想杀我,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个瞬间,他就可以做到了。” 沈惕想了想,还是决定对他说:“无咎,你的理智值减少了,你发现了吗?” 被他这样一提醒,安无咎这才后知后觉地抬了抬头。 果然是这样。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强行转移了。 “我怀疑蒙面人并非不想杀你,他或许早就知道,杀了你并没有用,倒不如用清空理智值的方式毁掉你。” 安无咎的手扶住楼梯的扶手。 对。 这样才合理。 他的眼前浮现出蒙面人最后对他招手的情形。 这个蒙面人做了这么多,看似是在摧毁自己的每一步计划,但事实上,他根本不打算对他造成生命上的伤害,只是在引导。 就像他特意引导他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来到天台,让他崩溃。 蒙面人的目的,就是为了用这些手段耗尽他的理智值,让他被同化成污染物,失去这场游戏获胜的可能性。 “原来如此。” 明确了这一点,安无咎的心变得坚硬起来。 “他甚至很明确地告诉我,莉莉丝就是我的妹妹。”安无咎看向沈惕,“你说得对,他的目的很明确,他并不想要我的命,只是想毁掉我。” 用伤害他所有朋友的方法让他认输,安无咎无法原谅这种不择手段的卑劣做法。 他绝不可能就这样认输。 可有一点安无咎仍旧不明白。如果说蒙面人的目的就是毁掉他,那么他与创造他的人类革新计划是敌对的吗?他和圣坛,和那个所谓的邪神,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的目的似乎并不相同。 这一切 好像快要浮出水面,但又并不完全,安无咎所能窥见的真相,也正在一步步靠近他。 两人顺着楼梯已经来到顶层的入口,只是这扇门同样是关着的。 安无咎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却发现这一扇直接可以推开,和天台的不同。 经过了之前的事,现在的他变得异常谨慎,所以也不敢轻易推开,而是回头看了沈惕一眼。 沈惕换了身后的轻机枪,换好弹,对准了门。 做好战斗准备之后,安无咎才将门打开。 令他意外的是,门后什么都没有,只是空荡荡的楼梯间,通往顶层的办公室。 “感觉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了。”沈惕手拿着枪,观察四周。 从楼梯间出去,光透过落地玻璃照射到他们面前,安无咎差一点睁不开眼。 面前就是一间空间巨大的房间,用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毛玻璃隔开,天花板上是浮雕的天使与圣徒,地板上铺陈着宗教画作的地毯。 甚至,在他们踏入这一层楼的同时,这里还响起了悠扬而圣洁的唱诗班的歌声。 与外面那惨烈的人间炼狱相比,这里隔绝于世间乱象,高高在上,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天堂。 这不像是没有人的地方。 安无咎沿着玻璃墙壁一步步向前,放轻脚步,四处检查,直到他们来到了这个巨大房间的入口。 这间办公室的玻璃门是敞开的,音乐声真是从这里面传来,仿佛是有人早早地前来欢迎他们。 安无咎的心跳得很快,但他却并不感到多么紧张,而是一种强烈的排斥感,来自于他的体内。 一种诡异的力量仿佛正要破土而出。 奇怪的是,这个房间竟空空荡荡,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这里的陈设很少,一眼就望得到所有,这里只有一张办公桌,一些整齐排列在这里的长椅。 办公桌的背后是一片色彩鲜艳、图案破碎的彩色教堂玻璃窗,窗子整体是巨大的圆形,窗内被分割成放射状的扇形,里面镶嵌着彩绘玻璃,如同一朵盛放的美丽花朵。 而日光透过这扇彩色玻璃窗,将繁复的花纹和诡谲的色彩映照在地板与桌面上。 安无咎走过去,检查了一下这张办公桌,竟然什么都没有,哪怕一张纸也不存在。 难道说真的所有人都跑了? “这里像不像我们一开始遇见的副本里,那个地堡里的大厅?”沈惕问安无咎。 安无咎点了点头。 的确很像,而且都很像教堂。 原来从一开始,幕后之人就在剧透他们的未来。 摧毁一切不能的邪.教徒,苦苦求生的幸存者,地下教堂,一切有关宗教的元素,都在预示着神的存在。 每一个经历过的副本都好像是一种提示,关于这个世界,也关于他们本身。 “真的没有人呢。”沈惕检查了一遍,将枪扛到肩头。 安无咎想看看外面的情况,经过了那些事,他的警惕心比过去更甚,担心蒙面人会不会想沈惕一样出现在其他的大楼,于是走到落地窗边查看。 这里的玻璃是正常的,他能看到其他地方。 隔壁的两栋楼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安无咎无意间低头,竟然看到了极为相似、又令他震惊的一幕。 在这栋大楼的楼下,他看到一辆车停了下来,和刚刚的他们所做的事一样。 同样的,车门打开,里面相继走出了几个人。 有明明已经死去的南杉,没有被污染的吴悠…… 这是和[杨尔慈]同一世界的他们吗? 他们还活着? 但这个猜想就在一瞬间打破,因为他看到了从车上下来的另外两人。 分别是既没有死亡也没有被污染的钟益柔和杨尔慈。 而安无咎已经见过两个她们了。 所以……眼前这两人,是来自于第三世界的。 “无咎,你看天上。” 安无咎听到沈惕的声音,依照他所说的,抬起了头。 “天上又多出了一个月亮。” 第143章 神将归来 第 143 章 天空中, 裂痕变得愈发深了。 三枚满月悬挂,在日光下散发着隐隐的蓝色微光,好像是半透明的宝石。 “一枚新的月亮出现, 代表一个新的平行世界与我们所在的世界融合。” 安无咎仰望着天空,低声道。 天空的裂痕出现的时候,就已经代表了平行世界之间出现了交融的缝隙,那或许还是他们一手促成的,是当初的三根神柱。 所谓“死而复生”, 其实并不是指死去的人可以复活,而是他们将会遇到平行世界里,还活着的“死者”。 沈惕来到窗边,也看到了走向大楼的那几人, 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和沈惕所遇到的有细微的变化,比如被污染的吴悠之前是没有戴帽子的,但现在这个戴着一个灰色棒球帽。 他们四个在看到楼下堆积成山的尸块后,表情都变得很凝重, 彼此说着话,看起来是相熟的关系。 唯独没有他和安无咎。 “这么说,”沈惕对安无咎道,“第三个世界里好像也没有我们。” 目前为止似乎是这样,不过还不能确认, 他们遇见的来自于其他世界的人太少了。 但如果他们真的是这些平行世界里唯一的人,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一定与圣坛有关。 安无咎看着这几人, 突然想到什么, “不知道蒙面人离开没有。”他拍打着玻璃, 但他们太高太远,底下的人根本看不到。 安无咎抬起枪, 打算开枪打碎眼前的玻璃,好提醒 “这样有点危险。”沈惕对安无咎说,“他们进不来的,没有你就没有权限,想通过天台进来,他们之中也没有污染物。” 这一批人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安全也最幸运的团队,没有任何的死伤。 安无咎甚至想,或许自己才是一切不幸的根源,没有自己,他们反而会更加顺利和平安。 “先别想这些了。”沈惕抓起安无咎的手腕,翻开,检查了一下他的时间,“你还有两个小时,我还有两个半小时,我们还要和他们见面吗?” 安无咎知道他口中所说的“他们”指的就是楼下的四人,原本他是想过下去一楼,与他们见面,但这其实也是一个危险的决定。楼下的四人并非他们所在世界的同伴,而是完全的陌生人。 对方会如何看待他们?如果他们贸然下去,劝说他们离开这里,对方会不会产生敌视? 最重要的是,假如蒙面人真的还在附近,看到他们产生接触,会不会直接杀了他们,好刺激他。 装作根本没有发现,或许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这些人都没有权限,本身也不会在这里逗留太久。 安无咎隔着玻璃,凝视着南杉和吴悠的脸孔,明明不过十几个小时,却好像许久未见。 还有杨尔慈与钟益柔,看到她们, 安无咎的脑中就会闪过天台上她们死去的模样。 站在 哪怕他们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安无咎也不能再失去他们了。 安无咎摇了摇头,“不见了。” 他转过身,走到那扇彩色玻璃窗前,想着接下来的打算。 只有两个小时,要想继续活下去,他们必须去外面杀更多的污染物,可这也意味着他们要离开这里,时间结束之前,不一定能回来。 “我们继续找点线索吧。”沈惕建议他们暂时分头行动,他想去研究室的楼层看看。 他对安无咎说,“我听得到你的心声,如果有什么事,就叫我的名字。” 沈惕的眼神里满是坚定的温柔,“我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你身边的。” 安无咎点了点头。 他其实是最不需要被保护的人。 毕竟连那个蒙面人都不想杀他,只想折磨他。 他看着沈惕离开这间办公室,向外走去,自己转过身,望向大楼外。那四个人果然放弃了进入这栋主大楼,重新坐上了那辆车。 安无咎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对他们而言,离开这里或许比和他相遇,要幸运得多。 沈惕从楼梯下去,来到了46层,他抓紧时间找能找到的线索,可这里和顶楼一样,干净得不像话。直到他来到电梯口,看到倒在地上的莉莉丝。 她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枪击带来的巨大冲击已经快让她面目全非,身上的着装和他们在那栋旧公寓大楼里的着装并不一样,沈惕还记得上一次她穿着一件宽大的连帽衫,戴着口罩,可现在的她身上是一件深红色的针织衫。 这意味着,她和他们所看到的那位莉莉丝是来自于不同时空的人。 沈惕忽然想到那个时候的莉莉丝异常的表现。 她好像很怕被安无咎认出来,很怕他知道她就是他的妹妹。 或许,她和现在这个莉莉丝一样,注定要被蒙面人用来作为令安无咎疯狂的致命一击,当时的她大概已经知晓了有危险逼近,所以才会拒绝与他相认,并催促他们离开。 是的。 沈惕很清晰地记得,当时他们离开大楼的时候,的确感觉有人在跟踪。 应该就是那个蒙面人了。 沈惕低头,注意到莉莉丝紧紧攥成拳的手,感觉有点奇怪,于是上手去掰,使了点力气才掰开。 是一颗很小的金属球。 沈惕放在手里,检查了一下,只发现了一个小孔。 感觉是很重要的东西,他收好之后,把莉莉丝的手放回原处,却忽然发现她手背上渐渐地浮现出一个数字。 [97] 这样的数字他在安无咎的手背上看到过,他的是[99]。据安无咎所说,在上一次游戏里曾经匹配过一个错误玩家,那个玩家的身上也有数字,但后来被系统召回了。 他们三个人 的数字是不同的。 沈惕的眼睛微微眯起,想到了什么,起身离开这层楼,往天台走去。 他面无表情地再一次踏入这片血流成河的地方,天台的风吹过来,迎面嗅到的全是血腥味。 和安无咎泛滥的共情力相比,沈惕的这种能力几乎为零,但死在这里的人都是在几小时前还在同他说笑的人,沈惕的身体里也涌现出一股不明朗的、属于人的感情。 “早知道就不让你们上来了。”沈惕蹲下来,检查其他人的手背和其他地方。 果不其然,数字的出现不是偶然,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已经成为污染物的吴悠和[钟益柔],身上都出现了数字编号。 吴悠和钟益柔的身上是98,而[杨尔慈]和[钟益柔]的身上则是97,与莉莉丝一样。 沈惕张开双手,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手上什么都没有。 安无咎的浑身上下他也都看过,除了手背上有个数字,其他也没什么。 这几个人活着的时候,手上好像都是没有编号的。 沈惕坐到地上,手撑着下巴闭眼思考。 就在此时,天空中,一只生长着巨型四翼与触手的污染物以极快的速度朝沈惕飞扑而来,尖锐的口器霎时间张开,里面窜出数十根毒蛇般的尖细触手。 其中一根直接朝着沈惕的眉心戳上来! 只差毫厘之时,沈惕懒懒睁开眼,蓝绿色瞳仁焕发出一种诡异的光。 一瞬间,只差一步便偷袭到他的污染物竟凝固于半空之中,仿佛这双眼散发了无形而巨大的气压,以一种近乎压倒性的强大力量将它牵制住。 那是沈惕逐渐苏醒的力量。 在沈惕散漫的凝视下,眼前的污染物从触手开始出现突然的爆炸,如同连锁反应般,蔓延至他的周身和四只飞翼,直至周身完全炸裂开来。 肉块零零散散地掉落在地,飞溅出的血和粘液却未能沾染到沈惕分毫。 而沈惕只是偏了偏头,盯着污染物落在地上的半边脑袋,面无表情,看起来单纯而懵懂。 “刚刚想到哪儿来着……”沈惕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干脆站起来。 他感觉眼睛有点酸,于是伸手揉了揉,转身自言自语道,“差点被打了,得去告诉无咎……” 等到他回去,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而安无咎一无所获。 不过看到沈惕平安回来,安无咎还是很满足的。沈惕对他抱怨了一通自己遭遇污染物的事,一副非常柔弱的样子,说完了才想起来刚刚忘记的事儿,把他发现的数字告诉给安无咎。 “这样说来……他们是因为死了,才出现的这个数字。”安无咎垂眼,盯着自己的手背,“那我呢?” 沈惕摇头,“不一定,虽说他们这一批出现过数字的人都是因为死了,但是你不是说过,曾经有一个匹配错误的玩家,被初始化到你所在的游戏里,身上也是有和你不同的数字的,这就说明出 现数字的原因不一定是死,这就像是一个用来区分的编号。” 安无咎忽然间明白,“你说得对。那个人所谓的匹配错误,或许就是他在平行时空还没有融合之前,就意外进入了其他时空的游戏空间里,所以圣坛才会报错。而现在各个空间都开始融合,边界模糊,会出现好几个时空的某个人一起出现的情形。” “在他们死后,他们所属的空间编号就会显示出来,是这个意思?”沈惕说着,想起了周亦珏说过的话,“对了,周亦珏提到过,我们所处的服务器编号是98,吴悠和益柔的编号都是98,这是对得上的。” 安无咎点了点头,抬起自己的手。 “可我从一开始进入游戏,手背上就有编号,而且是99,不是98。” 他抬眼看向沈惕,“难道说,我原本就不是这个时空的人?” 沈惕听完,撇了撇嘴角,“如果是这样,你是怎么来到98号时空的,这个时空原本的98号安无咎又去了哪里?像之前那种封闭的时空条件,是不太可能同时存在两个安无咎的吧。” “这些目前还不清楚。”安无咎沉下心,想到之前周亦珏所说的,“我们所处的服务器是98号,而圣坛是自主学习和分裂成了0到99号一共一百个子服务器,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我是99号,那么还有剩下99个安无咎才对,可是到目前为止,只出现了我一个,剩下的去哪儿了?” 他皱了皱眉,一想到这里,他便突然间头痛欲裂,只能低下头,手指揉了揉眉心。 这种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他难以思考,可低头检查手腕,他的时间还没有到,还有半小时才对。 “怎么了?”沈惕发现他不对劲,扶住安无咎,“哪里不舒服?” 安无咎的脸色都变得煞白,仿佛有千万条虫子试图从大脑里钻出去一般,剧痛难耐。 痛到眼前近乎出现幻觉。 他重复地听见苏醒之初听到那个电子女声,告诉他要活下去,告诉他永远不要一个人。 “一定要活下来,活着来见我吧。” “一定要活下来……” 到底是谁? 这个不断回响的声音渐渐地变低,变得更低,最终几乎变成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电子的音效渐渐消去,逐渐变得熟悉。 可就在下一秒,那声音一瞬间中断了,大脑中只剩下不间断的刺耳嗡鸣。 安无咎痛苦地抬起头,却发现天在一瞬间暗下来,最终陷入沉沉的黑暗。 天空中的三个月亮一个个复制,分裂,越来越多,然后忽然间消失于黑暗中。 就在他们为此感到不可理解的时候,那些月亮竟突然间在同一时间出现! 整个夜空之中,布满了散发蓝色幽光的月亮。 就像是……同时睁开的无数双眼,监视一切的眼。 沈惕大致数了数,天上的月亮数量看起来还真和圣坛的子服务器数量一致。 “周亦 珏那家伙还真没骗你。” 他们猜测的,恐怕也是真的。 和他们并肩作战如此之久的安无咎,真的是来自另一号时空的人。 “感觉不太对。”安无咎的预感很少出错,潜意识里一种巨大的危险正在逼近,他拉住沈惕的手,带着他转身便要离开这里。 他们得行动起来了。 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身后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对方从阴影中朝他们走来,一张西方脸孔,金发白皮肤,看起来大约四十岁,身上穿着笔挺昂贵的定制西装。 “你是拉塞尔?”安无咎淡然开口。 对方笑了笑,完全没有否认,脸色看起来十分惨白,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味,是混合了浓烈香水味的腐烂气息。 “安无咎,”拉塞尔用低沉沙哑的嗓音说,“你是沙文的骄傲。” 这句话实在令人作呕。 安无咎拔出了腰间的长刀,指向眼前这个凭空出现的人,“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的背后一定就是那个邪神,是他帮助你复活的,是吗?” “问题真多。”拉塞尔笑道,“现在不是发布会,我不需要回答你这么多的问题。” 他看向安无咎,“小朋友,求知欲太旺盛并不是一件好事。这个世界是不可知的。” 他回避了邪神的话题。 安无咎隐约听到了哭声。 他举着刀,“你还带了一个人。” 拉塞尔的嘴角微微扬起,走到桌子边,将背转过去的皮质办公椅转过来,面向他们。 原本空空如也的椅子上,多出了一个被绑住的孩子。 “诺亚?”安无咎皱了皱眉,诺亚的眼睛被绑住,连嘴都被塞住无法说话。 沈惕却拉住了安无咎,示意他先不要动。 拉塞尔轻声道:“有你们见证那一位的归来,就够了。” 他的眼睛望着窗外的夜色,“我的主,很快就会重新降临于世。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属于他的,所有的一切,都应该献祭给他。”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窗外城市内突然出现爆炸,火光燃烧至天际,安无咎猛地回头,这还只是个开始。 爆炸的地方越来越多,一个接着一个,火光逐渐连绵成一整片,他甚至听见了哭喊声,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就在一瞬间,人间变成炼狱。 而他们眼前,这座黑暗的办公室里,骤然浮现出一整片蓝色光点,这光点逐渐凝结起来,构成一副世界地图。 地图里显示着红色的点状分布,从一开始的少部分,逐渐蔓延,无处不在。 “继续吧!在神明归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会变成神的孩子。” 安无咎忽然明白。 这是世界上所有人被污染后的显示! 他们通过义体,通过纳米机器人,最后通过整个圣坛蔓延到现实的角落,目的就是让所有人成为祭品,唤回邪神! 拉塞尔的眼中是幽蓝色的光,他张开双臂,拥抱着死亡的空气。 “将真实的混乱与疯狂,献给圣坛。” 第147章 神的晚餐 第 147 章 原来是芯片。 安无咎始终觉得, 如果圣坛只是通过那些被污染的义肢,是绝对做不到将这么多人拉入圣坛的,但他没有往公民芯片这一点考虑。 当他想起母亲之前挖去他和妹妹的芯片时, 以为母亲只是想断去其他人找到他们的途径,好让他们可以顺利逃走,但现在看来,她考虑的恐怕更多。 “这一招很毒啊。”钟益柔啧了一声,“虽说也有一些没有公民芯片的人, 但这些人生存都很难,为了钱很可能铤而走险主动进入圣坛,剩下的有公民芯片又不参与到圣坛虚拟游戏的人,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被污染, 真是好大的一个局。” 杨尔慈开着车,点了点头,“之前我也不愿意相信这些,但越查下去, 就会发现越多超自然的事件出现。那封邮件里除了提到这件事,还有两个很重要的信息:一个是关于‘神’的,在许多离奇死去的研究员家里都出现过奇怪的陌生文字,我爸都有留档,他为了搞清楚究竟写了什么, 查遍了有史记载的文字, 并且拜访了很多的文字学家。” “一个古文字研究学者告诉他, 这些文字和公元前的某个短暂繁荣过又灭绝的古文明所创造的文字非常相似, 甚至可以说是同源, 而古文明所使用的文字是简化版。” 钟益柔有些惊讶,“这是不是意味着, 这个‘神’,其实不是第一次来地球了?他该不会生活在宇宙里的某个更高级的星球吧?” 安无咎接道:“我甚至觉得他们不是和我们同一维度的生命体。对他们来说,连时空的界线都可以抹去,处在不同时空的我们被揉在一起,像不像将所有量子叠加态统统叠起来? 所谓的神们更像是居高临下的观测者,而我们所有人类,都只是被观测的某个粒子,时间对我们来说是有序的、单向一维的,对他们则是无意义的,可以被随意涂改的。” 安无咎的一番话令钟益柔内心十分不安,她从未想过会存在一群将他们视为观赏物的生命体。 “他们应该不只是想看蚂蚁搬家吧。”钟益柔有些丧气地询问。 “你可以说他们享受帮助蚂蚁搬家、再踩死蚂蚁的乐趣。”杨尔慈继续说,“那个古文明当时的建筑技术和文艺发展都远超同时期其他文明,可以说超越了时代,但最终只是昙花一现,考古得到的结果是只存在了99年,灭亡是非常彻底的,连他们曾经居住过的那片土地都一起沉没在大海中了。” 钟益柔越想,越觉得恐怖。 99年的古文明,安无咎低头,看到了自己手背上染血的99。 喜好还真是非常一致。 “我感觉我们现在的时代,和那个存在过的古文明是类似的。” 安无咎低声,如同自言自语般思考着说,“他们扶植起一群群居生物,培养出他们的文明体系,然后毁掉他们。我们现在不也正处在一个被毁掉的阶段吗?” “干嘛费这么大的工夫啊,有必要吗?”钟益柔 不可理解。 “或许这只是他们的一次进食。”安无咎想到了上一轮回拉塞尔说过的话,“他们想吃的,就是人类的集体疯狂吧。” 进食。 安无咎不禁想到了他进入第一个副本时,地堡里的那幅《最后的晚餐》。 那并非是画的本意,没有什么背叛与忠诚,那或许就只是那位邪神的一次幽默的讥讽,一个预言。 他慷慨地告知他们,这一次,这一场冗长而疯狂的灭亡,就是他们文明的最后收尾,但也只不过是他的一次晚餐罢了。 车外,满街都是人或污染物的尸体,腥臭的空气透过玻璃的缝隙钻进来,令人难以忍受。而车内,这些猜测让空气愈发凝重,仿佛死亡就在下一刻。 杨尔慈的手紧攥了攥方向盘,将剩下的告诉他们,“其实也不用这么悲观,正是因为这两种文字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所以他和一些专家也收获了一点只言片语,关于神的。” 安无咎抬了抬眉,“是吗?哪怕有一点信息都是好的。” “就是不知道真假。”杨尔慈有条不紊地说,“主要是三点,一是神的长眠,似乎是因为战斗,力量受损,他需要足够多的献祭才能苏醒,这一点和你提到的,神以人类的混乱和疯狂为食是吻合的;后面两点就很不完整,只知道‘同源者的心脏’,还有就是“不可直呼其名”。” 钟益柔听完,还苦中作乐地笑了一下,“感觉有点像电影里要打大boss之前得到的提示呢。” 心脏…… 安无咎联想到之前血月副本里的那个宗教,里面的确是将心脏视为最重要的脏器,是“灵魂的容器”。 至于名字…… 安无咎忽然意识到,沈惕真实的名字,属于他自己的名字,到现在他都不知晓。 沈惕自己似乎也不记得了。 “好像很多西方传说里,一些恶魔的命门就是他们自己的名字。”钟益柔想到自己看过的小说,“所以他们都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姓名,这是一种自保手段。但是为什么呢?” 车子快没油了,杨尔慈看到地图上显示附近有一个加油站,改变方向,并解释说:“大概就像是程序,命名过的一个变量,你想对它进行任何操作,都必须通过变量名,哪怕是一个字母有出入,都会报错。而在我们这样的信息时代,有了名字就可以检索,一个名字所蕴含的信息是足够杀死一个人的。” 钟益柔点头,“你说得对。” 在过去的两个时间线里,安无咎都没有和他所在的这个时空的杨尔慈碰头,这一次不一样,他获得了杨策邮件里的信息,这些信息很明显都是杨策多年的心血。这些调查结果,很可能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 那个蒙面人这么想杀了杨尔慈,阻止信息的流通,目的似乎很明确了。 但安无咎始终认为,他没有这么简单。 行驶的过程中,他隐隐感觉不对,就好像他们正在不断靠近一个嘈杂的地方,而那嘈杂的声音越来 越大,越来越真切。 但杨尔慈还是继续向前开着。 路前头就是加油站,可若不是地图上标着,根本看不出这里原本是什么样子。 因为这片地方已经被污染物占领,密密麻麻,少说也有三十来只。加油站外的柱子被触手盘着,玻璃被吸盘吸附,肢体扭曲的污染物在加油站天花板扒着,有许多正在撕咬和分食之前的猎物,地面已成血潭,连顶上都趴着好几只大的,长得像两只头的□□,可浑身上下都是蓝色眼睛。 “要撤吗?”钟益柔一阵阵反胃,拿起枪也压低了声音。 还没等杨尔慈和安无咎回答,远处那些污染物竟同一时间抬头,缓缓转着脑袋,直到与他们仨直视。 钟益柔下意识就举起枪,但没有直接开枪,她怕引起更多污染物的注意,“跑还是上?” “不行。”安无咎劝杨尔慈,“先走吧,这里太多了,我们只有三个,不死也是重伤。” 原来他的直觉是感应到了这些数量庞大的污染物。 杨尔慈当然知道,而且安无咎已经是重伤了,如果真的上,他一定又会冲上去当主力。 但是…… “益柔你先开枪,能杀几个杀几个。”杨尔慈操控着车子准备倒车,吩咐她,“速度要快。” 安无咎这才反应过来,毕竟行事谨慎才是杨尔慈的作风,可她这次一反常态的激进。 “益柔的时间不够了是吗?” “嗯。”杨尔慈看着后视镜向后倒车,车内系统不停地给出警告,但现在别无选择。 那些污染物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安无咎手里的枪没多少子弹,他倾身向前打算拿杨尔慈身侧的枪,低头的瞬间,视野一黑,砰的一声巨响,挡风玻璃上,一个污染物正对着他们张开血盆大口! 钟益柔连开几枪,可那污染物身上的皮肤格外坚固,几乎没有造成多少伤害,安无咎上膛对准要害,一枪打穿了对方口器上方的那只眼。 污染物爆发出尖锐的痛苦嚎叫,杨尔慈趁机从倒车的状态改变成向前,将这家伙直接推下挡风玻璃。 但成功是短暂的,四周围的污染物源源不断地朝他们扑来,车顶都凹陷下去,钟益柔尽力去杀,时间再增长,可她的理智值和生命值却在不断地降低。 安无咎抬手用竹叶青斩断了一条从玻璃洞钻进来的触手,抬眼却看到钟益柔右后方一只正打算偷袭的污染物。 “益柔小心右边!” 钟益柔听到之后,敏捷转头抬枪,一枪命中污染物的头,可因为距离太近,因中弹而溅出的粘液直直飞溅到钟益柔的右眼。 痛感滞缓了一秒,随之而来的是尖锐蜂拥的痛,腐蚀性的液体洞穿着她的眼球,就像是一条噬咬着钻进来的虫。 看到钟益柔突然捂住右眼,声音也变了,安无咎意识到什么,他在车上到处找水,终于找到了半瓶没喝完的。 “益柔你松开手,我给你淋水在眼睛……” 他看到钟益柔的手放下来,愣住了。 右边的眼球已经被腐蚀洞穿,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 安无咎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身后还有污染物正在攻击已经摇摇欲坠的玻璃窗,他只能拿起钟益柔的枪先解决它们。 “我的眼睛……”钟益柔几乎痛得快要麻痹,她的左眼不断地往外淌出生理性的泪水,导致她越发看不清。 但她心里清楚大概是什么情况。 杨尔慈也看到了,她心里后悔万分,“益柔,我们很快就会出去的。” 她只是想让钟益柔能再多一些时间,至少不要因为失去时间而死,可她怎么也没有想过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但即便不来这里,他们的车也行驶不了多久了。 明明失去眼球的是钟益柔,可杨尔慈却比她还要痛。 但她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应该说些什么。 “益柔……” 钟益柔却抬起了头,“我知道的。” 她抬起手,擦去左眼的眼泪,翻找自己藏在底座下的另一把枪,抬起来对准挡风玻璃前的污染物。 “一只眼更好瞄准。” 污染物从四面八方而来,堵住了他们这辆车,疯狂而凶猛的围攻几乎要将这辆车掀翻。 大幅度的动作令安无咎的伤口裂开,血顺着手臂往下淌,但他现在是唯一的战力,也只能用满是鲜血的手握着枪继续。 安无咎知道这样下去是行不通的,他们的火力维持不了多久,这样只会被这些污染物给活活耗死。 他必须找个机会下车。他还可以用刀。 但这个近乎毁灭的疯狂想法被掐断了。 一束光闪过,引起了一些污染物的注意,巨大的发动机声出现在他们上方。 是一架飞行器。 好奇是这些污染物的本能,但也让他们付出了代价。下一秒,密集的火力出现,将他们打得措手不及。 奇怪的是,这些火力完全避开了车子。 安无咎依旧警惕地拿着枪,靠到车窗边,试图去看看到底是谁来了。 破碎的玻璃窗外,他望向飞行器的驾驶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在副本里死去的松浦守梨。 而在飞行器上拿着武器扫射的两个人,一个是同样死在那个副本里的藤堂樱,另一个是亦敌亦友的周亦珏。 周亦珏也看到了他,故意笑着大声道。 “救世主,你也有被我救的一天啊。” 第148章 使命必达 第 148 章 周亦珏三人的出现, 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他们将绝大部分的污染物都击杀,飞行器降落下来,将车里的三人救上去。 再晚一点, 这辆车就要彻底报废了。 “飞在天上都能看到你,真是有缘分……”周亦珏本想多打趣两句,可看到安无咎扶着的钟益柔右眼被毁,戏谑的话一下子梗在喉头。 藤堂樱第一个接过钟益柔的胳膊,“天哪, 美女姐姐你没事吧?”一直到把钟益柔扶到座位上,她都忍不住小声嘀咕,“好可惜啊,长得这么美……” “有消毒的东西吗?”安无咎询问。 “有, 在最后一排后座。”松浦守梨没有回头,操纵飞行器起飞,“这位先生,你先坐好, 我们先离开这里。” 听到这个称呼,安无咎心中笃定,眼前的藤堂樱和松浦守梨都不是他们在98号服务器遇到的那两个人。 安无咎将纱布和消毒水递给杨尔慈,让她动手,钟益柔口述流程, 教她怎么处理伤口。 明明已经这样子了, 钟益柔还是笑着:“尔慈你手别抖啊, 没事的, 已经不那么疼……嘶, 还是有一点点……” 周亦珏瞥见安无咎脸上的愧疚,心里也猜到几分, 没有残忍地对着他开玩笑,只是主动问:“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们在一起吗?” 安无咎自己包扎伤口,只抬了抬眼,用牙齿咬住纱布打结,没说好奇或者不好奇,只是问道:“你们是怎么遇到的?他们和我们不是一个时空的人。” 这句话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但却立刻让飞行器里的几人谨慎起来。驾驶飞行器的松浦抬眼看了看后视镜,看向说话的安无咎。 他看起来像是不太有攻击性的人,生了一张单纯美好的脸,配上这一身的伤,倒是显得越是脆弱不堪。 周亦珏也没有遮掩,“游戏初始化的时候我就和他们分配到一起了,在同一条街上。” 藤堂樱接道:“是啊,那个时候他一脸震惊,我一看这个丹凤眼帅哥怎么一直在看我,该不会对我有意思吧,而且他还问我为什么还活着,我当然活着了。” 安无咎询问道:“你之前没有见过我们?” 藤堂樱摇头,“当然没有,你这样的我见一次都不会忘记的。” 周亦珏擦了擦手里的枪,确认一眼自己剩余的时间,开口说:“我之前告诉过你,圣坛很奇怪,可以自我复制,连服务器都出现了100个,我们所在的那个是98号服务器,现在看来,服务器就可以理解为某一个时空,这些编号也可以用来区分不同时空的人。” 杨尔慈将钟益柔的眼睛包好,说道:“照你说的,服务器的分裂之前就开始了,但那个时候并没有过同样的两个人出现在一个时空的情况。” “对啊。”藤堂樱也看向周亦珏,“如果时空融合不是今晚才开始,那我们之前怎么没遇到过?要是之前就融合了,圣坛就乱套了吧,到处都是一样的人。” “所以我倾向于认为之前只是分裂,并没有融合。98号服务器里的人就只有98号空间的人,”说着,周亦珏看向安无咎,“但你不一样啊,安无咎,你的手上不是刻着99号吗?” 是啊。 如果之前所有的服务器都是独立分隔开的,那么自己作为99号时空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98号圣坛系统里? 98号时空里原本的那个安无咎消失了,去了哪儿? 松浦守梨这时候询问,“那是不是有可能,在第一场游戏开始的时候,时空还彼此独立,那个时候安先生就因为一些bug,被系统分配到了98号时空。” 安无咎摇头,“应该不是,我进入游戏的时候,是失忆状态,的确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被人植入了虚假的记忆,按照圣坛的显示,那是我经历的第五场游戏,所以我很可能是中途进来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之前自己抽彩蛋卡的时候,看到的另一张卡。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张卡的技能是穿越时空。 难道说,没有失去记忆的自己,曾经使用过一张类似的彩蛋技能卡,从99号时空来到了98号,从而替代了这里的安无咎。 可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见众人都在思考,杨尔慈又开口,替安无咎说:“不止他一个人特殊,还有沈惕,他们之前也遇到了其他时空的我和益柔,没有见过他们的我们。” “其他时空的你们?”藤堂樱不太明白,“游戏不是才开始没有多久,他们见过另一个是空的你们,又见到现在的你们?这么短的时间里?” 事到如今,安无咎只能将他和沈惕能够回溯的事也告知给这些人,尽管他很清楚周亦珏的为人。 说完以后,他盯着周亦珏,对方果然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 “死了就会回溯……” 周亦珏喃喃自语,说着突然抬起手里的枪,对准了安无咎。 藤堂樱伸手拦住他,“喂你干什么?” 同一时间的杨尔慈也举起枪,对准了周亦珏的头。 “我现在杀了你,你就会回溯?”周亦珏盯着安无咎的脸,“这么玄幻的事,你可别唬我。” 安无咎却并不害怕,冷静地告诉他,“是,如果不信你可以开枪,我应该会回溯到尔慈的车上,之后我就会遇见你。” 看着他认真镇定的表情,周亦珏有点动摇,但眼前这人也是诡计多端,也不能全信,他放下了枪,“你怎么知道你会回溯到具体哪个时间点?” “我并不能找到具体的时间,只是推测,因为没回溯一次,就会从起点往后移一点,我第一次回溯的时间是游戏开始的四十分钟左右,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安无咎又说,“你们抱有怀疑,我很理解,可以等和沈惕汇合之后让他解释。” 周亦珏皱了皱眉,“为什么是他?” 他可不喜欢沈惕那家伙,满嘴谎话,谁都能骗。 安无咎淡淡说:“因为他很强。” 他不再多说,转头轻声询问钟益柔怎么样了。 “很好,这里还有止痛药。”钟益柔对安无咎露出一个笑脸,指了指自己半边眼罩,“是不是很酷?” 安无咎点点头,他看到钟益柔头顶的理智值又减低了许多,只剩下一半不到。 再这样下去,她迟早要被污染。 “你每次回溯的话,有什么代价吗?” 安无咎听到周亦珏的提问,回过头,“有,生命值。” “怪不得。”周亦珏抬了抬眉,“以你的能力,不至于只剩这么点生命值了,你可小心点,这是不可逆的。要是连生命值都没有了,恐怕也就无力回天了吧。” “嗯,我知道。” 安无咎查看了一眼自己的生命值,两次回溯加上受过的伤,只剩下三分之一,撑不起几次时空回溯了。 何况他手中还有一张卡,同样需要用生命值兑换。 飞行器朝着沙文的方向行驶着,安无咎坐在窗边,一直往下望,担心和沈惕他们错过。 “现在的空中磁场是紊乱的,你们竟然还可以使用飞行器。”杨尔慈说。 松浦守梨操控着飞行器,正要向她解释,被藤堂樱抢了先,“他是专业的,而且他的飞行器是改装过的,可以克服这种磁场干扰。” 杨尔慈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既然现在所有的平行时空都融合了,”安无咎的视线从窗外落回到周亦珏身上,“你应该可以找到你男朋友了吧?” 听到这句话,飞行器里的几个人都震惊了。 “周先生是gay??” “守梨你、你小心……” “不是吧你居然也……啊我眼睛好疼……” 只有杨尔慈连震惊都是很镇定的。 一直都笑眯眯的周亦珏这下脸耷拉下来,“都什么年代了,很稀奇吗?” “不。”钟益柔捂着右眼,“只是因为我身边的同性恋含量过高了。” 听到这句话的杨尔慈瞥了身旁的她一眼。 藤堂樱一手捂着胸口,“这么一想我都成了这里的性少数群体了呢。” 松浦守梨笑了笑。 周亦珏懒得跟他们磨嘴皮子,转过脸看向安无咎,“拜托你不要这么语出惊人了。” “我没说谎。”安无咎又噎了他一下。 “好吧……”周亦珏肩膀往下沉了沉,“我还没找到他,连你都遇到了,就是没有遇到他。” 安无咎想了想,说出了一句不知道算不算安慰的话,“我也还没遇到我妹妹。” “那你妹妹总归是你妹妹。”周亦珏轻轻叹了口气,“谁知道其他时空里的他还喜不喜欢我呢。” 听到这句话,安无咎突然转过头,身后一排的杨尔慈正在给钟益柔整理眼罩。 “差点忘了。”他看向钟益柔说,“上一轮回的时候你拜托过我一 件事,你还记得吗?” “无咎你是不是傻了啊?”钟益柔被他这幅认真的样子逗笑了,“都说是上一个轮回的事了,我怎么会记得?你说吧,什么事儿?” 安无咎眨了眨眼,“那我说了?”他考虑了一下,“我要不单独跟你说吧?我觉得这个事私底下说可能更好一点。” 说完他还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瞟了杨尔慈一眼。 他又想让两人戳破当下的暧昧关系,真正在一起,又担心自己在这个场合说不太好。 可是想到上个轮回的她们,不论那个世界都是相爱的,又那么惨,安无咎觉得自己必须帮助她们,至少这一次不会那么遗憾。 钟益柔受了污染物的影响,眼前的安无咎是重叠着的好几个人影,脑子嗡嗡的,思考起来很困难,想来安无咎这么正经的人一定不会说出什么不正经的话。 又不是沈惕。 钟益柔大大方方说:“没事儿你直说吧,免得大家还以为我藏着掖着什么不能见光的事儿呢。我拜托你什么了?” “好吧。”安无咎点了点头,非常光明磊落的开口:“你让我提醒你表白。” “什么??”钟益柔惊呆了,第一时间捂住了安无咎的嘴,声音也一下子心虚地压低,变得小小的,“你在说什么啊无咎?我、我……” 她一时哽住,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表白?”周亦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凑过去问,“跟谁表白啊?” 他一本正经地分析了一遍,“你们身边那几个人,我想想……首先得排除那个小屁孩儿,他都没成年吧,肯定也不是安无咎……该不会是那个道士吧?道士能结婚吗?” 周亦珏两手一拍,“我知道了。不会吧,你不会喜欢绿眼睛那家伙吧?他不是都跟安无咎上了好多次床了吗?” 被捂住嘴的安无咎挣扎着说:“哪有好几次……” 才两次而已,还有一次在游戏里…… 钟益柔心好累,“我怎么可能喜欢沈惕啊!我疯了吗?” “他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长得还行啊。”周亦珏难得说出了心里话,又伸手指向安无咎,“安无咎不是还说他活儿很好吗?” 驾驶中的松浦守梨听到这里也睁大了双眼。 安无咎现在想自杀,回溯到他提这件事之前。 藤堂樱一副吃瓜的表情,“多帅啊,有视频吗?” “不是……”钟益柔急了,扭头对杨尔慈解释,“不是,我根本不喜欢沈惕啊,你看得出来吧。” 杨尔慈依旧是冷着一张脸,摇头说:“我看不出来。” “你怎么能看不出来呢?”钟益柔急了,脑袋发晕,眼睛也疼,一下子情绪上头撒开了手,直接脱口而出,“我喜欢的明明是你啊!” 杨尔慈心里是有底的,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愣在原地,耳朵一点点红起来。 周亦珏倒吸了一口气,“我弄错了?不是沈惕啊……” 被解放的安无咎揉了揉脸,脸上还有被钟益柔美甲掐出的印子。 不管怎么说,使命也算是达成了。 藤堂樱愣愣地感叹道,“这么一看……” “真的好多gay啊。” 第149章 装备升级 第 149 章 “这个话题先放一放。” 安无咎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把话题转回到正事上,“上一次我轮回的尽头是明天下午的4点左右,那个时候天一下子全黑了, 拉塞尔,就是沙文的CEO开启了集体献祭,据他所说,只要集体献祭结束,一切就都结束了。” “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是阻止集体献祭的开始。”杨尔慈看起来波澜不惊, 仿佛刚刚根本没有出现什么尴尬的事,也没有被人告白,冷静无比,“毁掉那个系统, 会不会就结束了?” 周亦珏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嘴角,“还得杀了拉塞尔吧,可如果真的像你们说的,拉塞尔是被邪神控制的。凭我们这些普通人类, 怎么想都不可能打败他们。” 他说得很现实,也的确如此。 “我们不全是普通人类,沈惕不是。” 安无咎将沈惕的异于常人和觉醒都告诉他们,要成为能并肩作战的队友,第一步就是要彼此信任。 听完这些, 周亦珏感觉心里有点底了。 “凡事不能没有计划, 打无准备之战一定要输, 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输了。聊聊吧, 我们的敌人有点多呢。” 他们快速地讨论接下来的计划。 “按照你们说的, 拉塞尔出现的时候是绑架了上次和我们一起参加的游戏的小女孩,说明那个小女孩对他们的集体献祭一定有很重要的作用。” 周亦珏一手托腮, 思考着,“那我们就得想办法把那个小孩弄过来,最好能把拉塞尔也弄死。” “没这么简单。”杨尔慈说,“拉塞尔很可能只是一个分.身,或者是被利用的傀儡。” “也是,沙文还有个统计全人类污染程度的系统,没准也很关键,这个必须得毁掉,那这么一想,咱们得去沙文搞一次大破坏才行啊。” 他们正说着,安无咎的头忽然出现一阵阵的剧痛,他晃了晃头,强撑着继续,可这种痛感似乎没有要消除的意思,反而带起一阵阵耳鸣。 脑子里就像是倒计时一般,出现了“嘀”声的电子音。 钟益柔发现了他皱着眉的样子,凑过去询问他是不是还好。 “没事,就是有点头疼。”安无咎微微摇头。 “头疼?那怎么会没事?”钟益柔从后排挪到安无咎旁边的位置,提出给他检查一下,“我给你看看。” 说着她撩起裙摆,抽出大腿处绑着的工具袋,摊开,从里面找出需要的工具。 “哇,你是医生啊。”藤堂樱感叹道。 “可以这么说吧。”钟益柔下意识想咬住小手电,还没来得及,就被杨尔慈拿了过去。 “别往嘴里放。”杨尔慈按了一下灯的尾端,“我来照。” 钟益柔有些不好意思,只嗯了一声,继续给安无咎查看。 “我们现在的武器怎么看都不够用。”周亦珏点了点手里剩下的子弹,“得去弄点,不然被污染物围攻肯定 死很惨。” “嗯。”安无咎感觉自己耳后凉飕飕的,好像是放置芯片的地方被打开了。 “这个芯片还要吗?不是说芯片有可能就是载体?”钟益柔问。 “要吧。”安无咎说,“我都已经进入圣坛,是里面的玩家了,就算没有芯片也躲不开的。” 钟益柔点了点头,只剩下一只眼睛,她的准头比以前做手术的时候也差了很多,但还是发现芯片的安装位置有点问题,询问过后才知道是卖家给他安的。 “都没有安好。”钟益柔抱怨了一句,动手给他重新安装,“得亏没出什么问题。” 安无咎的头疼依旧没有缓解,痛感反倒在钟益柔用细磁棒调整芯片位置的时候变得愈发尖锐。 连周亦珏都听到了安无咎倒抽抽气的声音,瞟了一眼。 “你真的是医生么?怎么感觉他脑袋都要被你捅穿了。” 钟益柔给了他一记不完整的白眼,“虽然我长得漂亮,但我的本事也是货真价实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凑近了些,将芯片暂时取出来,好查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安置芯片的地方一空出来,钟益柔就发现了不对。她第一次见安无咎的时候,也给他治过伤,当时就发现他的外接脑机构造和他们不同,这里面不光有公民芯片的空间,还有一处很小的空间,大概只有两毫米见方。 钟益柔换了一根更细的微型磁棒,试着去靠近那个地方,没想到这一下引起了安无咎更大的反应。 “这么疼吗?抱歉抱歉。”钟益柔立刻拿开,用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术放大镜戴上,仔细观察里面的构造。 “无咎,你这里好像有一个微型存储器,是物理加密过的,对磁棒的反应这么大,估计是用了电磁加密。你之前一直不疼,应该是因为之前的磁场一直稳定。” 驾驶座的松浦守梨也说:“从昨晚开始,磁场就越来越不稳定了,尤其是空中磁场,你之前没有反应,大概是因为之前一直在地面。” 这就说得通了。 如果不是最后遇到这么紊乱的磁场,这块存储器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 “有可能。”安无咎询问钟益柔,“那这个存储器可能会存储什么,有没有办法解除加密呢?” “存储内容……”钟益柔想了想,“这个是非常少见的技术……” 她忽然回想起儿时的记忆,“对了,我爸好像做过这方面的工作,我记得他说,那时候的人们想要把人的意识提取出来……” 爸爸的脸就浮现在她眼前,自己傻乎乎地问为什么要提取意识,爸爸笑得温柔。 [这样就算爸爸有一天不在了,意识还在,记忆也还在。或许有一天可以透过一块小屏幕和柔柔说话啊。] “对,记忆,”钟益柔告诉他,“有可能是用来存储记忆的,无咎,你的失忆不就是人为的吗?” 杨尔慈想到了钟益柔父亲的离奇死亡,也是和沙文有关,而安 无咎又是从沙文走出来的活生生的试验品,或许当年这项还没有完善的技术,就用在了安无咎的身上。 “可是,”钟益柔看着这存储器,却没有办法,“这种电磁加密的义体零件需要高功率的涡旋电磁仪试试能不能暴力调整回来,我手头上根本没有,就算是有,这么强的对冲,你的脑子一定会废掉。” 周亦珏眯了眯眼,“啧,好危险啊。” “会脑死亡吗?”藤堂樱看了看钟益柔,又看看安无咎,“要不先别弄了吧?” 听到钟益柔的话,安无咎大概明白了强行解除的代价。 头疼令他思维有点迟钝,脑子里重复地出现“记忆”两个字。 记忆。 记忆…… 突然,他回想到自己在红与黑的副本苏醒时出现过的那个电子音。 那个声音告诉过他,只要活下去,活着来见他,记忆就会回来。 按照这个说法,这块存储器或许不需要他强行解除加密,时机到了,或许里面封存的内容就会出来。 如果这个人说的是真的…… 突然间,安无咎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断断续续的,很熟悉。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幻听,一侧头,才想起自己换车的时候从车上带走了一副耳机,此刻正挂在自己脖颈上。 安无咎戴好了耳机,听辨着里面的声音,忽然发现不对。 这不是加布里尔的声音吗? 安无咎选择了外放,让所有人都听到。 由于电磁干扰,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始终是卡顿的。 “有人能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有人……我的声音……我花了八十万买到了AI电台的通话……我妹妹西维娅瘫痪在床……现在失踪了……我现在在F城圣心诊所……请联系我,我的电台将一直开放……高价酬……” “这是加布里尔?”杨尔慈也听出了他的声音,“你不是说他带着妹妹逃跑到方舟上了吗?” 安无咎皱着眉,“可能是因为我在这个轮回的一开始就改变了行动,所以其他人也被动改变了。” “蝴蝶效应啊。”周亦珏随口说了一句,“看来你不仅是观测者这么简单,你有影响轮回内其他所有人行动的能力。” “可能吧。”安无咎心有愧疚,可能是因为自己,加布里尔才又和他的妹妹分散开了,“他妹妹现在还躺在病床上。” 他想着能不能和加布里尔通过电台联络上,于是调整耳机。 “我试试。”杨尔慈拿过耳机,“这种耳机我以前也有,是另一个部门的同事研发的,专门匹配自动驾驶车的,我帮他测试过。” 说着,她将耳机里的设置打开,点击了几下,调整频率。 “刚刚加布里尔好像报了一串数字。”藤堂樱说。 “嗯。”杨尔慈直接将那串长数字完整地输入进去,然后开始缓慢地改变频率参数。 调整时间超过了一分钟。 就 在众人都以为不会有结果的时候,竟突然再次听到了加布里尔的声音。 “找到了。”杨尔慈低声说。 安无咎试图和对面对话,“加布里尔?听得见我吗?” 过了几秒,安静的飞行器里传来一个卡顿但惊讶的声音,“草!安……安无咎?” 安无咎抬眼对杨尔慈露出一个惊喜的笑,然后继续和加布里尔沟通,“我听到你的电台广播了,你听我说,不要坐方舟去那个无人岛,那里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什么……妹妹不见了……你在哪儿……我去找……” “我现在在去沙文的路上,我给你一个地址,我们在那儿回合。”安无咎正说着,看到周亦珏正给他打手势,一直在指他们的枪。 “哦对,我们可能需要武器,要大火力的,你现在能弄到吗?” 过了一会儿,对面传来声音。 “OK……带去……除了枪,还要什么类型的……” “还要……”安无咎想了想,闭了闭眼,又睁开。 “要炸.药。” 通话声咔的一下就终止了,不知道是哪一头的问题,不过好在他们要沟通的也差不多都沟通完了。 松浦守梨加快了速度,“那我们就过去找他?” “嗯。”安无咎点头。 他们核对了一遍所有人的时间,以最少的钟益柔为准。 “还剩十五分钟的时候要报给我们。”安无咎说,“我们先停止飞行下去补充时间。” 钟益柔点头,她认为安无咎太过担心他们每一个人,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不要太担心,无咎,我们有了经验,这次一定会有好结果。” 安无咎轻声嗯了一声。 希望如此。 在松浦守梨平稳的飞行下,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来到了约定好的地方。这里是一个大学操场,但如今已经残破不堪,空空荡荡。 他们将飞行器停在操场的正中间,依次下来,等待加布里尔的到来。 凌晨的校园显得阴森可怖,四处传来簌簌声,每个人都保持警惕,手持武器。 安无咎轻声开口,将自己感应到的告诉他们:“小心点,这里有污染物。” 果不其然,这里相继出现了一些闻声而来的污染物,都被他们解决了。在众人的帮助下,钟益柔的时间又增加了半小时。 “有点困了。”藤堂樱打了个哈欠。 “你可以睡一下,藤堂小姐。”松浦守梨说,“我帮你拿着枪。” “不用了,谢谢你松浦。”藤堂樱拍了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来,“不过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就在此时,天空中传来发动机运转的噪音,越来越近,声音特别大。 众人循声望向天空,刺眼的灯光照下来,大家纷纷伸手挡眼。 降落的飞行器庞大无比,简直就是架小型飞机,他们渐渐可以看到驾驶舱的窗户。玻璃窗 内,一个戴着墨镜一头粉色爆炸头的家伙正坐在里面,对方也看到了他们,食指中指并拢放到太阳穴,对着他们比了个敬礼的动作。 藤堂樱被这架势震撼到,不由得感叹:“有钱真好啊。” 杨尔慈倒是觉得很无语。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装酷,果然是她相处不来的人。 稍显漫长的降落结束,加布里尔终于从驾驶舱出来,“这个大玩具买了还是第一次记用呢,还挺不错。” 他朝安无咎走过来,“你小子怎么狼狈成这样?满身都是血。” 安无咎看着他这幅样子,叹了口气,“你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很着急。” “不是,你联系我之后,又有个人找到了我,是我小弟,他找到我妹妹了。” 听到这句,安无咎吊着的心稍稍放下些。 加布里尔把墨镜往头顶一推,蓬松的卷发像是被发箍束住,露出了他的眼睛,“你呢,找到了吗?” 安无咎摇摇头,“先不提这个了,你带来了什么?” “差点忘了。”加布里尔带着他们过去,遥控打开了飞行器的后舱舱门,“这些,够吗?” 空间可观的后舱里堆满了大批枪械子弹,以及堆成山的炸.药。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杨尔慈皱眉说。 “啊,忘了说了。”加布里尔自信地笑了笑,“我其实还做了一点小小的军火生意。” 真行,钱全是走钢索走来的。 “这也太多了吧。”钟益柔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炸.药。 “我这不是怕你们要炸山嘛,就全拉来了。”加布里尔看向一脸冷静的安无咎,撞了撞他肩膀,“要这么多,什么计划啊?” “路上说。”安无咎雷厉风行道,“我们先去沙文,和沈惕他们回合。” “沈惕,”周亦珏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故意逗他,“万一他死了呢?” 安无咎的脸上毫无波澜,直接进入舱内,“他没有死,我能感觉到。” 他的感觉并不是说说而已,从一开始的细微感知,到后来对污染物心声的了然,再到现在,他的心里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沈惕,而他始终能感觉到这根线轻微的动着,仿佛另一端是沈惕的呼吸。 “真好,我怎么没有这些特异功能。”周亦珏自嘲地笑了笑。 松浦询问道,“我还是驾驶原来的吧。” “行啊。”加布里尔豪爽道,“帅哥,你给我当撩机。” 他们从这里动身,前往沙文,中途大家短暂地休息了一下,为后面的行动积攒精力。 安无咎也尝试闭上眼。 可就在合眼的瞬间,眼前的画面就会突然回到小时候。 上一次他的记忆停住在病房里,耳边是心率监护仪停止的长音,意味着死亡。 而这一次,时间的齿轮似乎向前拨动了一些,还是孩子的他看到了另一只周身散发诡异蓝光的、充斥了整个房间的怪物,那显然不是沈惕。 他甚至听见了门外父亲呼喊他的声音。 所以在父亲自杀前,他就直面过邪神吗? 画面中的自己完全失去了人的意识,就在他的人性完全覆灭之前,眼前出现了绿色的光。 闪烁着微光的鳞片,绿色的瞳孔。 两个互斥的巨大力量冲击着,蓝色触手突然出现在身后,穿透了他的胸口。 □□的瞬间,自己的鲜血飞溅出来,死亡极速逼近。 一滴血越过那双绿色的眼眸。 溅落在他的眉心之上。 第150章 全员集结 第 150 章 那滴血, 在沈惕变成人类形态的时候,仿佛就镶嵌在他的眉心。 其他飞溅出来的血,变成了他朱红色的珊瑚耳坠。 沈惕所拥有的所有人类的外貌特征, 不是源于安无咎的偏好,就是从安无咎的身上得到的。 他的血,他的心。 安无咎忽然间醒过来。 外面的天依旧是黑的。 加布里尔从监控屏幕里看到了安无咎,“醒过来了?” “嗯。”安无咎揉了揉睛明穴,感觉自己后背都是尚未干透的冷汗。 如果说当时的他已经死了, 那就是沈惕出现,救活了他。 可是沈惕为什么出现,又凭什么出现?那时候的他和邪神没什么区别,不受人类的善恶观约束 , 不具备人性,自己在他眼中和一只从他脚边路过的蝼蚁没有分别。 安无咎又一次闭上眼,试图去回忆。 没想到那画面又一次出现,重复着之前的, 只是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怪物形态的沈惕,而是他人类的模样。 安无咎无从分辨,什么是梦,什么是真实的记忆。但他记得在父亲死后, 他召唤出的沈惕对他是没有那么强的怜悯心的, 他在沙文饱受折磨, 差一点死掉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他能做的, 也只是在一旁沉默地陪伴他。 就像一尊可望不可即的神像,不属于他, 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如果这个梦是真实的,沈惕岂不是前后矛盾的吗? 如果这都是虚假的,他现在眉心的一点红又如何解释? 安无咎感觉头脑错乱,在高空之中,他头痛欲裂,无法继续思考下去。 只要沈惕能找回他的记忆,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 加布里尔和他讨论起接下来的计划,可听到安无咎说出来之后,他觉得有些过于冒险。 “那可是沙文啊。” “我知道。”安无咎紧皱眉头,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沁出的冷汗,“但是那也是灾难的源头,无论如何,就算是为了剩下的还没有被污染的人,也必须这么做。” 加布里尔还是觉得太夸张了,安无咎又不必为其他人负责,“你犯不着啊,万一沙文的人因为这个追……” “就按他说的做吧。” 周亦珏的声音出现。 安无咎回头,看到他刚刚睁开眼,保持着百无聊赖的托腮姿势,“你肯定没见过他在游戏里的样子,恨不得把所有人都从圣坛里救出来,他这种圣父心,可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改变了。” 虽然话不好听,但加布里尔心里清楚,当初的他也是因为怜悯心,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性偶。 安无咎的怜悯是与生俱来的,和他这个人不可分割,一旦强行灭除他的怜悯,只会引起更为可怕的反弹。 一个有着极强道德感的人,一旦崩塌了信念,只会堕入更深的深渊。 “好,帮人就帮到底 好了。”加布里尔还是爽快地笑了起来,“要不是你,我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去那个无人岛了,到时候还不是和丧尸互坑。” 在绝对的毁灭与灾难下,阶级也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安无咎还是如实告诉他,“我没有把握保证这一次能成功,老实说,我已经失败过两次了,可能我的行动会害死大家,也可能因为我……大家会不断地重复这些失败。” 他抬眼,低声道:“如果这次我输了,我还是会努力去找正确的方法,我会尽最大的可能找到最好的结果。” 加布里尔沉默了片刻。 “无咎,你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呢,就是责任感很强,太强了,这也很可能成为你的弱点。” 安无咎透过驾驶座的玻璃隔层看向加布里尔的背影。 “这个世界上的人,其实都是孤独的、无依无靠的,大家各自过自己的生活,也各自想办法活下去,所以活着或者死去,都是每个人自己的命运罢了。所以无咎,无私地承担所有人命运的人,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因为这样的人想达成的目标太大也太难了,一旦面临真正的失败,崩溃是必然的。” 这是加布里尔第一次这么语重心长地和他说话。 安无咎不是不明白。 如果回溯的能力落到任何一个其他人的身上,他不会这样固执地想要赢。 但偏偏是他,就是他自己,如果他已经拥有了重新改写全局的能力,却视若无睹,那才是真正的失败。 “我明白。不要担心,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而且……” 安无咎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有你们在,我没那么容易被击垮。” 责任是弱点,但也会支撑着他。 加布里尔也露出一个笑,他望向这诡异而美好的夜色,没有过度的光污染,只有莹莹的月光,高空中的一切都显得格外寂静。 他这一辈子都在弄钱,想尽办法弄钱,越多越好,可没想到遇到灭顶之灾,财富能起到的作用也并不大。 至少这一次,他能用这些钱实实在在地帮到安无咎,也帮到他自己。 加布里尔点击了一下操控屏,“要降落了,都醒醒,抓好扶稳了。” 凌晨四点,天已经泛了微微的浅色天光,众人平安地来到了沙文所在的山下,这里草木茂盛,树影婆娑,静得令人心慌。 安无咎知道,如果拉塞尔真的被逼出现,他说不定也会操控污染物,围攻之下,他们这些人聚集会死得更快,于是他从飞行器后舱拿出枪,分配给其他人。 “你会用狙吗?”他问杨尔慈。 她是这里最适合用狙.击.枪的人了。 杨尔慈说:“你可以教我。” 安无咎点头,将手里的狙.击.枪给她,简单说了一下每个部分的作用,教给她如何上膛和用镜。 “你在高处趴着会更稳定。” 杨尔慈点了点头,“明白了。” 其他人的武器 也差不多都分配好,安无咎检查了一下钟益柔的时间,只有二十多分钟了。 “没事的。”钟益柔笑着说,“一会儿只要出现污染物,我就打他,时间肯定够用。” 安无咎正要说话,一道强光闪过,是车大灯。 他顺着光线来源回头,看到了一辆朝他们驶来的卡车,后座上伸出一只手,很明显是沈惕的。 “他们来了!” 车停下来,南杉和吴悠分别从驾驶座和副驾上下来,紧接着是沈惕。沈惕从车里出来的时候,第一眼是找安无咎,看到安无咎的瞬间,心疼得皱了皱眉。 安无咎上前走向他们,没想到意外看到了另一个人,也从车上下来。 是之前他们在第二轮回遇到过的那个[杨尔慈]。 “她……”安无咎看向沈惕。 “路上遇到的,还帮了我们忙,我已经给她传输了上一次的记忆了。”沈惕笑了笑,一只手放在嘴边,对不远处的另一个杨尔慈大声说,“这是你异父异母的姐妹。” 显然,两个杨尔慈都懒得搭理他。 “哦对了,”沈惕对着安无咎,用大拇指指了指车,“还有一个呢。” 安无咎看过去,车里又走下来一个人。 他愣住了。 “莉莉丝?” 莉莉丝走下来,她的身上和上一轮回一样,穿着暗红色的针织衫和牛仔裤,下车之后,在原地站了站,然后走向安无咎。 她抿了抿嘴唇,轻声开口,“我……已经从沈惕那里看到了事情经过,上一轮回,我是被人杀了,就在你的面前。” “是吗?哥。” 她的声音很轻,但安无咎听到了。 “莉莉丝,你……记得我吗?”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莉莉丝点了点头,又笑了出来,将脸侧的头发挽到耳后,看向安无咎,“我不喜欢莉莉丝这个名字,我叫沈南,莉莉丝……是那些人给我起的名字,好让我被他们控制。” 安无咎的眼眶忽然间变得酸涩,他侧过脸,快速地眨了几下眼,掩饰自己的紧张。 “对,你叫沈南,我是沈安。”他看向妹妹,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对不起,没有好好保护你,在外面这么多年,你吃了很多苦。” 莉莉丝也笑着,摇了摇头,走上前抱了抱安无咎,“我很好,一直在等你。” 安无咎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但他从没有做过这么好的梦。 无论这次是不是能够成功,能够找到妹妹,和她相认,他已经很满足了。 沈惕解释说,“我们是在路上遇到蒙面人的,他受了重伤,还带着一帮污染物想围剿我们,车里还有你妹妹。” 南杉也笑眯眯补充,“是啊,还好有沈惕,他差一点杀了蒙面人,不过那个人太狡猾,在污染物的掩护下逃走了。” “不然我们就可以看到他真面目了。”吴悠撇了撇嘴角。 安无咎松开了莉莉丝,“既然大 家都到了,就一起行动吧。” “终于啊。”靠着树干的周亦珏走过来,“快点吧,我这人最看不得别人和和美美的样子了。” 吴悠白了一眼,“你这是嫉妒。” 他们吵闹着分了组,新来的几个人也拿上了武器,一人至少两个,安无咎交给莉莉丝一把长刀,一把手.枪,教会她怎么用。 所有人装上加布里尔的炸.药,进入沙文的科技园区,分组进行炸.药定点安装。 “放在这儿引爆了,我们到时候怎么跑啊。”藤堂樱问。 加布里尔笑了,“你以为是点火啊妹妹,这都什么年代了,当然是程序遥控啊。” “哦对。”藤堂樱拍了拍头,“最近信息量太大,脑子都转不动了。” 不远处另一个地点,安无咎和沈惕两个人正布置着。 “没想到你还真准备物理爆破。”沈惕放好位置,拍了拍手。 “拉塞尔可能会行踪不定,但上一次不是出现过一个系统,这里很重要,如果蒙面人还有一点生命值,也会来这里。”安无咎说。 炸了这里,就算不能碰巧杀了拉塞尔,但至少会引来他。 如果这个老巢对他重要,他就会气急败坏地来杀他们。如果不重要,他也不会放过这个讥讽他们的机会。 说着,他站起来看向沈惕,“你有没有想起来一些关于过去的事?” 沈惕想了想,“暂时没有。” “好吧。”安无咎知道会是这样。 他和沈惕并肩往回走,去往安全区。 “他上次绑架了诺亚,感觉这一次的集体献祭,诺亚会是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安无咎说。 “老实说,”沈惕将自己的直觉告诉安无咎,“我感觉诺亚并不是普通孩子,他很可能是我那个老朋友的分.身,或者是容器,但是我不敢就这么简单把她杀了,万一是帮了他们呢。” 这个孩子就像是烟雾弹一样的存在。 安无咎看向他,“你说的也有可能,如果这一次诺亚也出现了,我们的第一任务就是把她带走,至于最后怎么处理,当下再考虑。” 走着走着,安无咎忽然被沈惕拉住了手腕。 他回过头,声音温柔地问,“怎么了?” 沈惕的视线从他的头顶移下来,落到他这一身的伤。 “你的生命值只有三分之一不到了。” 安无咎点头,“所以我们重头再来的机会不多了。” 沈惕抬手,轻轻拂了拂安无咎的脸。 “你那张卡还没有用,对吗?” 安无咎点头,“来不及。” “转让给我。”沈惕对他说,“那张卡也是要生命值来兑换的,你的生命值已经不够了。” 安无咎并不想让沈惕冒这样的险,凭他的能力,他的生命值可以几乎不发生变化,就如同他头顶的理智值一样。 但他知道沈惕是认真的。 安无 咎想了想,还是垂下头,将自己的玩家系统调取出来,找到了那张彩蛋卡。 在点击转让的时候,他的手指顿了顿,抬头看向沈惕,“你不要随便用。” 沈惕举出四根手指对天发誓,“我保证。” 安无咎手动帮他弯折了小拇指,“发誓是三根。” “你就算迫不得已真的要用,也不能兑换掉太多生命值。” “好,我知道。”沈惕笑着捏了捏安无咎的脸,“你就这么怕我死啊,我可不是人类。” 安无咎点击了转让,选择沈惕。 这张卡消失在他的界面中,而待开的彩蛋卡还有一张,上次因为bug无法抽取,这次他还是想试试。 安无咎点了点那张卡,发现这次竟然可以打开了。 卡片翻转了几下,安无咎做好了是白卡的准备,毕竟圣坛都要开始吃人了。反倒是沈惕一直在旁边幼稚地说着“抽中!抽中!抽中!” 结果出来了,令安无咎意外的是,竟然不是白卡。 他得到了一张数据留存卡,可以将圣坛里的游戏数据全部留存下来,也可以将这些数据制作成电子存档,在其他设备上观看。 沈惕有些失望,他以为会是非常重要的卡,譬如复活卡。 “这不就跟电子相册一样吗?谁想回顾这种回忆啊,会做噩梦的吧。” 安无咎被他逗笑,忽然听到了集合的哨子声,于是草草收起系统,连忙和沈惕一起下山。 沈惕是他们之中最好的狙.击.手,所以也受安无咎安排,借过他提前拿好的枪,去到一个相对安全又很适合控制全场的地方。 除了埋伏在其他地方的两个杨尔慈和沈惕,其他人都到齐,安无咎特意看了一眼莉莉丝,她也好好地回来了。他们又打开后舱,安无咎给新到的几人分配武器。 莉莉丝看了看四周围的人,随口问了一句,“沈惕哥,他不和我们一起骂?” “他很会用狙,所以会在远处保护我们。” “你可能不太会用这些枪。”安无咎拿出一把长刀,交给莉莉丝,“要是遇到污染物就砍他们,千万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莉莉丝点点头。 安无咎想了想,又给她一把轻便的□□,“还是得有枪。这个用起来也简单,我教你。” “嗯。” 安无咎教完之后,直接顺手替她上了膛,“小心点,不要走火,危险关头直接扣扳机。” 大家手上都有了武器,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加布里尔颇有仪式感地背对着身后的沙文科技园区,那个美丽但充满罪恶的地方。 “在这儿干活的时候我就受够这破地方了。”加布里尔将所有的炸.药点都选上,点击了爆破,然后做作地张开了双臂。 在他身后,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曾经操控着半个地球的跨国企业,在灭顶之灾中完成了最壮阔的破灭,象征着资本与商业集权的摩天大楼纷纷轰然倒塌,玻璃与混凝土堕入 火光,化为废墟,漫天的粉尘和黑雾久久不散,就像是沙文盘旋于世界的余翳。 和加布里尔不同,安无咎直视这爆炸,他知道自己过去的十年,就困在这废墟里的某个小房间里,日复一日地被剥去人的意志,成为傀儡。 “那个系统怎么说都应该完蛋了。”周亦珏的脸上映照着火光,冷笑了一声,“整个圣坛的核心服务器也都在这里。” 希望是这样。 他们静静地等待了片刻。 钟益柔拉开衣袖,查看自己的时间,还有四分钟,倒计时没有停止。 “好像……还没有结束。”她看向其他人。 这是个很坏的消息,但他们也不是没有预料。 “那大家就要警惕点了。”周亦珏勾着嘴角,“一会儿可能就有可怕的东西出……” 他还没说完,突然听见一声沉闷的惨叫,猛地回头。 周亦珏亲眼看到南杉捂着淌血的腹部倒了下来,而他的身后,是手握长刀的莉莉丝。 这是怎么回事? 是他看错了吗? 安无咎也看到了,亲眼看到南杉倒在地上,被刀穿透要害,“莉莉丝,你在做什么!” 鲜血顺着刀尖低落在地,莉莉丝眼神比冰还冷,她一眼都没有看安无咎,毫无犹豫地砍向了跪在南杉身边的吴悠,然后用那把安无咎已经上好膛的□□,一枪打中加布里尔的肩膀,另一枪打中钟益柔的小腹,然后快速而准确地对准了安无咎的心脏。 “你他妈疯了吗?” 周亦珏拿枪对准了莉莉丝,他以为还有威胁和商量的余地,手指只是靠在扳机上,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是安无咎自己找了那么久又认了的妹妹。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眼前的莉莉丝竟然毫无犹豫,直接开了枪。 一枪击中安无咎的胸口。 内脏被穿透,安无咎吐出一口鲜血,错愕和仓皇快速占据了他空白的大脑。 是他害的,是他贸然地、毫无保留地选择了相信,也让所有人都相信了莉莉丝。 是他亲手递过去的刀与枪,亲手上膛。 为什么会这样? 被命运愚弄,难道就是他的命运吗? 莉莉丝脸上沾着血,冷酷无情地再次举起手里的枪,口中喃喃道,“为了哥哥……要杀了你……” 安无咎完全不理解。 我就是你的哥哥啊。 就在她开出下一枪的前一秒,她的手腕,肩膀和腰腹分别中了三枪,是远处的狙击。 莉莉丝就这样倒在地上。 沈惕在狙.击镜看到了这一切,他的理智值出现了巨大的减少,一瞬间,那种难以抑制的力量翻涌而上。 他瞄准了莉莉丝的头。 可就在突然间,镜中的视野里出现了无数污染物,他们趁机包围上来。 被包围的他们并不意外,钟益柔料到会有这么一刻,只庆幸他们来了。 她冷汗涔涔,生命值不断地往下掉,但努力地直视着这些污染物,在最后的时间里,逼迫自己被疯狂与混乱侵蚀。 神啊,如果真的有神的话。 让我变成怪物吧。 我来保护他们。 钟益柔闭上了眼,下一秒,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痛。那些属于人的记忆与意志正在被撕碎。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 安无咎在喊着她的名字。 我会保护你们。 再睁眼的时候,钟益柔也成为了污染物的一员。 安无咎握到的只是她畸变的触手。 “益柔……”他近乎绝望。 可就在这时候,他从心底听到一个声音。 [无咎,我听得到你的声音。] 安无咎不敢相信,明明沈惕不在。 他看着自己的手。 难道是自己唤醒了身为污染物的钟益柔吗? 沈惕从那种疯狂力量导致的混乱中惊醒,恢复了些许理智,想到了还在挣扎的他们,于是快速做出战斗状态,一枪击倒一个,替他们守住空间。 但太远了,他根本碰不到安无咎的手,根本没有办法挡下他受的伤。 子弹用一个少一个。 想要回去救他。 现在,现在就要到他身边。 突然间,他眼前一白,短暂的空白意识侵占了大脑,再度恢复的时候。 沈惕发现,他出现在污染物的包围之中,身边就是安无咎。 第151章 疯狂边际 第 151 章 沈惕的突然出现令所有人震惊不已, 包括打算刺杀的莉莉丝。 那些急速围上来的污染物在沈惕出现的一瞬间,全都停止了他们的动作,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震慑住, 无从抵抗。 远处的加布里尔在钟益柔的身后,他在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莉莉丝的突变,看着钟益柔从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儿突然转变成浑身触手的怪物,被这么多的污染物包围,还看到沈惕像鬼一样突然出现, 他的腿都软了。 “搞什么啊……” 就在沈惕转身的时候,他们又不由得向后退。 整个包围圈就这样向外扩大,不断扩大。 连变成污染物的钟益柔都不禁后退,这种压迫感太强了, 对她而言,简直就像是把附近的空气全部抽干,身体里的一切很快就会爆炸。 她只能后退,也松开了护住周亦珏和加布里尔的触手, 他们两个还没有被莉莉丝和污染物攻击到,长而粗的触手向回收起,最终回到她空洞的那只眼眶中。 安无咎捂着自己身上的伤,一步一步朝倒在地上的南杉走去。 吴悠的半只手臂被生生砍下来,落在南杉身下的血泊之中, 触目惊心。 “等着, 我救你。”安无咎跪在地上, 用满是鲜血的手压迫住他的伤口, 想尽办法让他止血。 半昏迷的南杉模模糊糊地看到安无咎头顶的生命值, 在这一次的重创下,已然所剩无几。 这么一点生命值, 恐怕他们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安无咎无论如何也止不住这些血,无论他怎样去压迫,那些涌出的血,就好像他无力挽回的结局,自顾自,带着嘲讽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听我说……无咎,无咎……”南杉伸出一只沾血的手,握住了安无咎的手腕,他苍白的嘴唇十分艰难地动了动,给了安无咎一个安慰的笑,“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她、她刚刚说,要为了她的哥哥……你想过没有,会不会那个蒙面人……是……另一个时空的你?” 这句话令安无咎的手微微一滞。 要说实话吗? 他不是没有想过,尤其是蒙面人一出现的时候,可是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亲眼看到蒙面人枪击了莉莉丝,他想,无论变得多么坏,多么极端,他都一定不会杀了莉莉丝,还亲口告诉他,那就是他的妹妹。她在蒙面人的眼中就只是一颗棋子,安无咎无法接受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我……我不知道……” 安无咎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展露出他无措的模样。 他垂着头,像个命中注定的失败者。 南杉的声音很轻,用最大的力气握住安无咎的手,“无咎,我也只是猜测,但无论蒙面人是谁……他可以赢你,就是……就是因为你太在意我们,太想保护我们每一个人,而他什么都……不在乎……” “你要自己活下来……不要害怕……”南杉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 ,几乎说不出话来,用带血的手指在安无咎的手背上写下一个字。 最后一笔没有写完,他的手就落了下去。 在吴悠的哭喊中,安无咎低头,看到自己手背上的字。 舍。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 安无咎无法接受这件事,他不可能丢下这些人,也不会允许自己变成另一个蒙面人。 他踉跄着站起来,拿起枪。他看见沈惕看似冷静地朝莉莉丝走去,但安无咎知道,他的冷静实则是失控边缘。 果不其然,沈惕捡起地上的枪,对准了莉莉丝的额头。 “先不要杀她。”安无咎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问她,“我和你的哥哥,长得一样对吗?” 莉莉丝整个人都是迷茫的,忽然间又变得疯狂,双眼淌着泪,身体抽搐了起来。 安无咎在她的手臂上看到了针眼。 “是你哥让你来杀我的,他控制了你。” 这句话狠狠刺痛了莉莉丝,她猛地抬头,有些歇斯底里地喊着,“他是爱我的。” 安无咎惨淡地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看起来真的是他。 沈惕听到这句话,只感觉非常心痛,那种痛来源于安无咎。 一个真正爱她的哥哥,为了她努力地活下来,费尽工夫去找她,最后得到的却只有杀戮。 而那个利用她的人,将她视为工具的人,却成为“最爱她的人”。 凭什么。 凭什么是安无咎来遭受着一切。 那种极端的力量又一次复苏,滚烫的血涌上沈惕喉头。 安无咎垂下眼,看到手背上的字,想到的只有南杉被一刀刺中的情景。 他举起枪,对准了莉莉丝的胸口。 无论怎么说,杀掉南杉的都是他的妹妹,也是他间接导致的惨剧。 这样大的一个隐患,总要有人收尾。 他的手指紧握着把手,竟有些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莉莉丝哭泣的脸就在他的眼前,渐渐地幻化成儿时通风管道口的那个她,那个即将与他分离的小女孩。 就在他闭上眼,想要克服一切,扣下扳机的瞬间。 血突然溅到他的脸上。 安无咎睁开眼,发现一只带着钩状口器的触手穿透了莉莉丝的胸膛。 “莉莉丝?” 那些污染物隔着至少一米,安无咎看向沈惕,可沈惕一脸惊讶,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做。 莉莉丝倒下来,他们才清楚地看到,那个穿透她胸口的触手,是从地底钻出来的。 “小心!” 安无咎拉住沈惕回撤,那触手破土而出,如同巨蟒,鳞片和牙齿交错排列在触手的每一寸外壳,齿尖挂着滑腻的粘液,直往下淌。 钟益柔发现,这只触手出现的瞬间,沈惕对这片土地的掌控力就被削弱了。 或者说是被制衡了。 [这个应该就是那个邪 神!] 远处的狙.击手,近处的吴悠、周亦珏和加布里尔也拿起武器对这个巨大触手进行扫射,令他们感到惊喜的是,这鳞片并非坚不可摧,是可以被子弹穿透的! 于是他们加大火力,可这份惊喜陨灭得太快,因为那些被穿透的地方溅出粘液的同时,竟然钻出了新的细小触手,这些子触手灵活无比,向四周围如□□般发射,击杀目标。 钟益柔用自己的身躯抵挡攻击,空洞的眼眶中也向外放出触手,与之抗衡。 大家齐心协力,对付这个突然出现的棘手敌人。但安无咎觉得不对,这些攻击只是针对其他人,并没有对他出手。 正想着,他感觉腰间一轻。 一回头,他看见沈惕一把抽出他腰间的长刀,神情冷得可怕,他起身跃起,以人类根本做不到的高度,双手举刀,将这根巨大的触手从尖端开始,狠狠劈成两半。 他的动作连贯而利落,那些粘液飞溅出来,却溅不到他半点。 这样的爆发力让他们都愣了愣,安无咎正要和他配合,却没想到沈惕竟然提着长刀走到了之前那些被他震慑的污染物之中。 “喂。”不远处的周亦珏对安无咎使了个眼色,“那家伙不对劲啊。” 沈惕仿佛陷入杀戮情绪之中,从前根本不屑于动手的他此刻竟然在疯狂斩杀那些污染物,霎时间哀嚎遍野。 已经变成两半的触手倒在地上,忽然间动了动,被吴悠发现,他立刻开枪,但还是没能来得及,触手直直朝钟益柔飞来。 安无咎一边对触手射杀,一边朝那边去。可就在一瞬间,沈惕竟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将他完全挡住。 这种瞬移的能力,他好像已经不仅仅是觉醒了。 “沈惕!”安无咎抓住他的一只手,却被甩开了。 震惊中,他看着沈惕抬手挥刀,将那只复苏的触手从中间狠狠斩断。显然他还不满足于此,所以将那触手斩成大大小小的碎块,看着它们落到地上。 “可以了,沈惕,你停下来!”安无咎上前,想要抓住他握刀的手,但沈惕却先他一步,将刀挥向钟益柔! 安无咎无法想象,他条件反射地冲到前面,在两人之间,刀迅速的下落。 最终停在了安无咎的额前。 和往常不同。 沈惕直勾勾地盯着安无咎,就像是一只猎杀中的动物。 他略微有些僵硬地歪了歪头,依旧盯着安无咎。 “沈惕,是我。”安无咎试探性地和他沟通,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腕,轻轻地抚摸。 他看见沈惕的理智值有了很大的波动,这么短的时间里,只剩一半,但生命值还是满的。 沈惕眼中的绿色微光堙灭些许,眨了眨眼,顺从他的动作渐渐将手放下来。 钟益柔又退后了一些,从沈惕出现,她就知道自己就算是变成污染物,也不可能和沈惕抗衡。但她不明白沈惕为什么会发疯,安无咎甚至都没有崩溃。 就在沈惕渐渐要恢复理智的时候,他们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个兔子的声音。 “原来就是你啊。” 安无咎转过脸,试图循声去找,没想到脚边的碎块竟然又一次动起来,只不过这次它们并不是要攻击,而是在寻找彼此。 散落在各处的污染物碎块逐渐汇合,在他们的眼前拼凑、粘合,成为一个畸形的整体。 蓝色的光芒包裹着这些肉块的周身,很快,那个畸形的巨大身体变得逐渐像一个人的影子。 蓝光隐没,他们看到的是拉塞尔,还有被他牵着的诺亚。 诺亚脸色苍白,双眼空洞无神,仿佛只是一个娃娃。 兔子的声音渐渐变成拉塞尔的声音,两者重合,他侧了侧脸,看向沈惕,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一种模仿人类的微笑。 “我找了你很久了,我亲爱的弟弟。” 什么? 安无咎看向沈惕。 原来他们不止是同类,还是有血缘关系的生命体。 “我们现在都不完整,不过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可以比我弱这么多,当初可不是这样。” 拉塞尔又看向安无咎,朝他走来,安无咎防备地架起枪,对方却轻蔑地笑了笑,“你不会真的觉得,你可以杀了我吧?” 他继续朝他们走来,“凭你人类的身躯吗?渺小卑微的人类,野心倒是很大。” 安无咎对准他的头颅连续射击,几乎将拉塞尔的头颅击碎,血肉模糊,可下一秒,那破碎的部分又融合在一起,恢复成之前的样子。 一个残渣掉落在拉塞尔的肩头,他理了理衣领,优雅地拾起残渣,送入自己的口中。 “听着。”他脸上的笑容敛去,对安无咎抬了抬眉,“我知道你可以回溯了,或者说,他可以带你回溯,所以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痛快地死去。” 他松开牵着诺亚的手,在破晓的晨光中张开双臂,“看着你的朋友们一个个死去,你却能幸运地活着,不是很好吗?” “当然了,这些人一点也不重要,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难受的。”拉塞尔勾起嘴角。 “除了……这一个。” 他的双手突然变成触手,迅猛地伸出来,快到人类的双眼根本无法捕捉。 当安无咎的视线真正捕捉到之后,他看到沈惕倒了下来,而他自己被触手缠绕着举起来,双手双脚都被分裂出来的触手刺穿,死死地固定住。 他的沈惕被洞穿了,很大很大的空洞。 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 安无咎的浑身都在发抖,他不相信沈惕会死。 可是沈惕头顶的生命值清清楚楚地清零了。 “杀了我,快,益柔,周亦珏,你们快杀了我!” 安无咎近乎崩溃地大喊着,头剧痛无比,仿佛又什么要钻了出来。 钟益柔是想这么做的,早在下飞行器的时候,安无咎就单独找到她,和她约定好。 如果遇到了安无咎无法自杀的时候,她一定会替他做到。 “可笑。” 拉塞尔轻笑一声,片刻的功夫,吴悠、周亦珏、加布里尔,还有变成污染物的钟益柔,全部死了。 死在安无咎的眼前。 安无咎崩溃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自己逐渐减少的生命值。 “想死都死不了的感觉,很难受吧。”拉塞尔笑着说,“这都多亏了人类革新计划,把你变成了一个这么顽强的生命体,就算是千疮百孔,都很难直接死掉。” 拉塞尔嘲讽地笑着,“虽然你只不过是人类,但至少是人类中的最强者,你的崩溃和疯狂一定非常地美味,我迫不及待……” 还没说完,一枚子弹从远处而来,穿透了安无咎的头颅。 怎么可能…… 拉塞尔猛地回头,望向子弹射来的方向。 突然间,又是一颗,精准地穿透了安无咎的胸口! 在生命的最后,千疮百孔的安无咎轻声笑了出来。 “游戏……还没有结束呢。” 第152章 找回记忆 第 152 章 杨尔慈架着枪, 透过倍镜盯紧其他人所在的地方。 突然开枪扫射的莉莉丝,一瞬间包围他们的污染物群,被污染的钟益柔, 还有凭空出现的拉塞尔,这些紧急情况的发生都令她揪心不已。 但她的脑中不断地重复着安无咎最后告诉她的话。 [不要轻易开枪,不要随便暴露你的位置,如果真的出现最坏的结果,尔慈, 一定要抱着一定能杀了我的决心再开枪,否则你会很危险。] [一定要活到最后,杀了我,我们才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当她看到第一枚子弹朝安无咎的头射去的时候, 也立刻开了枪。杨尔慈知道,那是另一个[杨尔慈]执行了命令,她看起来就比自己更下得去手,心更狠。 杨尔慈很快也跟着开了枪。 但她非常确信, 当她对准安无咎心脏扣下扳机的时候,在倍镜里清晰地看到了安无咎胸口的衣服被绽裂开来,一个形同蝎子尾的触手从内而外地刺出,裹满绿色黏液,如同利刃一般剖开了安无咎的胸膛。 那是什么? 看起来并不像是拉塞尔的触手。 她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一切就像被人按下了关闭的开关, 屏幕黑下去。 连这个世界都不存在了。 这块屏幕并没有立刻恢复正常, 只是闪烁着, 如同出了故障。 安无咎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刻穿回新的过去时间点, 他的意识和身体就好像被剥离开了,飘荡在不同地方。 就在他死亡的瞬间, 剧烈的头痛爆发出来,几乎像是要炸裂开一样,但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被射击也不会这样痛。 直到痛感逐渐平缓,他才忽然感觉不对劲。 他听到了一段声音,从生硬的电子女声逐渐还原,最终变成了他自己的声音。 [你现在打开了这段记忆存储卡,意味着你已经走到了存亡的关键时候了。] 安无咎有些震惊,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声音,另一方面是他没想到真的是自己的记忆被打开了。 按照钟益柔说的,应该是他的大脑或身体遭到了很大能量的刺激。 但应该只是尔慈的子弹而已,为什么会这样? [你想得没错,我就是安无咎,是你,也不是你,我们的不同在于我们来自于不同的时空,这也是我们后来才发现的。你可以将圣坛理解为一个容纳着一百个平行时空的集合,我是98号,你是99号,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我快要死了,我是向你求助的。] 忽然间,安无咎的眼前出现了许多的数据光点,很快,这些光点聚集起来,投影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他的手背上印着98号,表情和动作都与自己很像,浑身都是伤,像个浸在血的人。 安无咎盯着他,几乎忘了自己差不多也是这样。 [圣坛这一百个平行时空是独立的,就像是顺序排列的许多 个完全封闭的房间,谁也无法打扰谁。但某一天,0号房间的安无咎突然发现,原来他是可以打开自己的房间门,同时也可以打开下一个房间的大门。没错,那就是我,也是你。] 98号安无咎望着他的眼睛,仿佛在看一个非常遥远的人。 他看不到自己,安无咎想。 [其实也不能那么说,他是最开始的安无咎,从实验室的环境直接进入圣坛,你应该也想起过去的事了,那些实验改变了我们的大脑神经,压制了我们天性中的恶,企图让我们无限接近于一个完美的人。 但进入圣坛之后的安无咎,极端扭曲的恨反弹出来,我们都一样,所以才会变成极端的双面性格,在极善与极恶之间跳转,0号空间里的他,在圣坛里无往不利,想要赢,就要狠心,在圣坛这种弱肉强食的环境里,他变得越来越冷血。 一开始的时候,他也和我们一样,抱着找到妹妹的目标,但这个目标渐渐地就被复仇所压倒,当他无意中发现还有另一个自己存在的时候,就直接杀了那个他,也就是1号空间的安无咎,他很聪明,你知道他有多聪明,他很快就能反应过来,那不是他原本的时空,如果不先动手,死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98号安无咎咳嗽了一下,吐出一口鲜血。 [我得快点说了。后面其实差不多,0号安无咎在每一个时空都找到了通往下一个时空的卡,这样的循环往复,之前他都杀得太快太轻松,所以原时空的安无咎根本反应不过来。 到了45号时空的时候,那一个安无咎因为同伴的帮助,没有立刻死去,他发现0号安无咎是从别的时空穿越而来,并且目标是不断杀下去,直到最后一个时空,因为0号安无咎相信,这是他通关整个圣坛游戏的方法,只要杀光所有的安无咎,把我们都粉碎成无用数据,他就可以离开这里。] 安无咎感到一股直攀上来的寒意,冰冷刺骨。而眼前的98号安无咎操控着系统面板,为他播放了一个新的影像。 投影就在98号的身边,安无咎清楚地看到一个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的安无咎出现在画面中,他脸色苍白地说着,“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段录像,、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快离开,至少要安全地逃走,他的目的就是杀了你,杀了所有时空的安无咎……” 安无咎不明白这段影像是怎么穿越时空,来到其他还没有遭难的安无咎手中的。 但98号很快就为他解释了这个疑惑。 [这条投影是他保存在数据卡里的,那张数据卡有一个功能,就是可以经由系统作为其他玩家的获胜奖励,但不能指定人选,只能指定条件,45号推断出在时间线上,每一个时空都比上一个有一定程度的延后,但经历的关卡大致相同,所以0号才能准确地大开杀戒,因为他都经历过。 所以,45号限定了他刚刚经历过的关卡,并且按照他自己的条件给出了限制,就这样,46号时空的安无咎在获 胜之后,得到了这个奖励,看到了这段视频。] 原来如此。 但安无咎猜想,46号或许会保持警惕,但这段时延对0号来说可能并不长,他只要解决完上一个立刻来到下一个时空,也是可以打46号一个措手不及的。 可是,为什么自己不是这样?而是从99号逆行来到98号空间的呢?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疑惑,为什么我会是这幅样子……] 投影闪烁了一下,98号安无咎的样子看起来已经快撑不了多久了,但他还是尽全力说完。 [0号的每一次穿越,都为他积累了经验,对付自己的经验,所以越到后面,他就越无敌,而且他整个人的性格就越偏向于极端的恶。而我们,只能不断地通过数据传送,和下一个自己合作,这样的效率远远不及0号,所以和他对上的时候,结局都很惨烈。自己永远是最了解自己的,何况是一个高阶的自己呢? 经历了那么多的时空,他已经能预判到我们的每一步,每一个行动,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徒劳,我们只能尽可能地给下一个自己多的时间,试着让他赢。一直到我,98号……] 投影里的他点击了一下眼前的面板,霎时间,安无咎的眼前出现了无数个投影,密密麻麻并列着,从45号开始,到97号,每一个里面都是自己的脸,不同的过程,不同的死法,大同小异的临终遗言,他们彼此重复着虚弱的声音,最终在这个时空之外的意识世界里,重复着死去。 投影里的98号又一次咳嗽起来,他用手捂住嘴。 [根据这个游戏的测试员给出的情报来看,被拷贝出来的服务器编号最多只到99,所以,只有你了……99号,你会不一样的……] [我很快就要变成数据,消失在这个世界。如果可以的话,你一定要努力做我们之中的那个幸存者。 只有这样,安无咎的善良才能留下来,完整的安无咎才能幸存……] 就这样,所有的投影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安无咎的心忽然迟钝地开始疼痛,好像被千万根细密的针狠狠地扎着。 他忽然就理解了血月副本里的那个预言——孤注一掷,重蹈覆辙,自我毁灭。 这三个词,的的确确概括了他的一切。 原来在他之前,有那么多个自己曾经努力地想要活下来。 可他又是为什么会来到98号时空呢? 忽然,持续疼痛的心脏暂停了跳动,记忆开始回流,是只属于99号的记忆。 许多的画面、记忆如同丢失的数据重新回到他的大脑,那些过载的数据洪流般涌入,将他湮没,令他窒息。 他看到了自己,在原本的99号时空里孤身一人,没有任何的同伴,也没有任何朋友,只是一个沉默的胜者,一个孤独的赢家。 他赢得了一次又一次的比赛,积攒了许多的积分,收集到彩蛋卡,优势,越来越强,但他的心中却只剩下复仇。 终 于有一天,他得到了一个数据卡,一则投影,彻底地改变了他。 起初安无咎是不完全相信的,他只是充满猜疑,直到他真真切切地遇到了一个人,蒙着面,隐藏身份。 正如投影所说的,那个人想杀了他。 99号安无咎与0号周旋了很久,他发现自己的每一步计划,每一次反击,都正中对方下怀,那个人就仿佛能够他所思考的知晓一切,在他面前,安无咎连博弈的能力都没有。 在对方的设计下,他甚至失去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妹妹,右手手腕差一点被他废掉。 重伤下,99号安无咎重新打开那张数据卡,看完了所有的内容,不仅仅是98号,还有过去的许多个他,他们死亡前的经历。 他忽然意识到,这样是行不通的。 像过去的每一个安无咎一样,怀抱着过去的痛和伤口,亲身作为安无咎去和另一个自己斗,是行不通的,因为对方同样是安无咎。 他们经历过的,他同样经历过,甚至更多。 重复与自己对弈的经历使得0号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更强。 紧要关头,安无咎看到自己系统里还有一张彩蛋卡,一张可以回溯时间,并穿越时空的卡片。 当初的自己不明白能穿越到哪里,现在他懂了。 既然这是圣坛系统给0号开的一盏绿灯,那么他一样可以用。 他可以回溯时间,重新获得一次机会。 但就算能多一次机会,自己是几乎不可能打败更强的自己的。 为了能幸存,安无咎不得不算计自己。 事到如今,面对已经进化到近乎无法匹敌的0号,他或许只有一种办法有成功的几率——那就是让他变成一个不同于其他安无咎的安无咎。 让他失去过去的经历,抹去那些经历过的痛,那些无法忍受的实验和伤害,忘掉一切的意难平,给自己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找到可以相互扶持的同伴、朋友,甚至是恋人。 只要封存这些记忆,变成完全不同的安无咎,一切说不定还有赢过他的希望。 在最后的时间里,安无咎用彩蛋抽到的记忆数据卡上载了自己原本的记忆,又植入了由他亲手篡改的心记忆。 在穿越到98号时空之前,他最后录下了一段语音,留给了苏醒后将会一无所知的自己。 [还来得及……] [相信我,你会找到所有的记忆。] [你需要同伴,永远不要一个人。] 为了不被发现,他特意处理了音频,变了声,让到时候的自己不会怀疑,最好是能顺理成章地认为是母亲的声音。 就这样,99号安无咎在最后的时间里使用了这张卡,代价是他无法恢复的重伤和生命值,以及他所有经历过的关卡、积分和全部奖励,这些拼了这条命得到的一切,统统都要被系统抹去和没收。 他回溯时空,来到98号空间,替代了那个时空里已经不存在的98号安无咎,成为了一个有着不同过去的自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尝试快乐,可以感受朋友的温暖,也可以有完全不同的未来。 [……一定要活下来,活着来见我吧。] 一个谎言,骗了他一整个时间线,牵引着他走到这里,见到的“我”既是我,也不是我。 这是结束,也是开始。 第153章 最终循环 第 153 章 回流的记忆就像是一记重拳, 狠狠地砸在安无咎身上。很疼,也终于让他清醒,知晓一切。 原来曾经有那么多个平行时空的自己, 被只剩恶念的安无咎所杀。 他后知后觉感到可怕,仿佛身后就是万丈深渊,最初苏醒的时候,他突变性格,整个人都被邪恶所驱使。 原来那是他离变成0号安无咎最近的一次。 如果不是因为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朋友、同伴, 还有对他而言最为重要的沈惕,如果不是因为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是试验品的事实,或许他也只能重蹈覆辙,败在自己手里。 为了能存活下来, 从99号时空来到98号,安无咎真的走了非常非常险的一步棋。 他不得不算计自己,筹谋引导,才有了现如今的自己。 好在目前看来是奏效了。 眼前的一切都堙灭成光的粉尘, 那些曾经真切发生在不同时间线的博弈和残杀,统统化为数据,尘封在这里。 存在于不同世界的安无咎,最终都消失不见。 所以当时空融合时,他们再也遇不到其他和安无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现在的安无咎, 是最后的幸存者。 微光一点点敛去之后, 安无咎朦胧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安无咎?喂?你听不见我声音吗?” 安无咎猛地睁开了眼, 像是从噩梦中惊醒, 忍不住大口喘息。 回来了? 眼前是飞行器的内部舱体, 他坐在里面,驾驶座上的人……是松浦守梨。 安无咎就像是在水中挣扎了好久的溺水者, 终于被救上岸,他又一次进入循环了。 耳机里传来加布里尔的声音。 “你听不听得见啊!” “啊,我、我听见了……”安无咎皱了皱眉,像上一次一样嘱咐他不要坐方舟去无人岛,提出和他回合,并让他带武器的事。 对方也和上一次一样,十分焦虑地说着他妹妹失踪的事。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和上一次循环一样的,只是…… 安无咎安静思考着,上一次的循环重置点还在车上,可这一次直接就上了松浦的飞行器,这两个循环缩短的时间未免太多了一些。 难道和他收回记忆耽误的时间有关吗? 安无咎想着,抬了抬头,想看一下自己的生命值。 这一看他才发现,原来他只剩下丝血了。 这对目前的局势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这么一点生命值,很可能一遇到污染物就死了。 如果生命值清零,他就不可能再次开启循环了。 但他庆幸自己提前将那张回溯卡给了沈惕,否则以他这么一点血,还真是用不上。 安无咎想着,打开自己的玩家系统,点击了彩蛋卡的那个页面。 他忽然发现,这个页面里的已使用栏目里突然 出现了一条记录: ——玩家已使用时空卡一张。 他点开那条记录,发现这条记录的使用时间是10月24日上午6点17分。 而且这上面显示着,这条使用记录曾经被隐藏过。 安无咎明白了,这就是曾经的自己在99号时空遇到0号之后,使用了卡片穿越到98号空间中,为了不被发现,在此之前还特意隐藏了这个记录。 那么说,当时在99号空间,自己差一点被害的时间就是10月24日。 安无咎又看向这个使用记录界面,投影竟忽然闪烁了一下,恍惚间,他似乎看到玩家姓名变成了沈惕,界面上的其他似乎没有太大变化。 但也只有短短一秒不到,系统又恢复,还是安无咎自己的页面。 奇怪。 杨尔慈察觉出安无咎的反常,询问道:“怎么了无咎?” “没……”安无咎忽然想到,既然这一次循环的起点后移到现在这个时间点,那也就意味着,之前发生的所有事都不会再改变了。 所以,他之前对他们所有人说过的关于他可以循环的事,这些人应该也都知道了。 安无咎试探性开口:“我应该跟你们说过了,我可以循环这件事吧。” “又要说一遍啊。”周亦珏笑了笑,故意阴阳怪气说,“知道了知道了,你有超能力不用再炫耀了。” 其他人跟着笑了起来,安无咎才放下一颗心。 所以之前的都没有变。 那么沈惕现在应该就在南杉和吴悠的车上。 他把头靠到椅子背上行,忽然发现自己这次也不会头痛了,应该是记忆存储卡已经被激活的原因。 “无咎。” 坐在后排的杨尔慈伸出手,拍了拍安无咎的肩,等到他转过头,视线又上移到他的头顶。 杨尔慈看向安无咎,“你又循环了。” “你怎么知道?”安无咎抬了抬眉。 杨尔慈平静地说:“刚刚你一直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生命值就突然少了这么多,只能是你又循环了。” “瞒不过你。”安无咎露出一个不算开心的笑容。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所有的事全部告诉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同伴们一次又一次的死去,自己也一次次死去,安无咎从想要保护同伴,开始逐渐崩溃,一点点走向放弃,但找回所有记忆,看到其他世界安无咎的经历以后,他又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个人的力量永远是渺小的,这些同伴就是他最后孤注一掷的决心。 哪怕他们根本不能与这些敌人对抗,但只要有他们在,安无咎就不会孤单。 他就有勇气面临一切可能发生的未知,不会害怕。 在他尽可能简短地将这么庞大的信息全部讲述完毕后,一整个飞行舱的人都沉默了片刻。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捂着一只眼的钟益柔。 “怪不得我们都没 有遇到过其他的无咎,原来都不在了……” 安无咎还以为他们会不太相信,转念一想,这些人连他能循环都相信了,恐怕什么都接受了。 藤堂樱抱住自己的双臂,“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个0号空间里的安无咎,好可怕啊,见人就杀,完全就是恶魔嘛……” “不过站在对方立场上,我们也无从指责吧。”周亦珏扯了扯嘴角,“毕竟他认为自己是唯一的,想成为那个唯一的胜者。” “但是他的方式一定是错误的。”杨尔慈冷冷道,“从他选择屠杀第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开始,他就已经丢失了最初的自己了。” “尔慈说得对,”松浦望着远方的夜空,“0号的那个安无咎先生也没有准确地被告知杀掉其他人就可以离开圣坛,不是吗?这一切难道不是0号先生臆想出来的吗?为了达到这个不一定可能实现的目标,他甚至连自己的妹妹都利用。” 钟益柔轻声叹了口气,“是啊,他一定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想利用莉莉丝吧,从最开始见到莉莉丝,到现在可以当着无咎的面直接杀了莉莉丝,这中间他经历了多少和莉莉丝的过去呢……” 这些都是他们无从考究的,安无咎也并不愿意去关心。 那个0号就像是从自己阴暗面剥离而出的,但他也很清楚,对方也是完整的个体。 “可是我有一点想不通……”藤堂樱看向安无咎,“这么离奇的事,怎么都发生在无咎身上了呢?在平行时空相互独立的时候,无咎就可以穿越时空屏障,现在还可以循环,这些巧合和特殊能力,都在你的身上,整个圣坛也只有你一个。” “这是我一直疑惑的地方。”安无咎想,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不太说得通,就像是被选中的人,必须要一遍遍循环,经历一切。 “会不会和之前那个人类革新计划有关?”钟益柔猜测。 “不知道。”安无咎如实说着,松浦提醒了一句快到了,他点点头,一边准备落地,一边继续说,“我更倾向于我身上发生的这些事和沈惕有关。” 他说着,低头解开身上的安全装置。 忽然,安无咎听见钟益柔略带疑惑的声音。 “沈惕……是谁啊?” 安无咎的手一顿,猛地抬头望向钟益柔,满眼惊愕。 钟益柔也被他这么反常的眼神吓到了,她皱了皱眉,“我说错什么了吗?” 一旁的杨尔慈眯起眼,转过脸看向安无咎,“沈惕?” 突如其来的,安无咎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其挖出,又灌满了铅塞进来,又涨又疼。 怎么可能…… 他转过头,看着正要下车的周亦珏,“周亦珏,你记得沈惕吗?” 周亦珏脚步一顿,停在大门前,“不记得,谁啊?”他想了想,“该不会是我们之前赌场副本的同场玩家吧,人那么多我哪记得……” 但他看安无咎的表情,显然那个人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通常 玩家这么简单。 “怎么了啊?刚刚不好好好的。”周亦珏搞不懂,甚至笑了出来,“你怎么搞得好像丢了命一样。” 他们真的不记得…… 安无咎浑浑噩噩地从座椅上站起来,离开了飞行器,双脚明明踏实地踩在草坪上,可安无咎却感受不到一丝实感,他希望这一次的循环是假的,只是一个梦,他还没有醒过来。 沈惕怎么会离开他,怎么可能消失在循环中…… 霎时间,他的脑中闪过上一次轮回的末尾。 沈惕被拉塞尔杀了,生命值清空了。 难道是因为这样吗…… 安无咎昏沉地站在原地,感觉有什么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他的衣服上。 后知后觉地,他抬手去擦,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不会的……” 安无咎感觉浑身都好痛,比之前任何一次游戏里受过的伤都要痛。 无形中的一块橡皮擦,将沈惕存在过的每一丝痕迹都全部擦去,他曾经经历过的所有,他奇怪的举动,思考的表情,战斗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插科打诨的每一句话,全部消失了。 沈惕存在过的事实,只有自己知道。 他留下的所有回忆,像一座无字碑,任何人都读不懂,也毫不在意。 身后传来声响,钟益柔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回头,她才看到安无咎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 “无咎!” 她着急走过去,半跪在他身边询问,可得不到一句完整的回答。 这是安无咎第一次在他们面前流泪,从前那么多几乎过不去的难关,他从来都是最冷静的人,可现在的他却哭得像个孩子。 “沈惕消失了……他不见了……” 所有人都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样,杨尔慈站在安无咎的身边,试图安慰,但却说不出一句话,因为她甚至不知道安无咎为什么哭。 安无咎的手紧紧攥着草,直至攥出青色的、带着腥味的植物汁液。 一直以来,从安无咎知道沈惕并非人类之后,他的头顶就悬着一把将落未落的锋利的刀。 他猜想,他们是不同的生命,沈惕总有一天会离开他。 但这一刻真的到来时,他不仅没有因心理准备而释怀,反而是剧烈的痛。 朦胧中,安无咎看到了地上的枪,那是他倒下之后摔倒身边的枪。 下意识驱使着他伸手抓住那把枪,快速上了膛,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无咎你要做什么!”钟益柔吓得直接伸手想去夺枪。 “无咎。” 杨尔慈站到他面前,沉声告诉他,“你不可以这么做,没有机会了。” 安无咎抬了抬眼,他的双眼发红,空洞而绝望。 “听我说,”钟益柔握住他的手腕,“无咎,你不能再循环了,看到你的生命值了吗?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多的任何一次机会了,已经走到最后一次循环 了,无咎。” 她望着安无咎的双眼,也感到很难过,很心疼,“说真的,我的确不知道你失去了谁,可能我们的时间线都发生了改变,记忆也出现了偏差。但是无咎,你现在杀了自己,一切就结束了,这个世界永远是现在这个样子,甚至更糟,所有人都会死,或者永远成为行尸走肉。” 安无咎感到刺骨的冷。 是啊,已经走到最后,退无可退了。 他再也没有循环的机会去改写沈惕的结局。 此时此刻发生的事,都已成定局,哪怕他真的还有机会重来一次,沈惕的死也已经成为更改不了的事实,就像他曾经对他们说过可以循环,这一次重来,他们就已经知道,无需重复。 何况,他已经没有循环的能力了。 “我并不是要用人类的命运要挟你,”钟益柔深深地吸了口气,“无咎,你失去的那个人,他也一定很珍惜你吧?他之所以离开,一定也是想要保护你,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对吗?” 安无咎垂下眼,双手开始轻微地颤抖。 “死很容易的,无咎,一颗子弹就可以解决,但是你这么轻易地就寻死……” 钟益柔缓缓地握上手.枪柄,“你不怕他难过吗?” 安无咎的心仿佛沉入了无尽的冰窟中。 当然怕。 如果被沈惕知道,他会气得要命的。 可是他还会知道吗…… 钟益柔收走了他手里的枪,拥抱住无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要难过了,好吗?” 就在这时,夜空中突然投射下一束束强光,伴随着发动机带来的轰鸣,安无咎昏沉间反应过来,是加布里尔来了。 加布里尔一开始心情不错,下来的时候还摆了摆架势,后来突然意识到气氛不对。 “发生什么了?” 当他大概了解始末之后,一把将安无咎拉起来,“干什么啊?把自己搞得像个寡妇一样。” 加布里尔将墨镜往头上一推,“虽然你说的沈惕,我也不认识,但是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呢?打起精神来,伙计,现在可不是你消沉的时候,你忘了你刚刚说什么了?我们可是要拯救世界的人啊。” 他拍了拍安无咎的肩,“听着,我们就是人类,只能尽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剩下的交给上帝,不过我现在也不知道上帝存不存在了,那就交给一位善良的神吧,他会看着办的。” 安无咎是明白的。 他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就要放弃所有人的人,尽管这样并没有错。 安无咎心中的天平,一端是沈惕,另一端是除他以外的所有人,他无法因为自己爱沈惕超过世界上的任何人,就对另一端的沉重砝码视若无睹。 垂着头,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忽然就轻声笑了出来。 “我们的计划是什么?我都要忘了。” 抬起头面对众人的瞬间,安无咎就将自己割裂成两个人,一个是身负责任、必须努力活 下去直到改变结局的他,另一个是已经随沈惕离去的自己。 对于安无咎的强作镇定,杨尔慈有几分感同身受。 “不要太勉强自己。” 安无咎沉默地摇了摇头,苍白的脸比以往更少了生机,但他依旧坚定,甚至比以往更加坚定。 因为他现在不存在软肋,也没有因想要活下去而产生的一丝一毫怯懦。 他彻底地成为了救世主。 不为自己,也不为爱人。 “南杉和吴悠他们应该快到了。”安无咎对加布里尔说,“我们先分配一下武器吧,先把园区炸掉再说,这一次要比上一次快。” 加布里尔虽然主动鼓励了他,可看到安无咎的转变还是觉得难受,“行,那我们一起过去吧,我带了挺多,应该够用。” 安无咎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缜密地部署着计划,将上一次出现的问题预先做好准备,一一对他们每个人交代好各自的职责。 临走前,杨尔慈叫住了他。 “无咎。” 安无咎回头看向她,冷静询问,“怎么了?” 杨尔慈想了想,“既然蒙面人也是安无咎,那么他应该也有循环的能力,或者说经历了这么多次,他对你的预判十有八九。你生命值快要清空的事,我怕他也知道。” 安无咎明白她的意思,也同意了她后续提出的战术修改。 “一切小心,我会盯着你周围的。” 安无咎点头,独自穿过树林,一人来到上山时车辆必经的入口,埋伏在高处,等待南杉和吴悠的出现。 这一次沈惕是不会出现了,安无咎很清楚,也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接受这件事。 他的枪时刻待命,如果和上一次循环一样,南杉和吴悠带回了莉莉丝,为了其他人,安无咎也要先压制住她。 南杉的死清清楚楚印刻在脑海,安无咎现在都记得他写在自己手背上的血字。 这一次,他不能再让被控制的莉莉丝得逞。 山顶突然爆发出爆炸声,沙文科技园的大楼被逐个爆破,爆炸声连成一片,漫天火光燃烧了即将破晓的黑夜。 天空中,无数个月亮悬挂着,仿佛在嘲笑着安无咎的孤注一掷。 但他别无选择。 不久后,他听到了远处传来车子发动机的声响,立刻进入戒备状态。 很快,一辆卡车沿着他预想的道路平稳驶来。透过瞄准镜,安无咎看到了驾驶座的南杉和副驾的吴悠,到目前为止,还是如他所料,但当他看向后座,却发现是另一个吴悠和另一个南杉。 车上没有莉莉丝。 难道是时间线的变动导致他们那头发生的事也改变了? 安无咎想收起枪,却突然听到异动。 预感传来,有很多污染物在靠近。 安无咎沿着预感传来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真的是一群正在快速异动企图包围的污染物。 而在那之中,最大的一只污染物肩头坐着一个人。 就是他的宿敌,蒙面的0号安无咎。 突然,安无咎浑身一僵,打开了系统,确认现在的时间。 10月24日,上午5点49分。 第154章 自杀保护 第 154 章 现在的时间, 距离99号时空安无咎逼近绝路的时间点,只差28分钟。 今天也是99号的自己决定孤注一掷的那一天。 安无咎用自己手里的轻机枪对准了蒙面人的头颅,他的手心在冒汗, 如果这一枪命中,他或许只剩下邪神这个敌人,但如果出现了偏差,或是被阻挡。 0号一定可以发现他的位置,然后前来杀了他。 安无咎现在只有最后一点血, 一击即死,他的手上也再没有任何可以扭转乾坤的技能卡,如果说贸然暴露自己的位置,就像杨尔慈说的, 对方很可能已经预判到了这个可能,他很有可能死掉。 就死在同一时间点,自己在99号空间命悬一线的时间。 安无咎不信命。 他不相信自己付出的这一切,从一个时空来到另一个时空, 牺牲了那么多个自己,最终换来的是一场死局。 他的手指搭上扳机,正打算扣下,突然感觉到一颗子弹出现,穿过树叶的缝隙, 在安无咎之前先对0号进行了射击。 安无咎的第一反应是杨尔慈。 这个时候埋伏在高地的只有她一人。 子弹朝0号飞去, 只差一点, 突然间, 一群污染物的触手扬起, 将0号包围,用他们的肉身作为盾牌。 正如安无咎所预料的, 这一枪废掉了。 麻烦了。 杨尔慈的位置暴露了,现在0号一定会带着大批的污染物去追杀她。 但安无咎回想起刚刚子弹飞来的方向,忽然意识到杨尔慈为什么非要开这一枪不可。 她是试图调虎离山,用自己当诱饵,让0号调转方向,不去围剿正在准备等南杉吴悠会合的同伴们。 他们只是从安无咎这里听过上一轮发生的事,知道拉塞尔会来,但是蒙面人的到来和包围一定会打他们措手不及。 杨尔慈很可能知道这一枪打不中,但她抱着必死的决心保护其他人。 0号已经去找她了。 安无咎又一次陷入两难,杨尔慈和其他同伴,对他而言都很重要。 但他现在的生命值容不得哪怕一次错漏。 他不能让杨尔慈自杀式的保护落空。 当沈惕消失的时候,杨尔慈没有对他说出过安慰,安无咎明白,因为她也忘记了沈惕,并不理解沈惕对他而言多么重要。 安无咎没办法否认,他因为沈惕的消失消沉,甚至想过放弃。 但杨尔慈这一次的行动,让他恢复了过去的坚定。 他明白为什么在他离开之前,杨尔慈会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 她恐怕早就想好了要赴死。 抄近道向回跑的时候,安无咎心中不断地涌现着疑惑。 明明前两次开启循环所耗费的生命值是固定的,都是八分之一左右,为什么他这一次生命值会突降,死之前受了伤生命值还剩下大概四分 之一,可这次循环开启后,只剩下一丝血。 为什么这次既不是遵循之前的规律扣除他的生命值,也不是直接死亡? 上一轮回结束之前,拉塞尔就已经点出他的循环能力,不想让他继续循环所以不杀他。 拉塞尔是邪神的分.身,是圣坛的幕后黑手,如果真的不想让自己继续破坏他的集体献祭计划,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他。 安无咎不明白,杀掉自己这样一个区区人类,应该并不难。 难道说沈惕用自己的死换回了他的最后一次循环吗? 可是,安无咎奔跑着,这个念头也因为不合乎逻辑被抛在身后。 沈惕在死前也只觉醒了瞬移的能力,他如果真的恢复了和邪神一样的能力,也不必要去用死换他了,他和自己是不同维度的生命,时间对他而言是不奏效的。 太多的疑问卡在这里,唯一确定的是,安无咎现在无法进入正面战场。 等到他终于回到这里,他们都还在,并且正好和南杉吴悠一车人会合。 “无咎?”钟益柔有些疑惑,“你怎么这么着急?” “快走。”安无咎知道快要来不及,“离开这里,0号带着一批污染物来了,数量很多。” 加布里尔有些犯怵,“那……那我去开飞行器!” “不行!”安无咎拦住他,“飞行器启动的声音太明显了,让我想想……” 越紧急,他越难击中精力。 这么多的循环,没有任何一丝喘息的空隙,安无咎整个人已经快要濒临崩溃。 钟益柔又提出一点,“刚刚我忘记说了,现在我们都知道蒙面人就是另一个无咎,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循环,知道我们已经知道这件事,大家一定要小心,别被他迷惑了。” 一直在另一边、没有听过安无咎讲述之前循环的吴悠有些震惊:“什么?另一个无咎?” “蒙面人果然是另一个无咎吗……”南杉喃喃,尽管他也是凭借直觉猜测,一直没有证据。 藤堂樱有些着急,“快啊无咎,拉塞尔就快来了。” 周亦珏也难得地认真起来,“所以现在是腹背受敌了。” “别催安先生,”松浦守梨冷静说,“这个时候确实很危险,越着急越容易出错。” “对,拉塞尔要来了……”安无咎忽然抬头,恍然看向藤堂樱,又看向钟益柔,喃喃道,“你们说得对……” 他的眼神定下来,“我知道要怎么办了。” · 当子弹飞射向他时,污染物上坐着的0号[安无咎]想过要不要继续跟着开车上山的那一车人,还是调头,先杀那个狙.击手。 他知道对面的安无咎疑心重,毕竟他就是自己,都是诡计多端的家伙。 在99号空间的时候,[安无咎]就曾经差一点杀了那个独自埋伏他的99号安无咎,但对方在最后设了一计,竟然凭空消失了。 找遍整个99号时空,[安无 咎]都找不到他,最终转念一想,对方很有可能用了穿越卡,否则他不可能直接消失。 毕竟他手里有的卡,对方很可能也会有。 他拿到的所有时空穿越卡都有一个限制,只能选择当前时空的相邻时空进行穿越,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是按照顺序进行穿越,从0号来到99号的。 现在99号安无咎应该也是用的这种时空卡,这也意味着,他只能去98号,或者0号空间。 换做是其他人,在这种时候或许会选择去0号空间,但安无咎和他一样,都不会这么常规地去做决策。 [安无咎]手里只剩下最后一张回溯卡,是他杀了人抢来的。 凭借他对安无咎的了解,对自己的了解,最终决定使用这张卡,来到98号空间。 但他有一点失算了。 从0号到99号时空,他总结出来的规律是,每后一个时空都比前一个的时间线靠后,但每个时空的安无咎基本都在副本里,所以他算好时间,直接穿越,基本都是可以直接碰到他。 但这一次他忘了,这次的安无咎和之前的都不一样,之前死在他手中的都是被动等待自己到来的,而这个99号安无咎,是主动相反方向穿越的。 所以他不只是穿到98号时空,并且回到了时间线的“过去”。 也就是安无咎参与第6个副本红与黑的残杀的那一刻。 因此,同样从99号时空穿回98号的[安无咎]凭借过去99次穿越的惯性,没有在98号时间线上重新选择穿越时间,而是一如既往地直接穿越,最终导致他来到了98号时间线的末端。 在一条单向射线上,他们选择了不同的时间点作为穿越坐标,且都无法逆时间回头。 因此,两张时空穿越卡生效之后,0号[安无咎]和99号安无咎,在同一个时空的过去和未来同时苏醒,但始终没有相见。 直到安无咎闯过重重关卡,来到10月23日,圣坛融合现实进入集体祭祀的那一夜,未来才终于到来。 [安无咎]这才等到了沿时间线朝他走来的另一个自己。 [安无咎]第一次行动,在废弃工厂埋伏,杀掉了他的同伴,没有直接杀安无咎,是因为他知道安无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需要他杀,安无咎自己就会因为手腕上的时间耗尽而死。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安无咎死后,他竟然回到了起点。 回溯了。 而且回溯的触发机制好像是安无咎的死。 [安无咎]知道,杀他没有用,所以从回溯开始,他就采取了毁掉他的策略,并且同时准备处理邪神,他现在还没有圣坛邪神的缺点。 但他经历了那么多时空,早就知道杨策手里有信息,他和杨策有过交手,知道杨策有个女儿,还不止一次杀了他女儿杨尔慈,因为这么多时空里,有的杨尔慈收到了这封邮件,有的没有,既然没有,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所以[安无 咎]的第二次循环选择放弃去废弃工厂,而是找到杨尔慈索要邮件,没有得到便直接杀了她。 每一次的循环,他都选择了不同的策略,想办法让安无咎疯狂。 上一次,也是他特意安排97号空间的莉莉丝去刺杀众人,那个莉莉丝,是所有莉莉丝里最听话的一个,甚至愿意为了他而死。 只可惜那个时候的他自己,在途中被一个叫沈惕的家伙重伤。 否则他还真想亲眼看看莉莉丝开枪时,那家伙的表情。 一边是上山的那车没用的同伴,另一边是开枪的人。 [安无咎]想了想。 之前99号的安无咎一直一个人,这次看上去有一些不中用的跟班,对他而言情况都差不多。 安无咎是不会容许其他人做狙击手的,都已经循环了这么多次了,他肯定也知道自己这张面具下的身份了。 敢开枪杀他的,而且必须开枪杀他的,应该只有安无咎才对。 如果现在的安无咎真的和以前有变化,应该也只会安排沈惕那样的人去开这一枪。 是他们两个之中的谁都好,都值得被他先杀掉,否则后患无穷。 于是他做出了转向的决定,朝着子弹发射的方向追杀而去。 但追到一半的时候,他就觉得情况不太对。 山上的泥土很松软,容易留下脚印。而他操纵这些污染物一路朝着方才的狙击点追杀,看到的脚印却和他不同。 比他的脚印更小一点。 这里人迹罕至,只有这一个人的脚印。 不对,不对。 开枪的是个女人。 [安无咎]立刻反应过来,放其中几只污染物继续追那个狙.击手,将其赶尽杀绝,自己去找其他人。 这个山头面积不小,又植被茂盛,很好隐蔽,[安无咎]思考一番,决定将手头上召集的污染物分散开来,分头去找,一旦有污染物找到,他就可以通过感应发现对方行踪,从而直接前往那里。 安无咎循环了这么几次,生命值恐怕不太多了。 杀了他,再解决邪神。 循环也好,平行世界也好,只有他可以成为最后的幸存者。 想着,他将自己的面具解开,丢在了一边,带领八只污染物离开这里。 正在搜寻之中,他忽然听到声响,以为是安无咎那边的人,于是下意识让污染物遮蔽自己的身体,然后快速回头。 可他看到的,却是浑身散发着蓝色微光的小女孩,诺亚。 片刻后,她的身后又出现了一团蓝光,光芒渐渐敛去,显现出里面的人形。 是沙文的CEO拉塞尔。 诺亚微微张开嘴,像是在说话,可发出声音的确实没有张嘴的拉塞尔。 声音也是中年男人的声音,还有那个尖锐的兔子声音,渐渐重叠在一起。 “你果然被救活了。” 诺亚的嘴一张一合,像个拉塞尔操控的傀儡娃娃,用腹语代替她说话。 “真快啊,都已经觉醒出这么操控这些可怜虫的力量了。”拉塞尔和诺亚同时看向他身边这些污染物。 “怎么办?” 两个人同时露出一个不似人类的诡异微笑。 “看来必须杀了你了,安无咎。” 第155章 相互掣肘 钟益柔的时间不多了。 她最后确认了一眼, 打算不去想这件事,只是她的心里有些担心杨尔慈,但这个时候如果还对着无咎询问杨尔慈, 就显得太自私了。 大家都是以命相搏。 钟益柔在心里暗自做出被污染的准备。按照无咎讲述的有关上一次发生的事,钟益柔就知道,成为污染物, 武力值会变强,也不再受时间约束,至少可以为同伴争取生存的机会,总比时间清零而死要更有价值。 “无咎。” 躲避中,钟益柔压低声音问,“万一拉塞尔也不是在之前的地方进入循环呢?他之前不是出现在沙文大楼里, 可上一次在林间空地, 他的行动也是不规律的。” 安无咎明白她的意思,“的确是这样没错,但上一次循环快要结束的时候, 他对我说, 知道我可以循环了, 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意思就是, 拉塞尔之前一直不知道我可以循环,而且他没有说也可以循环, 说明他自己不可以主动循环。” “第二次他出现在沙文大楼, 那时候已经是24号的下午,现在是早上,我们也不知道拉塞尔24号的早上有没有来过这个树林, 所以这不代表他的行动有变化, 他或许就是来了, 碰巧在上个循环碰到了提前来的我们,于是大开杀戒。” 钟益柔恍然,“这么想确实是这样,如果他可以循环,一定不会说出那种话,或者说他不是主动循环,是被动的。” 安无咎点头,“其实你们都算是被动循环,区别在于有没有记忆,如果没有记忆,那么就和NPC没有区别,但0号是有记忆的,我现在只能赌他是被动循环,如果他也是主动,我们不会每次都在一个循环圈里。” 安无咎继续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先带着你们跑,既然我现在知道拉塞尔会来,而且0号也知道我发现了他的身份,他想逼疯我,一定是杀了你们所有人,这样还不够。” 他试图揣度0号的想法,去想怎么样才会让自己陷入最大程度的疯狂。 “想逼疯我,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我的身份我的脸,去欺骗你们,然后杀了你们。所以我才想,这个时候的他应该会取…” 安无咎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如果0号真的是被动循环,那么循环的触发点就是我的死,可是上一次,0号根本就没有来这里,他被沈惕……” 说到沈惕,安无咎的心还是生生地扯了一下。 他垂下眼,“他被重伤,而后来我死了,就算他没有死,也没有在我死之前,也就是24号清晨来过这里,没有相关的记忆,他不会知道拉塞尔这么快就会到。” 钟益柔懂了。 “所以你是想借刀杀人,算准了这两个人可能会碰到一起,所以先让我们把是这个战场腾出来。” 安无咎点头,“这是比较理想的局面,但如果我的推测有任何一点失误,都没办法成功,但既然拉塞尔想杀我,那么他也会想杀0号的,我想。” 第二次循环,0号同样埋伏在沙文大楼,但杀了众人后他就离开了,现在看来,他和拉塞尔是没有合作关系,也在避免和拉塞尔见面。 他又捋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拉塞尔不杀0号的理由。 但安无咎也知道,很难说自己想到的这些,不会被0号快速反应过来。 之前,钟益柔光是听他陈述他和蒙面人的关系,理智上接受了,但情感上,她根本无法将0号和安无咎本人联系在一起,但听到他说这些,她才终于接受,他们的确是一个人,但安无咎要光明得多。 她告诉安无咎,“其实无咎,你担心你想到的都被0号想到,被他预判,但反过来,他也就是你啊,所以他也会害怕被你预判。” 钟益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所以不要太紧张。” 这时候南杉插了句话进来,“益柔说得对,无咎,不要太紧张,输了就输了,尽人事,知天命。” 安无咎点了点头。 他心里猜想,杨尔慈十有八九已经牺牲了,一旦0号发现,是不会放过的。 “那我们一会儿要不要来个黄雀在后?”加布里尔的手一直不敢把枪放下来,生怕有个风吹草动。 “可以是可以。”安无咎沉思片刻,“就是不能轻举妄动,我们得有一个偷袭的计划。” 吴悠点头,“嗯,反正我听无咎哥的。” 另一个[吴悠]不太认识安无咎,但莫名觉得他很可靠的样子,于是也说,“我也可以。” “还有我。”另一个[南杉]说。 “我呢,有一个比较险的方案。”周亦珏有些随便地开口,“你们要不要听?” 安无咎很清楚他是什么人,聪明是聪明,但他的想法大多都是要靠其他人的牺牲换一个大概率的成功。 “大家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太险的就……” “无咎。”南杉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但出声打断他。 “先听亦珏说说看吧。” · 对于目前的情况,[安无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但拉塞尔是真的起了杀心,触手的攻击出入起来,根根如离弦之箭朝他飞射而来,攻击目标是心脏。 [安无咎]也不是等死的。 他操控污染物抵挡攻击,但并没有做出回击姿态。 硬碰硬可不好弄。 操控的污染物放下受伤的部分肢体,里面的[安无咎]露出来。 他抬起双手,咧开嘴笑了笑。 “不好意思,你可能是找错人了。怎么说呢,也不完全算是找错人,不过我可不是被谁救活的,我是靠我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话虽如此,[安无咎]的心里却盘算着,眼前这一大一小,究竟哪一个才是本体,或者说他们都不是。 要是杀了本体,会出现什么有趣的情况呢? 拉塞尔似乎不太听得进去他的话,直接发动了第二轮攻击,他身后的土地发生了异动,里面破土而出许多类似树根般遒劲有力的触手,直直朝他而去。 [安无咎]没有动。 他想赌一次。 反正就算是负隅抵抗,结果也不容乐观。 “等一下。” 隔着重重触手,[安无咎]挑了挑眉。 叫停的声音稚嫩甜美,是那个小女孩。 真会迷惑人啊,他差一点就把她当成是一个傀儡容器了。 原来她才是主导者吗? 难怪这个拉塞尔一副死人的味道,都被吃空了吧。 触手一根根收回,诺亚那张冷淡的面孔逐渐浮现出一丝微笑,“你也是安无咎,只是,不是我遇到的那一个。” “你说得对,我不是他。” 诺亚沉默了一阵子,脸上的笑容褪去,轻声道,“看来是观测者的能力导致时空分裂的……” 她抬了抬眼,望向眼前的[安无咎]。 而[安无咎]也在观察她。 如果没有弄错,眼前的孩子,或者说邪神,在圣坛开始之初,是无法自由行动的,当死去献祭给圣坛的人越来越多,她得到的就越来越多,逐渐诞生出一个人类的模样,而最后的集体献祭,就是将邪神力量全部回归的最后一道阀门。 现在这个不完全体,要斗一斗吗? 说不定还有赢的概率。 “既然不是他。”诺亚笑了笑,“那就无所谓了,我想杀的人,只不过是那个时空的安无咎罢了。” 这句话说出来,[安无咎]的心立刻沉下去,变得无比警惕。 “是吗?那我们完全可以合作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暗自召唤其他的污染物,试图让他们从后面突袭。 这个小女孩是不打算放过他了,已经开始麻痹他了。 恐怕她也知道,这个森林里很可能存在另一个安无咎,既然她忌惮其中一个,两个就更棘手。 现在的她,只会担心随时杀出来第三方,所以不如先解决一个。 大家共存于这片树林,既是彼此的潜在危机,也是彼此的制衡武器。 这种沉默持续不到三秒,突然地,树林右侧突然出现动静。 看到诺亚的注意力偏移,[安无咎]抓住了这个时机,让已经召唤到附近的污染物飞扑过来,目标是小女孩。 但拉塞尔显然更快,他的身体直接爆裂开来,一段段一截截向外扩张成畸形的肢体,沾满毒液和利齿,一个挥舞过来,直接腐蚀掉挡在[安无咎]前方的污染物。 “你们果然都一样。” 诺亚挥了挥手,地底爬出更多的触手,但0号反应快速,直接飞身上了一个污染物的肩背,后撤,又操控其他污染物包围住他们。 这个后撤及时,为他制造了一定空间,污染物背上的[安无咎]拿起枪,在颠簸中毫不犹豫地朝着诺亚开出第一枪! 这一枪没有完全打中她的心脏,但打中她之后,拉塞尔所变身的怪物发出痛苦的巨大嘶吼。 果然。 他没有犹疑地开出第二枪,却不想,右手手臂直接断掉了! 其中一个包围的污染物竟突然间反水,在被拉塞尔袭击到伤势惨重的时候,竟突然将致命的口器对准了[安无咎],咬下了他的手臂。 而其他的污染物也是如此,相继反水,目标变成了他。 “差一点就打到心脏了。” 诺亚有些迟钝地将视线从自己流血的胸口移开。 “不过也没有关系,看来你确实不知道。” [安无咎]意识到,自己操控的污染物,和她也是同源的。 既然他可以操控,她凭什么做不到。 但她没有直接杀他。 是为什么? 一定是觉得他杀不了她! [安无咎]捂住了自己受伤的肩头,在危险关头对诺亚说。 “那个安无咎知道。” 诺亚眨了眨眼。 “人类革新计划里,有一个幸存的人,叫杨策,他是个调查员,调查过关于你们的信息。” [安无咎]笑了笑,“在谁手里,你很清楚。” “如果我知道,刚刚就不会找死,开那一枪了,不是吗?” “不过,如果在这里的是安无咎呢?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安无咎]明明重伤,可却在笑,笑得有些疯狂。 “要不要试试看,利用我,我的酬劳很简单。” 诺亚的表情是完全静止的。 “什么?” “杀了他。” [安无咎]笑着,“这个世界彻底毁灭之前,也只能有我一个安无咎。” 第156章 包围埋伏 时间不多了。 钟益柔、吴悠和南杉谨慎地按照指示将火.药埋伏到相应位置, 没想到正面和一只正在搜捕他们的污染物相撞。为避免热武器的声音引起注意,南杉拔剑打算处理,可钟益柔却夺去他手中的剑, 毫无犹豫地向前。 “益柔!” 南杉想阻止她,得到的却是钟益柔坚定的眼神。 “我要去。”钟益柔的声音略微有些抖, “让我被污染, 我可以被无咎控制, 这样我就不是一个需要你们保护的人了。” “但是无咎现在不在……” “可以的。”钟益柔直面污染物,头顶的理智值不断下降, “上一次不也是隔空就成功了。” “如果没有成功,”她举起剑, 眼中是果敢与坚毅, “你们就杀了我。” 她感觉自己的理智逐渐被碾碎,连眼前的污染物都变得模糊和摇晃,世界像是出了故障,一切都是混乱的,她看见了父亲的死,看到了那场大火, 记忆里痛苦的碎片被挑拣出来,再一次扎上心头。 直到这种强烈的混乱感到了巅峰。 她仿佛看到了杨尔慈的笑容,交错呈现着她死亡的样子。 最后。 吴悠又一次亲眼看到钟益柔的躯壳膨胀、不断畸变,从人类变成巨大的污染物。 他下意识抓住了南杉的手腕。 一定要有意识啊。 南杉低头看了眼吴悠的手, 顿了顿, 告诉他,“不要担心, 应该是能成功的。” 下一秒, 他们看到钟益柔将准备发起攻击的污染物击倒, 用利刃般的锯齿口器穿透了对方的躯体,将其撕裂。 这一番搏斗之后,她回过头,转过庞大的身躯,远远地看了两人一眼。 吴悠的眼眶有些发涩,他明明听不懂她现在的语言,但一个对视却好像什么都懂。 平时那么爱漂亮,旗袍裙子都要换着花样穿,为了他们,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让自己变成怪物。 如果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她还会变成以前的样子吗? 这些令人痛苦的问题在心中盘旋,想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吴悠喘不过气。 其实他们不一定有以后吧。 想到这里,吴悠略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对钟益柔挤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 南杉却给钟益柔比了个大拇指。 他们站在原地,以为钟益柔会回来,却不成想她转头离开了,一步一个脚印,重重地踩在这片土地上。 “她要去哪儿?”吴悠想跟上去,但被南杉阻止了。 “估计是去帮忙了。”南杉低声说,“就无咎和藤堂小姐,应该不够的吧。” 听到这句话,吴悠也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沉默着,和南杉一起按照计划排布埋伏。 南杉也比以往沉默许多,他向来是有很多玩笑的,也喜欢在后面一个人自顾自地调侃,尽管很多话都只会让吴悠觉得他不靠谱。 和某个人一样不靠谱。 想到这里,吴悠忽然后知后觉抬起头,感觉不太对劲。 “怎么了?”并肩蹲着的南杉看向他。 吴悠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少了个人。” “你说尔慈吗?”南杉问。 吴悠否认说,“不是,我是说,我刚刚想起一个人,就在嘴边了,但是又记不起来……” 南杉看着他皱眉的样子,苦大仇深,一下子笑了出来。 “应该是不太重要的人吧。” 吴悠眉头皱得更深了,“不是吧,我感觉有一点重要……” 但为什么会没有印象呢,自己的记忆里不至于这么差。 这个程度听起来有些微妙,南杉笑了笑,低下头,用草和枯枝掩埋住火药,“有我重要吗?” 听到这句提问,吴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秒。 南杉拍了拍手,抬起头对吴悠笑笑,“开玩笑的,小朋友不要这么严肃。”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在这件事上较起了真。这辈子南杉都没有太认真过,否则他根本没办法活下去。 没办法和丢弃自己的人较真,没办法和不相信自己信仰的人较真,没办法和不公正的命运较真,不如糊涂一点,本来也打算一直糊涂下去,至少做个看起来乐呵呵的笑面佛,谁也不得罪,也不用交付真心。 反正他是个从出生就捡回一命的幸运儿,不能索取太多。 但和这些人经历了这么多考验和危难,南杉觉得自己也变了许多。 插科打诨的外表渐渐无法掩饰他的本来面貌,难得地产生了欲求,尽管他也知道不合时宜。 可现在毕竟都快到世界末日了嘛,不说出来,好像又有点可惜。 但真的说出来…… 埋头努力埋伏的他,忽然在一片寂静中听到吴悠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带着点他平时不好意思时就会出现的鼻音,像重感冒的小朋友。 “我想了一下,还是……你比较重要吧。” 南杉有些意外,他转过头,可同一时间吴悠也把头转过去看别处,嘴里还说着,“别看我,快点干活,不然那头另外两个我们提前埋好了还得来帮忙……” 南杉笑了笑,“那我可以说话吗?” 吴悠僵硬地把头转过来,抓过一把枝叶,含混吐出两个字,“你说。” 南杉的语气突然变得很认真,他几乎从未用这种语气说话。 “其实我不想说的,不过以后可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吴悠的手顿了顿,心跳也跟着停了一拍。 他转过脸,下意识去看南杉。 谁知道南杉却露出一个笑,两手一拍看向泛白的天空,“现在是24号早上6点10分。” “这样吧,如果我们还能看到10月25日早上的太阳,我再告诉你吧。” “嘁。”吴悠翻了个白眼,独自低下头继续做事。 南杉脸上不正经的笑也渐渐敛去,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再一次掩埋心底。 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没有比较,不需要比较。 · 藤堂樱手持沉重的机.枪,但她已经感觉不到肩膀的酸痛,只顾着观察四周围的动静,草木皆兵。 “无、无咎……”她有些不习惯地开了口,又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哎,我怎么感觉没有人啊?” 刚说完,前方忽然一阵窸窣响动,藤堂樱立刻举枪,对准来处,看到的却是一只庞大的污染物。 她的手指已经扣在扳机上,可下一秒,身旁的人抬手,将她的胳膊往下按了按。 藤堂樱也发现不对,不远处的污染物完全没有要攻击他们的意思,相反,她正一步步平和地朝他们走来。 藤堂樱忽然发现,污染物身上破碎的衣服布料很眼熟。 “钟小姐……” 她放下枪,朝污染物走去,“是你吗?” 钟益柔听不到她的声音,只是自顾自停了下来,皮肤上的每一只眼睛同一时间转了转,看向他们。 安无咎站在藤堂樱的身边,脸上戴着一只机械观音的面罩。 她莫名觉得熟悉,但又回忆不起来,身为污染物的她思绪是混乱的,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才能从中搜寻出正确的思考路径。 [无咎,你怎么戴上面具了?] 奇怪的是,这次安无咎沉默了很久,像是和她断开了内心的联系。 过了好一会儿,钟益柔才听到安无咎的心声。 [你被污染了?] 钟益柔没有否认。 他们之间的沉默逐渐走向悲观的时候,安无咎再一次开口。 [我会尽全力的。] 两个人类,一只污染物,不相称的伙伴走在这条随时可能丧命的林中。 “之前说好了倒计时十分钟的。”藤堂樱确认了一下手腕内侧的时间,“还有三十秒。” 戴面具的安无咎点了点头,拿起枪。 “对了,你也穿防弹衣了吧?”她看向安无咎,“只有这一件,不穿在你身上就浪费了。” 安无咎点点头,歪头向前开了一枪,枪声在寂静的死亡森林中传开,形成悠长的回响。 这一枪是他们约定好的,开出第一枪的时候,就告诉正在准备的他们,最后一搏马上就要开始了。 “最后五秒。” 藤堂樱倒数着。 四周围逐渐传来异动,突响的枪声暴露了他们所在的地点,觊觎着的污染物也好,其他的敌人也好,都在伺机而动,朝他们而来。 “……二,一。” 她刚念完,第二声枪响出现。 身为污染物的钟益柔爆发出一声嘶吼。 他们眼前的土地出现剧烈的震动,越来越近,大地似要龟裂开来,在巨大的震荡中,钟益柔一把捞起安无咎,将他挂在自己的肩上。 “往回跑益柔!”藤堂樱一边喊着,一边举着枪回头查看。她看见许许多多的污染物从树林的四面八方朝他们扑来,大地裂开,一只粗如巨蟒的触手钻出地面。 藤堂樱刚开了几枪,突然就被钟益柔的触手一把捞起。 “谢、谢谢。” 被钟益柔带着,他们逃离的速度快了很多,藤堂樱不忘扫射身后的污染物,击倒许多,但那只巨大的触手却始终不受攻击,反而越发迅捷,势如破竹。 “快!快被追上了!” 钟益柔虽听不到她的声音,可她一半的眼前朝前看,另一半锁定身后,自然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快到了。 她看到了不远处的一缕青烟,那是他们约定好的信号。 就差十几米,钟益柔的触手向四周围伸出,缠住树干,阻挡住后路,两人从她身上跳下来,向前奔跑着。 快到了,前面就是他们的埋伏圈了! 藤堂樱视线范围内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猜想他们已经躲得差不多,于是突然急刹车,按照约定和安无咎转向两侧,不进入埋伏圈。 可就在自己跑到安全区的时候,她才发现安无咎已经进了埋伏圈! “无咎你干什么!” 她无法透过面罩窥见安无咎此时此刻的表情,他甚至没有看她,笔直地望向直冲而来的触手,举起枪。 钟益柔在攻击下受了重伤,躯体直接被割裂,但她依旧努力地拖延,直至达到他们的目的。 “不自量力。” 她猩红的视野中,巨大触手上出现一团蓝光,在她看来就像一个畸形的肉团,从那里面分裂出一个人的形态,是拉塞尔。 就是现在。 她知道,如果不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攻击,拉塞尔是不会被激怒的,所以她决定拼尽全力。 [无咎,我……] 她感觉还有好多事想说,想拜托安无咎帮她去做,但来不及,她也说不出口。 [再见了。] “益柔!!” 藤堂樱目睹了钟益柔被无数只触手撕碎,那个巨大触手张开口器,血盆大口里血淋淋,将她吞噬。 她浑身都在打颤,钟益柔皮肤上密密麻麻的眼珠都凝固不动了,泛着灰白的死色,一点点吞没于触手的口中。 安无咎仍旧站在最中间,不断地用手里的枪袭击怪物,做着杯水车薪的努力。 巨大的触手驮着拉塞尔,朝着安无咎一点点靠近,那带着嘲讽的声音仿佛不是从拉塞尔的身体里传来的,而是从天空,从更远更远的地方,或许是那无数个月亮,又或者是遥远的群星。 “如果不是恢复了全视全知的力量,我还真不知道,像你这样的蠕虫,也妄想爬上神的位置。” 安无咎冷冷地盯着他,又开了一枪。 子弹穿透了拉塞尔,但并未阻止他的嘲讽。 “放弃徒劳的反抗吧,你不是我的对手,只要我愿意,很快,完全复原的我将出现在你时间的每一个坐标点上,任何一个时间点,我杀你,就像擦去一个点这么容易。” 安无咎听完这句话,一步步倒退,最后直接转身,背对他们逃去。 见他试图逃走,这彻底激怒了拉塞尔,他操控着巨大触手向前,如利刃出鞘。 藤堂樱开枪扫射,但毫无作用,触手笔直地穿透了安无咎的胸膛! “无咎!” 另外的触手飞速而来,攻击他身上的每一处,包括那被面罩保护着的头颅。 被袭击的安无咎重重地倒在地上,他的手沾满了血,但抓着土地,艰难无比地一点点向前爬去。 “真可怜。” 触手将拉塞尔送至安无咎的身边,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皮鞋,一脚踩上地上之人蜷缩的手指,碾了碾。 “继续反抗啊,安无咎,你不是很喜欢当救世主吗?” 拉塞尔的手抬起,变成尖锐如刚钻的触手,打算狠狠戳上安无咎的头颅。 但当然将脚抬起,视线落到那肮脏的手背上,却突然发现不对,看向他另一只手。 两只手的手背上都没有99的字样! 周围隐隐出现窸窸窣窣的声响。 面罩被攻击到裂开,拉塞尔将其一掀,看到一个满脸是血却咧嘴笑着的年轻面孔。 “我可不是安无咎……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自我介绍了吧,得郑重点。” 说完,身受重伤的他朝那双锃亮的皮鞋吐出一口血吐沫。 “我叫周亦珏。” 虚弱的话音刚落,四周围突然出现巨大的连锁爆炸,飞行器发动机的声音乍现,拉塞尔猛地抬头,看见两架飞行器几乎遮蔽住他们头顶的天空,向他投下火力十足的S.D.B炸.弹。 这种炸.弹范围小,但威力可怕,几乎可以将这里夷为平地。 投放之后的瞬间,这片原本宁静的空地爆发出令整个山谷都为之震颤的轰炸。 不远处,真正的安无咎被周亦珏锁在沙文园区未被起爆的备用仓库里,他想尽办法打开了这里的锁,从里面逃出来,可最终也并没有来得及。 挂在脖子上的耳机里传来加布里尔指挥的声音,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死神如此之近,谁都无法笑着面对。 爆炸的黑云升上天空,安无咎的胸口钻心的疼。 他无力地摊开手,手掌心是一条狗牌项链。 [我出的不是什么馊主意,放心,说不定还真的能成功。] 周亦珏说有点险的方案,基于他认为0号一定会被拉塞尔杀掉的基础上,考虑如何解决拉塞尔。 [人类的集体献祭还没有完成,这个时候的拉塞尔一定是不完全化状态,只有在这时候用最强的火力消灭他的□□,才有可能对他造成一点伤害,运气好就是重伤,运气差一点,他也会伤点元气。] [我们只需要把加布里尔带来的全部火力集中埋伏在这里,分头行动,我们去引他们过来,你们留在这里埋伏,以两声枪声为信号,听到第二声枪声,所有埋伏火力的全部都要撤离,我们也会撤离。] 安无咎的眼前浮现出周亦珏那双狡黠的狐狸眼。 [你现在就只有丝血,要是自己亲自上,还没等开始炸人就没了,那我们也全都完蛋了,所有人里面只有我身高身材和你差不多,咱俩换换衣服,勉强能糊弄过去。] 他就这样带着笑意哄安无咎换了衣服,还问他有没有面具之类的东西,至少要装得像一点。 [有。] 安无咎沈惕送给他的面罩给了周亦珏。 [到底给不给啊?] 周亦珏抬头看着抓住面具的安无咎。 [一定要撤离到安全区,我会去帮你们的。] [知道了,我也就输给你一次,不比你差,你能做的事儿,我只会做得更好。] 周亦珏套上面罩,扣紧卡扣,头也不回地走出这间小仓库,潇洒又利落地替他关上门,也顺便落上了锁。 他不需要安无咎出现,任何的帮助都可能造成毁灭。 [你就好好在这儿呆着吧,就这么一丝血了,哪儿也不许跑。] 安无咎反应过来,在里面锤着大门。 [周亦珏,你干什么,让我出去。] 安无咎突然听到金属制品滑过地面的声音,一低头,看见周亦珏透过门缝推进来一个什么东西。 捡起之后他才发现,是一条项链。 [这是我男朋友的,他当兵时候的狗牌,送给我了。哦他照片我也发给你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收不到就算了。] [安无咎,我不是什么好人,牺牲自己把活着的机会给你,是因为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隔着金属大门,他听到周亦珏的声音有些抖。 [万一你哪天真遇到他了,帮我把这还给他。 就说……我不喜欢他了,这东西我不要了。] 第157章 谁会幸存 和周亦珏互换衣服的时候, 安无咎思考着后续的退路。 如果他们的轰炸失败了怎么办,如果并没能将目标引过去,又怎么办。 这些都是他没办法确定的。 他甚至没有想到, 周亦珏将防弹衣也留给了他,甚至不给他选择的机会。 在安无咎被困在仓库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周亦珏究竟要怎么做,直到颈上的耳机突然出现电流噪声。当他将其挂在耳廓上之后,不算意外地,安无咎听到了加布里尔的声音。 “加布里尔?”安无咎试着与他对话,“是你吗?” 隔了几秒,对方的声音传来。 “是我, 无咎。”加布里尔的声音难道严肃下来, 语气听起来很郑重,“我现在上飞行器了, 一会儿可能就起飞了……” 大概是他也发现自己过分严肃,所以笑了几声, “该死, 我手边有瓶龙舌兰, 你说我喝不喝?” 安无咎皱起眉,“别紧张加布里尔, 你只需要把炸.弹投射下去就……” 说到一半,安无咎忽然觉得不对劲, “等一下,你之前提过这个炸.弹的水平轰炸范围,那纵向垂直范围呢?以你的飞行器时速, 可以在投下炸.弹后全身而退吗?” 他得到的是短暂的沉默, 电流声滋滋回响, 仿佛在替加布里尔作答。 “加布里尔。”安无咎又一次重复,“你听得到我说什么吗?这个炸.弹的的垂直……” “无咎。”加布里尔将其打断,“周亦珏那小子已经过来了,那个面罩挺能唬人的,我乍一看还真以为是你。” 安无咎的心猛地往下一坠,想到周亦珏说的那些话,他突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该死的门,为什么打不开? 他的能力仿佛都消失了一般,突然间连一扇仓库的门都难以打开。 “你告诉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安无咎语气急切,想尽办法企图拦下周亦珏,“加布里尔你告诉他,我帮不了他的忙,这条项链他要自己交出去!” 加布里尔却很平静。 “抱歉,这种时候了,我们谁也劝不动谁。” 安无咎浑身僵了僵,没说完的话梗在喉头。 “其实我刚看到周亦珏,还以为他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想想我也一样,这辈子挣钱花钱,花天酒地,趋利避害,做的尽是缺德事。” 安无咎能听到他爽朗的笑,他一口喝下小半瓶龙舌兰的声音。 “就当为了我的妹妹,上帝保佑不了她,就让老哥我远远地保护她一次。”加布里尔问安无咎,“现在应该还有一些活着的人类吧,就像我们一样。” 安无咎鼻尖发涩,面对铁门孤独地站立着。 “我不知道,也许还有吧。” 经历了这么多的失败,这么多次牺牲,安无咎已经无法说出绝对肯定的话。 “那就是还有很多。”加布里尔笑了一下。透过耳机,安无咎听到了发动机运转的声音。 “加布里尔,你要小心,你可以飞出去的是吗?” 安无咎急切询问着答案,他需要这个答案令自己安心。 “当然了。”加布里尔的声音带着笑意,“我们是拯救世界的人嘛。” 发动机的声音渐渐地将加布里尔的豪言壮志湮没,就像沉沉的黑雾笼罩住他们这些渺小的人类。 “加布里尔,我不……” “先挂断了,无咎。” 安无咎隐约听见他说再见,他说“等我回来,要一起去喝酒。” 然后声音突然中断了。 突如起来的沉寂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安无咎心上,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注满了铅,沉重无比,莫大的悲痛与孤寂将他压缩,再压缩,没有了一丝呼吸的余地。 耳机里,信号交杂,加布里尔的声音竟又一次闪现,这一次不那么清晰,时断时续。 安无咎短暂地从绝望中走出来,喊着加布里尔的名字,可对方似乎根本听不见。 就在一分钟前,飞行舱中的加布里尔透过蒙尘的玻璃,看到了一丝从天际线升起的微光。他按下了投放按钮,也听从安无咎的话,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可幸运女神并未眷顾他这样的人。 [警告!机翼受损,动力系统受损,请立即人工迫降!] [警告!飞行器修复系统眼中受损,请迅速原地迫降!] [警告……] 加布里尔亲眼看见,那被炸.弹命中的怪物正发出巨大的嚎叫,从埋伏圈向外逃去。 他也看见驾驶另一架飞行器的松浦守梨,为了尽可能消灭怪物,保留了一枚炸.弹,朝怪物飞去。 加布里尔将剩下的半瓶酒全喝完了,他没有修复飞行器,来不及了。 但他还来得及说点什么。 隔着微弱的讯号,安无咎清晰地听到了加布里尔的声音。 “我素未谋面的朋友们,听到这个声音不要意外,是我买下了这个广播的全球播放时间。我之前一直浑浑噩噩,只顾着赚钱和享乐,生活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做交易,这场该死的灾难害死了那么多人,但也终于让我感觉到自己真正活着。” 加布里尔笑着,言语间有些哽咽,“我现在正在一架飞行器上,准备攻击一只污染物,不知道结果如何,我的妹妹,希望你能勇敢地面对未来,我会永远保佑你。” “我知道你们之中的许多人已经快撑不下去了,但是不要放弃去寻找希望。我也曾经是个懦弱的家伙,但以后不是了。” 最后他似乎还说了什么,但安无咎再也听不清了。 他所能听到的,是令他彻底绝望的爆炸声,来得比之前几次的任何一次都要近,加布里尔的声音完全覆灭于最终的爆炸,可怕的沉寂如同一片死海,安无咎甚至无法溺死于这种失去一切的恐惧中。 他不知道,加布里尔最终看到那个怪物依旧没能倒下,于是选择了一头撞上去,利用巨型飞行器的动力炸毁他。 安无咎仿佛回到很久之前的过去,回到他还是一件试验品的时候。 日复一日的折磨,令他被透支的年少时光只剩下绝望,他每天都在祈祷,祈求那个他能看得到的神,可以救他。 但此时此刻,安无咎只想祈求这一切能够转圜。 他想救回所有人,不想失去任何一个。 明明是他自己决心改变自己,所以才收获了这么多珍贵的同伴,为什么最后还是不得不失去。 当安无咎费尽心力打开这扇仓库的门,像一只挣脱束缚的鸟,从山顶的废墟奔往山林中正在熊熊燃烧、黑烟缭绕的废墟。 悲痛不断地切割着他的意识,安无咎能切身感觉到意志的崩解,每一次循环内他们牺牲的场景一幕幕出现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一次次的失败如同多米诺骨牌。 他很清楚地知道,那起着决定性作用的一枚正在摇摇欲坠。 可当他尽全力赶来的那一刻,安无咎就知道,他还是太晚了。 飞行器的残骸上,加布里尔钟爱的亮粉色喷漆被烧得如炭一般,什么都不剩。他朝那走去,双足却好像踩在半空,没有支点。 这是梦吧,这一切,什么污染,什么循环,应该都是梦吧。 松浦的飞行器也坠落到地面,安无咎走过去,机枪撞到地上,完全变形,玻璃炸裂开,他看到松浦的半边身体。 安无咎想将他从里面拉出来,但却没有半点力气。 他直起身子,茫然地看向四周围,开口时嗓音有些哑,哑到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吴悠?南杉?” 安无咎孤独地伫立在林中,这里寂静无比,他得不到一丝一毫地回应。 “藤堂小姐?”安无咎垂下眼,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都念了一遍,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他一步步朝外走着,在污染物和怪物的巨大残骸中寻找他们,最终他在埋伏圈外,许多的污染物尸体中,找到了南杉,还有被他护住的吴悠。 爆炸前,这些污染物统统被召唤而来,将他们这些来不及撤退的人包围,南杉一己之力无法抵挡这么多,只能优先保护吴悠。 这一次,他没有让吴悠被污染,但他们也都能活下来。 安无咎眼眶酸涩,下倾蹲身,用手掌合上了吴悠至死仍旧睁大的双眼。 从外表看来,安无咎如今的样子看起来近乎冷血和麻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大脑此刻是多么混乱,所有的思绪横冲直撞,心中的善与恶反复交战,观念被粉碎,信仰被焚烧,留存在他心中的悲痛将一切化为混沌。 仅剩的理智让他发现了一件事实。 一路走来,他并没有看到拉塞尔的尸体。 安无咎垂眼,看了一眼自己手腕内侧的倒计时。 00:13:13 游戏并没有结束。 难道他们所付出的这一切,牺牲的这一切,都是徒劳。 混沌愈发扩张,安无咎的五感仿佛被无限扩大,能听见四周围所有生物的声音,杂乱无章地出现在他脑海。 他的眼前甚至跳跃出并列的画面,从左到右,有他蜷缩在草地上的画面,他和杨尔慈分别的画面,周亦珏将他关在仓库的画面,还有他此时此刻,有如监控般记录着。 刻画着[当下]这个记录格原本是最后一个,忽然,它的右侧竟出现了新的。 画面先是一片混沌,然后逐渐成形,令安无咎讶异的是,画面中的自己竟然抬起了头,透过这层“监视”,与他对视,甚至勾起嘴角。 不对,那不是他。 安无咎看清了对方的衣服,那是0号。 混乱几乎掌控他的思想,但安无咎依旧努力去查看画面中的一切。 0号脚边的尸体,是穿着周亦珏衣服的自己。 这是未来吗? 横向排列着的方格忽然间缩小,再缩小,逐渐成点,最终竟然变成一条绵延不断的线。 这是……时间? 安无咎的心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他猛地转身,手举起枪,果不其然,0号出现在他身后的不远处。 但和刚刚的“监视”画面不同,这个不同让安无咎决心直接扣下扳机的手,停顿了下来。 0号[安无咎]挟持着被绑住的莉莉丝,就像第二次循环那样。 但这一次的莉莉丝穿的是连帽衫,是安无咎曾经差一点相认的那个。 “怎么?下不了手了?”[安无咎]丧心病狂地笑着,手里的枪抵着莉莉丝的太阳穴。 安无咎冷冷地注视着他,发现他少了一只手臂,生命值也所剩不多,看来是已经和拉塞尔对上了,但拉塞尔没有杀他。 原因恐怕就是这一刻。 只是安无咎不明白,如果他真的能看到未来,刚刚他所“监视”到的未来中,[安无咎]是孤身前来的,并且杀了他。 现在为什么不一样? 是因为他做出了改变吗?还是说…… 安无咎忽然意识到之前自己的一个思维盲区,那就是眼前这个家伙也是他。 既然他可以拥有改变未来的能力,那么[安无咎]同样可以。 所以他们任何一方所“看到”的未来都可以是无效的。 “看来你这个哥哥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嘛。”[安无咎]将枪口狠狠地戳向莉莉丝。 莉莉丝被堵住了嘴,无法开口,只能闭眼,克制住自己的眼泪,对安无咎轻轻摇头,仿佛在让他离开。 ‘ 这怎么可能? 安无咎仍旧在思考。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他们理应拥有一样的能力…… 他和0号之间存在能力差,原因……应该是因为0号在圣坛里的时间总和本身就比他久,他只是经历了一次99号时空,走到尽头时与0号相撞,穿越到98号,从穿越的时间点走到如今。 这中间的时间差导致了他们能力觉醒的差距。 既然如此,自己或许也可以操控污染物才对。 安无咎垂了垂眼,试着调动自己身体里混乱的力量,去感应四周围散发着同类气息的生物。 有了。 安无咎无动于衷的表现,令0号察觉出什么。 他在搞什么鬼? 安无咎试图控制那个被他捕捉到意识的污染物,让他移动过来。 0号现在一定草木皆兵,只要有一点动静,他必然会分神。 到时候他一定有机会杀了他。 突然,林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就是现在! 安无咎瞄准0号的头,开出一枪,他做好了对方避开的准备,因为他也看得到未来,或许在这短短的瞬间,他监看到了,也做出了改变。 所以安无咎狠狠地连开了许多枪,直到他确认这足够杀了[安无咎]。 [安无咎]的确倒下来了,怪异的是,他没有躲开任何一枪。 安无咎无法理解,他甚至认为这是他设置的陷阱,等着自己去跳。 可眼前的[安无咎]就这样倒了下去,浑身是血,莉莉丝有些虚脱地后退了半步,顿了顿,继续向后远离。 为什么他不躲? 安无咎一步步走过去,先是迟疑,可后来便加快了。 莉莉丝还在,他至少要带走莉莉丝。 但[安无咎]用那只染血的手,握住了安无咎的脚踝。 安无咎低下头,看见他虚弱而疯狂的笑,连齿缝都溢满了鲜血。 “这些没用的家伙,竟然都愿意为你送命……”他笑着,用最后的力气保持着胜利者的姿态,尽管他输了。 “没关系,反正他们都回不来了。” 安无咎蹲下来,毫无表情地凝视他,“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0号[安无咎]却笑得更加狂妄,“你果然已经不像我了。” “你以为我怕死吗?你以为我杀了这么多人,真的就只是想成为所有安无咎里那个唯一的幸存者吗?” 0号轻蔑地看着他头顶的丝血,“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吗?” 安无咎眉头微微皱起,他觉得不太对。 一抬头,他看见莉莉丝一直在后退,似乎想逃。 “莉莉丝!你要去哪儿!” 安无咎起身想要去找她,可0号却突然拔出短刀,割断了安无咎的跟腱。 剧痛袭来,好不容易被安无咎稳定下来的思绪又一次出现混乱。 莉莉丝已经离他越来越远,她似乎疯了一样,想要逃离他身边。 安无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他知道一定是0号做的。 他不顾自己淌血的脚踝,一把抓住0号的衣领,“你对莉莉丝做了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0号脸上的笑容趋于平静,甚至是漠然。他扔掉了手中的短刀,摊开手,用手指比着数字。 “五,四,三,二,一。” [安无咎]轻声做着爆炸的拟声,“砰。” 突然,莉莉丝逃去的方向传来巨大的爆炸声,火光闪过。 安无咎的心如坠冰窟,竟说不出一句话。 0号[安无咎]仿佛非常满意他所看到的,又一次笑起来,如同听到了好笑的笑话。 “真抱歉,她死了。现在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跑了吧?” 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残忍的快乐,“99号,恭喜你还活着。” “不过……”0号笑着笑着,口中溢出血来,他并不介意,甚至更加开心,“你也已经快要不是你了。” “帮助所有人活下来,连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是不是快疯了?”他的言语不断地刺激着安无咎。 安无咎最后一点冷静被狠狠碾碎。 当爆炸声骤起,他也几乎失去了最后的人性。 土地开始了震动,四周围,曾经被炸成碎片的那些尸块,竟然全部悬浮起来,粘合在一起,但此时的他根本无暇顾及。 0号的话如同恶魔的寓言,萦绕着绝望的他。 “那可是我亲手绑上去的定.时.炸.弹,只可惜我们的妹妹跑得还不够快,应该像小时候那样,痛哭流涕,爬着逃出去,是不是?” 这番话几乎像刀子刺进安无咎心脏,他痛苦地抬起枪,几乎咬住后槽牙,“闭嘴。” 可0号却根本不害怕,他用那只肮脏血腥的手抓住安无咎的手腕,迫使他的枪抵住自己的额头,残酷地笑着,“想杀了我吧,快要疯了对吗?快动手吧,否则你连她尸体的碎片都碰不到了。” 我和你不一样。 安无咎逐渐瓦解的人性坍塌成一座废墟,其中传出死灵般虚渺的呐喊。 我不是你。 可莉莉丝逃走时满眼泪水的样子,和爆炸的声音不断地出现。 “两具相同的身体里存在着不同的灵魂,好的和坏的,天使和疯子,当美好的那一个逐渐黑暗,陷入崩坏的疯狂。那么99号,你告诉我。” “我们之中的那个幸存者,究竟是谁?” 他最终还是开出了这一枪,山林里的惊鸟逃向天空,在轰炸中重生的怪物朝他伸出触手。 莉莉丝怎么都回不来,而安无咎恍惚间,仿佛也听到了另一个自己胜利的嘲讽。 [我死了,但我永远活在你的身体里。] 第158章 因果轮回 安无咎的手持续地发抖, 他控制不了。 他发现自己什么都控制不了,思想,情绪, 状态, 内心的阴暗面,众人的死,还有这该死的循环, 该死的自己。 甚至是一双手。 枪掉落在地,象征着安无咎的失败。 他能感觉到危险在逼近,在逐渐包围, 但安无咎的身体是僵硬的, 他想动,但根本动弹不了。 此时此刻的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理解不了人类社会的动物, 这个世界上所有可以被描述为痛苦的事,好像都发生在他的身上, 而且一件接着一件, 没有停歇。 他的眼前是莉莉丝最后含泪的双眼。安无咎根本无法想象她是以怎样的心情离开的, 为了他能活下,抱着必死的心去独自面对死亡吗? 对莉莉丝而言,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重来的机会, 死了就是死了, 一切都不复存在。他们之间隔着十年的时光, 最后的一眼却和十年如出一辙, 但更加残忍。 除了给妹妹带来更大的痛苦,他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安无咎迷茫地站起来, 向前走着, 行尸走肉般向前。 他要去找他的妹妹。 他承诺过, 一定会找到她。 这句话困住了莉莉丝,困住了沈南,她一辈子都在努力地活下去,只是为了相见的那一刻。 但还是失败了。 他毫无防备地被绊倒,跪到地上,明明赢过那么多次,可这一次却怎么都起不来了。 想要毁灭一切的念头突然冒出来,见缝插针,安无咎的眼前浮现出0号死之前的样子。 于是他猝不及防地干呕出来,无法控制,痛苦得像是要极力将另一个[安无咎]的存在呕出来,想要抹杀。 可他吐出来的只有血,大滩大滩的血。 身后背着的长刀晃动着,拍打他难以直起的脊骨。 这片死寂血腥的森林就像一片死海,他残存在海底,感到窒息,漫天的污染物残肢漂浮着,渐渐地游荡到一起,粘合,在安无咎的面前组成新的生物,巨大而怪异。 生物朝他张开血盆大口,里面吐出一条如巨蟒般的蓝色信子,分裂的尖端上站立着一个孩子。 蓝光散去,显露出诺亚的脸。短时间内,她就比之前长高了不少,现在已然是少女模样。 安无咎知道他们并没有成功,也知道邪神已经出现,这种强大到近乎真空的压迫力,只有邪神能做到。 他没有抬头,仍然绝望地跪坐在地上,尽管如此,他被赋予的全知视角也让他知晓,出现在这里的是诺亚。 诺亚望着不远处的安无咎,缓缓歪了一下头,仿佛在观察。尽管他正朝着完全体不断恢复和进化,但当初借用人类躯壳所留存的记忆,并未消失。 相反,在他看到安无咎的这一刻,那些记忆就变得非常清晰。 眼前的安无咎生命的尽头将至,理智值也所剩无几,没有了往日的冷静和领导力,像一潭死水停留在这里。 这张溅满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双眼空洞发红,垂下的眼睫几乎遮蔽住他眼中的一切。 这是个彻底的颓败者。 诺亚又朝另一边缓慢地歪了下头。 嘴唇没动,但从诺亚身上发出一个声音,是男性的声音特征,但内容并非人类语言。 “后悔吗?” 安无咎没有回答。 诺亚又用人类的语言,这个女孩儿躯壳重复问他。 安无咎依旧没有回答,沉默了许久,他抬起发红的眼,直视诺亚,忽然笑了出来。 他轻笑出声的那一瞬间,左眼落下一滴泪。 诺亚无法理解他为什么流泪。 “你不好奇吗?” 作为圣坛背后的“神”,他不止是玩家诺亚,也是NPC兔子的化身,是场上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NPC,他无所不知,也无处不在。 他愚弄过安无咎,让对方认为他真的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人类小女孩,拼命庇佑了他很久。 但他并不是人类,也理解不了人类间的情感,感恩,大义,这些都是人类相互支配的正当理由,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安无咎脸上的笑意未退,颈间的芍药花纹因为他濒临崩溃的情绪隐隐发红,看起来凄艳无比。 “好奇什么?好奇你为什么要出现,有多少分.身,好奇你是怎么杀了我父亲,带走我的一切,将我一步步推到今天,还是好奇你是怎么杀了沈惕,怎么抹杀了一切他存在过的痕迹?” 他艰难地站起来,有些踉跄地朝诺亚走去,“我在你的眼里,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没有意义和价值的废品吧。” 说着,安无咎自己都笑了出来,“当然了,但人类踩死一整片蚂蚁的时候,怎么会关心这群死物里的任何一只呢?” “我什么都不好奇。”安无咎停下脚步,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正疯了一样冲撞,也知道黑暗正在不断地吞噬自己,阴暗面,极端的恶与愤怒,都变成无形的手,推他进入更深的深渊。 但安无咎还在挣扎,他抬着头,凝视诺亚,头顶的理智值停留在最后一丝,但再没有半分减退。 至少不要变成另一个自己吧,安无咎。 他对自己说,然后用最后一丝理智告诉诺亚,“如果这就是我无法改变的命运……” 安无咎抬手,干净利落抽出长刀,手腕反手一转,干脆地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心。 “至少要由我自己做最后的决定。” 诺亚是想杀了他的,因为他看过安无咎的未来,他就是那个被自己轻易放过、但摧毁了他的死敌。 但在安无咎改变过去之后,他所拥有的未来也就此改变。 现在的他早已濒临毁灭,一碰就碎。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放过这个可能,只是现在,他还不想让安无咎死。 于是他出了手,身后的怪物伸出无数触手,将安无咎的长刀夺去,将他整个人捆绑起来。 青色长刀落在地上,发出金属的振鸣。 诺亚盯着安无咎,就像在盯着一个随时会被吞没的猎物。 至少要等到自己恢复,然后再彻底消灭他,要从一开始就抹去他的存在。 改变所有的未来。 诺亚抬头望了望天空,一瞬间,破晓的天空忽然间暗下来,陷入沉沉的黑暗,而那无数轮满月依旧存在,并且逐渐变蓝。它们同时熄灭,又同时亮起,反复许多次。 触手越来越紧,安无咎绝无自杀的可能,他难以呼吸,抬了抬眼,看向天空。 一点星光都不存在。 他忽然发现,这并不是真正的天空,那些月亮也不是真正的月亮,它们像是…… 很多双眼睛。 原来随着宇宙的不断重叠,邪神原身的眼也在一个个睁开。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在不断地恢复,已经快要成功了? “其实我曾经帮助过人类,所以你们占据了大地和海洋。”诺亚不疾不徐,声音从高处传来,虚渺,不带任何人类的感情。 “现在我想收回曾经的帮助。” 他说得轻松,仿佛收回一个赐予过的礼物,但那是一整个星球的生命。 “我的胞弟,会因为一个人类忤逆我,甚至与我相斗,封印我。” 他低垂着双眼,用一种纯透而极具威慑的眼神凝视安无咎,“被封印之前,我将他困在时间里惩罚他,结果他竟然人格化,变成人类的样子。现在我知道,那个人类原来是你。” “而现在,我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或许他的人类肉身陨灭了,神格遗失在某个宇宙的某一条时间线里,困在那里,像过去的他一样,讽刺吧,过去的他和我都是时间的主人,是时间之外的存在。” 安无咎的心剧痛无比,他只能咬紧牙齿,颈间青筋缠绕着花的纹样。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名字,沈惕,全部是沈惕。 他真的想告诉沈惕,自己撑不下去了,他真的好累。 支撑他活下去的一切都消失了,他曾经试图紧紧地握住每一个,但全部失去了。 好疼啊,沈惕。 这种痛是他这辈子所有痛感的累计,他甚至出现耳鸣,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但他很想听,那是沈惕的过去。 “想知道你为什么与众不同,为什么有改写时间的能力吗?” 这句话是安无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在下一刻,他的心脏里钻出了什么锋利的东西,从内而外剖开了他的胸膛。 而他眼前完全地黑下来,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黑暗中,安无咎只能看到从自己身体里钻出来的那只触手,散发着淡淡的莹绿色光芒。而这光芒逐渐散开,蔓延,弥散,最终形成一整片环绕住他的荧绿色光雾。 [剩下的交给我吧。] 模糊不清的声音里,他清晰地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所有的绿色光芒朝他奔涌而来,聚笼成一个人的模样。光小心翼翼地捧起安无咎的脸,额头与他相贴。 那一瞬间,他的身体里被注入了一股力量,拖拽住下坠着的绝望与死亡。 安无咎忽然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 他发现自己的视力恢复了,能看到周遭的一切,白色的墙壁,明亮的走道。他有些迷茫地向前走着,路过了一些人,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不算愉快。 安无咎看到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才发现原来他在医院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想叫沈惕,可他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走着走着,安无咎忽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他的脚步一顿,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因为那是他的父母。 他越靠近,两个人就越真实和清晰。母亲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父亲站在她身边,让她可以将头靠在他身上。 他们脸上的焦灼和担忧根本不像是幻觉。 安无咎努力地发出声音,但他们听不见。 他跑过去,想抱住努力隐忍哭泣的母亲,可却扑了空。 妈妈? 爸。 安无咎蹲在地上,抬头望向父亲。 没有人看到他。 安无咎不明白,这究竟是梦,还是他已经不在了,回光返照的幻觉? 他站起来,想知道他们为什么难过,于是看向他们身后,走廊尽头的那扇门。那是手术室,手术室里上方原本亮着的“手术中”提示灯突然熄灭了。 安无咎带着疑惑朝那儿走去,没想到手轻轻一推,门打开了。 手术室内没有一个人。 他奇怪地回头,看向父母,却发现他们也消失了。 怎么回事? 安无咎独自走进去,这里只剩一盏手术灯亮着,手术台被遮挡,看不到上面被治疗的对象。但一张通知单落在地上,安无咎捡起来。 看清内容之后,安无咎眉头微皱。 手术单上的名字,是沈安。 病发状况是心脏骤停,手术后,依旧没能抢救回来。 他握紧了报告单,快步朝手术台走去,一把推开了挡板。 眼前的一幕,令他愣在原地。 躺在手术台上的,是儿时的自己,没有错,站在手术台边的,竟然是沈惕,已经有了人形,会笑会说话的沈惕。 [沈惕!] 安无咎向他跑去,想抱住他,可依旧落空。 沈惕一心盯着昏迷的小沈安,或者说,小安无咎。 “你小时候的样子还真是一比一还原。”沈惕忽然间开口,伸出一只食指,小心地点了点小无咎的鼻尖。 然后他收回手,手掌贴靠在自己的胸口,不多时,他的掌间溢出莹绿色的光芒。 一团光出现在他手中,跳动着的光。 “我可就这么一颗心脏。”沈惕的手轻轻地贴上安无咎小小的胸膛,光芒一点点注入进去,完全吞没之后,他轻轻地拍了拍。 “有了这个,会成功的吧,未来的你和我。” 旁观的安无咎忽然意识到什么。 难道说,自己已经被杀死过一次了。 而且,是被诺亚杀的。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手术台上的小无咎苏醒过来,看到沈惕,他迷茫地眨了眨眼。 沈惕评价说,“连这个表情都一模一样,你小时候就这么冷静的吗?见到我这么帅的人都不会惊讶的啊。” 没想到小无咎却淡定地开口,“你是谁啊?” 沈惕轻笑了笑,“我是你未来的……” 他顿住了,“算了,我很讨厌剧透的。” 小无咎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懵懂地望着他。 “你是医生吗?” 沈惕又被他逗笑了,“不是,但是我确实救了你,我用掉了一张卡片,把我全部的生命值都花光了,从大老远跑来救你,然后我……”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自顾自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手腕,“你小孩子听不懂的,不说了,我快没时间了。” 小无咎伸出手,拽住沈惕的皮手套尖尖,“你要去哪里?” “我?”沈惕耸耸肩,“我可能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漂流吧,你知道漂流是什么吗?” “就是停不下来的吗?”小无咎问。 “对,”沈惕笑了,“没错,我自己停不下来。” 小无咎始终直勾勾盯着他,盯得沈惕都觉得有趣,故意逗他,“看什么?我好看吗?” 小孩诚实地点头,“好看。” “喜欢我……的长相吗?” “嗯,喜欢。”他又一次点头。 沈惕心满意足,又小声嘀咕说,“能不喜欢吗?自己捏的脸。” 眼前的小无咎没听见他的这句话,也还是不打算放手。 “那……” “还想问什么?”沈惕一副惯着他的样子,“快说吧,我真的没时间啦。” 小无咎认真思考了一下,“你救了我,我要谢谢你的,我妈妈教过我,别人帮助我,我也要帮助别人。我……哥哥,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被他这么轻易地叫了哥哥,沈惕的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他突然理解了人类为什么有时候会控制不住地想流眼泪。 “会的。” 沈惕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温柔地对他许下预言。 “我在未来等你,我们一定会相遇的。” “不过,为了不影响我们未来的相遇……” 沈惕的手顿了顿,宽大的手掌轻柔拂过小孩整张脸,最终垂下来,然后接住了昏睡过去的小无咎。 “我只能抹去你的记忆了,虽然我很想你能记得我。” 沈惕弯下腰,摸了摸小孩的脸。 “等你长大了,那时候会有过去的我出现,丑丑的,也不懂你,没有好好照顾你,但是被你召唤出来了,也为了你奋不顾身过。” “这一次一定要成功,我在未来等你。” 他粉碎成无数微光般的尘末,消失于这间寂静的手术室。 站在时间终点的沈惕,为起点的安无咎奔赴而来。 最终他们的命运首尾相连,因果轮回。 第159章 西西弗斯 被诺亚的力量完全撕裂的瞬间, 沈惕恢复了全部的记忆。 所谓的诺亚,不,他有他自己的名字——拉撒斯姆·切亚昔。从血统来论, 他们是同胞的兄弟,但他始终和这个哥哥理念不合,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相互排斥。 他是时空之主, 拥有全知的观测视角,任何一个行动都会牵引出一个平行宇宙的诞生, 因此他从来都是停留在自己的独立宇宙。 这里有着足够隔绝一切的时空壁垒,他在这里维持着时间的平衡和有序进行,是一个孤独的观测者。 但他的哥哥拉撒斯姆不同, 以宇宙其他生物的熵值作为养分的他掌管混沌, 有豢养低维生物的乐趣,譬如人类。 但拉撒斯姆却屡次遭到沈惕的阻止。 因为他能够看到人类的未来, 在诸多平行的时间线之中,被拉撒斯姆干预的某一条的未来, 是最残忍的未来。 生灵涂炭,末日降临。 为了阻止拉撒斯姆, 他特意锁定了人类这一群体, 用自己的全知力量观察这群被困在时间线上的生物,生老病死, 白驹过隙,时间对他们是残忍的, 也是一视同仁的。 当他凝视其中的某一个人类, 这个人类在这一时刻折叠的所有可能性都一一展开, 延伸出不同平行宇宙的时间线, 有过去, 也有完全不同的未来。 但某一时刻,他注意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他的时间线不是自动对他展开的。 于是他注意到了这个人,一个男孩,并且他利用自己的力量,强制性地展开了男孩的诸多时间线。 原本他是不应该、也不可以干预人类的,毕竟高维度生命体的干预,很可能对低纬度世界招致巨大的灾难。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不过为了避免灾祸,他只展开了过去,这个男孩的过去,因为对于人类而言,过去已经不可改变了。 就这样,透过时空壁垒,他看到了这个男孩出生时候的状况,完全是一团糟,他的母亲在分娩的前一刻还在工作,直到完全站不住,才被人送往了医院,产房里充斥着人类刺耳的声音,像一个混乱不堪的罩子,最后,一声人类婴儿的啼哭冲破这罩子,示意他来到这人间了。 他还看到这个婴儿的父亲因工作延误,匆匆赶来,在产房外急得转圈。他无法理解这种心情,同样,也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看到孩子的那一刻,流下眼泪的感受。 一开始是无趣的,他也只是当做一场闹剧看着,毕竟他独自在一个孤立宇宙里太久太久,就像困在一个小小的白色房间,接收庞大到没有边际的时空信息,能够看到一切,也意味着什么都不想看。 好不容易有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人类,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兴趣。 于是,他从这个婴儿的出生,一直看到他学会说第一句话,然后是他学会笨拙地走路,学会奔跑,迎接家庭中的另一个新生儿。 那个小男孩扒在玻璃窗外,努力地望着婴儿保温箱里的妹妹,小声地叫着她,脸上是初为兄长的喜悦和新奇。 他的父亲告诉他,“妹妹在睡觉,过几天就可以接回家了,到时候你要好好照顾妹妹。” 男孩儿立刻点头,小小的脸上满是真诚和责任。 他说:“我知道,我会照顾妹妹的,以后妹妹都不会受委屈,我会保护她。” 作为观测者的他,很自然地就想要去看他和这个小女婴的未来,只要展开他的时间线,就能看到。 但他放弃了,因为他害怕自己一旦观测到他的未来,就会改变他的未来。 就这样,他继续看着他的过去,也逐渐了解到人类的家族形态,知道他姓沈,叫沈安,是父亲赋予的意义,希望他平安。 他亲眼看到过沈父教会他识字,叫他写自己的名字,告诉他,“这个安字,既是你的名字,也是你妈妈的姓氏。” 小孩懵懂地点头,笑了起来,“那我喜欢这个字。”说完,他看向父亲,“爸爸,你最喜欢什么字呢?” 书桌前的父亲沉思了片刻,握紧手中的笔,一笔一划认真写下另一个字。 “这个字好难啊。”小沈安指了一下。 “这个字念惕,警惕的惕。”他告诉儿子,“这个字是爸爸最喜欢的字,也是爸爸最希望你能记在心里的字。” “为什么呢?”他抬起头。 父亲对他说:“因为,人的一生会发生很多的事,有好有坏,只有随时保持警惕,保持畏惧,才能平安地生活下去。” 说完,他扶住儿子的手,带着他又将这个字书写一遍。 “其实很简单的,把这个字拆开,左边是心,右边是易。” 小男孩跟着重复,“心……易……我学会了!”他乖巧地钻进父亲怀中,告诉他,“我以后也最喜欢惕字!” 惕。 作为观测者的他,也学会了这个字,还有这个孩子的姓氏。 沉浸在观测他人的人生,他获得了很多从未感受过,也曾经无法理解的东西,人类,这两个字,对他而言也不仅仅是一种低维度的生物,而被赋予了更多的意义。 所以当他知晓拉撒斯姆的侵入计划时,毫无犹豫地阻止,并且决定将他封印。 他看不到拉撒斯姆的未来,但他知道,任由这样一个企图吞噬全部宇宙熵值的他继续扩张,一定不会有好的结局。 为了不影响其他宇宙,他开辟出一个新的独立宇宙与之战斗,可他们的力量是相当的,战斗几乎摧毁了这个独立宇宙的一切,拉撒斯姆的力量击碎了他设立的时空壁垒,这样下去,他们会毁掉其他的宇宙。 于是,他用自己全部力量,将拉撒斯姆封印起来,投放到他们这个维度与人类维度之间的3.5维度,这里也被称为无主之地。 这里就像一片无尽的荒漠,一切都是虚无的,混沌平衡,无法产生混乱,因此无法为兄长提供可以使他恢复力量的熵。 但封印了兄长的他,也被打上了永罚烙印,堕入时空深渊。 兄长的力量促使他不断地下坠,一直下坠。 时空深渊会消解吸食他的力量,并且造出最令他恐惧的惩罚,最初的他并没有可被切入的空缺,所以最初的惩罚也只不过是无止尽的下坠。 他所不知道的是,被封印的拉撒斯姆并没有完全与外界切断联系。 在人类自以为发明出新的宇宙科技,向其他星系发射通讯信号时,拉撒斯姆因战斗而游离的力量粒子接收到这一切,于是开展了另一种入侵计划,也是他的复苏计划。 他利用自己的游离粒子,在人类科技中埋下可以复活他的伏笔。渐渐的,拉撒斯姆将自己的力量转移,以科技为载体进行入侵,他尝试过许多人类分.身,但都失败了,并且被一部分的人类察觉出他的存在。 古老的神通过科技产物,以病毒式的入侵模式占领人类的身体和大脑,迫使他们成为信徒。 这是那些人类无法接受的,他们为此创立了革新计划,原本的意义是抵抗神的入侵。 可最后,拉撒斯姆成功侵占了第一个人类□□,也就是沙文的领导人拉塞尔。 这让他直接一手掌握了反抗他的武器。 革新计划的首脑沈思远,被他用一本书摧毁,同一个小组内的其他人,也一一死亡。 沈安亲眼看见父亲为了抵抗他口中的神,举起匕首,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他并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做出和父亲一样的决定。 当时年幼的他一无所知,只是获得了父亲留下来的那本书。 事实上,连父亲都无法顺利地翻动那本书,因为那是神力控制下的物品,可沈安却轻易翻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已经留下了被神观测过的痕迹。 也是在那一晚,这个幼小的生命召唤出一个强大的神。 那个不断下坠,没有尽头的神,停止了坠落,也进入了真正的惩罚中。 时空深渊找到了他唯一的漏洞,或者说,这位孤独的神唯一的牵挂。 利用这一点,时空深渊塑造出一个周而复始的庞大循环,循环的起点就是这个孩子将他召唤的那一刻。 终点是什么,他后来才知道。 在拉撒斯姆的引导下,革新计划逐渐沦为科技狂人肆虐的屠宰场,数不清的实验品被押进去,又被推着出来,一把火烧干净。 而始作俑者控制着拉塞尔,冷眼旁观这一切,因为他需要这些实验品的极端情绪,需要熵,越多越好。 当拉撒斯姆意识到,这些熵,加上人类社会所有的混乱不堪,都远远不够填充他被封印的力量时,他决心创造出一个供他进食的屠宰场,一个他复苏的乐园。 拉塞尔接手了那份游戏策划,在神力下创建了圣坛,这里遵循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死亡,失去,背叛,失败……这一切源源不断地创造着混乱熵,让他一点点恢复。 然而,伸出时空深渊的他却无法摆脱循环的惩罚,他被召唤,跟随沈安度过每一天,看到他失去父亲后破碎的家庭,目睹他几近疯狂的母亲自我伤害,同他参加葬礼,也陪他独自埋葬死去的夜莺。 他伴随沈安度过灰色童年,亲眼见证他与母亲和妹妹的分离,看到他是如何坚强地度过实验中的每一天,看着他被打碎成一片片,又自己一点点粘合好。 一直到后来,沈安变成安无咎,这个他参与过人生每一分每一秒的男孩,变成了一个完美的实验产物。 安无咎被投放进圣坛,而他则化作安无咎身上的烙印,伴随他闯过一个个生死攸关的关卡,一步步走向终点。 直到最后,安无咎死亡的时候。 到那时,他才发现,原来安无咎的死亡就是下一次循环的触发点。 于是,沈惕一遍遍地经历那些安无咎儿时的痛苦,一次又一次地目睹安无咎的死亡,他甚至都无法回忆起这循环究竟经历了多少次,各种各样的死法,不尽相同的临终画面,太痛了。 每进入一次新的循环,他都能更深地感受到安无咎的痛楚,而他作为神的全知力量也逐渐模糊。 他无法将自己视为一个观众,一次次的悲剧重演,他无法再置身事外,明明知道下一刻就会发生什么,可他无法让安无咎躲开未来的每一份痛。 这种莫大的无力感像海水一样,将他湮没。 原来这就是惩罚。 数不清的循环后,安无咎又一次离开了,就死在他的面前,而他连将他抱起来的双手都没有。 安无咎失去心跳的那一秒,他知道自己又将重复循环。 但他不愿这样,至少不要作为一个无用的神出现。 哪怕是一只能短暂停留在他肩头的蝴蝶也好,只要能触碰他,能给他安慰,只要不是旁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这份强大的欲求将他的力量具化成一个新的物质形态,一个人类。 是无数次循环下,安无咎无形的影响下塑造出来的人类形象。 但他耗尽了仅剩的这些力量,只是为了成为一个人。而人类的身躯根本无法承载作为时间之主的全知记忆,所以他忘了。 连自己身处于循环之中,都不记得了。 作为人类苏醒的那一刻,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人礼节性询问他的名字时,他的脑海中兀自冒出两个字。 沈惕。 “我叫沈惕。” 来到圣坛,他依旧很孤独,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与他产生连系,无论是谁。他被人当做精神病人,也被孤立过,被迫学习了很多无用的东西,逐渐地学会适应人类社群,学会模仿普通人。 但那都不是他,沈惕知道。 那些人也都不重要。 直到他重新遇到安无咎,在一场游戏里。 他们作为对手相识,沈惕发现,他就是那个特别的人,他可以牵动自己的情绪。 但他忘了他在循环里,也忘记终有一天,他将面对安无咎的死亡。 在和安无咎的相处中,沈惕渐渐地恢复了力量。 他开始做梦,梦的内容大致相似,都是安无咎的死。 终于,沈惕恢复了部分记忆。 他预见了这一次循环中安无咎将面临的死亡。 可他没有想到,恢复力量的不只是他,还有拉撒斯姆。 这一次,安无咎的死不同于往日,而是直接和复苏中的拉撒斯姆相遇,也就是诺亚。 诺亚通过恢复的全知能力看到了安无咎的未来,于是决定提前回到过去,将年少的安无咎杀死,要抹杀他的存在,更前一步,抹杀他和沈惕的相遇。 这样一来,他的弟弟不会因为一个人类背叛他,他不会被封印,掌控整个宇宙。 在最终一战中,沈惕发现了拉撒斯姆消失,留下与他们战斗的只是诸多分.身。 他猜到了对方的计划,也很清楚,要想成功,他或许要回到安无咎的过去,阻止拉撒斯姆对安无咎的伤害,让他活下来。 就这样,沈惕过去的全知视角一瞬间恢复,看到了安无咎时间线上的童年。 但他查阅时间线过往的时候,穿越回去的拉撒斯姆早已下手,鲜血隔着时空壁垒,溅到了沈惕的脸上,他的眉心,他的耳垂。 原本在观测的沈惕回到过去,再度化身成自己本体的样子,用本体的能力和力量击退了拉撒斯姆,于关键时刻救下安无咎。 但即便儿时的沈安活了下来,可也并未存活太久,甚至都没有进入圣坛,而是成为沙文实验中的失败品。 这是沈惕的倒数第二次轮回,离他最近的一次大循环。 最后一次大循环的开启以安无咎的死开始。 沈惕再度经历那一切,再度与安无咎相遇,这一次晚了一些,因为他恢复的力量在上一次大循环里,因和拉撒斯姆交手而耗尽。 所幸的是,安无咎似乎也晚了一些。 如同上一个大循环,他们相识,争斗,较量,然后彼此相爱。 沈惕想不起任何关于循环的一切,想不起他是如何像西西弗斯一样,不断轮回于惩罚之中。 他就像一个普通人,感受着温暖与爱。 而在10月24日的早晨,安无咎的第三次循环末尾,被撕裂的那个沈惕,回想起之前所有的记忆,包括他经历过的所有大循环。 那一瞬间的沈惕,明白了为什么安无咎能影响圣坛,催生圣坛服务器的拷贝,分裂出一个个平行宇宙,也明白了为什么只有安无咎可以在平行宇宙间穿越,越过时间的壁垒,陷入一个个重复挽救的循环中。 他也意识到,为什么他可以听到安无咎的心声,可以感受到安无咎的所有情绪,与他共情。 那是因为自己把心脏给了他。 之前的每一次大循环,安无咎在遇到拉撒斯姆的时候,都无法抵抗,普通的人类怎么可能抵抗神的力量,哪怕是神不完整的力量。 但如果他也有了神的力量呢? 在最后一次大循环里,安无咎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种下的“果”。 而他现在,必须要回去,去埋下当初的“因”,否则一切只是虚空的观测,不会成为现实,除非他成功。 因果轮回,循环往复。 而他也意识到,处于循环的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观测的结果,是没有落定的事实,有无数种可能,就像是薛定谔未曾打开过的那个箱子,想要里面的猫保持活着的状态,就必须由他亲自去改变。 他要用神的心脏救回安无咎。 因而,在安无咎的第四个小循环开启之前,沈惕使用了安无咎的时空卡,兑换了作为人类所有的生命值,回到安无咎被杀的时候,他努力维持着人类的模样,希望小安无咎不会讨厌他。 但这一次的回到过去,不仅仅是观测,他将回到被安无咎召唤之前,那个时候,他的父亲还好好地活着。 这个时间点意味着他还是那个完整的邪神,时空之主,沈惕人类的形态无法维持太久。 这一次的安无咎,和上一个大循环一样,被拉撒斯姆杀害,人类的心脏停止跳动,躺在手术台上,被抢救的医生宣告死亡。 原本应该如此。 但沈惕将神的心脏赠予安无咎,也抹去了他和自己提前相遇的记忆。 安无咎因此而得以新生,一步步走向救世主的位置。 只有这样,一切才能顺利地串起来,安无咎成功地活下来,活到最后,能够拥有他的力量,在一次次循环中寻求最完美的结局。 也只有这样,沈惕才能重生,从爱人的身体里重生。 安无咎赋予了他人类的姓名,给了他为之奔赴的意义。 而沈惕回到过去,拯救了他,也拯救自己。 既是弑神者,也是神唯一的青睐。 第160章 无穷可能 这片重复着杀戮的森林里, 忽然起了一阵雾。 被黑暗笼罩的世界如同一片夜色下的冷湖,寂静,没有生机, 一滴诡谲的绿色滴落进去, 晕散开来, 一点点, 将整片湖水染成莹莹的绿色。 雾气弥漫在整片山林, 连同远处被炸毁的废墟,向外不断地延伸, 扩散。 诺亚感觉不对劲。 只差最后一点收尾的时间, 集体献祭很快就要结束。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源源不断被输入进来的熵,囊括着整个人类族群的混乱,他们的信息,他们的情绪和记忆, 无一不化作他冲破封印的能量。 可眼前的浓雾却丝毫未散, 雾气渐渐地半隐去安无咎的身形。 他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敌对力量在涌现。 是他吗? 不可能,诺亚在心中否决了这个念头。 他现在正困在时间深渊, 从来没有从时间惩罚中逃离的先例。 更何况,他的人类化身都已经被他彻底毁掉。 但他的人类化身是没有心脏的。 心脏呢? 诺亚忽然想到什么, 一条长有尖锐口器的触手从他身后窜出,朝低垂着头颅的安无咎飞射而来。 触手的口器在半空中张开,里面露出许多锋利如刀刃的锯齿,直直对准了安无咎的胸膛。 暗绿色的雾越发浓郁了。 诺亚惊讶地发现, 他操控的触手竟然无法再向前推进一寸。 只差这一寸。 不仅如此,他之前用来捆绑住安无咎的所有触手, 也都在同一时间受到某种压迫, 竟被迫松懈开来。 安无咎从他的控制下脱离, 但并没有落回到地面,他悬浮着,依旧垂着头。 这股强大的力量无形中与他产生了对抗,诺亚能明显地感觉到,这力量和他同源。 就是他,也只有他。 一种压缩后反弹的声音冒出来,就像一场小型的爆炸,出现在浓雾的深处,紧接着,他听见皮肉撕裂、伴随着粘液搅动所拖拽出来的声音。 一瞬间,他感觉耳边有数以亿计的音叉被同一时间重重敲响,每一个细胞都遭受到最强的刺激,为之震颤。 安无咎的脚边传来嘶嘶声,就像是蛇尾快速摩擦地面所发出的声响,很快,一条,两条,温热扭曲的蛇形触手缠上他的脚踝,一点点向上攀爬,沿途与他的肌肤相蹭,摩擦出一片暧昧的暖热。 足踝,膝盖内侧,大腿根处,持续向上,腰侧,胸前,锁骨,侧颈光滑的肌肤,最后是脸颊。 蛇尾般的尖端轻柔地蹭了蹭安无咎的颧骨,仿佛是一种慰藉。 安无咎睁开了双眼。 与此同时,他的胸口从内撕裂开,诸多绿色触手如花瓣绽放出来,钻出来,他的肌肉和骨骼是土壤,是复苏的温巢。 那些在外亲密将他环绕的触手编织出一个网,令他可以就此放心倒下去的网,他倒下去,神得以重生。 拉撒斯姆震惊于胞弟的异地复活,这几乎是从一个人类的身体里诞生出来。 雾气越来越浓,这力量的压迫感也愈发强大,他可以肯定的是,这比之前的他还要强大。 但即便如此,他是不可能超过自己的,拉撒斯姆确信。 此时此刻的自己,吞噬了全人类的熵,甚至要超出之前的能量。他抬头确认,漫天的满月同一时间眨了眨眼。 监视着集体献祭的本体告诉他,一切即将结束。 他是来不及的。 许许多多触手将昏迷的安无咎包裹起来,如同一只蝴蝶的茧,每一只的末端都连接着他空荡荡的心口。 而那从安无咎身体里分裂出来的怪物,却不是简单的触手而已,他几乎无法被描述和形容出来,没有扭曲的触手和畸变的庞大躯体,几乎不会出现于任何人类的想象中。 他的身体呈半透明的状态,表层镌刻着散发微光的蛇形纹理,身形瘦削而高大,周身笼着一层无法散去的雾,形态不断变幻的,浑身的纹理如同被强行拔出的植物根茎,纠缠不休,他每一秒的形态都不尽相同,根本无法琢磨,上一刻是可供放置于神殿中的神明形象,下一刻却比魔鬼更为可怖,最危险,最威严,也最神秘。 那半透明的身体如暗流涌动,里面埋藏着一颗完整的心脏,一团荧绿色的光芒,闪烁着生命的光华,也象征着时间的秩序。 拉撒斯姆看到眼前这一幕,已经不再讶异,他的确回来了。 第161章 回家快乐【完】 沈安最近感觉很奇怪, 而是非常微妙的奇怪。 比如他二十年来平平稳稳、充满了唯物主义的人生里,突然冒出“闹鬼”和“怪物”之类的词。 “真的,我不骗你。他们告诉我图书馆在闹鬼, 有人亲眼看到了。”坐在身旁位子上的斯蒂文, 他的同学兼好友举起四根手指,“我向上帝发誓。” 几乎是下意识的, 沈安替他掰下去一根手指,“发誓是三根手指。” 脱口而出这句话以后, 他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就好像,这句话他之前对某个人说过, 就连这个场景都似曾相识。 “哦三根, 你说得对。”斯蒂文继续声色并茂地向他描述深夜大楼里出现的怪物触手, “……像蛇一样,克苏鲁,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沈安相当诚实地告诉他, “我的意思是,我不太了解那些。”新的一站到了,他随即检查了一下站点,碰巧看到一个妆容奇特的漂亮女孩儿背着包挤上来,她穿着婴儿蓝的旗袍,眼影是薄荷色, 梳着双马尾, 一边是白色头发, 一边是黑色, 十分吸睛。 “你居然连这些都不知道, 上帝, 你太落伍了。”斯蒂文继续滔滔不绝, 仿佛在主持什么深夜档恐怖电台,“……汤姆看到的,那些触手打开了窗户,从书架缝隙钻出来,好像在找什么……” 他发现沈安的视线锁定在不远处那个女孩儿身上,于是打趣他,“怪不得你听不进去我说的故事,原来是在看美女!” 沈安手指举到唇边,示意他小声,“没有,我在听你说话呢。” 斯蒂文了解他,自然也知道他不是真的在看美女,“开玩笑的啦,不过话说回来,安,你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啊,不应该的啊,你这么受欢迎。” 沈安摇了摇头,“没有。” 但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又出现些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清楚自己在说谎。 好像他心中早就有一个喜欢的人,而且喜欢了很久很久。 可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连一个大概的轮廓都无法描绘出来。 “你发什么呆?”斯蒂文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快到了斯蒂文。”沈安听见报站,回过神,拍了拍他的膝盖,抓起包立刻起身,“今天好像要交实验报告。” “哦对,对,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等会儿把你的借我看看。”斯蒂文很快又忘记了他的都市怪谈,和沈安一起赶回学校。 下车的时候,沈安被人搡了一下,与那个站在车门前的女孩撞到一起,好在她也下车,一群年轻人像爆开的罐头似的挤出了车厢。 快到教学楼下,斯蒂文突然发现沈安的包上挂了一个玫红色的挂件,于是拍拍他的肩,“这是什么?” 沈安也奇怪,皱了皱眉,忽然想到刚刚那个女孩儿,“好像是别人的,被我带下来了。” 斯蒂文取下那个挂件,发现是一个被毛绒套套住的智能迷你音箱,他试图用语音唤醒,音箱也随之发出问候,并且报出了姓名和班级,“如果你捡到了我的音箱,没错,它又丢了,麻烦联系我,我会给您一个惊喜的!非常感谢!” “还是学姐呢,不愧是学姐,这么有先见之明。”斯蒂文把它放回到沈安手上。 “先上课吧。” 两节冗长的专业课好不容易结束,沈安正想离开,却被一个同学叫住,请他帮忙填一个问卷调查。 “你最好了,只有你愿意帮我,就麻烦你啦!” 沈安向来是个非常好说话,也乐于帮助别人的人,所以非常愉快地帮他填好了问卷调查,并且提出了一些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然后才拿好东西按照专业和班级,去找音箱的失主。 “义体制造与维护……”沈安在医学部找到了这个专业,心想那个女孩儿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学义体制造的。 废了一阵子功夫,他找到了对应的院系,稍微一打听,才知道他们马上要上选修课。 沈安乘坐电梯来到了选修课的空中教室,电梯里还被两个学妹要了联系方式,说是想邀请他做模特,沈安不好推辞,只好笑着说谢谢。 空中教室只有一间,大大的球形公共教室,沈安站在门口朝里面望了望,想看看能不能直接找到,毕竟对方是在醒目,没想到就站了这么一会儿,自己就先引起了注意。 “帅哥,你找谁啊?”坐在第一排靠墙的一个女生笑着问他。 “啊,”沈安心想正好,于是从书包里拿出音箱,询问他,“请问学姐,你认识一个叫钟益柔的学姐吗?她的……” 还没说完,那个女孩儿一下子挥了挥手,视线绕到了沈安身后,“哎益柔,有漂亮弟弟找诶!” 沈安这才回头,好巧不巧和刚刚进教室的钟益柔对上眼,对方有些懵,做了夸张美甲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我?” “是啊。”座位上的女生起哄,“看你的桃花运!” 钟益柔瞥到沈安手里的音箱,摸了摸自己肩上的粉色小包,立刻反应过来,“啊,我的,谢谢谢谢。” 眼看他要鞠躬,沈安立刻摆手说不用,把音箱交给了她,“那学姐……我就先走了。” “太谢谢啦!”钟益柔在门口送他,“你就是个天使!” 沈安有点不好意思,回头对她笑了笑,听到她的同学还在继续调侃,而钟益柔略带着嗔怪的语气回了一句,“我喜欢女孩儿,别八卦啦。” 不知道为什么,从医学院回去的路上,沈安就一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仿佛以前见过钟益柔似的。 但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过去遇到过的人,怎么搜寻都找不到这么标新立异的。 路上他遇到同系的同学莫里斯,对方很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并分享了他母亲做的杯子蛋糕。 “谢谢。”沈安很喜欢甜食,很快就吃掉了半个。 “对了安,你知道吗?”莫里斯舔了舔手指上的奶油,“听说林教授专程找来了一帮驱鬼专家,现在已经过去图书馆了,你不是经常泡图书馆,今天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沈安差点被噎到,“驱鬼?这也有专家吗?” “啊,我也是听说,好像就是来自东方的神秘学专家,好像是……”她突然间想到了,打了个响指,“对,是道教的专家,道教你知道的吧。” “知道是知道。”沈安吃掉另外半个蛋糕,含混道,“但是真的有鬼吗?我不太相信……” “啊!有人拍到了,我在社交网络上刷到过。”莫里斯热心地找出照片给沈安看,还两指放大,“你看,看到了吗?这个触手。” 所谓的照片证据是一条黑漆漆的走廊,墙角处有一条疑似触手的细长尾巴。 “这真的不是壁虎吗?”沈安仔细检查。 “哪有这么大的壁虎啦!你别不相信,他们还听到打扫图书馆的阿姨说,有个带着面罩的幽灵,在图书馆游荡呢……” 莫里斯一边说着恐怖故事,一边又刷了两下,突然看到另一个同学发布的照片,拍着沈安的手臂惊呼,“哎,来的专家是个中国帅哥哦。” 她把照片给沈安,沈安随意看了看,照片上的男人身材瘦高,穿着灰蓝色的道袍,丸子头,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不对,沈安歪了歪头。 怎么他也有点熟悉呢? 这样的感觉偶尔出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沈安一天内就出现了好多次。 虽说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在周围人一而再再而三说起“图书馆闹鬼传闻”之后,心中也不免有了疑影,下午没有课,他干脆就去图书馆自习,顺便赶在最后一天把教授安排的文章写好。 沈安来到图书馆的电梯前,很幸运,电梯门刚好打开,里面走出来几个人,一个穿着道袍胡子花白的小老头,身后跟着一个瘦高清俊的男青年。 这不就是莫里斯那个照片里的人。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他,转过脸瞥了沈安一样,眼中带着笑意。 沈安没有读懂对方的眼神,兀自走进电梯,望着对方的背影。 忽然地,他的眼前闪过非常诡异的画面,这个年轻男人倒在血泊中。这画面一闪而过,但却真实无比,连沈安的心都跟着慌了一下。 他下意识抬起手背查看,但不知道自己在查看什么。 这些事都太诡异了。 沈安看着电梯金属内壁反射的自己,有些迷茫地歪了歪头,突然间,映照出来的他头发变长许多,锁骨到侧颈满是白色的花装纹路,身上都是血。 就在沈安讶异的时候,电梯门打开了。 那些一闪即逝的诡异画面也都荡然无存,图书馆明亮无比,学生来来往往,都很安静。 他想了想,或许是自己最近熬夜赶报告,休息不够,才会出现幻觉,他宽慰自己,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一学就是一下午。 学校的钟楼鸣了晚钟,沉浸在作业里的沈安才突然想起今天要回家吃晚饭的事。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六点,再晚一点就要被念叨了。 从图书馆出来的路上,他遇到了几个同学,一群人嬉笑打闹,毫无顾虑地着彼此的玩笑,期间他们之中的活宝倒退着走路,直接栽进花坛里,大家一起把他扶起来,笑个不停,只有沈安从包里拿出创可贴,给他包好磕碰的伤。 “安安什么都有!” “那你也不能倒着走路啊。”沈安笑着说。 他们几人一起,乘坐同一班公共飞行器,沈安很幸运地有一个座位,邻座的小女孩正看着热血动画,他瞄了几眼,是很常见的一群被选中的人拯救末日世界的故事。 窗外,机翼带出一条条饱满雪白的云线,落日弥漫了一整片天空,云朵的边缘被橘色的光染透,天的最边缘起了几颗星,微光闪烁。 沈安静静地凝视着,忽然体会到这种平淡生活的美好。 几个同学相继下去,沈安和他们招手,再把视线从窗外转回车厢内的时候,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头发短短的,穿着一身高中校服,手拉着拉环,整个人靠在立柱上,脑袋一晃一晃,困到直接站着睡着。 这么困吗? 沈安拉了拉他的手腕,想叫醒他,和他换换位置。 男孩一脸发懵,醒了过来,有些迷茫地抱着立柱,双眼发直地盯着沈安。 “你过来坐着睡,我跟你换。”沈安对他招了招手。 男孩听懂了,立刻摇头,忍住了一个哈欠。 “没事的。”沈安拉了他一下,自己先站起来,“我快到了。” “……谢谢。”男孩有些不好意思,换位子的时候没发现书包是散开的,一转身里面的书就掉了出来,被沈安捡起来。 无意间,他瞥见男孩课本上的名字——吴悠。 “谢谢你。”吴悠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书,装回书包里,两手抱着,抬头看向沈安,看了很久。 沈安也发现了,笑着问他,“怎么了?” 吴悠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你高几?”沈安问他。 吴悠伸出手指,对他比了个一。 “高一啊……”沈安在心里想,原来才十六岁。 也对,十六岁的小孩才会在车上困得睡着,书包也不拉。 “以后小心哦,书掉了可就找不到了。”沈安嘱咐他。 十六岁的小孩不需要操心太多的大事,就算世界毁灭,也不会是小朋友来拯救。 当然,沈安想,也不会是他这样的普通大学生。 救世主什么的,一定会有更加不一样的人来做吧。 站点到了,沈安从站口向外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的妈妈。 “妈,不是说不用接我吗?”沈安嘴上这么说,却下意识贴着妈妈走。 “刚刚和同事从咖啡厅出来,也是顺便嘛。”妈妈将手里的玛芬蛋糕递给他,又揽过他摸了摸肩膀,“今天在学校累不累?我煲了汤,你爸爸今天下厨做意大利面,回去就可以吃了。” “不累,今天做这么多好吃的啊。” “你妹妹高中放假,今天也回来,爸爸已经去接她了。” 沈安一路上把今天感觉不对的怪事一股脑讲给妈妈听,却把妈妈逗笑了。 “你在外面挺沉稳的。”安从南摸了摸他的头,“怎么在我们面前还像个孩子。” 沈安也笑了,“那怎么办,我本来也是你们的孩子嘛。” 两人披着渐渐下沉的晚霞,有说有笑地回了家。刚打开门,才换了一只鞋,妹妹就飞扑着跑来,一把搂住沈安,“哥!” 安从南在后面故意嗔怪,“眼里只有哥哥,都没有妈妈的。” “哎呀,妈妈又乱说。”沈南笑着乖乖搂住她,“我眼里只有妈妈。” 沈安换好鞋,往厨房走去,“爸,我帮你啊。” “不用不用,都弄好了,你洗手吃饭。” “哥!”沈南在客厅叫他,“你下周去给我开家长会吧!” “我?”沈安用厨房纸擦了擦手上的水,端走了台面上的蔬菜沙拉。 沈父将意大利面盛出来,正经得甚至有些难过,“怎么不叫我去开家长会?爸爸去不好吗?” 安从南打开投影,笑着说,“肯定是考砸了。” 沈南撒着娇说,“哪有,我考全班第五呢。爸爸不是很忙吗,再说了,我都跟她们吹我哥了,说超级帅来着,她们都不信,我这次非得带去炫耀炫耀。” 沈安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自己的妹妹,也没有别的办法,“万一别人觉得名不副实呢?” “谁说的?”沈南一本正经,“见到你那只能是超乎想象好吗?” 沈父的重点却是,“爸爸不帅吗?” 妈妈没了办法,“帅,都帅好吗,快吃饭!” 投影一打开,自动播放了着电视采访,采访的对象是一个年轻男人,沈南指着投影说,“这个哥哥也挺帅的,眼型很特别,对吧妈妈?” “嗯,像狐狸眼。” 沈安看过去,旁边写着他的基础信息,是沙文产品维护部门的测试人员,名字叫周亦珏。 “是爸爸公司的诶。” 沈父仔细看了一眼,“好像是,但是沙文太大了,我也不是每个人都认识,小伙子看着挺清爽的。” 不多时,采访对象换了一个,是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银丝眼睛的年轻女人,漂亮,但是很聪明的那种漂亮。 名字叫杨尔慈。 他皱了皱眉,熟悉感又一次涌上心头。 “哇这个姐姐,混血精英御姐。”沈南直说,“我喜欢,姐姐我可以。” 沈安有些无奈,“你看人果然只看脸的。” 安从南也跟着吐槽,“是啊,一个肤浅的小女孩。” “妈妈不肤浅吗?还不是和我帅气的爸爸在一起了,真是的。”沈南靠在沈父肩上撒娇,没想到沈父却盯着投影里的年轻女孩。 “这我认识,这不是老杨家的女儿吗?”沈父说,“最近在搞生物防火墙,防义体感染的,挺厉害一小姑娘,还拿了奖呢。” “啊?杨策的女儿啊。”安从南点点头,“那是真挺厉害的,生了个这么厉害的女儿。” “我不厉害吗?”沈南仰着一张脸。 沈安笑了,“厉害,你去做选美比赛的评审,肯定是最厉害的。” 此话一出,爸爸妈妈也跟着笑起来,统一战线对家里的小女儿进行宠溺的嘲笑。 安从南顺道也吐槽了一下女儿的穿着,“你穿太少了,看看哥哥,他从小到大连一次感冒都没有过,从来没有让我们担心,你呢,三天两头生病。” “那他都二十岁了嘛,也要跟我比呀。” “二十年都没出过岔子哦,你以为很简单啊。”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上一秒,沈安还沉浸在他幸福美好的家庭氛围中,下一刻,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从心底传来。 [无咎。] 他侧了侧头,寻找声音的方向。 “怎么了?”沈南察觉出哥哥的不对劲。 沈安摇了摇头。 无咎。 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他会下意识回头呢? 是谁的声音?为什么这么熟悉?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很温柔,循循善诱般念着一个不属于他的名字。 [无咎。] 就这样,那个声音重复了许多次,像是某种神秘的咒语,回荡在他的脑海。 筷子落到地上。 沈南一抬头,发现沈安的脸上滑落一滴晶莹的泪,她有些不可置信,长这么大,她从没有见过哥哥流过一次眼泪。 “哥?” 没有回答她。 沈安抓起椅子背上的外套,低声快速说了一句,“我很快回来。”就这样他离开了。 从他出生到现在,到此时此刻,中间七千四百多天,十六万小时里,每一个或快乐或难过的时刻,他都有一种残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块巨大的拼图,他一颗不停地拼凑着,始终差一块。 直到现在,在他已经快要习惯这种缺失感的时候,那块被他丢掉的拼图,好像正在找寻他。 [无咎] 那个声音重复着,呼唤他,让沈安的眼眶愈发酸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流泪,明明他是真的坚信唯物主义,可现在却在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 他浸在微凉的夜风里,跑过一整条昏暗的街道,地砖上有雨水的痕迹,霓虹代替星光在闪烁。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近得仿佛就来自他的心底。 到底在哪儿? 沈安喘着气转过身,人群推搡,大家的脸上戴着过滤面罩,投影与真实的人重叠,虚实交错,光怪陆离的城市令人眩晕,他站在城市中心,渺小得就像彩色海洋中的一颗沙砾。 [无咎。] 这声音前所未有地近! 沈安猛地转身,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袭黑衣,脸上戴着机械观音的面罩。 不知为何,他一眼就能感觉到,这就是那个人。 对方走来,在他面前站定,对他歪了歪头。 沈安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还没等他先开口,对方却直接张开双臂。 “抱一下。” 这种熟悉感直接冲破记忆的禁锢,他的眼前出现许多的画面,决定生死的游戏,决斗台上的对手,他手中的长刀。 可对方却抱住了他,怀抱温暖而真实。 他用真实的声音,在耳侧轻声喊出他的名字。 “无咎,回到家里,过得开心吗?” 透过这个怀抱,他们的胸膛紧紧相贴,两颗残缺的心脏拼凑在一起,发出重叠的回响。 在他的怀抱里,他想起了曾经发生过的所有。 那些并肩作战的残酷时光,一个个生死攸关的挑战,为了他而牺牲的同伴,一次又一次重复的痛苦。 还有…… “沈惕,沈惕,沈惕……” 他不断地重复着沈惕的名字,一次又一次,仿佛要将过去二十年里缺失的全部补回来。 “嗯,我回来了,无咎。” 沈惕取 透过他传递过来的记忆,安无咎看到了自己在循环的末尾,在他的怀中离开,也看到他转移了一半的心脏,动用时间之主的能力,拨动齿轮,将所有的时间调回到最初,一切发生之前。 已经消亡的拉撒斯姆不再插手他们的时间线,没有了威胁,沈惕回到那个孤独的宇宙,守护着他的出生,成长,从第一次上学,到第一次自己外出做志愿者,从深夜备考,到进入大学离开父母,每一个时刻,沈惕都透过时间壁垒,独自看着。 有时候他会笑,跟着他们一家人一起大笑,有时候也会因为安无咎受到委屈而生气,但又知道自己不能干预,发脾气或许会引发另一个宇宙的灾难,只能躲起来生闷气。 为了避免自己忍不住,沈惕特意将安无咎的时间线折叠起来。等待的时间,他找到了一种很像芍药的植物,耐心地栽种,每日观察,等待它开花。 但它的花开出来,和安无咎身上的芍药相去甚远,沈惕很失望。 越失望,就越想他。 想念他,沈惕也只能打开一点点进行时的时间线,悄悄观察。 他不忍心破坏安无咎美好的家庭,努力了那么久,不就是想给他一次回家的机会吗? 就这样,无法忍受离开安无咎的沈惕也学会忍耐,学会放下孩子气和自私,做一个成熟可靠的守护神。 “谢谢你。”安无咎抱住他,“我这二十年过得很好,连感冒都没有过。” “那当然。”沈惕搂着他,指了指天空,“我好好看着你呢。” 他捧起安无咎的脸,仔细检查了一遍,吻了吻他的嘴唇,又珍惜无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眉心、鼻尖、脸颊,还有他的下巴尖,将是确认,又像是标记领地。 “二十年太难熬了,安无咎。”沈惕长长叹出一口气,垂下眼,“我憋疯了。” 安无咎笑了出来,“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他抬手,拨了拨沈惕额前的碎发,不小心与他对视。 在沈惕绿色的瞳孔里,映照着漫天霓虹与星光,还有他的脸孔。 “我爱你。”安无咎轻声说。 沈惕盯着安无咎的嘴唇,想到了自己悉心栽种的芍药花,微微颤动的粉色花瓣。 他想和安无咎接很长很甜蜜的吻,想拂过他全身,相拥而眠,听他说二十年里发生的所有有趣的事,哪怕自己都已经看到熟稔于心。 “我也爱你,很爱你。” 没有末日,没有灾难与动荡,他们像最普通的恋人相拥在街头,被城市的冷酷与浪漫环绕。 “哦对了,还有一个礼物。”沈惕想起来,对安无咎挑了挑眉,“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去了其他所有地方了。” 安无咎没听懂,“所有地方?哪里?” 沈惕耸耸肩,转过身,摊开一只手臂,向他展示。 安无咎微微眯起眼,人群之中,他最先看到朝他挥手的钟益柔,然后是穿着校服的吴悠,还背着桃木剑的南杉,穿着工作服的杨尔慈和周亦珏,甚至还有加布里尔、藤堂樱和松浦守梨。 一大群人,乌泱泱朝他走来。 安无咎先是笑了出来,又垂下头,忍住眼眶里的酸涩。 钟益柔一把揽住他的胳膊,话一股脑往外倒,就像是很久没见的好朋友,“无咎,今天你还给我送了音箱诶,你说巧不巧,要不是沈惕找到我,我都不记得你了。啊对了听说你妈妈做的饭很好吃诶!可以去你家蹭饭吗?” “我要吃咖喱。”吴悠冷不丁提议。 “我想吃寿司!什么寿司都可以!”藤堂樱举高了手。 加布里尔嫌弃地说,“寿司有什么好吃的,不就是米饭和鱼肉吗?还不如吃墨西哥卷饼……” 南杉两手对笼着,笑眯眯说:“其实我要求很低的,阳春面就可以了,多放一点香油。” 周亦珏冷哼一声,吐槽道:“人说了请你们吃饭了吗?” “是啊,”松浦守梨也点头,“这样太麻烦阿姨了吧。” “不麻烦,阿姨一定喜欢我们!” 大家热热闹闹吵嚷起来,各说各的,谁也不让谁。沈惕嫌吵,揽住安无咎的肩,歪着头小声对他说,“不理他们了,我们走吧。” “哎,等等我们啊!”钟益柔第一个发现。 “不要。”沈惕背对着他们挥手,“我们开房去了。” “谁跟你开房啊?”安无咎拿胳膊拐了他一下。 沈惕眉头一皱,身后传来那帮损友模仿的戏谑声。 “谁跟你开房啊?哈哈哈哈哈!” 第162章 番外一 沈惕过夜 重逢的第一晚, 加布里尔邀请所有人一起去他的夜店玩。 “大家今天不醉不归啊,我包场!” 南杉笑着提醒说:“我们之中还有高中生哦。” 加布里尔慢半拍地挨个儿看了一遍, “谁啊?” 吴悠有些无语,拍了拍他的肩,“我。” “哦!小悠啊。”加布里尔抓了抓他的爆炸头,“不好意思,之前跟你们打打杀杀的都忘了还有个小朋友了,那这样, 我还有一个KTV,很棒的都是沉浸式的,还可以和现在最火的虚拟偶像现场合唱,怎么样要不要去?” “要!”钟益柔第一个举手, “算我一个!正好我今天的旗袍很适合拍照!” 她刚说完, 看起来最不爱热闹的杨尔慈也表示参与,“我也去。” “我也去!好久没唱歌了!”藤堂樱拉住小姐妹钟益柔的手, “益柔我给你拍照, 我技术很好的。”她另一只手拉住松浦守梨, “松浦君也来啊。” 松浦笑着同意了,“正好明天休息。” “那我也去吧,但是我十二点要回去。”周亦珏看了一眼时间。 沈惕故意嘲讽他, “这么早回家干嘛啊?” 周亦珏也嘲讽回来, “当然是跟我的男朋友亲热了,某些人才刚见面吧。” 沈惕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拉住了安无咎的手腕, 一脸的不高兴。 安无咎表示要给家里说一声, 好在他父母格外开明, 还以为他在学校压力太大, 所以才会突然跑出去。 “那你和朋友们多玩会儿,但是要记得回家哦,我们给你留灯。” “嗯。”安无咎点点头,“你们早点睡。” 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地跟着加布里尔来到他的地盘,享受了最高级别的待遇,唱k直接唱出演唱会的感觉。 除了吴悠,一首歌都不唱。 “怎么不去唱歌?”安无咎伸手理了理吴悠的衣领。 “我五音不全。”吴悠老实说。 “那就更得去了!”突然出现的沈惕一把将吴悠拽起来,“我教你,保证你立刻不走音。” “你教什么啊你自己都是跑调的……”吴悠简直无语了。 安无咎被两人逗笑,目光转移到端着一杯酒过来的杨尔慈身上。 “怎么样?这二十年过得好吗?”杨尔慈抿了一口酒,靠在沙发上,抬了抬眼,对上安无咎的双眼。 “挺好的,算是弥补了之前所有的遗憾了。”安无咎笑了笑,“你呢?” “我也是。”杨尔慈勾起唇角,“父母都还在,没有什么遗憾,要真的说有,就是之前发生的事全都忘了,一点也想不起来。” 安无咎明白她的感受,“其实之前虽然很辛苦也危险,但其实那些记忆对我们挺宝贵的,是吧?” “嗯。”杨尔慈点了点头。 如果没有在圣坛的时光,他们所有人不会有如此深刻的情感。假如真的一辈子都想不起彼此的存在,那才是最大的遗憾。 “说起来我还见过你,小时候。”杨尔慈笑着,一只手伸出来比了比高度,“这么大的时候。” “真的吗?”安无咎觉得新奇,可他又回忆不起来,“什么时候?” 杨尔慈猜到他已经不记得了,“你妹妹满月的时候,邀请了我们家,当时我看到过你,小小一个,穿着一件小熊连体衣,还带着小熊耳朵。” 安无咎这下才想起来,“好像是,我妈把我打扮成那样的,太好笑了。” “挺可爱的。”杨尔慈把酒杯放下,往舞台瞥了一眼,“据说沈惕一直在看着我们,看到你小时候的样子,也亏他能忍住不来找你。” 安无咎抿了抿嘴唇,也瞥了他一眼。 台上的沈惕开心得像个刚刚结束禁闭被放出来的孩子,和大家一起合唱着一首很热闹的歌,眼睛却总是往他身上瞟。 “那没办法,谁让他不是人呢。” 时间接近午夜,吴悠的家人催了两遍,本来还在兴头上的加布里尔只好作罢,安排南杉把小朋友送回家。 趁着吴悠还在和安无咎说话,钟益柔赶紧疯狂暗示南杉,又是清嗓子又是小声说话,“你把握住机会啊。” 南杉扯了扯嘴角,“这样不太好吧。” 钟益柔都替他着急,“什么不太好啊怎么就不好了?你这样拖拖拉拉才不好呢!” “他太小了,这样不负责任。”南杉没有喝酒,头脑清醒,“我还可以等,反正第二天不会是世界末日。” 钟益柔还想说,直接被杨尔慈拽走,“你喝多了。” “我没有!” 杨尔慈立刻松手,“既然没有喝多,那要不要和我聊一下关于你上次告白我是不是要当真的事?” 钟益柔立刻噎住,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想聊?” “想……”钟益柔两颊泛着红,勾住了杨尔慈的手,小声说,“这里不方便聊。” 杨尔慈点点头,抬头对其他人说,“我先带她回去了。” 大家一边起哄,一边又分配好了回家的护送方案,最后只剩下加布里尔、安无咎和沈惕。 “走,我给你们备了套房。” 又是熟悉的剧情。 但这次安无咎不得不婉拒,“我爸妈还等着我回去。” 连沈惕都主动说,“下次,下次我们一定去。” 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安无咎掩饰着笑容,在沈惕牵他手的时候故意逗他,“你跟着我干嘛?” “当然是跟你回家咯。”沈惕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 安无咎被他这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逗笑了,“那你自己回去跟他们解释,为什么我会突然之间多了个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像丘比特的箭一样戳中了沈惕幼稚的心,一下子就让他飘飘然,根本没有真的去思考这个问题。 “那还不简单,我去说。” “十二点了,他们现在肯定都睡了。”安无咎拉住他的手,暖热的体温传来,令他感觉这个下过雨的夜晚也变得温暖起来。 真的走到楼下,沈惕看到他们家里只剩一楼门厅的灯亮着,才非常迟缓地认同了安无咎的猜测,“你说得对,他们确实已经睡着了。” 说完还不够,他两手抱住自己的胳膊,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你快进去吧。” 怎么突然间以退为进了? 安无咎瞥了他一眼。他也不是一般人,沈惕这些小伎俩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真的?那我可就真的回去了。”安无咎抱了抱沈惕,故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晚安,男朋友。” 气声带着点撩人的尾音,像羽毛飘飘荡荡落到沈惕心底。 沈惕没想到他就这么直接走了,赶紧补了一句,做出几分委屈的表情,“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在你家楼下坐一夜,你爸妈不会介意吧?” 安无咎忍着笑,摇摇头,“当然不介意,你想坐多久坐多久。”他打了个哈欠,“我好困,先上去睡了。” 他就这么“无情”地转身,开了自家大门,还回头对沈惕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将门关上。 进门之后,安无咎在心里开启了倒计时。他随手关掉门廊的灯,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确认父母房间的灯是关着的,随后径直上了楼。 妹妹的房间也熄了灯,安无咎打开自己的房门,直接进去洗澡。 不出意料的是,等到他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到沈惕正盘腿坐在他的床上看动画。 安无咎故意演出惊讶的样子,“你怎么上来的?不是要在楼下坐一夜吗?” 上一秒还在吃着棒棒糖看动画的沈惕,这一秒就直接把他推到墙壁上,所剩无几的棒棒糖被他咬碎,不由分说吻住安无咎。 尚未擦干的头发滴着水珠,沿着交吻的颈落进沈惕衣领里。沈惕的手略有些粗暴地控住了安无咎的后脑,带着少有的强制和侵略性。 被湿热的水蒸气浸透,安无咎的脸颊很热,腰比以往更软,浑身散发着好闻的沐浴乳气味,像是某种沈惕没有吃过的水果,一种熟透了的甜蜜气味。 安无咎从来都不是任人攻击的类型,他的手按在沈惕的后背,攥紧了他的衣服,整个人从墙壁上起身,主动回应着沈惕的吻。 二十年来,他的爱与思念被封了个干净,就像是在浓重的雾中独自行走,直到今晚才失而复得。 接吻的间隙,他不断地叫着沈惕的名字,从压抑着声音的小声呼唤,到后来,他的声音逐渐被交融的热汽融化,喘息大过于执着地呼喊。 重新恢复些许理智的时候,沈惕已经被压在床上,衣服脱得只剩一件黑色半袖。 他见安无咎停了下来,手指勾住安无咎本就宽大的衣领,将他勾下来与自己接吻。 突然,门外传来女孩子的声音,沈惕第一个反应过来,迷茫地眨了眨眼。 好像在叫哥哥? 但他不想管,抱住安无咎继续,直到安无咎也听见门外的声音,他一只手捂住了沈惕的嘴,顺便支起半边身子,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南南?” “哥,你开开门,我有要紧事儿,你帮帮我。” 安无咎回头看了沈惕一眼,沈惕一脸无辜,眨了眨他的绿眼睛。 “你去浴室躲一下,乖。”安无咎低头,哄小孩儿似的亲了亲沈惕脸颊,然后火速起身,也把沈惕拉起来,将他推到浴室,关好浴室门。 “哥,你听到了吗?” “来了。”安无咎整理了一下衣领,将自己的房门打开,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怎么了?” 门口的沈南手里提着一个粉色的小笼子,她瞥了一眼走廊和楼梯,溜进安无咎的房间,关上门,压低声音对安无咎说:“我同学送了我一只小猫,但是妈妈之前就不让我养,我能先放你这儿吗?不是电子宠物,是活的猫猫。” “活的?”安无咎忽然想到沈惕的外套还在床上,连忙走过去想圆谎,谁知衣服不再。 “你看啊。” 沈南递过笼子,安无咎后知后觉从她手中接过来,拎起来瞅了一眼,还真是一只小白猫,迷瞪着眼睛快睡着了。 “可是如果妈发现了,我怎么说?” “这你还不会说吗?”沈南撇了撇嘴角,“你就说是你同学送你的呗,你养的话妈妈肯定就不会反对了,她觉得我不靠谱,但是这个小猫真的很重要。” 安无咎笑了,“该不会是你喜欢的人送的吧?” 沈南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还十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反驳,“怎么可能?我又没有男朋友。” 安无咎拿她没办法,“这样,我可以帮你养一阵子,但是我不是每天都回家住,所以你这只小猫总是要托付给妈妈的,我去跟她说,怎么样?” 沈南立刻点头,“好,谢谢哥哥!”她的视线突然锁定安无咎的嘴,“哥,你嘴好红。” 安无咎抬手,擦了擦嘴唇,随口扯了个理由,“可能是洗澡洗太久了。” 他走过去把将笼子放在书桌上,打开来,把小猫从里面抱出来,“好轻。” “他是不是很可爱?”沈南伸手挠了挠小猫咪的下巴,“哥你看,他眼睛是绿色的,漂亮吧。” “长得还有点像……”安无咎下意识脱口而出,又及时打断。 但沈南敏感地捕捉到关键信息,“像?像谁啊?” 安无咎指了指动画片里的主角,“他。” 沈南瞥了一眼投影,心里还奇怪怎么哥哥看起动漫来了,但还没等她多八卦,安无咎就开始撵她了。 “快回去睡觉,几点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吃个巧克力先。”她随手拿起桌上的巧克力,一撕开,里面的巧克力竟然流了出来。 “怎么都融化了啊?” 弄了一手,沈南急忙往安无咎的浴室跑。 “哎!不是,你去你自己……” “我很快!就用一下!”沈南已经打开了浴室门。 安无咎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快步跟了过去。 “水好冷啊。” 还好,一览无遗的浴室里并没有人。 安无咎还有点庆幸自己的男朋友不是人类,否则这一时半会儿一定说不清了,就妹妹的性格,估计今晚全家连夜开出柜大会。 “我走啦,晚安哥哥。”沈南甩了甩手,打开房间门,又回头小声嘱咐,“记得给我的小猫放粮哦。” “嗯。” 等到确定妹妹的脚步声走远,安无咎这才松了口气,又在他的房间里找了一圈,没发现沈惕的人影。 “去哪儿了……”他关掉了动画,自言自语,看到小白猫绕着他脚边转悠,还奶声奶气叫着,才想起来该给人家倒粮。 “你想吃多少呢?”安无咎舀了一勺,放在小瓷碗里,推到小猫跟前,小猫立刻打起了呼噜,开心地埋头大吃起来。 真可爱。 安无咎伸出手,刚要摸小猫后背,突然听到沈惕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不许摸它。” 安无咎一侧头,看到沈惕一脸敌意地盯着小猫。 他捏了捏沈惕的脸,“你躲哪儿去了?” 沈惕往他的手上蹭了蹭,“你猜?” “总不能又可怜兮兮地回到楼下了吧。”安无咎说着,搂住沈惕的脖子,吻了吻他的脸颊,然后退开些,盯着沈惕的眼睛。 “看什么?” 安无咎抿开笑意,“这个小猫长得还真有点像你。”他扭头,故意逗沈惕,手指放在小猫脑袋上,“在这里点一个红点就更像了。” 刚说完,他直接被沈惕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 沈惕脱外套的时候稚气丝毫不见,甚至还颇有些斯文败类。 柔软的床垫被子,安无咎薄而雪白的后腰,房间里化掉的巧克力留下的香气,熄灭的灯光。 “小声一点……”他压抑着声音,渐渐涣散的视线被摇晃的耳坠吸引,每晃动一下,他的心好像都会被沈惕握得更紧。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们说?”沈惕的声音也比往日低沉许多。 “嗯……明天怎么样……”安无咎脸上带着笑,脸很热,贴在沈惕的颈边,吐字下意识变得有些含混,“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是吗?”沈惕吻了吻他,“希望是这样……” 过去的安无咎,对他们的未来没有过丝毫憧憬,他没有过去,又疲于求生,无暇顾及,也不一定有未来。 但现在的他,有温暖的家庭,还有为了奔赴过无数时光的爱人,他不再害怕去肖想未来。 过去的二十年,对安无咎而言,绝对是最幸福的时光,他得到了过去最想得到的亲情。但他却总会在某个时刻,感觉到不真切。 不真切,不完整,像梦境一样。 直到沈惕出现在他面前,与他十指紧握,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安无咎才感觉,自己漂浮多年的心终于安定,终于完整。 半夜,安无咎忽然惊醒,他有些害怕地看向身侧,直到看到沈惕的睡脸,心里的恐慌才消散。 他凑近了一些,观察了沈惕很久很久。 仔细地把沈惕的五官分析了一遍,安无咎才认可,这确实就是完全符合他审美的一张脸。 他吻了吻沈惕的嘴唇,靠在他怀里继续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阳光已经很好了,安无咎还有些睁不开眼,半闭着摸了摸身侧,然后一瞬间清醒。 人呢? 只有一只小白猫,站在他胸口的被子上,正打着呼噜努力踩奶。 他抱着小猫坐起来,迷茫地看了看床,又看向别处。 怎么不见了? 他看了一眼床头,还有他昨晚弄到一半流鼻血擦过的纸,不可能是自己在做梦。 安无咎顾不上整理床,穿好拖鞋往窗外望了望,楼下并没有人。 “去哪儿了……” 他迷茫地打开房门,没想到刚刚还迷迷糊糊快睡着的小猫,这下猛地清醒,嗖的一下就窜出了房门。 “哎你别跑!” 安无咎立刻追出去,他都还没想好怎么跟爸妈说小猫的事,这家伙就迫不及待自己出去见人了。 他追到楼梯口,小猫一个飞扑,直接顺着楼梯跳下去。 “喂!”安无咎也跟着快速下楼,展开抓捕行动。等他抓起调皮小猫抱在怀里,一转身就愣在原地。 他的爸爸妈妈妹妹坐在长沙发上,沈惕坐在另一边的矮沙发,四个人一齐扭头看他,还有他怀里激动的小猫。 要解释的事好像又多了一件。 “哥?嫂子……呸,那个……”沈南一时间不知应该怎么称呼,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沈惕。 没想到沈惕一副乖巧的样子,温柔说:“嫂子也可以的,妹妹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我都没关系。” 沈南的心都要融化了,扑倒在妈妈怀里。 “妈,哥哥的男朋友人也太好了吧。” 第163章 番外二 见父母呀 安无咎的父亲一下楼, 刚巧听到门铃声响起,正疑惑一大早谁会造访,没想到打开门之后, 看到的是一个一表人才的年轻小伙子。 不, 用一表人才都不够合适, 应该是非常英俊。 小伙子上来就打了招呼, 异常礼貌,问了好,手里还提着许多的礼物。 “快进来快进来。”沈父是个略有些呆板但非常和善的研究员,看到这情况, 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应对,好在沈惕会说话,才不至于一直尴尬相对。 “买了这么多东西啊。”沈父笑着说, “其实不需要买东西的,你是来找?” 他看着沈惕的相貌,心里想, 这绝对是沈南了, 小丫头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叔叔。”沈惕脸上是真诚的微笑, 手放在膝盖上,“其实老实说, 我是来找您和阿姨的。” “我们?”沈父一下子有些弄不清状况,“这是……” “是这样的,我和安安在一起了。”沈惕略微颔首, “准确说,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哐当一声。 两人听到动静,同时往楼梯看去,看到安从南有些迷茫地站在楼梯上, 手还举着,但是梳子已经落到台阶上。 “阿姨早上好。”沈惕立刻站了起来,给她鞠了一躬。 “我没听错吧?”沈父有点不敢相信,“是沈安,不是南南?” 沈惕立刻摇头,“怎么可能是南南,是沈安。我知道这种事一时间很难接受,说实话,我们也挣扎了很久,因为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彼此度过接下来的人生了,而且他非常非常爱您和阿姨,所以一直犹豫该怎么说。昨晚我一直没睡着,想着不如就今天登门拜访一下,我们恋爱这么久,其实我早就应该来的,很抱歉这么晚才出现,希望不会太冒昧。” 说完,沈惕立刻补充,“其实如果叔叔阿姨觉得不妥,我可以放下东西立刻离开,就是……” 他低了低头,片刻后又抬起头,双眸如翡翠般澄透,“我真的很喜欢沈安,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所以无论如何,可能我都会继续和他在一起,希望……” “让他们在一起!” 沈南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两个大人都愣了愣,转头去看。沈南一下子从二楼走廊口跑出来,着急地对他们说:“我就说哥哥怎么可能一直没有恋爱对象,我就知道!” 说着,沈南转头就来到沈惕身边,伸出一只手,笑得格外灿烂,“帅哥你好,我是沈安的妹妹。” “妹妹好。”沈惕也立刻借坡下驴,“妹妹比安安说得还可爱。” “真的吗?”沈南两手捧住自己的脸,立刻拉着妈妈一起坐下,“坐嘛,都站着干嘛?哥哥你也坐。” 沈惕点了点头,这才重新坐下来。 沈南好奇地抛出一连串问题,“哥哥,你是混血吗?你这个眼睛是天生的还是做的啊?” 沈妈妈立刻给她使了个眼色,“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没事的,好奇嘛。”沈惕笑了笑,对沈南说,“我这个是真的哦,天生的。” “好好看啊你的眼睛。”沈南沉浸在沈惕的美貌里,感觉他说的什么都对,什么都好,人已经这么好看了,还这么有礼貌,给她买了一大堆好吃的,哪儿都挑不出毛病。 “小沈啊。”沈父笑了一下,开口道,“安安这个孩子平时是不贪睡的,今天睡不醒,我去叫他一下,你先坐。” “不用的,叔叔,没事的。”沈惕笑了笑,“今天放假,让他多睡会儿。叔叔阿姨你们不用担心我,什么问题我都会诚实回答的,我知道他是你们的宝贝,所以我特别希望你们也能认可我,这样安安就不会担心了。” 安从南虽然一开始也有点懵,可听沈惕几番话说下来,也觉得他是个好孩子,长得又好。 她忍不住问,“那……这件事,你的爸爸妈妈知道吗?沈安这么不懂事,一定没有先去见他们吧?” 沈惕笑了笑,“没关系的,因为我爸爸妈妈都已经不在了。” 沈南心又软了几分。 这么一个大帅哥,还父母双亡,这是什么美强惨主角。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安从南也有些难受,“那你家里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吗?” “没有了。”沈惕半真半假,但一脸诚恳,“只有我一个了,不过其实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一直都是自己这么过来的。” 博得一个人好感的最快途径,就是先获得她的怜悯。 “我可以单方面同意这门亲事吗?”沈南举起一只手,大眼睛眨巴几下。 沈父被自己女儿逗笑了,“跟你什么关系啊,你哥哥都没下来呢,你出来,跟我一起把外面的草割了。” “啊?”沈南不想干活,“我去叫哥哥下来行不行?” 沈父刚要去拿工具,没想到坐在沙发上的沈惕站了起来,“叔叔,我已经帮忙割了。” “什么?”沈父有些不敢相信,“不是……外面……” 沈惕笑了笑,“我昨天听安安说了一嘴,说家里的草坪长得太高了,已经乱了,今天刚好又来得比较早,怕你们还没醒,就先整理了一下,您看看可以吗?不行我再来帮忙……” 说着他开始卷袖子。 “不用不用,你是客人,你坐。”沈父嘀咕了几句,走到门口,“我出去看看。” 安从南没想到他做了这么多,有些受宠若惊,“你不用做这么多事的,其实我们是很开明的父母,从小到大沈安都是很有主意的孩子,很独立,我们基本不会干涉他的决定,如果你们真的是相爱的,我们当然不会反对。” “真的吗?”沈惕笑得像个孩子,“谢谢阿姨。” “不用谢我的……”她还没说完,只见沈父来开门,从外面回来。 “怎么整理得这么好啊,小沈你用的什么工具?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沈父一门心思都在草坪和园艺技术上,很是好奇,直接坐到沈惕身边,“我之前的除草机器人一点也不好用,还很贵呢。” “我送您一个。”沈惕笑了笑,先把除草的事儿圆过去,总不能跟他们说自己不是人,不需要人的工具。 “哥哥快下来吧。”沈南已经彻底被攻略,还帮着助攻,“小沈哥哥也姓沈,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天生就应该是一家人啊,对吧妈妈?” 安从南伸出食指戳了一下沈南的脑门,“你比你哥还上心。” 她对沈惕已经足够有好感,也心疼这个孩子,独自一人来到别人家里,征求对方父母同意。安从南换位思考了一下,想想如果是沈安这样,她一定会觉得难受。 只是她唯独担心,自己那个儿子看起来实在无欲无求,要是他辜负了眼前这个孩子,下楼之后什么都不认,那场面就难堪了。 希望不要这样,最少也得留下来吃顿饭才行啊。 正想着,楼梯突然传来动静。 “你的懒虫哥哥醒了。”沈父笑着调侃。 安无咎下来的时候,人都是懵的。 现在是什么情况?沈惕全自动出柜了? “安安啊。”沈妈第一个抬手,对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啊……好。”安无咎抱着猫,朝他们走过去。 沈父看到他怀里的小白猫,有些疑惑,“这个猫是……” 沈南一下子进入机警状态,看向安无咎。 “是我送给安安的小礼物。” 安无咎还来得及没开口,沈惕先出声解围。 他笑得得体,非常自然地伸手将小猫接过来,摸了两下,像模像样地替他们圆谎,“这只小猫很乖,安安在学校上学的时候,它还可以陪叔叔阿姨解解闷,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叔叔阿姨不喜欢猫或者家里不适合养小猫,没关系的,我可以带回去。” 安无咎听了这番话,想笑又没敢直接笑出来,两手抱胸,想看看这家伙还能演多久。 怎么可以演得这么滴水不漏?平时在他身边可是跟三岁小孩儿一样的。 他根本不知道,在他下楼之前,沈惕是多么毕恭毕敬。 安从南听了立刻说,“怎么会,这么可爱的小猫,我们也很喜欢的,既然送给安安了,我们也一定会好好养大它的。” 小白猫也很会看眼色,一听到安从南这番话立刻恰到好处地喵喵叫起来,从沈惕的怀里钻出去,往安从南的身边窜。 “好聪明啊。”安从南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沈南立刻舒了口气,暗暗给沈惕比了个大拇指。 这下好,安无咎勾了勾唇,把她拿捏得更死了。 “都还没吃早饭吧?”沈惕起身,从那一堆礼物里找出两个牛皮纸袋,“我给大家带了早饭,应该还没凉,先吃点吧。” 光是看包装袋,沈南就睁大了眼睛,转头对妈妈说;“妈妈这个牌子的brunch超级贵的,居然可以外带。” 安从南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少说点,然后抬头笑着对沈惕说:“小沈,你破费了,以后真的不要给我们买这么多东西,人来看看我们就可以了,好吗?” “只是早餐而已嘛。”沈惕笑了笑,“快吃吧叔叔阿姨。” 安无咎从沈惕手里接过一个无花果松饼,带着笑意的眼始终盯着他,这一切都被安从南看在眼里。 “沈安。”安从南喝了一口咖啡,故意说,“你不打算跟爸爸妈妈如实招来吗?” 安无咎顿了一下,快速咽下食物,“嗯……” 他抿了抿嘴唇,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我喜欢沈惕,非常喜欢,今天其实我也有点意料之外,因为我还没有考虑好究竟怎么开口,但他主动来了,是他不想把负担丢给我,但就算他不来,我今天也会说出来的。” “其实我知道你们一定是理解我的,只是会担心我们是不是认真的,还是玩玩而已。” 他字字恳切,满眼真诚地看向父母,“我是认真的,非常认真,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代替沈惕在我心里的位置。” 听到这句,沈惕微微怔住。 他没有想到安无咎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不仅是他愣住,安无咎的父母也同样如此。 他们的儿子从小到大没有明确地表现出对任何一个事物的**,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很愿意付出,但从未强势过。 这一次,他明确地告诉他们,他一定要和沈惕在一起,没有别的可能。 安无咎笑了笑,“你们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这么直接,说得这么没有余地,是因为我们确实经历了很多,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们的。但是现在……” 他抬起双眼,坚定说:“我就是想要他。” 这番话实在出乎父母的意料,所以两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反倒是沈南,已经吸起鼻子,“哎呀,我感觉我已经参加婚礼了,婚礼我一定会哭的。” 大家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安从南脸上的笑容敛去些许,“安安,其实妈妈根本不反对,你说得对,我是担心过,毕竟小沈这么诚恳,我可不想自己的孩子对待感情不认真。” “你妈妈说得对。”沈父完全认同,“我挺喜欢小沈的,你知道吗?小沈还给我们整理了花园呢,多好的孩子啊,现在这样的小孩不多了。” 安无咎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向沈惕,朝他伸出一只手。 “你很勤快嘛。” “当然要勤快一点。”沈惕刚说完,小猫也跳上他的膝盖,蹭了蹭沈惕的手腕。 沈南指着小猫,“你看,猫猫都认小沈哥哥了。” 安无咎笑了,“你就这么喜欢小沈哥哥啊?” 沈南抬了抬下巴,“那小沈哥哥也可以去参加我的家长会嘛,我多有面子啊,两个这么帅的哥哥。”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哈哈哈你这孩子。” 安无咎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这么简单地就解决了,比他预想得还要顺利。不过他转念一想,和自己在圣坛里经历的,这些又算什么呢? 爸妈都很开心,提出要做好吃的给他们吃,需要安无咎出去采购。安从南十分体贴地把被沈父拉住交流除草经验的沈惕拉走,“小沈,你和安安一起去。”她回头对沈父说,“先别说除草的事儿了,帮我去摘一点罗勒呀。” 就这样,沈惕和安无咎又有了二人世界。 “你怎么自己就来了?”安无咎走在马路边,眼睛望着沈惕。 “我半夜醒了,睡不着,一直想着这件事。”沈惕绕到安无咎的右边,和他交换了位置,让他走在马路靠里的位置,然后伸手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我也醒了一次,还怕你不见了。”安无咎嘴角微微上扬,“早上醒的时候发现你不见,我吓了一跳。” 沈惕的拇指轻轻蹭了蹭安无咎屈起的手指,“我那时候在楼下。” 走着走着,安无咎忽然站定,沈惕也跟着停下来,看向他,“怎么了?” 只见安无咎伸出手,沈惕还以为他要摸自己的脸,没想到下一秒,安无咎的手指捏住了他的耳垂。 “你不会是特意把耳坠取下来的吧?”他看向沈惕的双眼,像是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把柄。 “是啊。”沈惕直接承认了,另一只手拍了拍口袋,里面丁零当啷的,“耳朵上戴这么多东西看起来不太正经吧,本来我还准备换一套正式点的衣服,但我怕你爸妈觉得我是上门推销的。” 说着说着,沈惕自己都被逗笑了,也不知道当时哪儿来的这么多想法。 没想到安无咎松了手,两只手抱住了他的腰,就这样靠到他怀中,让沈惕都愣了一愣。 “谢谢你。”安无咎的脸贴靠在他温暖的锁骨处,轻轻蹭了蹭,“我也很爱你。” “也?”沈惕笑了,也抬手搂住他,“我可什么都没说。” 清晨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凉,但沈惕的怀抱里是暖的。 “你不需要说。” 安无咎的声音闷闷的,抱得很紧。 他当然知道,比谁都清楚。 明明沈惕可以像对其他人一样,把那些记忆灌给他父母,这样会免去很多很多麻烦,他们也可以更快更轻松地接受他和沈惕之间的羁绊。 但沈惕没有这样做,一向投机的他选择了一条谁都知道会更艰难的路。 或许是对自己不够放心,怕不能取悦到他们,所以才傻乎乎做了这么多,扮乖巧送早餐,连家里的草坪都提前除好,尽可能让他们喜欢他。 “好傻。” 安无咎低声说。 “你说谁?”沈惕捏了捏他的腰,“我这么聪明,一下子就搞定了。” “别捏我的腰。”安无咎捉住了他的手,小声抱怨了一句,“痒。” “用力点就不痒了。”沈惕大言不惭。 安无咎推了他一把,“再用力点我人就没了。” “怎么会?”沈惕嬉皮笑脸搂住他的腰,“父母搞定了,下一步是不是你的同学朋友们了?快带我去见他们。” “沈惕小朋友,你不要得寸进尺,。” “好的,那就再等等,安安小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都觉得好甜~ 你们点的菜我都看到啦,周亦珏的男朋友,安排!还有副cp,可以! 第164章 番外三 南杉吴悠(上) 傍晚, 南杉伏案写着黄符,一张又一张,不见停。 师父觉得奇怪, 背着手在屋子里兜圈,眼睛盯着徒弟,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南杉, 写了一下午了,歇会儿, 用不着这么多。” 南杉没抬头,悬于黄表纸上的毛笔尖蓄着一滴朱砂。 他笑了笑, “反正也没什么事, 多写点,分给邻居避避邪也好。” 奇了怪了。 师父怎么看怎么不对,这小子平日里没这么刻苦, 练功嘻嘻哈哈, 画符也是叫了才画,只有驱魔做法的时候才会认真, 最近是怎么了, 像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似的。 “你喝口茶。”他特意给南杉端了杯茶,放到他跟前, “喝吧。” 南杉这才抬头,“谢谢师父。”说完端起茶一饮而尽。 过了半晌, 南杉才回过味, 眉头紧皱,抿起嘴,“好苦……” “你还知道啊?”师父坐上他二手淘来的太师椅,“我还以为你就一门心思发扬道法, 酸甜苦辣都尝不出了。” 南杉一时语塞,放下手中的毛笔。 “说说吧,有什么烦心事儿。”师父一副神机妙算的样子,就等着南杉诉苦。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 没想到他的嘴这么硬,师父摇了摇头,“你骗不过我,南杉,你在我身边长大,一个表情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可别忘了,连名字都是我给你起的。” 南杉沉默了几秒,露出一个和往常没什么分别的笑,“真没什么,就是最近状态不好,画符静静心。” “静什么心啊。”师父从太师椅上起来,两手又背到身后,“出去玩儿吧,年纪轻轻愁眉苦脸的,你看外面多好的天气啊,别愁眉苦脸的,该玩儿就玩儿,反正现在没活儿,有事儿你再回来。” 南杉正要拒绝,门铃声突然传来。 师徒两人都有些奇怪。 师父嘀咕道:“没有委托人预约上门吧。” “我去开门看看。”南杉说完,径直朝玄关走去。 门铃只响了一声,南杉想或许是有人弄错,但他还是开了门,令他意外的是,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吴悠。 吴悠穿着一件干净柔软的白色卫衣,套着帽子,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像是正要再按一次,见南杉出来之后,他放下了手,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还真住在这里。” 南杉这才想起来,他并没有告诉吴悠自己的住址,不过在之前的时间线里,吴悠是来过一次的。 虽然他们现在所处的时间线里已经没有了圣坛,整个世界也发生了行业内大的改变,不过他和师父的工作室地址没有太大的变动,还是在同一栋旧公寓里,只是楼层不同。 但他还是有些意外,吴悠竟然会来找他。 “怎么突然来找我?”南杉意外到忘了应该先让吴悠进来,两个人傻傻站在门口。 “我不能来吗?”吴悠抬了抬薄薄的上眼睑,戴着帽子的他眼睛显得格外大。 “不是这个意思……”南杉正要解释,师父从里面走出来。 “哎呀,这个小朋友长得真可爱。”师父笑得跟弥勒佛似的,满脸和善,“小朋友你年纪很小吧?找谁啊?是遇到什么灵异事件了吗?” 可爱这两个字已经够戳中吴悠雷点了,南杉想。 还是不要让师父说太多比较好,免得吴悠不高兴。 南杉两手摁在师父肩上,打算让他回去,“师父你先……” 没想到这时候吴悠竟乖巧地鞠了一躬,“师父好,我叫吴悠,马上满十七了。” 南杉愣了愣,心里奇怪吴悠今天怎么转性了。 吴悠直起身子,一贯喜欢黑脸的他难得地扯起嘴角,对着南杉的师父露出一个很规矩的笑,“我是来找南杉的。” “这样啊?”南杉师父侧过头,给南杉使了个眼色。 南杉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吴悠直接看向师父,“可以约他出去一会儿吗?师父。” “当然可以。”南杉师父笑呵呵地把南杉推了出去,还对吴悠说,“正好南杉今天一整天状态都不对,蔫儿了吧唧的,你陪他出去转转啊。” 说完,他一巴掌拍到南杉背上,“打起精神来。” 南杉就这样挺着背,和吴悠一起离开了公寓。 电梯里吴悠也没有说话,南杉还以为他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一出公寓,迎面而来的是漫天火烧云。这个城市不是下雨就是雾霾,难得出现好天气,落日慷慨地倾洒在繁华大道和玻璃幕墙,人工反射的光让城市的暮色愈发璀璨。 吴悠走路一向很快,两手一揣,帽子一戴,像是这个世界上心事最多的孩子。 南杉加快了脚步,只差一步就要和吴悠并肩,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吴悠停下来,朝他回头,还抱怨了一句。 “你走路好慢。” 他们就这样默契地靠近了彼此,一高一低,并肩而行。 “怎么了?”南杉的声音低沉却温柔,微微低头去看他,“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刚刚还在被师父追问有什么苦恼的他,在看到吴悠的瞬间,就只想解决吴悠的苦闷,让他开心。 吴悠低垂着头,盯着地面上重叠的两个影子,不说话。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些可疑的事,把南杉约出来,又不和他说话,像是在故意耍他。 但他就是说不出口。 走过一条马路。 “你……”/“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各自窘迫地不再继续。 “你先说。”南杉对他笑了笑。 吴悠注意到一旁的铁艺长椅,于是走过去坐下,见南杉也在他身旁落座,但隔着二十公分的距离,他低声开口,声音不大。 “我……我这次期中考试考砸了,假期结束之后,老师要给我们开家长会,我不想让我爸妈去。” 南杉笑着,“不想让他们知道?” 吴悠抬了抬眼,点头。 “那怎么办?” 吴悠沉默了片刻,心里感觉南杉听懂了,故意在引导他说出来,可他又觉得这样的想法也挺奇怪的,南杉不会这样。 “你可以帮我去开家长会吗?”吴悠抬头,望着他的眼睛。 夕阳的光彩全都落在南杉身上,连他朴素陈旧的道袍都显得流光溢彩,和他的笑一样。 “这样好吗?不会被发现吗?” “不会的。”吴悠拽了拽卫衣帽子上的绳子,“没有人会去告诉我爸妈,而且他们最近很忙。” 在上次聚会的时候,南杉就已经旁敲侧击了解了很多吴悠家庭的事,他不放心,毕竟自己的遭遇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害怕吴悠也是。 但好在吴悠告诉他,他的父母是很好的人,只是工作很忙,很辛苦,所以他经常一个人在家。尽管这样,也已经比他之前的日子好太多太多了。 他是独生子,但父母的年龄很大,而且和他长得并不像。吴悠猜测过,他可能不是自己父母的亲生孩子,但这都不重要,对吴悠来说,有一对爱护自己的父母,已经是万幸了,血缘不算什么。 “这次考得不好,是我失误,不想让他们知道,怕他们担心。”吴悠垂着眉眼,夕阳映照着睫毛,在下眼睑散落一片片阴影,“他们要是知道我退步了,会很失望。” 南杉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只乖巧的小猫咪,他不想让小猫咪不高兴,于是笑了笑,“说我是你的什么好呢?如果老师问起来的话。” 吴悠抬起头,眉头仍微微皱着,“你答应了?” 南杉点头,“当然,你的要求我都会答应。”说完这句话,南杉忽然觉得自己表达得太过,于是又不动声色地把话题绕回去,“还没回答我呢,我要假扮成你的什么人比较合适啊?” 吴悠思考了一下,不太自然地吐出几个字,“……哥哥……吧。” 他说完,感觉耳朵发烫,“总不能说你是我爸吧,没人信的。” 南杉笑了出来,“爸爸肯定不行,我也不会占这种便宜。”他低头发现自己的指腹沾了些朱砂,捻了捻手指,把痕迹擦去,“那就哥哥。” “我到时候把时间地址都发给你。”吴悠说,“你记得来。” “嗯,当然了,我会定好闹钟的。”南杉笑眯眯的,“顺便去你们学校看看有没有鬼啊怪啊的。” 吴悠望着南杉的侧脸,他其实料到过南杉很快就会同意,根本费不了多少工夫,甚至不用去求他,毕竟他不是沈惕那家伙,一点也不难缠。 但还是答应得太快了,都没有给他一点多说两句的机会。 其实多说两句,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 吴悠想了很多,还是忍不住开口,“我请你吃东西吧,既然你答应帮我。” 南杉看向他,“我请你吧,我最近接了个大单,一个富豪请我给他看风水,其实我不喜欢看风水,但没办法,他给得太多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让吴悠想笑。 “我请你。”南杉看向他,又一次流露出那种循循善诱的眼神,让吴悠无法拒绝。 南杉笑着问他,“想吃什么?” 吴悠抬眼,“棉花糖。” “这么简单吗?”南杉拽了拽他的卫衣绳子,“可以吃大餐的。” “我想吃棉花糖。”吴悠说。 南杉也没有试图说服他,带着吴悠到处去找卖棉花糖的地方,最后在一家老旧的虚拟影院楼下看见一个小摊,卖的是最传统的棉花糖,摆摊的爷爷手拿着木棒,在喷出糖丝的装置上绕啊绕,慢慢卷出云朵大的糖来。 很多人排队,南杉告诉吴悠,他来排队,让他四处转转,但吴悠拒绝了,就这么站在他身边,陪他排队。 他们的前面是一对穿着非常朋克风的小情侣,两人聊着聊着,突然就接起了吻。 吴悠看到他们紧贴的嘴唇,隐约露出的交缠的舌,脸突然像被许多针同时刺了一下,快速眨了眨眼,半低下头。 他不知道南杉作何反应,只是在低头的时候,不小心看到南杉握紧的手。 好像处处都是暗示,但好像也只是暗示。 好不容易快排到,天空突然降雨,雨滴大颗大颗落下来,将吴悠白色的卫衣染上一点一滴的灰,奇怪的是,落满晚霞的天并没有变灰暗。 这是一场太阳雨。 小情侣里的男孩骂了一句天气,老板把摊位往里靠了靠,把一根粉色的棉花糖递给他们,然后询问南杉要什么口味。 南杉伸手拉住吴悠的小臂,带着他也躲到电影院的屋檐下,然后对老板说,“一个草莓味,一个原味。” 老板很麻利地开始做新的。 “我都没说要草莓味。”吴悠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我记得你爱吃草莓的。”南杉抬手擦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雨点,“你不喜欢吗?” 吴悠微微抬着头,盯着南杉的脸。 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不太靠谱的错觉。其实是很英俊的一张脸,但看起来懒懒的,像没睡醒,没有攻击性,也没有斗志和求生欲。而且南杉大部分时候都在笑,就好像他是一个很幸福的人。 极少数时候,他的脸上没有笑容,眉骨显现出压迫感,偏淡的瞳孔又透出隐约的忧郁,很不常见,比如现在。 “……喜欢。”吴悠后知后觉地回答他。 南杉的嘴角扬起,“那就好。如果草莓味的不好吃,你就吃原味的。” “嗯。” 说话间,老板已经做好了两个,递给他们两人,“喜欢吃的话下次再来啊,我还有很多口味的。” “谢谢。”南杉接过来,将粉红色的分给吴悠。太阳雨没有停,粉色的云朵漂浮在吴悠身后,被攥在他手中。 吴悠抿了一口,眼睛盯着南杉,看他的嘴唇碰到纯白色的棉花糖,咬下一口,糖丝黏住齿尖和唇角,被南杉用舌尖卷回去。 “好吃吗?”南杉也看向他,发现粉色的糖融化在吴悠的嘴角,甚至沾到他脸颊,下意识地,他抬起手,用温暖的指腹替他擦拭,“你都吃到脸上了,真的是小孩子。” 擦好,他用手指碰了碰吴悠干净的脸。 忽然间,南杉也怔了怔,仿佛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分亲密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想先退开手。 可他这一次并没能成功退缩。 因为吴悠拉住了他的手腕。 单纯地举着棉花糖,习惯性伪装自己、隐去一切情感表露的孩子,阻止了他的退缩。 南杉有些意外,但又有种冥冥之中的感觉。 好像他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只是他试图一再拖延,拖延到他觉得自己可以说出口的时候。 太早对他而言意味着草率、不负责,以及不正当,他不想以年龄的优势去操控一个人尚未成熟的心智。 这只是一方面。 南杉害怕有开始。 他不算多么有魅力的人,或许在圣坛那样的环境下,他所学的这点东西还可以有机会卖弄,但现在,他走出去,被评价最多的也就是“江湖骗子”四个字。 一旦开始,说不定就会失望,失望之后,说不定就是离开。 他是一个从出生就被抛弃的人。 “我忘了带药了,”南杉笑着,试图打破这气氛,“万一在路边晕倒就麻烦了,还得……” “南杉。”吴悠直直地望着他,澄透的眼中有坚定,也有怀疑和慌张,像个急迫地想得到答案的学生,虽然知道自己不一定能拿满分,但就是想知道。 “最后一次循环的早上,你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吴悠眼中的波光摇晃了一下,手依旧拽着。 “你说只要我们能看到10月25号的太阳,就会告诉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悠然见南山是年上,毋庸置疑(吧) 第165章 番外四 南杉吴悠(下) 南杉经常会思考, 如果没有被师父收养,他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一个有着先天性缺陷的婴儿, 被丢弃在医院门口,或许会被送到警察局,或许无人在意,冻死在冬天的街道边,又或许,被留在福利院,因为疾病不被任何人带走,在那里独自长大。 无论怎么想,大多都是一些不太美好的可能,如果每个人真的都待价而沽,南杉知道,他应该属于十分低廉的品类。 所以他总是认为,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师父,被他收留下来,成为所谓的“关门弟子”, 因此,他对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或事都没有执念,没有要求,没有嫉妒,因为那些本来就不属于他。 但一个外表看起来就很悲观的人,只会给周围的人带来负面情绪,南杉很清楚, 所以他整日整日挂着笑脸,也习惯性这样笑下去。 本来可以一直这样伪装下去,可他的师父得了重病, 而他根本拿不出那笔钱去治疗,看着师父的病一天天加重,他只能去圣坛冒险。 拿到第一笔圣币积分回到现实,让师父住进医院的时候,南杉就什么都不怕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这样闯下去。 在圣坛里,他更是见惯了人心险恶,直到他遇到安无咎一行人,尤其是吴悠。 一个小朋友,竟然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还看起来这么沉着和安静,一下子就吸引了南杉的注意。他把装着救命药的针剂交给对方,其实也不完全安心,但他知道,如果连小朋友都不能救他,那可能就没有别人了。 这个小孩果然救了他。 当南杉知道,原来吴悠和他的经历相仿时,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产生了微妙的共情。他一眼就看穿了吴悠坚强外壳下的脆弱和迷茫,但并没有拆穿。 他被抛弃,是因为他没有价值,吴悠被克隆出来,是因为他的心脏有价值。 这些生死之交让南杉故意伪装出来的轻浮渐渐沉下去,逐渐露出他原本的样子。 连南杉自己都不知道,他对吴悠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但他的确变了。 死亡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斯之剑,随时可能斩下,他只能把喜欢变成保护吴悠的勇气,随时准备为他赴死。 回到和平的现实,他反倒退缩了。 这个孩子的未来多美好啊,有着万千可能,为什么一定要局限在他手中呢。 身处吊桥中的两个人,一旦离开那个危险的地方,还会心跳加速吗? 吴悠就站在他眼前,握住他的手腕,直视着他,眼中有什么在晃动,看起来让人无法拒绝。 南杉也的确拒绝不了,他上辈子这辈子都说了很多谎,全都是笑着说的,可现在,他笑不出来,也无法说谎搪塞吴悠。 “你又不想说了?”吴悠的眼睛有些湿润,像执着的小狗。 他看不到自己的眼神,所以认为自己可能不太讨喜,或许南杉就是随口一说,他们这一次重生,没有任何过去的记忆,这二十多年,南杉或许已经遇到了他喜欢的人。 吴悠甚至不能确认,之前的南杉真的对他有不同的感觉,还是把他当做一个弟弟来看待。 这些都是未知,他已经受够了在未知里摸索,恢复记忆的第一个瞬间,他就想寻求答案。 但南杉始终不开口,好像根本不记得当初所许下的承诺。 吴悠越想越觉得难过,眼眶酸涩,侧过了头。 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水线顺着广告牌的边缘淌下来,但太阳也不走。 怪异的天气,就像他们此刻矛盾的心。 吴悠松开了手。 “怎么了?”南杉靠近了一步,偏过头,“你不开心了吗?” “没有。”吴悠吸了吸鼻子,转过脸,“你不想说的话,我先回家了。” “我不是不想说。”南杉伸出手,扶住吴悠的肩,下意识想留住他,“别回家。” 吴悠抬眼看向他,没有流眼泪,但眼尾发红,很倔。 南杉根本舍不得他露出这种表情,但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我可以抱你吗?”他脱口而出。 吴悠还是那样看着他,像只被丢弃的小狗,可怜又倔强地回到主人面前,但一声也不叫,假装自己根本不在意。 “你不反对我就当你默认了。”南杉用握着棉花糖的手抽出吴悠手里的棉花糖,替他拿住,然后张开双臂半抱住他。 手臂与后背之间微妙的距离,暗示他矛盾的内心。 “我要说的,不要不开心。”南杉安慰他,声音很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我之所以那天想说,是因为我们可能没有以后了。” 没有反抗他拥抱的吴悠,突然间反问,“那现在我们都安全了,你反而不想说了?” 南杉顿了顿,吴悠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气息萦绕在耳边。 “因为,大家都安全了,未来还有很多种可能,比如你,以后你的面前会出现很多种选择。”南杉的语气有些迟疑,仿佛连他自己都无法坚定跟从他所说的话。 但他还是继续,“我们现在的生活来得很不容易,你和我都知道,之前不是还说,现在的爸爸妈妈对你很好吗?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破坏……” 吴悠皱着眉抬起了头,打断了他的话,“你希望我有一个好的人生吗?” 南杉顿了顿,“当然。” 周围的人群很忙,每个人好像都有各自重要的目的,为此奔来赴去,淡漠地穿梭于雨中,只有吴悠和南杉,好像是被时间锁定的两个人。 “那你喜欢我吗?” 吴悠揣在口袋里的手紧握成拳,甚至做好了逃走的准备,“我的意思是,现在的你喜欢我吗?” 他的直白让南杉无所遁形。 想了又想的犹豫,反反复复的决心,在与吴悠不确定的双眼相对时,彻底决堤。 “喜欢。” 南杉脸上的笑意完全地消失了,好像剥去了那层掩饰他孤独内里的外壳,将无助、寂寞、挣扎和胆怯的他展示给吴悠看。 “不止是现在,过去,很多个循环里,我都是喜欢你的。” 这句话就像是棉花糖做成的锤子,砸在吴悠身上,感觉不到疼,但让他懵了。 迷茫的瞬间,他一直克制的难过也终于倾泻出来,圆而大的双眼落下几滴泪。 看到他一脸迷茫地掉金豆子,南杉心疼极了,伸手去给他擦,很小心也很小声说:“悠悠,不要哭啊。” 吴悠自己抬手,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谁让你都不说,我都猜不透你想什么……” 这一次他主动抱住了南杉,埋头在他胸前,闷声闷气地说:“我知道未来有很多选择,但是过去那么多次,我都选择你,这还不够吗?” “我喜欢你,南杉。”吴悠下定决心要戳破这层关系,也就干脆一口气全部说出来,“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的人生也会很遗憾。” 南杉怔了怔,他的手僵直地举着两朵紧贴的棉花糖,黏腻的糖液顺着他的手指淌下来,来不及阻止。 他已经掩饰不了,自己所谓的那些矛盾其实都一样。 为保护吴悠而牺牲,和为了他退缩回朋友的身份,勇敢,怯懦,都是南杉。 如果吴悠要求他留下,他再怎么说服自己,也根本不会选择离开。 “和我在一起吧,南杉。”吴悠抱着他,攥紧他后背的布料,下意识的动作像撒娇一样,完全就是犯规的动作。 南杉还是保留了最后的理智,“早恋对你的影响很大,我喜欢你,可以一直等你,等到你上大学之后再正式交往,可以吗?” 听南杉说话的吴悠有点出离,他已经料到南杉要说什么,听完之后,他拿自己的额头一下一下撞着南杉的胸膛,一再犯规。 “我很快就成年了,就一年多。” “是啊,那就成年的当天,怎么样?”南杉又开始了他的“循循善诱”。 吴悠的动作停了,但额头还是抵在南杉身上,像是在思考。 最后他也妥协了,“那好吧。” 吴悠抬起头,两手揣回口袋里,盯了南杉一会儿,“……到时候你不会变心吧。” 南杉无奈地笑了,伸手去摸吴悠的头,“你在想什么?怎么可能。” 笑意敛去之后,他又郑重对吴悠说:“我只会越来越喜欢你,你可以把这一年当做一个考验期,我会好好表现的。” 吴悠抿住嘴唇,瞥了一眼南杉的手,“我的糖都不能吃了。” “再买一根?”南杉询问着,扭头一看,摆摊的大爷已经挪地方了。 吴悠摇头,“不用了,下次再来吧,反正你会陪我来的吧。” 南杉唇角勾起,“当然。” 太阳雨停了,拥挤的等雨人群和暮色一起四散,朦胧的月亮出现在天空。南杉送吴悠回家。一路上,吴悠都没有说话,后知后觉地为自己刚刚的直接而感到羞耻。 但南杉就好像知道他会尴尬似的,一直对他说着最近发生的事,譬如那个很相信风水的白人富商,还有客户说的哪里闹鬼的事。 一直到吴悠楼下,他才改口说;“到了是吗?原来你住这里,看起来还算比较安全……” 还没说完,已经从尴尬里调整过来的吴悠打断了他,“我跟你说件事。” 南杉点点头,“你说吧。” 吴悠发现他完全是傻的。 他的尴尬调整过了头,又回到非常直白的那个极端。 吴悠手揣在卫衣兜里,一步跨上去,直接站上绿化花坛,抹平了他和南杉的身高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花香,香得让人有些发晕。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香气,吴悠真的晕了头,凑过去亲了一下南杉的脸颊。 因为动作太快,他的准头有些偏差,亲到了南杉的耳廓。 不是。 反应过来之后,吴悠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他至少不能表现得像南杉这么胆小。 “你就当是考验,我上楼了。”吴悠装酷地从花坛上下来,大步径直朝门口走去,还伸出一只手,头也不回地做了拜拜的手势。 只留下南杉一个人在原地发懵。 回到家,吴悠支支吾吾回答了父母的问话,然后自己回了房间,一头栽到床上,在枕头上捂了好久。 感觉心脏要爆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当他稍稍平复下来,却突然收到了一个消息。 抬起头查看时,才发现是南杉发来的。 [悠悠,我是南杉。 说好了让你考验我,但回去之后我想了很久,反思了很久,感觉第一天我的表现就不太好,真是抱歉。 明明我是大人,喜欢你,还要你来戳破,真的太不成熟了。给你写这些,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是在电影院前,我发现你对于我的感情不太确信,是我的问题。在这里我要严正声明,我非常喜欢你,超过任何人(因为我重新活过一次,所以可能还能超过你的爸爸妈妈),这一点希望你能认可,过去我表现得不够,以后你一定会发现的。 其实在循环的末尾,在森林里,我看着你的脸,还有你身后马上就要升起的太阳,觉得好难过,我当时想,我可能真的没有机会和眼前这个小孩在一起了,甚至都看不到他长大的样子。 当时我真的很害怕,但如果真的说出来,好像只会让我们更加遗憾,所以我没能向你告白。 回到现实,当我知道你的人生有了改变的时候,就有点不敢说出来了,之前发生的事,好像每一件都引发了蝴蝶效应,我不想因为我,阻碍你的成长,未来很广阔,你会遇到很多人。 但你告诉我,你不想遗憾,我更加不想成为你的遗憾。 现在的我想做一个负责任的大人,也想表达对你的爱,所以我不会让你再需要猜测我在想什么,会都说出来,保护你,陪伴你。 但是,如果我之后有任何越矩的言语或者行为,你一定要第一时间指出来,这对我很重要。 在我身边,你不需要隐藏任何的想法和感情,可以放心地做你自己,可以任性,这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假如考验期间,或者是之后的任何一天,你突然不喜欢我了,不要害怕,跟着你自己的心去走。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恋爱对象,所以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永远支持你。 其实我现在好紧张,比参加任何一场游戏都要紧张,但愿你读完以后,能明白我有多喜欢你,也希望这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我会等你,不要担心,但是你不需要等我,我知道你很善良,心很软,就假装自己手里有一个按钮,按一下就可以随时喊停。 心意,但没有办法说出口,就把这封信拿出来再看一遍,明确我对你的承诺。 我不害怕你离开,你也不要害怕伤害我,好吗? ——南杉。] 第166章 番外五 沈惕去学校 短短几天假期, 沈惕就搞定了安无咎的家人,在安无咎的要求下,沈惕把之前他们在圣坛里的记忆给他的爸爸妈妈和妹妹看。 当然, 这其中也删除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内容。 得到了这些记忆之后,沈家父母也就更加理解了儿子为何如此执着,为什么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替代沈惕。 被输入记忆之后, 沈父沉默了很久, 而安从南更是落下眼泪,光是从这些过去的记忆里去窥探他们之前的努力, 已经足够令人唏嘘, 尤其身为父母,更为那个时候的孩子感到心疼。 那个从十岁开始就堕入地狱的孩子,也曾经努力地和自己的命运抗争过,一次又一次, 为了所有人。 有那些经历与记忆, 他才是完整的。 沈惕也删除了关于莉莉丝的所有, 那根本不应该属于沈南, 也不需要沈南知晓, 她只需要做一个无忧无虑被家人宠爱的小女孩,快乐地长大。 假期过后,安无咎又回到学校上学,沈惕想像在家一样,晚上潜入他的房间, 但安无咎以宿舍有四个人为由阻止了他。 “你这样会吓到别人的, 就像你之前那样, 到处都在传灵异事件。”安无咎煞有介事说, “要么就是把你当成变态。” 沈惕没办法, 只能听他的话。 他并不是缺睡觉的地方,也不缺钱,只是过去二十年对他来说太漫长了,现在沈惕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整天和安无咎黏在一起。 但真的来了之后,发现安无咎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沈惕甚至想,要不然他也考大学好了,就考安无咎这个大学。 “啊?”钟益柔和他视频的时候还在摆弄义体,“可是我们学校很烦的,高年级和低年级的宿舍都隔很远,你确定要来吗?还有我们学校超级严格,作业多得要死。” 沈惕暂时搁置了这个念头。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去见安无咎。 说做就做,沈惕先去了一趟安无咎家,赶在他父母上班前给他们送了早餐。 “正好小沈,”安从南听说他要去学校,拿出她亲手做的柠檬蛋白挞,都递给沈惕,“你帮我带给安安吧,你们一起吃啊。” 沈惕点头,拿好甜点去往安无咎的学校。 他早就听钟益柔说他们学校大门口需要虹膜验证,所以直接走捷径,闪现到他学校里的林子里。 好在一大清早,这里连个晨跑的学生也没有,否则见了他恐怕又是跟见鬼一样。 沈惕嘴里叼着棒棒糖,四处望了望,开始寻找安无咎的宿舍位置。 这里没有路牌直接指引,沈惕走到食堂门口,看到很多学生,于是上前打听。 被询问的男孩子一看到沈惕,眼睛都睁大了些,连忙把叼在嘴里的吐司拿下来,“学、学生宿舍吗?你想去哪个院的学生宿舍啊?” “生命科学院的。”沈惕笑着回答他。 “啊,我想想……” 对方正思考着,沈惕随意瞥了一眼其他地方,没想到让他看到一个色狼! 那个男人看起来不像是学生,至少三十岁,站在一个队伍里,紧贴着一个女孩排着队,不停地往女孩身上蹭,还心虚地四处张望,手里拿着什么,恐怕是要拍照。 沈惕是透过食堂的外墙看到的,所以不好跟眼前的男生解释,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谢谢你啊,同学。” 他叼着棒棒糖,冷着一张脸朝事发地走去。 “可是我还没说在哪儿……”被询问的同学跟着转过身,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这个帅哥是怎么回事。 沈惕很无语,就他走过去的这段路程里,竟然没有任何人抓色狼。 原本沈惕根本就不是见义勇为的类型,过去的他在圣坛里就算遇到杀人,也根本不会有任何触动,他与人类无法共情,有着天生的隔阂。 但现在的他早就和之前不同,虽然无法共情大多数人类,但会非常厌恶垃圾人。 或者说,他也被安无咎强大的道德观所影响。 各种理由都让沈惕决定第一时间出手,他阔步走过去,站到色狼背后,身形高大的他影子都完全覆盖住那家伙。感受到可怕的压迫感,色狼一下子收回手。 “喂。” 前面的男人吓得肩膀都抖了抖,回过头,佯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沈惕颇为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大叔,你的手上拿着什么啊?” 他说完,直接一把抓过对方的手腕,狠狠往自己这边一扭。 对方疼得乱叫,“你干什么!你什么人啊你!” “我什么人不重要。”沈惕脸上笑眯眯,手上的劲儿越发大了,“但你不是人啊。” 围观的人多起来,色狼却怎么都不承认,“你是不是有病?大清早的人身攻击我!报警啊!” 沈惕朝天花板的角落瞥了一眼,是有监控的,他忽然明白了,这家伙既然敢这么光明正大,恐怕是知道监控有问题,或者根本就不害怕有人查监控的。 “报警多麻烦啊,垃圾回收就行了。”沈惕笑了,抓着他的手跟扯小鸡似的把他拉出队伍,打算直接把他拉到人少的地方揍一顿。 但对方一直大喊大叫,刚出食堂,就引来了学校保安。 他们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于是便当场询问。 “你们在干什么?” 沈惕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在这么多人面前直接点出对方性骚扰的事,毕竟那个受害者女孩儿也还在。 所以他没有说具体原因,只对他们说,“我要见你们领导,跟你们领导说。” 保安看他个子高不好惹,想了想,就以妨碍秩序为由,把他和中年男一起带去了安保办公室。 在去办公室的路上,对方死缠烂打,一直想跑,无奈沈惕的力气大得可怕,手一握比手铐还紧,老虎钳一样抓住了他。 安保室里,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白人男人坐在最里面的大办公室,整个办公室都是监控,校园里各个角落的监控。 “怎么回事?”安保队长站起来,看了一眼沈惕,又瞥了一眼中年男,“为什么在食堂打架?” “他性骚扰女生被我抓了个现形。”沈惕直接说,“你们食堂是不是有监控坏了,这个色狼好像很清楚呢,不会是你们内部自己人吧?” 安保队长皱了皱眉,盯着这个色狼,对方立刻反驳,说他根本没有性骚扰,是沈惕诬陷他。 “我不知道这个学生为什么要这么污蔑我!” 另一个保安调取监控,发现食堂监控确实有问题。 “先报警吧,如果真的是性骚扰,就要交给警方处理了。”安保队长吩咐下属,又看向沈惕,皱起眉,“你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沈惕一下子反应过来。 这人的眼睛也太尖了。 “我是啊。”沈惕张口就来,“我是医学院的。” 安保队长立即问:“什么专业?” “精神医学。”沈惕胡诌,没想到还真让他说对了,这所大学的确有这样一个专业。 但对方依旧不放心,毕竟他们的日常工作就是记脸,像这么一张脸摆在他眼前,居然毫无印象,这简直是对他们专业性的巨大质疑。 “我们学校是不允许外校学生进来的,你知道的吧?”他调取出识别系统。 “我知道啊。”沈惕突然看到一个红外线扫描,下意识抬了抬头,没想到就这一下被扫描到了。 系统报出结果——“未查询到相关档案。” 安保队长这下子抬起头,脸上甚至带着一些“我就知道”的得意,“我没有说错吧。” 沈惕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我是来找人的。” “什么人?” “我男朋友。”沈惕给他报了一遍名字,还有相应的院系,“你可以查啊,看是不是有这个人。” 安保队长查询了一次,的确有,而且看档案照片,是他认识的脸。 但他不能完全信任沈惕。 “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你认识的人,还是你是骗我们的呢?” 沈惕无语了,“那怎么办?我就是他男朋友啊。” · 安无咎早早地来到教室,路上遇到莫里斯,听她说了食堂有人打架的事,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莫里斯用非常夸张的语气说:“他们说打架的是个大帅哥,又高又帅!” “是吗?”安无咎很配合地笑了一下,“我对帅哥不太感兴趣。” 莫里斯摇摇头,“也对,你自己也是嘛。”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但安无咎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索性没有解释。 一节课上完,老师课间去自助机购买咖啡,其他学生又聚在一起聊天。 “听说了吗?食堂有色狼,今天被抓到了?” “是不是打架那件事?” “对对,听说就是,我朋友在现场呢,后来当事人女生在社交网络上说很感谢来着。” “哇,帅哥人美心善,见义勇为的人真的不多了。” 安无咎一边听,一边看资料,完全没有任何好奇心。 毕竟他根本无法把“见义勇为”这样的词,和沈惕联系在一起。 直到教室里的投影屏幕亮起。 “你现在说的会被投影到全校的屏幕上,记住了,不要说谎。” 周围的学生议论声更甚。 “这不就是那个帅哥吗?” 实在是很大声,安无咎也不禁抬起头,就这么随意一瞟,他脑子嗡的一声,愣在原地。 屏幕上的人,不就是沈惕吗? 还真是他啊。 沈惕有些漫不经心,表情里还透着一丝不耐烦。 “没说谎,我再说一遍,我来找人的。” 安保队长在屏幕背后问,“找谁,哪个院的,什么学生,找他的目的,你都说清楚。” 沈惕叹了口气,无奈地重复道,“找的是生命科学院的沈安,目的是给他带他妈妈做的蛋白挞。” 说着他还扬了扬手里的食品袋,袋子上画着草莓和小兔子,和他本人形象非常违和,“怎么?你们的校规上有不许男朋友来找人这一条吗?”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教室的人都回头,震惊地看向安无咎。 “沈安?” “男朋友??!” 安无咎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第一反应是弯腰去捡。 这是在干什么…… 这过程中,他还能听到沈惕无奈的声音。 “不是,我没骗你,我真是他男朋友,这有什么好骗你的,大不了你以后把我也录入数据库,我做编外学生行吗?” “那你等他过来吧。”安保队长开始喊话,“生命科学院的沈安同学,麻烦你来一趟安保室。” 安无咎捡起笔,直起身子,看起来还算镇定,只是泛红的耳朵没能完全隐藏。 他站起来,离开自己的位子,发现连老师都手捧咖啡靠在门边看戏。 “我去一趟。”安无咎低声留下这么一句,快速离开了教室。 身后的起哄声根本拦不住,安无咎怕沈惕一直被问话,于是跑了起来。 等他跑到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沈惕正在和一个保安下国际象棋。 他微微喘着气,靠在门框上,有些无奈地看向沈惕,“你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沈惕立刻抬头,走过去不顾其他人在场,亲了一下安无咎的脸和嘴唇,又抱住他,回头看了安保队长一样,好像在说“我没有骗你吧”。 安无咎有点不好意思,半推开沈惕,“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的!”和他下棋的保安笑了笑,“其实你男朋友还帮了个女同学呢,只是最近学校发生了挺多事,大家得小心点。” “谢谢,那我先带他走了。”安无咎低了低头,正要拽走沈惕,突然听到安保队长喊了一声。 “哎同学,你们的蛋白挞。” “谢谢您。”安无咎拿走了挞,打算分给其他同学吃。 “你还要去上课啊?”沈惕有些失望,随即提出一个提议,“我可以去旁听吗?” 安无咎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想去旁听?你说你来送个吃的,怎么可以弄到全校广播啊?” 沈惕眨了眨眼,看起来有些无辜。 “我不知道啊,所以我就说不喜欢帮忙嘛。” 安无咎还是被他逗笑了,“你帮忙是对的,我很开心,只是过程稍稍有点太戏剧化了。” 他抬手,碰了碰沈惕的脸颊,又忍不住吻了吻他。 “这么想我啊?” “还用我说吗?”沈惕撇了撇嘴角,“就跟你说出来和我一起住了。” 安无咎故意逗他,转过身,自顾自朝教室走,“再考虑考虑吧。” 沈惕大步追上去,“还考虑?全校都知道我是你男朋友了。” “是啊是啊,你厉害嘛。”安无咎无奈笑了笑,“每次都是全自动出柜,就差全世界知道了。” 当天,社交网络上传遍了关于A大校草和神秘大帅哥的恋爱绯闻。 大帅哥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趴着睡觉的照片,也被疯狂转发。 而安无咎好心分发的蛋白挞,被分享上传到网上,也变了一个意思。 [老天,我收到了他们的喜糖!] 在宿舍休息的钟益柔刷到后也火速赶到安无咎这边。 “怎么没有我的喜糖?我不得当伴娘吗?” 安无咎感到很离谱,回头看了一眼睡得像个孩子的沈惕。 算了,谁让他不是人呢。 第167章 番外六 尔慈益柔 所有人重逢的当晚, 钟益柔回了杨尔慈的家。 一路上,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好在杨尔慈也并没有说什么, 沉默着驾驶飞行器, 直至抵达家中。 “你现在也是自己一个人住吗?” 钟益柔快步赶到杨尔慈身边, 挨着她走。 “嗯。”杨尔慈在自己的公寓门前站定,扫描后打开大门,侧身让钟益柔先进去, “前段时间搬出来的。” 钟益柔说了谢谢,走了进去。 “你穿这个。”杨尔慈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新的粉色拖鞋,放到钟益柔的脚边。 在她打开柜门的一瞬间, 钟益柔注意到,杨尔慈所有的鞋几乎都是黑白的, 她这双粉色毛绒拖鞋显得格外不合群。 “这是新的吗?”钟益柔将自己的高跟鞋脱下来, 换上拖鞋。 “嗯, 昨天买的。” 昨天就知道我要来吗? 钟益柔跟着她走进去,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欣喜。 杨尔慈直接走到厨房,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静静地喝着。 钟益柔无端感到有些拘束, 并不是因为来杨尔慈家,之前在圣坛的那个世界里,她已经很多次与杨尔慈独处了。 “喝水吗?”杨尔慈转头看向她, 轻晃了晃手里的空玻璃杯。 钟益柔点头, “喝,想喝冰一点的。” 杨尔慈嗯了一声,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一瓶水。钟益柔随即走过去, 两人站在冰箱前,杨尔慈拧了瓶盖,将水递给她。 “谢谢你。” 钟益柔喝了一口,将瓶盖拧回去。水很冰,一下子就让她清醒许多。她抬眼看着杨尔慈,大约是喝了点酒,杨尔慈总是苍白的脸上多了点血色,她的眼睛非常美,睫毛纤长,瞳色很淡,植入式镜片加重了她双眼的疏离感。 “喝完了?”杨尔慈垂着眼,将手伸出来找她要回水瓶,“手拿着冷,给我吧。” 钟益柔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水瓶,指节发白。 “我……你这些年……”她开口很犹豫,想说的没说出口,竟突然笑了笑,像是自嘲,“尔慈,这么多年没见,你有喜欢的人吗?” 杨尔慈手握着杯子,点了点头,“有。” 钟益柔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攥,她依旧保持着微笑,“嗯……” 停顿了很久,钟益柔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或者说,她现在还要不要说。 但是杨尔慈带她回家的,也是她说要不要当真。 她自己都不知道应不应该当真。 “那你现在有恋爱对象吗?”钟益柔问。 杨尔慈摇头。 思考了好一会儿,钟益柔叹了一口气,“尔慈,你是不是觉得我是胆小鬼?” 杨尔慈嘴角微微勾了勾,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钟益柔的头发,“为什么这么说?” 钟益柔抬起头,望着杨尔慈的双眼,“我上次说的,我没有忘记,你也没有正面回应我。” 她摸不透杨尔慈的心,再加上那时候事态紧急,也顾不上她的这些私事,活下来已经不易。 但杨尔慈似乎不打算主动和她谈。 钟益柔深吸一口气,抓住杨尔慈的手,抿了抿嘴唇,“我再说一遍,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不是想当朋友,最后那个循环游戏里我意识到了,你死在我面前,我真的非常非常难受,我……我不想你离开我。” 说着,她抬头,漂亮的眼睛有些湿润。 “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你……喜欢我吗?还是你有别的……” 杨尔慈轻笑了一声,直接截断了她没说完的话,“这还需要确认吗?” 她握住钟益柔的手,“我喜欢你,应该更早吧。” 钟益柔一脸惊讶,“什么时候?” 她完全没有感觉。 “你猜?”杨尔慈抓紧了钟益柔的手,靠近她一步,微微低了低头,声音很轻,“猜对了就放你回家。” 钟益柔原本差点哭出来,但现在又笑了,两手往杨尔慈脖子上一勾,“那我不猜了。” 她怀疑杨尔慈是故意把她逼到快要哭,才承认喜欢。 厨房灯偏冷,钟益柔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映着雪光,杨尔慈低下头,和她鼻尖抵在一起。 “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杨尔慈的声音很温柔,“对不起。” 钟益柔摇头,凑上去,吻了吻杨尔慈的嘴唇,“反正你现在在我身边啊。” 杨尔慈搂住了她的腰,将钟益柔抵到冰箱上亲吻,十指相扣,期间她回想起许多的画面,大多是钟益柔的笑,她漂亮的眼睛弯成新月的形状,还有她身上好闻的香气,就如同她现在闻到的。 钟益柔渐渐陷入吻中,手不自觉松开,一直被握着的水瓶应声落到地上。 “尔慈……” “不用管。”杨尔慈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头发里,温柔地摩挲着。 窗外的霓虹一夜未灭,空气里氤氲着暧昧的湿气,死别,生离,这些曾经一一经历过的悲剧被抛诸脑后,只剩下灵魂的相融。 杨尔慈不必牺牲,钟益柔也不必化作污染物,保护众人,她们只是平凡世界里的两个女孩儿,彼此相爱。 放假的日子里,钟益柔都没有回家,她借口说同学家长都不在家,去陪她住几天,钟益柔父母都是非常开明的人,也同意了。 就这样,她一直在杨尔慈家住到返校日,两人一起逛无人超市,对着昂贵的蔬菜抱怨,在摆满了牛奶的货架前接吻。 前一晚凌晨才睡,但杨尔慈的生物钟让她很快苏醒。她吻了吻身边还在熟睡的钟益柔,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穿好衣服起床做早饭。 闹钟响了三次,钟益柔终于顶不住醒了过来,眼睛还没睁开,忽然听到杨尔慈的声音。 “今天是不是收假,早上没有课吗?” 钟益柔还没完全清醒,抱怨着撒娇说:“怎么刚醒就说这么没情趣的……” 说到一半,她清醒了,腾地一下坐起来。 “完了完了,今天几号来着?” “8号。”杨尔慈将煎蛋摆在桌上,朝钟益柔走去,弯下腰,在她嘴唇上轻轻啄了啄,“洗漱吃饭,我送你去上学。” “哦,”钟益柔立刻开始穿内衣,手忙脚乱扣扣子,“我得快点儿了,要点名的。”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衣服忘洗了,于是抬头,“尔慈,借我穿你的衣服!” “衣帽间,自己找吧。”杨尔慈正在挑鞋。 杨尔慈的衣柜里都是黑白灰三色的衣服,大多是衬衣和西装,少有休闲服,她选了一件灰色衬衫换上,衣摆刚好到大腿。 “这个怎么样?”钟益柔跑到杨尔慈跟前,转了一圈。 显然,杨尔慈是不满意的,她歪了歪头,“你不觉得短了一点吗?” “不短吧?”钟益柔低头看了一眼。 杨尔慈自己穿了件黑色衬衫,配灰色长西装款外套和灰色长裤,精英之余,还有几分禁欲。 “我有套运动服。”杨尔慈拉着钟益柔回到衣帽间,逼着钟益柔换上了她的全套白色运动服。 “我就没穿过这么不性感的衣服。” 坐在副驾驶,钟益柔甩了甩过长的袖子,有捧住自己的脸,有些无奈。 “正好换换风格。” 钟益柔还奇怪,打量着杨尔慈,“还说我,你今天穿得不也……” “怎么?”杨尔慈准备降落。 “说不上来。”钟益柔小声嘀咕,“感觉不像是去上班的。” 杨尔慈笑了笑,没说话。她把钟益柔送到学校,自己说着去停飞行器。 钟益柔着急忙慌赶到空中教室,好在铃声没有响,老师也没有来。 她的同学兼好友朱莉站起来对她挥手,“益柔!今天怎么穿成这样啊?” “啊……就换换风格。”钟益柔干笑着。 “这套也挺好看的。” 两人正说这话,教室门外传来声音。 钟益柔将自己包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感觉少了点什么,又找了找。 “早上好。” 这声音…… 低头找东西的钟益柔抬起头,人都傻了。 这不是……杨尔慈吗? 老师呢?怎么变成她了? “换老师了?” “老师好美啊。” “好年轻啊,感觉和我们差不多……” 杨尔慈一脸冷静地对众人说:“我是你们的代课老师,或者说学姐,原本的任课教师埃尔文教授也是我的本科导师,正好你们要报告的部分,是我目前的研究方向。我们实验室也正在和a大建立合作关系,教授这周出差,就请我来代这节课。” “原来如此。” “好厉害啊学姐。” 竟然都没有告诉她…… 钟益柔撇了撇嘴。 杨尔慈瞥了一眼众人,目光在钟益柔的脸上定了几秒,又撇开,嘴角微微上扬了些许。 “点名就算了,直接开始吧,谁想第一个上来报告?” “我!” 一个棕发男生上了台,播放了他的演示稿,开始了报告。 杨尔慈退到讲台一侧,凝神看着演示稿,安静听完对方的报告,然后给出了非常专业的建议和指导。 钟益柔在座位上望着杨尔慈,有些出神。 “哎。”身旁的朱莉拿胳膊肘推了推她,“感觉是你喜欢的类型。” 钟益柔笑了。 可不是嘛。 本身就是她女朋友啊。 她并不是不想告诉朱莉,只是她现在没有时间。 钟益柔发现,她似乎没有带自己做好的演示稿。 明明当时拷贝了,难道是丢在杨尔慈飞行器上了? “谢谢这位同学,那下一位?”杨尔慈看向台下,并没有人主动上来。 “既然没有人,那我随机点一位。” 她假意查看了一下花名册,“钟益柔同学,在吗?” “……在。”钟益柔举起手,又站了起来,“我在。” “上台来,给大家报告一下你的研究结果吧。”杨尔慈微笑注视着她。 “哦。”钟益柔有些为难,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下去,想着要不自己解释一下,直接讲,虽然效果会大打折扣。 她走到杨尔慈面前,小声说:“那个……我的演示……” 谁知就在这时候,杨尔慈不经意间伸出手,手里握着一个微型存储器。 她没说话,甚至没看钟益柔,就这么给了她。 “谢谢。”钟益柔小声说,然后非常快地接过存储器,打开了自己的演示稿,投影出来。 解决了演示稿的事,钟益柔的紧张全无,非常投入且顺畅地讲完了她提前准备好的内容。 虽然之前放假几天都沉迷于美色,但都过了两辈子了,这点专业能力还是有的。 “很好。”杨尔慈安静听完,给出肯定的回应,“研究能力不错,有机会的话,可以试试来沙文的实验室实习。” 钟益柔有些受宠若惊,一方面又怀疑是杨尔慈故意放水。 “真的吗?” “嗯。” “你不点评点儿什么?” 杨尔慈简单说,“挺好的。” 她说完,低下头看花名册,用很低很轻的声音对钟益柔一个人说,“回家点评吧。” 钟益柔的脸肉眼可见的泛了红,嗯了一声,拿着东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好好看啊这个老师。”朱莉也沉迷在杨尔慈的颜值里,见钟益柔红着脸回到座位,打趣道,“不是吧,你不会就这么一见钟情了吧?” “什么一见钟情啊……”钟益柔将存储器放回包里。 “你看你脸红的。”朱莉摇头,“别想了,这么漂亮的老师,说不定早就有对象了,你没机会了。” “我没机会?”钟益柔笑了,凑到她耳边小小声炫耀,“她对象就是我啊,我没拿演示稿,还是她给我带的。” “你??”朱莉一下子忘记控制自己的音量,从悄悄话的程度一下子放大到“告众人”的程度,“这个老师是你女朋友?!” 钟益柔手一僵,感觉众人都齐刷刷看向她,包括台上正在报告的同学和杨尔慈。 “那个……不好意思……”钟益柔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为什么会这么大声啊? 现在怎么办? 大家一定都在八卦了? 说不定还以为是假的…… 教室里的学生果然开始议论起来。 但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杨尔慈开了口,语气镇定。 “各位私底下再讨论吧。” 她随意地望向投影的演示稿,补了一句。 “虽然钟益柔的确是我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谁不说一句杨尔慈梦中娘t,还是姐姐 第168章 番外七 周亦珏 周亦珏刚进入圣坛的时候, 和许多测试员一样,觉得新奇,毕竟他们和玩家不同, 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只需要在游戏过程中找bug, 上报, 很简单。 只是有时候,为了弄清楚一个问题,他会反复地重来很多次,在同一个游戏里不断地循环,直到测试完成。因此面对一样的关卡, 周亦珏和其他玩家不同,他常常因为已经玩过太多次而熟悉解法, 可以在非常快的速度下解决。 直到在某个副本, 也是他的第32次测试任务里, 他遇到了一个人,在周亦珏手握答案还没有上前解题时, 那个男人已经行动, 用非常快的速度处理好。 直觉告诉周亦珏, 他和自己一样。 这个男人一头银发, 个子很高,看起来是俄裔, 静静站在那里就有一股冰天雪地的感觉, 但意外地, 他非常阳光, 甚至有些过分热情, 当周亦珏试着询问他是不是也是测试人员的时候, 对方竟突然抓住了他的两只手,和他击掌。 “你也是吗?我第一次遇到同事,真好!很高兴见到你,我叫维克多·邦达列夫,你叫我维克多就好!你呢?” 他朝周亦珏伸出手,一副快和我握手交朋友的表情,让周亦珏无法拒绝。 “周亦珏,叫我周就好……” 维克多的手掌很大,干燥而温暖,指腹和掌心都有一层茧,他握手的力气不小,让周亦珏的手掌有被挤压的感觉。 “我喜欢你的名字!”他略有些笨拙地发音,笑眼很可爱,“周、亦、珏。” “嗯。”周亦珏抽出了自己的手,“对。” 他从没有在圣坛里见到过这样的人,甚至在现实也没有遇到过,就像太阳一样,温暖,光芒四射,就好像没有任何的阴暗面。 和自己不同,即便同为测试员,维克多就会毫无保留地将那些通关的方式告诉其他玩家,让尽可能多的人通关。 就算周亦珏告诫他,这样做可能会面临违规的处罚,他也依旧笑着。 “我之前就这么做过,如果真的违规的话,可能我早就被处罚了。” 劝不动他,周亦珏也懒得拦他。 其他玩家通关之后,在这个副本的旅途也就结束,而他们不同,他们会从某个时间点退出,重新开始,不断反复。 维克多是个有些小孩子心性的人,他把寻找bug作为他真正的游戏目标,会非常执着,而周亦珏只把这作为工作。尽管出发点不同,但他们还是得一起行动,重复游戏。 一个副本,他们重复了太多次,好像在这个游戏里度过了数月的时间,从相识,到渐渐地熟悉,他们彼此相伴,仿佛其他玩家才是NPC,他们才是真正的探险者,是彼此的秘密。 “我很喜欢红菜头汤,你吃过吗?”维克多和他走在熟悉的路上,询问他的喜好,“我喜欢加很多番茄。” “我没吃过。”周亦珏挑了挑眉,“好吃吗?” “非常美味!” 维克多的反应总是会比旁人夸张些,周亦珏不太相信,大约是他看出周亦珏表情里透露出的质疑,很执着地对他保证,“真的很好吃,等我们回到现实,我做给你吃!” 他没有食言,当他们完成了工作,从一个副本里回到现实之后,维克多带周亦珏回了自己的家。那是一个很小很挤的小公寓,维克多用报酬带着周亦珏一起买了许多食物,两个人抱着东西回家。 周亦珏的父母很早就离开他,他一直被寄养在叔父家里,童年生活很惨淡。他第一次可以安心坐在沙发上,不必担心是不是要起来做点事,不要闲着。 维克多系着画有卡通人物的围裙,在厨房里丁零当啷地忙活着,时不时会大声询问他喜不喜欢吃某种蔬菜。 “都可以。”周亦珏仰着脖子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需要帮忙嘛?不过我先告诉你,我什么都不会。” “不需要。”维克多笑着回头,“你只需要享受美食就好!” 周亦珏是骗他的,做饭什么的,他很擅长,也做了很多。 自己一个人生活,不会做饭根本不行,只是他并不享受,只是填饱肚子就好,所以经常吃冷的剩饭。 “好啦!” 一桌子菜,还有红彤彤的红菜头汤,维克多热情地给他盛了一碗,又给很多好吃的菜。 周亦珏有些不习惯,过去在饭桌上,他都是要看人眼色才能动筷子的人。 “谢谢。” 当天晚上,维克多留他过夜,周亦珏以为他要做什么,但事实证明,卑劣的只有他自己而已。维克多只是想和他打游戏,给他分享他喜欢的电影和音乐。 那天晚上,他们肩并着肩躺在地毯上,一起对着天花板的星空灯放空,他听维克多哼唱俄罗斯童谣,听他说他小时候的事。 说到一半,周亦珏转过头,看向维克多英挺的侧脸,大约是默契,维克多也在同一时间转过脸,对上他。 四目相对,维克多先笑了出来。 “你的眼睛真好看,亦珏。” “你像一只聪明的小狐狸。” 周亦珏笑了笑,没说话。 他们成为朋友。维克多也是周亦珏拥有的第一个朋友。 后来他们一起做了许多测试任务,在重复和循环中越来越靠近彼此,别人的一个游戏,对他们来说就好像是小半生一样漫长。 周亦珏想,不论自己怎么想,维克多恐怕都希望他们的友谊也地久天长。 直到某一天,在他们已经重复到习以为常的游戏副本里,坐在由数据编造出来的美丽海滩边,维克多问他,“要不要对着海许一个愿。” 他说,等回到现实,我们就看不到这么蔚蓝的海岸了,不是吗? “嗯。”周亦珏没什么好许愿的,但还是假意思考了一下,闭上眼,假装在许愿。 闭眼的时候他脑子是空的,没有一个字,但看到的全是维克多的脸,星空灯下,他蔚蓝如海水的双眼。 见周亦珏睁开眼,维克多笑了,“许完了?” “嗯。” “我来!”维克多闭上双眼,原本应当合十的手却放到嘴边,变成大喊的手势。 “周亦珏!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他说的中文,而且异常标准,让周亦珏愣在原地。 时至今日,他都能回忆起当时的心悸,还有维克多笑着问他愿不愿意,问可不可以抱他,可不可以亲他。 他将自己脖子上的狗牌取下来,说这是他作为男人的勋章,要送给最爱的人。 他也说,回去之后,想和周亦珏住在一起,想去看他很喜欢的音乐剧,他攒了很久很久的钱。 周亦珏同意了,所有维克多的要求,他都同意,所有维克多给他的爱和温暖,他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却很小心地一一收藏。 他害怕让维克多知道,自己比他更爱他,害怕失去他。 和维克多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宝石般璀璨而美好。 但美好的东西都很短暂。 明明和之前一样进行测试任务,明明错了就可以重来,但那一次,维克多却受了重伤。 他们在怪物的攻击下穿过阴暗的石头隧道,隧道里一扇又一扇自动关合的石门,维克多捂着受伤的手臂,在奔跑中把周亦珏护在身前,嘱咐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周亦珏不相信游戏会出这么大的问题,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测试的程序,他们不可能就这样被放弃。 他没有被维克多放弃,在怪物即将袭击他的瞬间,维克多用仅剩的一只手将周亦珏狠狠一推,推到正好开启的石门之内。 一瞬间,门轰得关上了。 周亦珏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听见最后维克多用俄语说的“我爱你”,可无论怎么拍打眼前的石门,这扇门依旧紧闭。 直到他看向脚下,血透过门缝延伸过来,大片大片,染红了地面。 他站在血泊之中,呼喊着维克多的名字。 没有任何回应。 周亦珏不相信,他向前跑着,尽自己所能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游戏回到现实,他知道维克多一定就在公司的游戏舱里等着他。 可当他拼尽全力出来的时候,根本找不到维克多的踪迹。 他消失了,明明他的小公寓里充满了他存在过的痕迹,可周亦珏就是找不到他。 他寻遍所有维克多可能出现的地方,得不到任何结果,而当他来到开发部,却发现那个几乎将人“吞噬”的自生服务器,怪物一样地自我繁衍和复制。 在他还在做着所谓测试任务的时候,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周亦珏的人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点点的温暖,就立刻被夺走。 他戴上了维克多的项链,一日日消沉下去,消瘦得不成样子。在酒吧里喝到快要忘记一切的时候,开门走出来,呕吐到要将心也一并扔掉。 原本周亦珏以为,他一辈子都会这样下去。 谁知道,他在酒吧遇到了之前开发部的同事,敷衍的谈笑间,他听到对方口中所说的“彩蛋”。 [彩蛋卡,你知道吗?好像还有复活卡这种很厉害的技能卡,可以随意复活一个在游戏中死掉的人。] 得知了复活卡的存在,周亦珏如获新生,他再一次进入游戏,以玩家的身份。 他也完全变了一个人,心狠手辣,谁的命都不在乎,为了赢,为了获得复活卡,他什么都可以做。 只要维克多回来,他只需要维克多。 他遇到了很多人,很多很多的对手,也害死了很多人,没有心就可以无往不利,直到对手变成安无咎。 周亦珏一开始抱着嘲笑的念头观察安无咎这个人,他光明得简直没有一丝阴暗面,和他的名字一样,像个没有缺陷的标本。 到后来他才发现,原来这个人也并不幸福。 他最大的缺陷,是他自己。 当进入最后一个副本的时候,他知道,原来维克多还有回来的可能,哪怕不是他的维克多,只要他能回来,周亦珏愿意付出。 在最混乱、无助、痛苦和绝望的时候,一直旁观的他无法继续坐视不理。 他的确自私,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可当毁灭的结局真的摆在他眼前,当安无咎一次次牺牲,所有人都面临死亡。 他的心也不是铁打的。 被杀死之前,周亦珏想起了维克多说过的话。 他说:“我很喜欢这个世界,虽然有点乱,并不是每个人都生活得快乐,但我很喜欢,因为有电子宠物,有我喜欢的红菜头,还有你。哪怕这个世界再坏一点,我也可以接受。” 周亦珏愿意牺牲,为维克多需要的、喜欢的世界。 “在想什么?” 听到维克多的声音,周亦珏从回忆中抽身,偏了偏头,看向他,“什么?” 维克多笑着,坐在餐桌的对面,他一直散落在额前的碎发被梳上去,看起来比往日正式些,五官也更立体英俊。 “你刚刚在发呆,我问你在想什么?” 周亦珏勾了勾嘴角,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口,“没什么,只是想起之前在圣坛遇到的一些人和事。” “是那个帮我恢复记忆的男人吗?”维克多眨了眨眼。 周亦珏的表情不太好看,“我想他干什么?想他还不如想想他男朋友。” 如果不是他们,说不定他就不会再见到维克多,就算见到,维克多恐怕也不会像过去一样,喜欢他,和他在一起。 周亦珏舒了口气,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我们的主菜怎么还没上。” 坐在对面的维克多忽然开口,“亦珏,我想送给你一个东西。” 周亦珏手托着腮,有些百无聊赖地抬了抬眼皮:“你这人还真是喜欢给人送东西。” “惊喜,你先闭上眼睛。”维克多热切地催促他。 周亦珏嘴上嫌弃,可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但还絮絮念着:“我很讨厌惊喜的,没有多少东西会让我满意,你还不如直接……” 还没说完,他就听到维克多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他。 “睁眼吧亦珏。” 周亦珏睁开眼,维克多并不在餐桌对面。 他皱了皱眉,视线朝别处寻找,才发现惊喜是什么。 维克多单膝跪在他的身边,手中是一个戒指盒,打开着,里面陈列着一枚闪着金属微光的戒指。 “周亦珏,和我一起生活吧!” 维克多的眼睛亮亮的,像当初那片海水一样蓝,充满了生机与爱意。 周亦珏意识到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涩,索性撇了撇眼,试图掩饰。 餐厅里的许多人都为他们鼓掌,欢呼,大喊着“答应他,快嫁给他”。 周亦珏最后还是伸出手,对他微笑,“别跪着了。” 维克多脸上的欣喜难以掩饰,他第一反应是吻了吻周亦珏的手,然后才给他戴上戒指。 “我爱你,亦珏!” 被戴好了戒指,周亦珏收回手,在灯光下打量了几秒。 “还可以吧,不难看。”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 维克多一把抱住周亦珏,抱起他旋转。 天旋地转之间,周亦珏被甜蜜和温暖包裹。 他想到和维克多看的电影,中途他睡着了,一直很好奇结局。 周亦珏低头,吻了吻维克多的嘴唇。 看来,应该是个好结局。 第169章 番外八 A01A02 A02无法清晰地回溯到他对A01第一次心动的那天,好像他这短短的一生,从一开始就是爱着他的。 大约是对A01的爱装得太多、太满,他装不下再多其他,比如他经常会想不起,自己被收养那一天的画面,他想应当是很幸福的回忆,他甚至想不起自己忘了些什么,也为此检查过,但得到的报告结果无疑都是正常的。 收容中心的医疗技术已经相当发达,既然这里的检查结果都没有问题,那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他记得和A01一起成长的经历,记得A01像哥哥一样教他,保护他,也记得A01所有的喜好和偏向。 当然,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面对A01时,那种像野草般疯狂生长的**,他不想只做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不想只能和他并肩,无法牵手。 求而不得的夜晚太多,也太孤寂,所以A02很清楚地记得他对A01告白的场景。 他们站在实验室里,隔着玻璃罩查看样本,当时的他很轻地叫了A01一声。 他回过头,用和以往一样沉静的表情看着他,“什么?” “我……”挣扎一番之后,他忘记了之前组织好的那些措辞,那些复杂的、天花乱坠的追求语,只剩下一颗跳得好快好快的心。 “我喜欢你,哥,我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你了。” A01的表情变化并不大,他只是抬了抬眼,直视着他,像是正在进行某种观察。 当时的他以为,A01在确认他的真心,所以他恨不得将自己的一颗心掏出来,给他看,希望他能明白。 “我没有骗你,没有说谎,我可以发誓,哥,你相信我,哪怕你拒绝我,不能和我在一起,至少……要相信我。” 或许是他当时的样子太过恳切,又或许是他的表情根本隐藏不了那些情绪,所以当时的A01轻声笑了笑。 他说,“我相信你啊。” 但仅此而已,他没有对表白做出任何的回应,任由那片野草肆意生长。 其实A02也有所预料,他知道,像太阳一样高高在上、完美无瑕的哥哥,不会那么容易为他落下的。何况他天生就有缺陷,而他们的关系,从他被收养的当天就注定了。 后来的很多天,A02都十分无措,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和哥哥说话,是以追求者的姿态,还是弟弟的姿态。可他发现,A01不太一样了,他对他的关心不再局限于过去的范围,会冷不丁夸赞他的衣服好看,会取笑他耳朵容易红,或者对他说,“你很可爱。” 当他真的不由自主给出可爱反应的时候,A01就会观察。 施加刺激——获取反馈——观察反应 A01得心应手。 一直到他们被通知父亲病危的那天,在病房门外,心急如焚的他等待着消息。 突然间,坐在外面垂着头的A01突然间开口,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对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A02完全是懵的,他在难过的一天收获了最大的幸福,矛盾得无法形容。但因为A01拥抱住他,对他展现出一副脆弱的、需要安慰的样子,所以A02没有犹豫,也抱住了他,说了好。 美梦成真的快乐压过了所有细微的疑窦,他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从一个弃婴变成如今的研究者、管理者,可以施展他的梦想与抱负,帮助更多像他一样的人,不仅如此,他还有他梦寐以求的完美爱人。 不会再有更幸福的可能了。 他和A01在收容中心的办公室里偷偷亲吻,在给孩子们登记的时候,偷偷在桌子下牵手。他们一起看马戏团的演出,一起去父亲墓前祭奠,一起窝在顶层的大卧室里读书。他很忐忑地把自己的全部交付给A01,但好在,对方并没有失望,而是投入其中,也会抱着他说爱他。 这样就已经很足够了,A01很忙很忙,所以每次亲密过后会很快离开,投入工作,他不想做不懂事的伴侣,所以很欣然地接受,在他离开之前轻轻吻他的手背。 毕竟,他是会在陪伴孩子们折纸鹤时,都会祈祷纸鹤能让A01平安幸福的人。过去的无数种幻想编织成一个巨大的网,令他无处可逃,在一起都是梦了,他不会再去苛求什么。 他对自己吝啬,对A01永远宽容。 “你很喜欢看我。” 听到这句话,A01的眼睛略微放大了些,但很快,这种细微的情绪就被隐去了。 A02笑着,搂住他的胳膊,吻了吻他的嘴唇,“静下来的时候,你总是在看我。” 这算是喜欢他的标志吗? 不喜欢的话,应该都不愿多看一眼吧。 自我说服令他感觉甜蜜,便继续向A01索吻,越来越深入的吻。 他甚至忘了,A01并没有回答他。 有时候他觉得眼前的A01是虚幻的泡影,所以他会一遍遍询问,会想要无时无刻抱着他,给他买情侣的手表和衣服,和他做任何他觉得被占有的事。 好像这样,A01就真实地属于他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 躺在床上,A02会用一种近乎天真的语气,靠在A01的胸膛,像普通恋人那样盘问。 A01的沉默时间有些久,因此A02支起身子,看向他。 “大概是……你十八岁的时候。” 他说了一个时间,但并不具体,不过A02一点也不在乎,甚至不觉得他在敷衍,而是想,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一定意味着,他是喜欢我的。 “不过我可不记得了。”他语气略带娇嗔,伏在A01的身上,眼睛亮亮的,很漂亮,“我的记性不太好,感觉经常什么都想不起来,都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了。” 听到这句话,A01难得地抬起手,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是吗?我以为你都记得。”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170章 番外九 游乐园(全文完) 立了冬, 天气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一场大雪拉开了假期的序幕,考完试,钟益柔便纠集所有人, 攒了一场游乐园大聚会。 因为大家都不愿意起早床, 所以他们约定好了傍晚。安无咎和沈惕是来得最早的, 两个人站在大门等待。 安无咎清点了一遍自己从家里带给大家的食物,拿出棒棒糖递给沈惕。 “吃吧。”他戴着顶白色冷帽, 一身白色羽绒服, 蓝色围巾和毛线手套,看起来比以往可爱许多。 沈惕伸手,并没有直接接过来, 而是整理了一下安无咎被压住的额发, 摸了摸他的脸, 才接过糖果, 放在嘴里, 问安无咎冷不冷。 安无咎摇了摇头, “你呢?” 沈惕笑了, “当然不冷了, 我是谁,而且我今天还穿了阿姨送给我的羽绒服。” 他嘚瑟的样子令安无咎想笑,“那你可真厉害。” 没等太久, 其他人也一一到了, 大家聚在一起等钟益柔。 “可是你叫我们来的,结果你来得最晚。”沈惕叼着糖, 靠在柱子上笑得散漫。 “对不起, ”钟益柔喘着气, 鼻尖冻得发红, “我换衣服,怎么换都不满意,就来迟了。” 藤堂樱开始吹起彩虹屁,“你穿什么都很好看啊。” 松浦也点头。 “是我不让她穿短裙的。”杨尔慈开口,“我说会冻腿。” “管真严啊。”周亦珏笑着吐槽了一句,瞥了一眼身边的维克多,对方立刻露出[我肯定不会管你]的表情来。 笑眯眯的南杉伸出一直笼在袖子里的手,对着杨尔慈比了个大拇指。 “都到了吗?”安无咎问。 “嗯!”藤堂樱点头,“不过加布里尔说他来不了呢,他是要做生意的人。” 安无咎笑了。 “我们验票进去吧。”吴悠说。 “好啊!” “游乐园我来了!” “哎等等我!” 安无咎和沈惕走在最后头,看着前面撒欢的同伴们,游乐场里人很多,来来往往,许多都是情侣。 很随意地,安无咎瞥了一眼沈惕,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用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吃着糖果,通透的眼望着远处。 “哎。” 听到安无咎的声音,沈惕扭头,“嗯?” 安无咎笑了笑,白雾顺着他的侧脸缭绕,他伸出手,用牙齿咬住手套的尖端,将右手的手套摘了下来,然后看向沈惕,伸出手,挑了挑眉。 “要牵手吗?”沈惕下意识问了一句,将自己左手的皮手套也脱掉,然后握住了安无咎伸出来的手。 这个动作莫名让安无咎感觉可爱,就好像沈惕是一只小动物,在主人提出要牵手的时候,才会乖乖牵手。 他松了牙齿,手套掉下来被他接住塞进口袋,右手与沈惕十指紧扣,还晃了晃,“你还不习惯吧?在现实世界里恋爱的感觉。” 他这一句话直接戳中了沈惕的心。 他们从相识,就是在圣坛的第98号空间里,是敌对的玩家,也是同行的战友,一路以来几乎都是兵荒马乱,根本没有多少安定日子,更何况是恋爱了。 而且,沈惕原本就不是人类,没有体验过真正的恋爱。 “都来游乐园了……”安无咎声音变小了些,眼睛往别处看,让人听不出有没有害羞,“就牵着手吧。” 沈惕笑了,“好啊。” 这里几乎所有的情侣都是牵着手的。 他将安无咎的手拉过来,放进自己的口袋,冷风迎面而来,吹动了他的头发,“这样比较暖和。” 来了游乐园,安无咎才发现,原来吴悠非常喜欢高空游乐项目,越刺激的越喜欢,他已经连续玩了大摆锤、云霄飞车和家庭过山车。 在安无咎排队的时候,吴悠和南杉已经从过山车上下来,吴悠脸色一点没变,反倒是南杉,面色惨白,走路晃晃悠悠,一走出来就扶着长椅干呕。 “什么家庭过山车啊……速度这么快……”南杉咳嗽着,吴悠蹲下来给他摸背,“我看是想让家庭破裂……” 沈惕笑个不停,“原来南杉这么怕高啊,还降妖伏魔呢。” 安无咎见他笑话别人,忍不住也想问他,“你就没有害怕的?” 沈惕站在安无咎的身后,张开双臂从背后抱住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以前有,现在没有了。” 安无咎很容易就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抓起他怀绕自己的手,在他手背吻了吻。 “不要害怕。” 好像从一开始,类似“不要离开我”这样的话,他们就对彼此说了很多很多次,那时候明明还不知道,为了留下对方,他们付出了多少。 这种依恋仿佛已经成为了潜意识。 “嗯。”沈惕吻了吻他的发顶,然后歪靠在他身上,下巴抵住他的肩窝。 排了很久的队,终于排到了鬼屋。这里的鬼屋是整个游乐场里最知名的项目之一,传说是非常吓人的中式恐怖。 五对儿一起浩浩荡荡进去,刚走进入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尖叫声,都是被吓到的游客。 里面很黑,音乐也做得阴森恐怖。 走了没两步,天花板突然掉下什么东西,正好打中人群中最高的沈惕的头。“什么啊……” 他一抬头,是一颗垂吊下来的血淋淋的人头。 跟在他们身后的其他游客被吓得直接尖叫,可这十个人镇定得不得了,哪怕现在满天花板掉下来的人头。 “做得还挺真的。”沈惕伸手,扶着那个砸到他的人头转了转,笑着给安无咎看,“还翻白眼呢。” “别弄了,小心把道具弄坏。”安无咎提醒他。 他们继续往前,走过一个岩洞一样的地方,两边石壁上都贴满了黄符,一阵阴风吹过,黄符被吹起,露出 “这个……”南杉停下脚步,点评着墙上的黄符,“这个写得不太专业……” “这是重点吗?”吴悠把他拽走,继续往前。 走过通道,进入转角的瞬间,眼前出现一个穿着全套红嫁衣的女人,露出的一双手是青白色的。 “这倒是有点瘆人。”周亦珏撇了撇嘴,“就是这个鞋不对味。” 安无咎看了看NPC的鞋子,是素红色地布鞋。 维克多不太了解中式恐怖,“哪里不对味?” “应该绣点花,再滴几滴血,这样看起来就更吓人了。” 穿着嫁衣的NPC突然遭遇点评,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吓人了。 几个在他们身后的游客连头都不敢抬,害怕地缩着,心道这几个人怎么胆儿这么大。 “这套衣服我穿应该好看吧。”钟益柔转过脸询问杨尔慈,“结婚的话。” 杨尔慈似笑非笑,“不要在这种时候讨论结婚的事。” 他们继续往前,遇到了更多的NPC,又办成僵尸的,也有一直静静躺在地上伴尸体,冷不丁伸出手抓游客脚踝的。 鬼屋里的场景和装饰也很精致,将息未息的白色蜡烛,灵堂里的中式木床,红色纱幔后的鬼影,还有大量的经文和符咒。 安无咎下意识地看向四周围的细节,非常专注。 沈惕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现了他过分集中的注意力,伸手,食指和拇指捏住他的脸,“安安,这可不是圣坛。” 安无咎反应过来,无奈地笑了笑,“不行,职业病犯了。” 大家一起笑了出来,气氛前所未有的愉快,弄得鬼屋里的NPC都觉得诧异,头一次遇到这样一群游客。 “哎你记得我们上次遇到的那个邪.教的祭祀吗?就是挖心脏的那个?” “那可太邪乎了。” “心脏还是会动的,想想都瘆得慌。” 安无咎看到有NPC已经被他们的讨论吓到了,连忙解释,“呃……是游戏,我们玩的游戏。” “啊对对对,是游戏,哈哈哈。” 他们就这样笑笑闹闹着从鬼屋里出来,外面天已经快黑了,太阳落了山,只剩下最后一点天光,浮在半沉的天空。 钟益柔摇头,“也不是很吓人。” “是一点也不吓人。”吴悠小声吐槽。 “但是气氛还是有的嘛?”南杉笑眯眯道,“让我有人送黄符给他们的冲动。” “哎我们去玩儿那个吧?”钟益柔拉了拉杨尔慈的手臂,指向另一边的射击馆,“那个赢了好像还有玩偶。” 沈惕原本并不感兴趣,只瞥了一眼,就突然拉住安无咎,“我也想玩。” “啊?”安无咎有些意外。 但沈惕对他点头,一直点头。 “好吧。” 吴悠看到枪就够了,周亦珏也不想射击,和松浦守梨那对一起组团去开空中飞车。 钟益柔走过来,摸了摸射击馆前面的兔子机器人的头。 馆内比外面暖和许多,有很多游客正在忙着射击。 “这怎么玩?”杨尔慈问工作人员。 “是这样的。”工作人员忙介绍说,“我们这儿有好几档难度的,您看墙上的投影,最低难度的就是定点设计,是固定在墙壁上的气球,最高难度的是移动的靶子,还会有一些障碍物比如烟雾,命中之后都会有积分累计,难度不同积分就不同,累积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换一个礼物。”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钟益柔拉住她手,“快帮我赢那个兔子。”她指了指礼品展示柜第二层的电子兔。 “我试试吧。”杨尔慈脱下大衣外套。 安无咎凝视着规则,手腕突然被拽住,一回头就看到沈惕非常违和的撒娇。 “无咎,你也帮我赢奖品。” 安无咎被逗笑了,“你不是也很厉害吗?干嘛非得我上?” 沈惕瘪了瘪嘴,“因为我想要你赢给我啊。” 一旁的钟益柔差点翻白眼,“你可不可以别这么茶里茶气的啊沈惕?” 沈惕真的觉得自己没有在茶。 “好,我上。” 别人不吃这一套,可安无咎吃,而且觉得沈惕非常可爱。 他选择了最高难度的那一档,拿起摆放在一旁的枪,平直地举起手臂,姿势非常专业。 看到这个姿势,一旁的工作人员就感觉不太妙。 这可能是来砸场子的。 果不其然,在有烟雾有障碍的情况下,安无咎依旧在对短时间内命中目标。 看到这一幕,后台操纵的员工立刻加大难度,增加了障碍物和目标,并且加快了目标的移动速度,现场一看,简直眼花缭乱。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即便难度加到最高,这个正在挑战的游客也镇定如初,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动,敏捷而沉着地朝着目标射击。 例无虚发。 沈惕根本没有喊加油的必要。 他打完了一整个枪的子弹,正要换枪,工作人员立刻上前,“您、您好,这个……您现在的积分已经够兑换我们这儿所有的奖品了。” 原以为这个相貌英俊的游客不是好惹的,工作人员心里也犯怵,没想到对方异常友善。 “这样吗?”安无咎对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将手里的枪还给对方,“那谢谢你,请问我应该去哪里兑换我的奖品呢?” “我带您去,这边请。” 安无咎穿回羽绒服,看了一眼同样很稳的杨尔慈,对她说了加油,然后和沈惕牵手,跟着工作人员去兑换奖品。 “请问您想要……” “那个。”沈惕直接抢答,伸手指了指玻璃橱柜最上层的一个棉花娃娃。 “这个吗?”工作人员笑着说,“那您的积分兑换这个之后,还可以兑换别的。” 安无咎扭头,看向沈惕。 “不用,就要那个。”沈惕笑着说。 他们从射击馆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夜晚的游乐园灯光璀璨,充斥着欢笑与温暖。安无咎低头,牵起沈惕的手,问他为什么想要这个。 “我刚刚就看到它了,隔着墙我都一眼看到了。”沈惕捏了捏手里的娃娃,“你不觉得它长得很像你吗?”他说着,递给安无咎看。 安无咎愣了愣。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沈惕笑着,将小玩偶放在安无咎的脸旁边比对,然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真的很像,和你长头发的时候一模一样。” 安无咎从他手里接过玩偶,歪了歪头,“可这个是女孩子吧……” “说明你长得漂亮啊。”沈惕张口就来,“反正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安无咎看着他,嘴角忍不住上扬,“我还可以送你很多礼物。” “不用,又没有什么特殊日子。”沈惕将玩偶拿在手里,背在身后,“上次吴悠过生日,你送了他那么多。” “我也可以送你啊。”安无咎听出他的醋意,“不过我还不知道你的生日。” “生日……”沈惕想了想,笑着说,“就6月30号吧。” 安无咎笑了,“怎么听起来很草率的样子,真的是生日吗?” 沈惕耸耸肩,“我没有真正的生日,因为时间对我无效。选6月30号,是因为我是在这一天匹配到你的。” 他说得很简单,很直白,但还是让安无咎的心跳微微一滞。 “你说的是,我们一起参加过的第一个游戏?” 沈惕点头,“对啊,那也是你穿越到98号空间的时间点吧,我喜欢这个日子。” 两条孤立的线,在那一刻交汇了。 “6月30日。”安无咎笑了笑,“我会记住的。” 他拉起沈惕的手,在他手背上吻了吻,“会送你很多很多礼物。” 沈惕歪了歪头,拿自己的头碰了碰他的,“好啊。” 安无咎无奈地笑了笑,“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呢?” “嗯……”沈惕四处望了望,“你想不想坐摩天轮啊?” “摩天轮?”安无咎以为他想坐,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啊。” 排队等摩天轮的几乎全是情侣,大家排在一个回字形通道里,一点点往前挪,沈惕和安无咎因为身高和相貌,在里面显得尤为突出,引得许多人旁观,还有人偷偷拍下沈惕亲吻安无咎脸颊的照片,上传到社交网络。 “快到我们了。”安无咎将玩偶放回背包里,牵着沈惕一起走进去。 “欢迎乘坐摩天轮。”小包厢里的人工智能声音很动听,随即为他们播放了非常浪漫的音乐。 安无咎和沈惕挨着坐在一起,像所有普通情侣那样倚靠着彼此。 摩天轮开始了旋转,一点点升高,透过玻璃,整个城市的霓虹都在他们的脚下。 安无咎静静地望着那些逐渐变小的美丽光点,感到幸福,好像整个胸腔都被轻飘飘的云朵充盈,满足而温暖。 忽然地,他听到沈惕的声音,但并不是从耳朵听到的。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 [这里好适合接吻啊。] “你说什么?”安无咎扭过头,扬了扬眉尾。 “啊?”沈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没说话啊。” 安无咎缓慢地眨了眨眼,“我听到了。” 完蛋。 沈惕在心里懊恼地想,刚刚没有控制住,心里想的全被他听到了。 早知道就不分一半的心脏给他了。 可是不分怎么活下来啊。 应该少分一点点。 “我都听到咯。”安无咎眯了眯眼睛,像是要怪罪。 沈惕无法辩驳,只好直接承认,“是,我就是觉得这里很适合接吻啊,只有我们两个人,外面的夜景也很漂亮,还有音乐,这还……” 安无咎用一种非常随意的语气打断他。 “那你为什么不吻呢?” 沈惕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就这么一瞬间的愣神,安无咎的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轻笑了笑,然后便吻上来。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天生一张无辜的脸孔,善良压制住聪明人的狡黠,诱人的、令人产生妄想的那一面偶尔会冒出来,从他漂亮的眼睛里冒出来。 与其说他压在沈惕唇上的吻是浅尝辄止,倒不如说是诱惑。 沈惕希望安无咎的这一面永远不要被人看到。不要把这样的笑容给其他任何人看,不要要求别人牵手,不要做出一副等待被亲吻的模样。 他搂住了安无咎的腰,将他压在玻璃上亲吻,一个比诱惑更重更深的吻,像两条亟待交尾的鱼,在白茫茫的热雾里搁浅。 安无咎能尝到糖果残留下的树莓甜味和香气,单纯可爱的味道。可与之相对的,他得到更多的是强势进攻,是被逐渐掠夺的呼吸。 对比鲜明。 他的手沿着沈惕的后颈向上,摸索他的头发,紧紧地抱着,就像他们从没有分开过。 闭上眼,他能听到耳坠摇晃的声音,就觉得一切都很安全,很美好。 摩天轮一点点上升,又一点点降落,他们的吻都没有结束。 直到安无咎隐约间听到有人欢呼,大约是有了沈惕心脏的缘故,他的听力异常的敏锐。 “有流星啊!” “真的真的,我也看到了!” 流星? 他的手滑下来,抵在沈惕胸前,费了好大工夫把沈惕推开,“等、等一下……” 安无咎的脸颊和耳朵都是红的,大口喘息着,“你听到了吗……有人说,有流星……” “流星?”沈惕根本不信,直接压过来又吻上他,还含混地说,“我没听到……还没完呢……” 安无咎这时候才恍惚发现,他的外套都被脱了一半。 “你的手套好冰……”他努力推开沈惕,把他的手也拿出来,“我真的听到了,有人说刚刚有流星。” “真的吗?”沈惕没有继续,歪了歪头,靠在安无咎的肩膀,呼吸间,热汽萦绕着安无咎的侧颈。 “流星……” 亲吻过后,沈惕的声音也变得慵懒许多,带着笑意。 “你想看吗?” 他吻了吻安无咎的脖颈。 “已经看不了了。”安无咎抱住他,抚摸他的后背,也靠在他肩头,语气里略带着遗憾,“光顾着接吻,已经过去了。” 他还没有看到过流星。 不知道现在许愿还来不来得及。 “来得及啊。”沈惕笑着起身,亲了亲安无咎的额头,又亲亲他眼睛,然后清了清嗓子,“我说来得及就来得及。” 话音刚落,他们的摩天轮静止了。 安无咎怔了怔,随即望向窗外。 外面所有的人都静止了,就先定格那样。 “你忘了我是什么了?”沈惕笑了笑,“不是很喜欢说我不是人吗?” 安无咎转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样不会有问题吗?” 沈惕摇头,“不会让未来出现变化的,暂停结束,所有人还是会做和之前一样的决定。” “不过呢……”他挑了挑眉,“这样还是看不到流星呢。” 就在他可爱的尾音里,安无咎发现,原本下移的摩天轮竟然开始一点点逆行。 时间被沈惕往回拨动。 他清楚地看到一颗流星回到夜空,定格在美丽的夜色里。 “许愿吧。”沈惕笑着对安无咎说。 安无咎愣了愣,“我只是想想。” “我知道啊,但是我能做到,为什么不做呢?”沈惕指了指天上那颗闪亮的星,“快要哦,我要让它滑过去咯。” 安无咎闭上眼,很快速地许了一个很朴素的心愿。 他想和沈惕永远在一起。 睁眼的瞬间,流星划过,摩天轮开始了运转,时间再一次流逝。 “其实你还不如向我许愿呢。”沈惕后知后觉地吐槽,“那只是陨石而已。” 安无咎抿开笑意,“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在摩天轮上看一次流星而已。” 沈惕吻了吻他的嘴角,碰了碰他发红的耳朵,又捏了捏他的鼻尖,“今天怎么没流鼻血?” “才这样而已,就想让我兴奋吗?”安无咎勾起嘴角,估计拿话激他。 沈惕笑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见安无咎指了指窗外。 “快要到地面了。” 沈惕露出一个笑,“你不想落地吗?我可以暂停哦。暂停的话,我们想做什么都可以做,而且可以一直一直做……” 安无咎掐了一下他的脸,“这里好冷,我不要。” “多好的地方啊,我给你调回到我们在最顶上的时候……” 摩天轮停住,门自动打开。 安无咎吻了吻他的脸颊,牵手起身,“你不是买个个大公寓,有整片的落地窗和浴缸吗?” 沈惕的话一下子堵住。 安无咎凑到他耳边,“我们今晚去那儿吧。” “这可是你说的。” 沈惕惊喜过望,要他保证,安无咎笑着,并没有应下来。 走出来的时候,安无咎看到了等待他们的一大群朋友。 “你们好慢啊。”钟益柔笑着大喊。 吴悠冷着一张脸开口,“无咎哥,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南杉拿胳膊撞他,“哎呀,小孩子不要问太多。” “那当然是做了什么,还用想吗?”周亦珏打趣。 沈惕揽住安无咎的肩,一副宣誓主权的样子对吴悠说:“他是我男朋友,做什么还要你批准吗?” “别斗嘴了。”安无咎笑着,两手推着他往前走。 漫天的霓虹与星光将这个平凡夜晚点亮。 他知道,以后还会有无数个。 “我们回家吧。”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